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舞秋山（出书版）上+番外————沐雨聆音(12)

耶律浩天到底死在谁手中？武功盖世的他，中了忘忧丹才会被那金国郡主完颜芳所杀。忘忧丹的原料是忘忧草，只在黄金蛇王生长的附近生长，除了豢养黄金蛇干的耶律枫，还有谁能找到这味珍稀的药草？

还有那马儿玉花骢臀上的雪玉蛇，用来杀完颜芳灭口的蛇……它剧毒无比、见血封喉，在黑山一带颇为罕见。可是，如果是黄金蛇王召唤臣属的话，便毫不稀奇……

种种蛛丝马迹，每一条竟都是指向耶律枫！

难道，记忆的封印松动之后，青年心底的那股怨恨，首先投向了他父王？会不会是他本人处心积虑杀了耶律浩天！？

因为，他清醒后对自己失去意识时所做的一切全都懵懂不知……

——唯一无法解释的，是黑山祭祀后秋捺钵上的猎杀。那只负伤疯狂的黑熊，到底是谁引来的？那显然是要置耶律枫于死地！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

连岬紧蹙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像这样记忆封印被破开的情形，到底已经出现了多少次？

耶律浩天的死，究竟是不是耶律枫下的手？

企图猎杀耶律枫的人，是觊觎山庄大权的贪心人，还是幕后真正的凶手？

迄今为止，局势扑朔迷离，即便熟知过往秘辛的他，仍无法确定真凶到底是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来保护耶律枫的秘密！

杀女刺客沙雪玉蛇也好，提议天葬需尽快处理耶律浩天的尸体也罢，全是为了掩饰那些隐约指向耶律枫的可疑证据……

只是，叫他痛心的，是一无所知的耶律枫所采取的应对。

总是和小秋待在一起，步步为营，是把他列为最大的怀疑对象么？不得不承认，即使耶律枫推论的方向错了，仍不失为最聪明的选择。他的小枫，真的长大了……

——也罢，把我当作凶手的话，清醒时的你，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未染ying小坛搬

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是最好的。

所以，你忘了吧，那段令你我肝肠寸断也不能再挽回的过往，忘了吧！封住记忆，便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掌心下，耶律枫双眼温度陡降，慢慢昏睡了过去。连峥静静凝视着他，见他眉宇间渐渐松弛下来，心神为之一松。

「黑山之神，我连峥不信天、不信地，但此刻，我感激你……」低下头，连峥凝视着昏睡在自己怀中的青年。外表那些坚硬如岩的部分碎裂了，露出心底最深处柔软的内在来。

弱冠年纪的耶律枫，继承自母亲的秀丽容貌已显出锐利的英气。只是，如今陷入昏睡的他，笼罩在静谧安详的气氛中，睫毛纤长，眉眼轮廓格外柔和，异常的隽秀。白皙的脖颈上，还残留着耶律达扼出的红痕。

忍不住伸手抚上，轻柔触碰，仿佛如此这般就能分散一些他的疼痛……

忽地，青年羽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连峥愣在那里，手指还停留在他的颈侧，来不及收回。

「峥哥……」青年望着他，瞳孔已经不复血红，目光微带迷离，嘴唇蠕动，喃喃念出口的，却是多年以前的亲昵称呼。

「你……」你想起来了？

连峥望着他，心跳忽然无法抑制地急促起来。

「……啊，左使，我……怎么回事？」耶律枫缓缓自他怀中坐起，眼神恢复了清明。左右逡巡了一圈，他对自己躺在连峥怀中的处境颇为迷惑，口气没了剑拔弩张的敌意，倒显出几分亲近之意。

连峥张口欲语。交缠的视线中，他看得出青年眼神的软化，几乎就想说出一切。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砰」！

怔忡出神时，一个个瘦小的身影自黑暗中冲过来，猝不及防间，竟把他重重撞到一边，怀里一空，耶律枫已经被来人抢了过去。

他抬头，惊讶地发现那人竟是小秋。他小脸皱成一团，抱着耶律枫站得远远的，眼神充满警惕。

「小秋？」连峥膛大眼。这孩子，居然能把比他高得多的耶律枫打横抱起！蛮力还真不小……画面也相当可笑就是了。

他站起身想走过去，少年却立刻如临大敌地后退了数步。

「别过来！」小秋瞪着他，「师尊你……我本来还对王子说你绝对不是凶手！可是你……呜呜，师尊都是你不好，欺骗我的感情！」

背后嗖嗖流下一排冷汗，连峥试探着道：「小秋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才没误会！」小秋带着哭腔嚷道，「你手上还有血！你杀了右使！你还想掐死王子！」

「我没……」连峥满头黑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哑然。右使耶律达的事本是他刻意误导，也罢了。可……他明明是在察看青年脖子上的伤势而已，为什么会被误会成……他忍不住望向耶律枫。

「噢噢，别想骗人了，我都亲眼看见了你对王子心怀不轨……你想对他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了再杀……一定是这样！」小秋嚷嚷。

「……」连峥大汗无语。抬眼看看一脸迷惘之色的耶律枫，更是哭笑不得。

见他出神，小秋抱着耶律枫悄悄地向后挪，一步，再一步……退到丈许开外正想溜之大吉，连峥忽地咳了一声，吓得他立刻站住了。

「你……」见小秋一脸鬼鬼祟祟的表情，连峥嘴角抽搐。他有那么可怕么？

「嘎，师尊，你高抬贵手，饶了王子吧！」半晌，小秋怯生生地道，「你杀右便的事我会替你保密喔！」

连峥嘴角抽了又抽。可是不想耶律枫如此误会自己，于是抬头，对小秋绽开一个自认为很亲切的微笑：「小秋，我对少主没有恶意，你……」

「哇呀呀呀！好可怕……」小秋惊慌失措，连退数步，最后一个踉跄坐倒在地，怀里的耶律枫也被摔了下来，「师尊，你、你不用这么吓人的！」

连峥摸摸自己的脸，沉默良久，从牙缝里迸出话来：「我……笑起来就这么可怕？」他明明是在示好啊！

小秋已经快哭出来了：「嘎，师尊，小秋错了！饶了我们吧！」

「都说了我没恶意了！」

「哇呀呀呀！你别过来啊！」

「快把少主交给我—他……」

「好可怕好可怕！」

哇哇乱叫中，耶律枫轻咳一声，道：「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被摔在墙角的耶律枫慢慢坐起身，一脸无辜地眸着他们。

小秋赶紧老母鸡护崽一样挡在他身前，瞪着连峥道：「师尊，你别过来，要不我跟你翻脸喔！」

耶律枫怔怔地望着连峥，忽地脸色一变，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掌心的血迹，随即又瞧见了耶律达惨不忍睹的尸身。神倩茫然起来，他以手抚额，轻轻道：「怎么回事？我记得……」他明明记得耶律达掐住自己的脖子，后来……

「怎么回事？二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我……」青年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痛苦。

连峥大惊，知道他很可能又陷入神智混乱中。想解释，嘴唇蠕动了下，却发现无从说起。他只好牵扯唇角想笑一笑，但是耶律枫看着他，表情却变得惊恐起来：「难道，你……」

「我真的没恶意……」唉，又来了又来了！他是想表达善意才笑的好不好？为什么……呜，谁能惨过他！

又望了他一眼，耶律枫伸手拉住小秋，慢慢地后退，一步，又一步。

连峥望着他，看见他一步一步拉开与自己之间的距离，看见他紧紧握住的小秋的手，看见他眼眸中显而易见的戒惧……

低头，苦笑。漆黑的眼瞳里，带着熟悉的嘲弄之色。因为——

他嘲弄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他一心维护耶律枫的举动，总是被误会被曲解……

回神时，见他两人已经退出很远，连峥忽地想起差点被自己忽略掉的一事，沉声道：「且慢！」

当！两人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没命似的飞奔逃开。

「站住！」这秘道、这秘道里有……不能让小枫在这里……

只是他叫声一出，那两人却跑得更快了，「登登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我叫你们站住！」

「嘎，王子，我们快跑，」

「小秋你也跟上！」

「……站住！」

「哇呀呀呀！快跑啊！」

「这边这边！」

一片漆黑的秘道里，响起纷杂错乱的脚步声。连峥又是辛酸又是好笑，呆了半晌，侧耳细听衣袂风声辨认方向，正提气欲追，忽地听到厚重石门移动的轧轧声响。心一沉，他捷逾电闪般掠了过去，通道尽头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紧闭的石门门缝中夹着的一片撕下的衣角。

……是墓室！他们还是闯进了墓室！

——小枫的母亲，大宋公主妙音帝姬的墓室！

「呼呼呼……累死我了！」小秋弯下腰喘气，「哈哈，师尊没追上我们！王子啊，我幸运小子的绰号不是叫着好玩的吧！」

耶律枫伸手指按着太阳穴，随口道：「是啊是啊，这都是托你的福。」脖子上的掐痕还在隐隐作痛，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地道中先遇上了耶律达，差点被扼死，之后的事情……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那么，是连峥随后赶到，藉机杀了耶律达？又想杀自己？结果被小秋撞破？

只是，为什么，他醒来时，却躺在连峥的怀里？那个黑衣男人一直在看他，就像他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连峥一样，何其相似的目光……

连峥对他……到底是……

「王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秋喘着气问道。

耶律枫凝神片刻，开始四下逡巡。刚才他和小秋慌不择路，也不知撞到什么机关枢纽，在严丝合缝的石壁上居然又开了道暗门，于是逃了进来。小秋老是自夸自己是幸运小子，果然没差。

朦胧中他运足目力，勉强瞧见斜前方有一条仅容一人的狭长甬道，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只是他和小秋现在后有追兵，再无退路，无论如何也得进去瞧瞧。

「小秋，你有没有火折子？」

小秋点头，扔了给他。耶律帆点燃火折子，当先领路进了甬道。小秋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一截，越走越是寒冷彻骨，忽地脚下喀喇作响，低头照去，却是一副完整的蛇骨。再走了一会，发现到处是蛇的骸骨，一步下去，踩碎无数。

耶律枫脸色发白，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忽地，手腕上的小金蛇嘶嘶有声，滑下地蜿蜓爬行，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小秋在后面听到动静，咋舌道：「王子，怎么了？」

耶律枫抿唇不答，却加快了步子。不多时，前方光芒大盛，定睛瞧去，甬道尽头矗立着一扇石门，竟是通体晶莹的白玉所造。火光辉映下，明艳不可方物。

小秋探头道：「嘎，真漂亮！」

耶律枫举着火折子照去，却见玉门与石壁交接处残存着暗紫黑色的污债。心「砰」的一跳，他伸手指抚上，惊觉那竟是陈年的血迹。

忽然又传来嘶嘶之声，他低头瞧去，小金蛇从玉门下的石缝里钻了出来，爬上他的手臂，嘴一张，在他掌心吐下一枚小小的玉石钥匙。

小秋惊呼道：「小金好聪明！王子，你愣着做啥，快开门啊！」

玉门侧面有一个锁孔，耶律枫把玉石钥匙插进去一旋，轧轧声起，门开了。

眼前豁然开朗，绮丽灿烂的奇景简直就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门后是一间石室，或者说，一间墓室。四壁绘着精美的壁画，镶嵌着夜明珠，地上堆积着大量的冰块，珠光与坚冰交相辉映，把室内照得亮如白画，火折子顿时失了光彩。墓室中央的尸床四周有镂空的栏杆，笼着繁复精致的帷幔，前方供台上金珠宝石应有尽有，其中最醒目的是一管金笛。黄金铸就的笛子光华幽幽，耶律枫拿起细看，却发现几个气孔处残存着暗褐血迹，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阴风吹过，小秋结结巴巴地道：「王子，你说……不会有僵尸吧？」

耶律枫恍若未闻，缓缓走近用金笛撩起帷幔，尸床上摆放着一具精美的棺椁。棺上有彩绘的龙凤图案，四周悬有铃铛。他凝视着彩棺，就好像有什么被封印的往事即将揭晓……

——这墓室，这棺椁，无不严格遵循了大辽王朝鼎盛时期的皇族葬俗。那么，棺中人到底是谁？

「哇呀呀呀，王子不要啊！我怕僵尸啊！」小秋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乱摇。耶律枫哭笑不得，混乱中手臂拂落了供台上的珠宝，混在珠宝堆里的一卷羊皮册子也随之落下。

耶律枫心中一动，俯身捡起，约略一翻，不由双眼一亮——

这册子竟是天下武人梦寐以求的水晶灯残本之一！「六合八法」，得其中之一便可傲视天下，而这册子上竟记载了其中两种——太乙真气和摄魂魔音！

「你真是个幸运小子！」耶律枫大笑，拍拍小秋的头，忽然若有所悟。

红叶山庄建成不过十多年，而大辽和北宋的灭亡至今已经有三十多年。何况庄中原本只有契丹人，无论如何这册子也不该出现在这里。除非是……

没错，山庄里，跟北宋皇室有关的人只有一个！自己的母后：大未公主妙音帝姬！

那么，这具棺椁中，是母后的尸身？

耶律枫一咬牙，霍地凑近，一掌推开了棺盖。精美华贵的彩绘木棺中，死去多年的女子头戴黄金面具，身着银丝网络，静静躺卧。

耶律枫颤抖着掀开了黄金面具，妙音帝姬绝丽的面容呈现眼前。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屮，他颤声叫道：「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