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一介小小侍女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底秘道中,还伤重垂危?谁动的手要置她于死地?目的又是什么?
眼看她气息将绝,连峥无奈,务必令她暂时清醒说出点什么,遂骈指点在她后脑玉枕穴。内力所及,小星忽地尖叫一声瞪大双眼,嘶声道:「殿下、殿下,饶了我……你……」
连峥这一惊非同小可,要想再听,小星却已喷出一口淤血,偏头而逝。
……殿下?
这「殿下」,指的是皇姑殿下,还是——王子殿下?
他检查小星身上伤势,五脏六腑均被一种极其霸道的阴毒掌力震碎,回天乏术。其人内力之强,只怕仅次于自己。
那么,到底是谁?
心脏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他站起身,向着漆黑一片的地道深处走了过去。转过歧路,他看见了——
耶律枫!
青年倒卧在地上,晕迷不醒,满身是血。身前尺许开外,跌落着一管金笛。赤金的笛身上亦是鲜血未凝!
连峥慌忙俯身去搭他脉搏,幸而尚在跳动,只是忽快忽慢,极为不稳。而他面上神色也是扭曲痛楚之至……
连峥抬起头,望向身侧的石壁。地道中光线昏暗,只是他太乙真气早已大成,于黑暗中视物如白昼,自是把壁上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重流言毁誉而错失一生挚爱,悔之甚矣!呜呼!纵九泉之下,焉有面目重见伊人?」
——那是妙音帝姬死后,耶律浩天唯一一次来到墓室中留下的遗刻。
他伸手逐字摸去,笔划与指头全然脗合。遥想当年师父死后,耶律浩天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在黑暗中以指力写下这段话,又是何等悔恨痛心。人在的时候不珍惜,为何非要等到永远失去了再来悲痛?人世间的悲剧,大抵总归如是。
他和耶律曼琳达成共识,尽快让耶律浩天的尸体入殓,就是为了满足他与妙音帝姬合葬的愿望。但愿这对夫妻,到了黄泉终能聚首。
……可是,耶律枫他为什么会昏倒在此处?
石壁上这段话,他自是第一次见到。难道——叫他想起了五年前不堪回首的那段记忆?记起了……他母亲妙音帝姬惨死的情状?
所以,他才会再度崩溃发狂,甚至击伤了途经此处的侍女小星?
只是那一掌内力浑厚,却又绝非他的功力所能比肩……
连峥半蹲在角落里,望着昏倒的青年,眉心紧蹙。太多的疑团,太多的迷障……
他一心凝思,浑然不觉身后一抹黑影悄悄逼近……
清馥香气在空茫的黑暗中弥散开来,那是女人的体香。
滑腻的长发自头顶垂下,有几缕缠绕拂落在他的脖颈间……
冰凉的手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肩头,「啪」!
连峥双睛暴凸,呼吸几乎摒止,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是谁?是……师父的阴魂吗?妳、妳是吓不倒我地~我什么都怕就不怕鬼!我不怕、不怕、真的不怕~
「耶?连、庄主?」
连峥猛地回头,瞧见站在自己身后巧笑嫣然的耶律曼琳,无语。冷汗顺着青绿的脸慢慢向下淌、向下淌……
皇姑殿下还真是把「神出鬼没」这个词发挥到淋漓尽致了啊……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他在心里碎碎念,但表情还是万年如一日的阴沈木然。
耶律曼琳好奇地盯着他,她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硬是没发现他的神情异样。
「皇姑殿下,妳来此有何贵干?」连峥干咳一声。
耶律曼琳蹙眉道:「我叫小星和燕儿来这里准备祷祝礼器,打算私下祭拜皇兄和皇嫂。可刚才燕儿大哭着跑了出去,我问她小星去哪里了她也只是哭,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萧姑娘原本是和小星在一起的?」他瞇起眼。
「发生什么事了?」耶律曼琳睨了昏倒在地的耶律枫一眼,不答反问,「难道我这位侄儿又做出什么事了?」
「……事情尚未证实。」
「哈,就算证实了你只怕也会硬是将之抹消吧?」她冷笑。
连峥抿唇不答。她说的确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忽然,寂静的黑暗中又传来「登登登」的脚步声。两人抬眼望去,只见小秋提着一盏灯笼狂奔过来,满脸惊恐。
「不好了不好了!死人啦,出人命啦!」
耶律曼琳一惊,即刻起身过去察看。连峥却皱眉,从小秋来的方向和自己一致,便知道他瞧见了小星的尸体。
……不过,这里不是地底「秘」道么?还号称「禁区」墓室?为什么……谁都可以跑进来?当是集市随便进出啊?一个、一个、又一个!门口的守卫是摆设不成?要整顿,一定要整顿!
庄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这时耶律曼琳自转角处徐缓走回,脸色阴沈,显是瞧见了小星的尸身。
小秋胆小,看到她一睑杀气,立刻缩到连峥身后只露出头,分辩道:「不是我杀的!只是我刚才没看清,不小心踩了一脚又吓得踢开了……」
连峥听得一脸黑线,嘴角抽搐不已。小星这姑娘在天有灵,必定死不瞑目。
「耶律枫!你给我起来!」耶律曼琳根本没理小秋,径自揪着耶律枫的领口大力摇晃。
青年呻吟一声,茫然睁开眼:「……姑姑?」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眉一挑,耶律曼琳眼神凌厉。
连峥皱眉道:「等等,小秋你又怎么进来的?」
「我是和王子一起来的呀!他说想看看父亲最后一面,我就陪他来了。」小秋爽利地回答。
「……那你们何时分开的?」
「就是刚下地道的时候,我们听到低低的对话声,我怕是殭尸,说不如回去拿个灯笼照明……王子让我自己回去拿,他先下去看看,结果我拿了灯笼,心想抄近路从那个入口下来,没想到……」
耶律曼琳冷笑道:「不用他说,一定是枫儿又发作了,神智不清地撞上小星和燕儿,就杀了小星……」
耶律枫在一旁静静聆听,若有所思,却没有说话。
连峥道:「这都是推测,做不得准。」
「那依你又要如何作准?」耶律曼琳冷哼。
小秋听得耳朵起茧,打着哈欠道:「……你们在这里唧唧歪歪辩来辩去,没凭没据的,还不如请萧姑娘来对质呢!」忽然发现众人的视线都投向自己,吓得一个激灵,嗫嚅道:「我说错什么了?嗄,说错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别这么望着我啊啊啊啊啊……」
连峥默默撇过脸。
不,小秋,师尊一直认为你除了天生好运就没脑子,原来,师尊错了——
你偶尔也是会说出有见地的话的…… 未染小qq坛搬
第十二章 多事之秋
碍于侍女小星死得离奇,众人一致决定找来萧燕对质。只是结果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众人心里憋了一大团疑问,恨不得连珠炮般发问,可是瞧瞧坐在中央的萧燕盈盈弱质楚楚可怜,只得一个个轮流开口。
「小星是被谁打伤的?」连峥吸取教训,没有故作亲切地摆出笑脸,单刀直入地问。
萧燕望望他,却被他明显的煞气吓到,忽地低头嘤嘤哭泣。连峥黑线满头,立刻闭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真的很难做哪!
见状,耶律曼琳轻柔开口:「燕儿,妳在地道里瞧见了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婉转迂回的问话也并没收到效果,萧燕垂下头,喃喃重复,一脸凄楚。
小秋挠挠头道:「嗄,这样问完全没用嘛。」
一直沉默的耶律枫忽地平静地道:「萧姑娘,有什么话妳便说出来吧。不必有所顾忌。」
萧燕抬起头,怯生生地瞧了他一眼,口唇唇张翕。众人心中一喜,纷纷屏息静气等她说话,不料候了半晌无甚反应,再望过去时,她又已垂下头去默默流泪。众人尽皆绝倒。
头上青筋「啪」地跳断一根,连峥快被她弄疯了。无论是师父那种歇斯底里的,还是萧燕这种闷葫芦型的,女人真是世上最难以理解的生物!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已绝望的时候,萧燕忽地开口道:「……我没进过地道,所以,我什么也不知道,别来问我!求求你们,别来问我!」
她嗓音低微如在呓语,这番语意却石破天惊!
耶律曼琳瞪着她,咬牙道:「燕儿妳被吓傻了么?我明明叫妳和小星一起去地道的!」
萧燕身子一颤,咬紧下唇再也不说话了。旁人再问话时,她也只会惨白着脸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连峥皱眉,心知有异却不便发作。眼角一瞥,小秋率先受不了沈闷的气氛离座偷溜了,随即,耶律曼琳也气得拂袖而去。唯有耶律枫端坐原地,若有所思。
良久,青年抬头问道:「峥师兄,今日墓室外的守卫不知是哪几个?可否请他们过来?」
连峥恍然,召了人来问,原来轮值队长正是耶律达的小弟耶律撒八。他和好友移剌窝斡分别带属下把守着墓室的几个入口。
「萧姑娘?我似乎没见她进来。」
「我们这头也没见着萧姑娘……」一问之下,几个青年睑上都露出迷惑的神情。
「枫殿下啊?他是和小秋兄弟一起下去的,对,小秋兄弟不一会儿又出来讨灯笼的。」
「小星姑娘倒是见着的,记得她是跟着皇姑殿下一同来的……」
听到这句,耶律枫和连峥都异常吃惊。连峥沈声道:「你们确定么?小星和皇姑殿下一同来的?是什么时辰的事?」
几个青年侍卫交头接耳了一番,肯定道:「她们是结伴来的没错,具体时辰记不清了,应该是陛下葬仪结束没多久时……」
连峥绷着脸,挥手让他们离开。转头瞧见仍在垂头哭泣的萧燕,心里的苦水顿时如滔滔江水滚滚奔流,正在头疼不已,却见耶律枫走过去,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神态平和。
当!奇迹发生了!
萧燕止了泪,整理仪容向他俩施礼道别,起身离开。连峥眼珠子差点暴凸出眼眶,转头看着耶律枫,数度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神奇的法子能如此轻易地打发走一个哭个不停的女人……不服不行,不服不行哪!
「……有人在说谎。」待萧燕离开,耶律枫平静道,「姑姑,萧燕,还有侍卫们,他们各执一词,必定有人说谎……」
连峥点头。事实上,各执一词是较委婉的说法。
按侍卫们的供词看,地道里小星垂死时,耶律枫和耶律曼琳都早已到了。耶律曼琳却慌称自己未到,还意图让徒儿萧燕作伪证。岂知萧燕自己和侍卫们都否认了这一点……
那么,杀小星的,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耶律曼琳说谎,是不是想陷害自己的侄儿耶律枫?
耶律枫叹道:「姑姑刻意说谎很可疑,只是……我不想瞒你,我晕过去的那段时间做过什么,我实在一点也记不起来,所以,我并不是全然无辜……」
连峥心中一动,忍不住道:「……那一晚,你从墓室里拿的羊皮册子……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没有练吧?」
耶律枫侧过脸,静静注视着他,半晌,淡淡一哂道:「如我没有猜错,峥师兄你练的就是册子上的太乙真气吧?六合八法,得其一便可以傲视天下,难怪峥师兄神功盖世。可惜,我的体质,似乎不能修习这等纯粹阳刚的内力……」
连峥心头一痛,讷讷道:「这功夫也没什么好的。你把册子交还我吧,留在你身边也没用。」归根结底,他还是担心耶律枫会私下修习摄魂魔音,酿成大祸。
耶律枫睨他一眼,微笑道:「也罢。不拿还给你,你总是不会放心的。」依言从怀中拿出羊皮册子,递到连峥手中。
连峥接过册子,想到昔日便因此惹出无穷事端,心中酸涩。双掌一合,内力所及之处,天下武人尽皆垂涎的绝世秘籍化作片片碎层,灰飞烟灭。
耶律枫呆若木鸡,下巴差点脱臼,显然没想到连峥内力如此之强。须臾,他恢复过来,忽地促狭眨眼,笑道:「对了,峥师兄……」
「呃?」
「峥师兄练成了太乙真气?」
「是啊。」连峥不疑有他,诚实回话。
耶律枫瞇起眼,上下打量他,唇角忽地逸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峥师兄比我年长八岁?」
「呃?」
「算来峥师兄年近三十仍是——童、子、身,真是难得啊!」青年眉梢带笑,一字一顿道。
当!连峥彻底石化。
「咦?我说错了吗?」
「……没。」虽然丢脸,但……的确是事实。呜,他真不想承认。
看着黑衣男人懊恼的表情,耶律枫不禁动容。哇,原来这张冰块脸也是可以出现其它表情的……真稀奇!
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苍白肌肤触手微凉,颊上的黥印有些微的凹凸感。他顺着纹路细细摩挲下来,男人轻浅的呼吸喷到手背上,莫名安心。两人视线相接,一时相对无言。
天色愈发暗了。葬仪结束本已近黄昏,眼下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射进屋子里的光线一点点消失。脉脉不语间,往昔年华似水流逝。
「匡当」一声巨响,小秋一脚踢开门,兴冲冲奔了进来:「萧姑娘做好晚饭了,师尊,王子……」
话语戛然而止,他瞠大眼瞪着行迹亲密无比的两人,忽地闭上眼向后便退,嘴里喃喃道:「我看不见你们我看不见你们我看不见你们——」鸣呜,不要啦,王子你抛弃我移情别恋!
连峥脸一热,抓下耶律枫的手。当着徒儿的面,总是难为情。何况,一晃眼时光荏苒,五年光阴如飞逝去,看着如今已经跟自己齐高的青年,他心里似乎有点违和感。
耶律枫若无其事收回手,神色平静,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移了开来。
「峥师兄,去用饭吧。」
连峥答应一声,提步出门。忽地想起什么,恍然回头:「你刚才跟萧姑娘说的,难道就是请她去做饭?」
「是啊。」耶律枫答得很快。
连峥脚一滑,差点摔了个趔趄。不服不行,不服不行!
碍于耶律曼琳地位尊贵,小星之死成了一个谜,悬而末决。然而山庄中接连出事,从庄主耶律浩天遇刺、右使耶律达失踪到小小的婢女小星离奇身死,大多不明不白,未免人心动荡。值此多事之秋,山下又传来新消息,金国皇帝完颜亮野心勃勃,不满足于宋金南北对峙的局面,扩军备战欲图南侵。为扫平后顾之忧,他派出大批兵马扫荡北五省的抗金义军,扑灭各处山寨,来势汹汹。
消息传来,连峥急忙召集众人商讨此事,玉爪海东青又带来了北五省绿林盟主谢晋的亲笔信。红叶山庄在黑山立足已有十多年之久,但他们毕竟来历特殊,与汉人武林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也不听从盟主号令。但耶律浩天生前却与谢晋有私交,算是不打不相识的老朋友。武林中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契丹皇族身份.谢晋却是例外。
谢晋在信中首先依照惯例,恭贺连峥接任庄主,此外还表示了对前庄主去世的悼念之情。接下来,他便提到了这次完颜亮大肆清剿北方义军山寨的事。
连峥与耶律曼琳相继读过书信,互望一眼低头思忖。
谢晋与妻子柳芳在石屏山安窑立寨,是北五省抗金义军的中流砥柱。此次官府举动咄咄逼人,已有不少小山寨毁于官兵的清洗,北方绿林引起巨大震荡。谢晋传出绿林箭遍告侠义同道,决定召开武林大会,各家山寨门派响应者云集,誓要团结一致对抗金国官府。他特地修书来此,显然是希望红叶山庄也能加入北五省绿林同盟参与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