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熏烤中,每个人都口干唇裂,更不用说泪水……
耳畔传来草木剧烈燃烧的劈啪声响,事态紧急无暇停留,他只得道:「我们走!」
「……哈哈,走去哪里?我们能走去哪里?」彷佛在提问,又彷佛自言自语。耶律枫抬眼直视他,瞳色如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破空而来。衣裳下襬,触目惊心的猩红正缓缓向下滴落,那是浓稠的鲜血。四下里,火光冲天。
小秋悄悄道:「师尊,我看王子很不对劲。」
「……」连峥默然。
一股浓烟卷来,小秋呛得咳嗽不已,当下顾不得许多,壮着胆子一把拉住耶律枫的手:「王子,不管怎样先走再说啦。要不我们都会被烧死!」
「滚开!」血色瞳孔的青年一抬手,把他摔了个斤斗,语气森冷。
连峥惊道:「小枫,我们……」
「哈哈哈……小枫,真是亲切的称呼啊!」青年踏前一步,抚上他的脸,「还有……峥哥你这张没表情的恶鬼脸,我也好生怀念……」纤长的指尖,沿着他脸上的黥印细细描摹,留下濡湿腥膻的血线。他满手的鲜血,竟还未干透。
连峥凝视着他的眼瞳,彷佛要看进他心底的最深处,心口细如蛛丝般的痛楚膨胀起来,漫无边际。
血色的眼瞳,那样漠然冷冽。原来,五年前那些暗沈惨痛的纠葛,湮埋在他记忆的最深处,从来都没消逝过。摄魂魔音封住了表像的记忆,却让这些纠葛在他心底酝酿发酵,辗转蔓延,一旦爆发便是更加苦痛的无尽折磨……
「……小枫。」连峥轻声唤他,唤着这个五年来没有机会出现在自己口中的名字,泪水终于无声淌下。
是他错了对不对?他以为封住小枫的记忆可以保护他,为什么事到如今却是自己伤他最深?
他本不该是伤害小枫的那个人。他是想爱他的啊!
见连峥泪流满面,耶律枫却笑了。勾过他的下颉,青年狠狠碾压上他毫无血色的双唇,舌头侵入口腔,狂烈地翻搅着。
那是一个炽烫而苦涩的吻。
炽烫的是他的唇舌,带着焚毁一切的热情。而唇舌之间,却渗入了他的泪水和他的鲜血,混杂成难言的苦涩……
泪眼模糊中,连峥一时无法反抗,只能痴痴地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瞳。
——纤秀的羽睫下,妖艳美丽的血瞳。
「砰」!
下一刻,青年一掌击出,狠狠印在他胸膛,雄浑真气透体而入,连峥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打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不远处,小秋跌坐在地,瞠大眼吓呆了:「王子你疯了!」
耶律枫睨了他一眼,嘴角泛起阴冷的笑容,缓缓走近,倏地飞起一脚踢去。小秋根本无从反抗,已被踢得翻滚出去,摔得满眼金星。
连峥勉力拄刀站起,哑声道:「小枫!不论你有多难过,我们先离开好不好?火势太大了,你……」
耶律枫望着他,蓦地,冷冷一笑:「我的死活干你何事?」他缓步走近,一把揪住连睁胸口衣襟,冷冽目光缓缓从他面上扫过,血一般浓艳的瞳色,宛如妖魔。
「你——」连峥也不由心生战栗。这种眼神……
「咕咚」一声闷响,青年直挺挺倒在地上。他身后,小秋拿着那根粗大的木棍呼呼喘气:「师尊你跟他废话什么?王子摆明在发疯,赶紧打昏了拖走吧!」
连峥呆住,背后嗖嗖淌下一排冷汗。这记敲闷棍,到底谁教他的……真熟练!
小秋翻翻眼:「放心,我用的力气打不死人的。」
于是,师徒俩分工合作。小秋的怪力总算发挥作用,他背起昏迷的耶律枫,连峥则挥刀在前方开道。烟尘爆裂、火光浓烟中,两人纵跃飞奔,逃离火场。
「师尊,你挺能跑的嘛!」当然,其间少不了小秋的碎碎念。
「哇,你还在流血!师尊,伤成这样还这么猛,我真的好佩服你。」
「……比不上你。」背着个人还在唧唧歪歪,真是不服不行!
「……对了,师尊,现在有一个很正经也很严重的问题,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呃?」你能有什么正经问题?
「有个故事,一个人被无药可救的毒蛇咬到手,如果不砍掉手,很快毒素就会蔓延全身,导致死亡。你说他该怎么办?」
「那就只有砍掉手……等等,你被小枫的金蛇咬到了?」
「嗄,并没有……那就是说,师尊你认同为了保命砍断手啰?」
「那也是不得已。呃,等等……你是不是在比喻什么?」
小秋乖巧地点头:「师尊你了解就好!」
这时连峥终于听见细微响动,回头正瞧见小秋背上的耶律枫一动,迷迷糊糊地道:「峥哥……」
「呃,小枫好像要醒了?怎办……」连峥一惊,忽然明白了小秋的意思,满脸黑线地道,「等等,你不要乱来啊!」
话没说完,「砰」的一下,小秋当机立断,一掌劈过去,又把青年给打昏了。
「嗄,这可是为了我们师徒俩的安全着想喔!师尊你应该能体谅吧?」
连峥脑门上爬下无数黑线:「你……」
「放心,我用的力气打不死人的。」
「……」这句话你已经重复很多遍了……
「对了师尊我们有没有目的地啊?你看火势这么大,最好找个临水的山洞什么的。嗄,说到这我又饿了,今天晚饭还没吃,真惨!」
「……」连峥默默撇过脸,抽搐不已。
烈焰冲天,不时传来着火的大树倒下的巨响,半边天空被映得通红。师徒两人大步狂奔,满头满脸都是黑漆漆的焦灰,狼狈不堪。风中偶尔飘过细碎的声响,夹杂在火焰燃烧爆裂声中,断断续续。
「峥哥……」
「哇!又醒了!」
「等等,你……」
「砰」!
「放心,我用的力气打不死人的。」
「……」
如是,周而复始。
「峥……」
寂静的山洞中,昏迷的青年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羽睫颤动,似乎即将苏醒。
「嗄!王子又要醒了!」小秋霍地站起,操起木棍。
连峥额头爆出青筋:「够了!」
「……峥师兄。」青年呓语。
「……」连峥和小秋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呆滞片刻,小秋重又坐下,丢下木棍,撇撇嘴:「应该是恢复正常了哦。」他抓起烤芋头啃了起来。
耶律枫缓缓睁开双眼,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失焦的眼神茫然逡巡四周。
这是黑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洞。为了避开火势和官兵,连峥和小秋绕开大道,沿着荒僻无人的小径,专拣那些寸草不生的乱石堆走。行出数里终于在深山中找到一个勉可容身的山洞。
山洞里颇为宽敞,连峥寻了些枯枝生起一堆火,在火上串烤着山鸡芋头等物。油脂滴落火堆中,嗤嗤轻响,升起袅袅轻烟。
洞角一侧有个小水潭,传来轻微的滴答声,想是洞顶有渗水之处。
耶律枫听见水声,下意识舔舔唇,却发现干裂的嘴唇蕴着一层凉凉的水渍,滋润许多。脸上也十分清爽,血污都被擦掉了。他抬眼望去,洞中柴火烧得正旺,劈啪作响。艳红的火光映着连峥苍白的脸,瘦削双颊也彷佛添了些血色。
「峥师兄……」他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未染小dk7坛搬
连峥「啊」了一声,匆忙走过来,问他:「是不是饿了?要吃东西吗?」
耶律枫怔怔瞧着他,却不说话。
两人视线胶着,一频率脉无言。山洞中只剩柴火燃烧的轻微劈啪声,偶尔一滴水珠从洞顶溅落水潭,嘀答声响,却是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耶律枫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空荡荡的断袖,问道:「痛不痛?」
连峥摇摇头,道:「没事。」
耶律枫却依旧扯着他袖子,直直地望着他,目光深邃。
两人互相凝视,近在咫尺,吐息相闻,几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对方轻浅的呼吸喷在脸颊上,连峥忽觉心跳加快,全身都不由自主地发热,连鼻尖都似已沁出了汗珠。
「嗄,受不了受不了!」
忽地,小秋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大踏步向洞外走。
连峥脸一热,回过神道:「你去哪?」
小秋无精打采地道:「你跟王子都遗弃我,我要去自杀。」
「哎,小秋……」
「别拦我!什么也别说!天妒英才,像我这么活泼可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年,绝对不能接受这失恋的打击!我眼不见为净,另找个山洞去睡。」
「……」连峥嘴角抽搐不已。
「……还有,」小秋走到洞门忽然又快步奔回来,把那根木棍塞进他手中,「记得壮士断腕的故事,要是王子再发疯,师尊你知道该怎么做哦。」交代完之后,他吹着口哨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连峥低头看看那根烧焦的木棍,背上嗖嗖流下一排冷汗。
「……峥师兄?」
良久,耶律枫试探着开口,迷惑的目光停在那根木棍上:「那是什么?」
「……」冷汗不止。
「算了,我不问了。你擦擦汗吧。」青年叹气。
两人都是重伤之后,捱不得辛苦。当下夜也深了,随便找了些软草铺作两堆,倒头就睡。山洞中,柴火轻爆,水滴声声,绵长匀净的吐息声此起彼伏,竟是别有一番温馨宁谧。
连峥白日里苦战断臂,失血过多,此后更奔波在大火中寻找耶律枫,累得很了。人一躺下,便觉四肢百骸都要散架一般,虽然创口剧痛,居然也很快睡熟了。他睡至半夜,朦朦胧胧听见细微的响动。他一惊,霍地睁开眼,便见到耶律枫的脸逼在他眼前。
洞中的火堆将要熄灭了,火苗黯淡,青年秀逸的轮廓彷佛要融进黑暗之中,双眼却异常炽亮,暗红火光在他眼瞳里跳动着,若隐若现。
「……你!」连峥一惊,细细辨别才发现那双眼没有煞气,那隐约的红光似乎只是火光的辉映。
耶律枫凝注着他,淡淡微笑,蓦地,眼中沁出一滴泪,落在他脸上,溅起一朵冰凉的水花。
痛到无以名状。
连峥忘了一切,抬起手抚上他清俊的脸庞,拭去他眼角残存的泪滴。交缠的视线一霎时凝固了,连峥望着他,听得到自己心底冰块碎裂的声音。
在他回过神来之前,他已撩开青年散落的发丝,印上他冰冷的薄唇。不带任何猥亵意味,宛如细雨润物般地轻触着,一次又一次。
他瞧见自己陌生的影子倒映在青年清澈的眼瞳里。
第十五章 温柔陷阱
夜色深幽,万籁俱寂。忽地「滴答」一声,自洞顶滴落一滴水珠,溅在洞角的潭水里,泛起细微的涟漪。
直到这时,连峥才突然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他本想解释,话没来得及说完,耶律枫蓦地扣住他的下颚,下一刻,重重堵上他的唇。
连峥愣愣地瞠大眼。
火热的舌头毫不客气地顶开了他的牙齿,探入他口中,恣意横行。卷绕、翻搅、吸吮,舔舐过口腔内壁每一分每一寸敏感的所在。
「你……唔……」破碎的呻吟溢出唇畔,连峥喉咙发干,下腹涌起一股热流。习练太乙真气以来,他已很久没有这么冲动的感觉。
不,不行……继续下去的话……
心中骤然划过一道闪电,连峥灵台瞬间清明。太乙真气,唯有童男元阳之身才能习练的内力!
他脸色一僵,奋力挣脱青年的厮缠,用力推开他。但是他的挣扎却反倒刺激了青年。耶律枫俯下身,用身体紧紧压制住他,让两人的贴合毫无空隙。连峥惊骇地发现,对方下腹同样炽热的变化。
「……不、不行……呜!」他拚命扭开头,却惊觉湿热的唇舌移到了他的耳垂。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差点停止运转。
雨点般绵密的吻落在连峥的嘴唇、眼睑、耳垂,乃至脖颈……热烫的呼吸撩拨着他的脉动,纤长有力的手滑入他的衣襟,游走在瘦削苍白的胸膛上,抚触挑捻。
忽地,耶律枫轻轻咬住他的喉结,脖颈间传来的酥麻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他难耐地别过头,却无法控制口中断续的吟哦。
「嗯……呜……不行!」
湿濡灼热的啃啮一路向下,身体里那种极度陌生的感觉让他几乎窒息,所有抗拒的念头正一点一滴地流失,他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因为恐惧,也因为炽烫如火的情欲。
在一切失去控制之前,连峥勉力深吸一口气,终于顾不得其它,左掌击出,欲逼退青年再作打算。耶律枫猝不提防,当下躲闪不及,被他一掌震开,跌开数尺呕出一口血来。
连峥勉强撑身坐起,大口喘气,见青年垂头跌坐在地,一动也不动,怕自己运劲过猛伤了他,匆忙凑近去看。不料耶律枫倏地抬头,手一抓扣住他的小腿用力一拉,顿时将他拉倒在地,身体随之压上来把他牢牢固定在身下。
「放开我!」
惊怒的叫声中,压在他身上的青年极缓慢地低下头,迎上他的眼。
连峥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眼前的青年,有一双赤红的眼,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那么红那么冷的一双眼,叫人自心底深处震慑不已。
肩膊处传来剧烈的痛楚,耶律枫薄唇微翘,勾出一抹柔和的微笑,笑容里,有着近乎残忍的快意。他抬手,抵在连峥断臂的伤口处,用力挤压。连峥眼前发黑,几乎痛晕过去,全身的气力一下子被抽干了。
「峥哥……」忽然,耶律枫轻声的呓语传入耳中。
「峥哥,我恨你……你知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有多恨你?」
温柔至极的声音,却仿佛一根尖锐锋利的细针,狠狠扎进他的心底。
连峥苍白的脸无法抑制地扭曲起来。
他叫我……峥哥……
他原来并没恢复正常……不,应该说,这样的他,恢复记忆的他,才是正常的。
可是——他恨我……他一直恨我!
……为什么?
巨大浓重的阴影,顷刻间将他完全笼罩。黑暗中,呼之欲出的,是残酷的命运。
「你以为,我为什么自小对你那么亲近?」耶律枫冷笑着,俯下身来,再一次堵住了他的唇。狂烈的深吻,无尽的需索,浓浓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喘息中弥漫。那是青年适才呕出的鲜血。
「那是因为——我恨你啊!」
一吻方毕,青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动作虽轻柔,连峥却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栗。
「让我告诉你真相吧。」青年咯咯笑着,隐没在黑暗中的血瞳里射出冰冷的寒光,
「峥哥,我从没喜欢过你,我恨你,我一直恨你!」
「嗤啦」一声,布帛被撕裂,在他举手抵抗之际,青年反扭住他仅有的左臂,微笑着用力拧动,满意地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
「简直恨不得……杀了你啊!」
左臂突遭重创,剎那间剧痛攻心,然而仍是比不上青年冰冷话语的杀伤力,连峥瞠大眼,神情如遭雷殛。
……怎可能、小枫怎可能恨他?
那个小小的、可爱的、温暖的孩子,从初次邂逅的那一刻开始,带给他阳光带给他希望的孩子。彷佛无论何时回过头,都能瞧见那张灿烂的笑靥。和他的阴沈完全不同的特质。聪颖、开朗、善解人意,总是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