桢琪担忧地望着不落烟:“大人您……”
不落烟淡然说道:“替我准备合适的常礼服,我要去见立禅。”他神闲气定的脸上露出作为鹰帝的威严和镇定。立禅,相识至今,你我是否真的了解过对方。
立禅的书房还和曾经一样,一架架极为珍贵的书籍,不知放在何处的香炉,焚着淡淡的熏香。立禅对不落烟的愤怒熟视无睹,淡淡说道:“蝉影亲手调制的焚香如何?”
不落烟也不多言,道:“你对我恨我心里清楚,要如何才能放过我的儿子。立禅,一切都是因我辜负了闵池开始的,就由我来结束一切。算我求你,不要牵连到我们的下一代,”他收起他的愤怒,放下身份向他请求,“你可以收去我的性命,但不要伤害我的儿子。”被禁锢了法力的不落烟,是不可能与立禅翻脸的。
立禅悠闲地翻过手里的一页书,眉宇也不动地说道:“闵池今天可能会醒,只是……”他有意不说下去。
“只是什么?”闵池,不落烟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放下他。
“缺少一个法力强大,愿意用心头热血换回他生命之气的人。”立禅目光沉凝,望向不落烟。
原来如此。不落烟心里道,暗自幽幽叹了一口气,语气深沉,说道:“解开我身上的禁锢,放过我的孩子。立禅,你不过是要我的性命,也没有什么,我的命本来就应该赔给闵池。”
“你愿救他最好。清儿懂事知礼,我也喜欢的很,怎么可能伤害他。”立禅说道,露出平和的,淡淡的笑容。
而不落烟心里却十分清楚,他温和的笑容之下掩藏着什么。
“可以开始了么?越快越好。”
“清儿……不要伤害他,立禅,如你所愿,我把命陪给闵池。”还是不要见了,免得自己割舍不下。“这些年都是桢琪照顾我们父子,替我向她道谢,另外,请告诉任辅光,如我曾向他交代的一样,将那些东西交给桢琪,也算我对她这些年对我真挚情意的感谢。还有,请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亲人。”
还是愧对桢琪,对不起她的情意,辜负了她这么多年。
立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平静说道:“若没有什么还要交代的,就跟我来吧。”
冰室门前,一只威武的神兽守在那里,紫色的眸子闪着冷酷的光。
寒冷寂寞的地方,望着被笼罩在有强大的能量形成的结界里闵池,不落烟心中剧痛。他那么好玩,在这种地方一定很痛苦。
闵池的皮肤已经退去冰蓝的颜色,肌肤洁白莹润,但他仍是无知无觉,一动不动。
不落烟定定望着闵池,哀哀切切,一时不能言语,好半天才哽咽道:“阿池,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立禅转过脸,其实每一次想起闵池,他都不免心情郁结,都要与苏蝉影叙谈衷曲半日,才能稍展愁怀。而苏蝉影每一次思及闵池,也是愁伤万千,唏嘘不已。如此一来,立禅心里其实对不落烟的恨意更重,只是表面不言。
不落烟凝视久违的美丽容颜许久,长叹一声,对立禅道:“开始吧。”阿池,但愿你日后忆起我,能记起我还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立禅目光复杂地望着不落烟,默默伸出右手,嘴唇微动,念起咒。他的右手出现一把发着白色寒气的匕首,指向不落烟的心口。而不落烟,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闵池。
“阿池,以后你要生活得开心,脸上还要有和紫藤花一样美丽的笑容。”不落烟低声喃喃说道。
要是还能爱,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很好的人,不要再遇到像我这样的家伙。不落烟在心里默念,看着立禅手里的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鲜红火热的鲜血流出,没有一滴散落在地,缓缓地飞向闵池,慢慢在他身体上蔓延,消失不见。
原本飘逸的长发失去往日的光泽,不再飞扬。丝丝寒意沁透肌肤。不落烟十分清楚地体验到生命流失的感觉。这感觉当年闵池也有过,那时的他,万念俱灰。
阿池,不要忘了你离开前种在窗下的相思子,现在你回来了,它们也该生枝长叶,长出红得惹人的相思豆。
怎堪此情,是我辜负你的一片真心……
不落烟露出淡淡的微笑,逐渐模糊的视线还是看到闵池的眉头轻轻蹙起。“吾爱,吾爱……”不由自主地低声唤道,“吾爱……”
你回来了,阿池。
……
黄叶纷纷扰扰的飘落,落于一袭蓝衣人的肩上,垂下眼帘掩去落寞。闵池悠悠叹息,若是他人告知,他说什么都不会相信,性情风流的不落烟会在这寂寞的庭院楼阁孤寂地度过百年。
清风吹如云消,吹不散内心的哀痛悲愤。恨吗?恨,恨他的狭隘和暴虐,恨他的负心和滥情。可是自己的心却不是这么说的
“真的恨他?”立禅陪着他在庭院里漫步,“要真恨他,为什么要救他,他死了不是更好。”他眉宇蹙起,看着这个曾经被爱伤得伤痕累累的孩子。
闵池脸上涌出悲伤,许久才低声说道:“他怎么这么自私,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他这么做,我根本承受不起啊。”取心头之血,何况是聚集着强大法力令他魂魄回转的血,纵然是神,也会元神破灭。
“原谅他了。”立禅慢慢说道。
“不。”闵池坚定答道,“怎么可能原谅,他对我做的一切,当着我的面对曾外祖做的一切,已经让我不敢再言爱,我怎么原谅他。”
“那还是恨他。”
闵池摇摇头,语气惆怅道:“平心而论,我现在也难以再恨他。”淡淡的蓝色长发握在手中,随意把玩。
“唉。”立禅叹息道,“都是下不了狠心的。”
闵池浅浅一笑,道:“曾外祖早说我和他一样,都是性情柔弱之辈,的确如此。”穿过开始衰败的木芙蓉,清爽的空气中夹杂着腐朽的气味。“什么都没有长久的,这世上,不管是以实物出现在眼前的植物,风景,还是看不到的爱,都不长久。”闵池感概道。
“这世上总还是会有不变心,可以交换真心的人,闵池,即便是被欺骗,还是要相信,这世上有可以相守终身的伴侣。”立禅心里也是感概,本来是想趁机杀掉不落烟以解心头之恨,却无法忽视刚刚醒来的闵池的震惊,让他真的死去。
闵池缄默不语,过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为何要忘掉你也会如此悲哀?”
立禅心里叹息,这孩子真是全部继承了任恩的善良,岑屿的恨戾可以说在他身上没有一点。又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苏蝉影,立禅身上的戾气会更重。
不落烟在神域昏迷了很多天,闵池日夜守护,看到他睫毛微颤,知道他终于要清醒了。
“太好了,你醒了。”闵池不由地松了口气。
一睁眼,不落烟便看到世上最美的笑靥。他痴痴望着他,半日才说:“阿池。”
“父亲大人。”门口传来清涧流惊喜的声音,随着声音传过,清涧流清瘦的身体扑到不落烟怀里。“父亲大人。”他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鼻音。
闵池趁机退出房间,走进庭院,随手扯过身边的一截植物放在嘴中,淡淡的苦涩,蔓延在唇齿之间,可是,细品之下,回甘点点……
“果然,生出枝叶了。”身后传来不落烟欣喜的声音,回眸一看,看到窗前熟悉的容颜上惊喜的表情,窗下,自己曾经亲手种下的相思子结出串串红得诱人的相思豆。听苏蝉影讲,那些相思子已经枯萎了很久。
或许……
身边传出神兽低低的吼声,闵池低头微笑,摸着小柯的头,小柯很记仇,对不落烟还是没有好感。
“小柯,咱们以后又可以在一起玩了。”不过他还真不想这么快就开始医药典的工作,想想看,自己极少出过神域,出去也是和立禅在一起,根本没有游玩的时间。
啜饮着清凉入脾的茶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细长的手指轻轻击打着手里的茶杯,立禅静等闵池出声。
“大人,我可是没有游玩过的,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去,而我不可以。”还像是曾经小的时候,闵池向立禅撒娇,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些许可怜的乞求的光,时不时向一旁的苏蝉影求助。
立禅不言不语,嘴角的微笑变得高深莫测。
苏蝉影忍不住说道:“立禅,你心里的主意到底是什么?”
立禅这才缓缓说道:“怎么可能让他出去玩,以他的法力和容姿,招灾之根本。”
闵池不甘心辩解道:“曾外祖不也去各处玩了吗?”
“母妃身边还有父亲大人呢。”
“还有前任鹰帝……”被立禅严厉的眼神一扫,他的声音低下来。
“立禅,不如你派个侍卫跟在他身边,这样不就行了。”苏蝉影温柔说道。
“谁有闲工夫陪他四处玩,有那时间,还不如精进自己的法力,空长了一身的好皮囊。”立禅就是不改口。
“哼。”闵池起身就走,不顾苏蝉影的挽留,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身说道:“大人,当年被您美貌迷惑可怜男人现在清醒了吗?听说前些日子又有人为您寻死觅活的。”说完,带着小柯逃之夭夭。
紫藤花比记忆中更为旺盛,闵池躺在紫藤花下的躺椅上,闭上眼悠闲地享受浮生半日闲,就让大人对苏蝉影慢慢解释去好了。
不落烟慢慢走过来,俊美的脸上还是虚弱的苍白。“阿池。”
“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要到处乱走。”闵池立起身,正色道。
“不要紧了。”不落烟手里托着一个壶身外围泛着一颗颗晶亮透明的水珠子陶制的茶壶,不理会小柯对他的虎视眈眈,放下托盘,对闵池温柔说道:“刚刚浸凉好的凉茶,是你一直都喜欢的放了五彩菊花,白色莲花的……”他突然有些忐忑不安,改口道,“不知你现在还喜欢么?”
“还是很喜欢。”闵池低声说道,其实不落烟以前就知晓他的一切喜好,却不曾在意过。
“阿池……”
闵池打断他,道:“还是叫我闵池,阿池,太过亲密。您有什么事吗?”
不落烟听他这么说,眼神变幻,痴痴凝视他的美丽容颜,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脸上的伤痕。
闵池见他如此,反倒有些不安,柔声问道:“需要我帮您去掉脸上的伤痕吗?其实,我看着也没什么,根本不用在意。”
不落烟淡淡一笑,道:“不用去掉,这是我的惩罚。”说完,他转身离去。
闵池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同时,有些心痛。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死了心的人身上,还不如好好珍惜你的眼前人。他心里暗自叹息。
“小柯。”闵池恢复他爽朗的笑容,拍拍小柯的头,对它说道,“做好准备,咱们过几天出发,外面的世界可是很漂亮的。”大人不让他出去玩,他难道就真的不去了?
……
浓浓的月色倾洒在广阔的大地上,仰望夜空,偶尔几缕云彩飘动。
闵池得意地拍拍小柯的头,笑道:“小柯,咱们在外面玩上几百年再回来。”也许那时候,自己真的就可以将一切放下。
闵池现在的容姿比半开的临风摇曳的藤花还更有风韵,也难怪立禅对他不放心。但他心里感慨颇多,虽然见到不落烟举止端庄,可内心若海水翻腾,在苏醒时,他明明确确听到他带着忏悔的呼唤声,一声声“吾爱”,震动他的心,可是,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曾经经受过的苦难,所以才起了回避之心。
不落烟却随着月光的移动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几日的调养,他的身体虽未完全康复,但也大好。他看到闵池身穿秋日竹叶兰色彩的长衫,淡雅别致,不由微微一笑。不落烟记得任恩也有同样色泽的衣衫,虽然款式不同,可风姿也是别样出众。念及自己曾经对任恩的琦念,他不免庆幸当初未作太过分的举动,不然如今即使闵池不怨恨他,他也会因为羞愧而不好面对他。不放心闵池的何止立禅,不落烟对他也是关怀万千,他打定主意要暗中跟随闵池,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伤害,也要,让他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因为自己是那么爱他,真的是割舍不下。他还是很自私,不愿他的爱人离开自己。
闵池,我能用一百年的时间等待你的苏醒,也能用数百年的时间等你回心转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不落烟回头向黑暗中微微一笑,他知道他的孩子正在凝望着他,为他送行,为他祈福。
我的孩子,你也要得到你的幸福。
——完——
番外之二:你幸福,我快乐
多年以后,岑屿还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所以做事才出乎意料,更不要说当年,他内心的苦楚。
香炉里焚烧着任恩常用的熏香,桌上是一壶清酒,一把做工精细泛着白色清冷光芒的匕首,房中蛇形灯盏上的烛火微微颤动。
岑屿自斟自酌,望着面前的匕首,苦苦一笑,它还是回到自己的身边。岑屿端着酒杯站起身,推开绣银描金的窗框,空气中充溢着淡淡紫藤花的香气,手指扶上窗棂,却觉凉意沁人,他有着那淡淡凉意慢慢涌上。自然不会是感到身冷,他心里很清楚,他感到的凉意是从心里升起的。
心绪飘离,又忆起他清瘦却直挺的身影,忆起他俊美而寂寞的侧影。他的寂寞是他给他的伤的体现。任恩望向常豫末的眼神凄凉却带着一丝难得的快乐,岑屿刻意忽视,却不得不承认,他希望他幸福。
“和他走吧,如果你觉得和他在一起更好,就和他走,孩子也会理解的。”岑屿淡淡笑着对任恩说道。
任恩凝视着熟悉的俊雅容颜,突然发现,要和他分离是件不容易的事,自己和他的苦情,自己和他的孩子,都绊住他离开的脚,想挪动十分艰难。可是,另一边等着爱了自己很久,而自己也爱上的常豫末,而且,自己已经孕有他的孩子。
岑屿看出他的犹豫,伸手抚摸他美丽飘逸的长发,安慰道:“你已然不爱我,现在是为立禅还有闵池担忧,你放心,我怎么会对自己的后代不好。”
“可我离开你跟随常豫末,你们都是富有盛名的神,必定会因我而有不堪入耳的流言传出。”任恩不禁自问:当真对他一点情意也没有了吗?一时泪如泉涌,不管怎么想,做何种选择,自己心里都会出现伤痛。
“去吧,真是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真情,耽误你多年时光。”岑屿替他做出选择,“不要瞻前顾后的担忧,要是连这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和那家伙岂不是不符自身的盛名?还有立禅,那孩子你还不清楚,岂能让他们随意议论。”抬手拭去他脸上晶莹的珍珠,握住他的手,走到常豫末面前,将任恩的手交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