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捉弄我,我也要捉弄他,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让他知道,被伤害与被欺骗的滋味是怎样的难受。
岳娣又打电话过来,说她父母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也想见见我。我想了想回答说可以,有时间就去她家拜访一下,她很高兴,她是那么单纯,竟不曾想到我其实心不在焉么?唉,人的内心世界就是那么复杂,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揣测别人正如盲人摸象,得出结论也是带着强烈主观意识的。在她的主观里,一定认为我是很可靠很不错的,那就继续吧,继续吧,生活没有两全其美。
我把要去岳娣家里拜访的事情跟老妈讲了一下,她顿时高兴得象第二次中百万大奖。老爸也凑上来,生硬地努力风趣地拍我的肩膀,儿子,你想通啦?
我说,想通了。
这就对了嘛!我看小岳就很不错,样子不错,性格不错,什么都不错,这么好的姑娘我年轻的时候咋就没碰上呢?
老妈狠掐他手臂,说,你个老不正经的!
他笑,说,所以只好找个好儿媳妇啦,儿子加油。
看着他们的笑容,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一个人如果不能实现自己,那就成就他人,总不能什么都不顾吧?
我打起精神去了岳娣家,吃了一顿晚饭,她父母一看就知道是老实巴交的人,晚年得女,如今双双退休,除了把女儿嫁出去之外别无他事。她的家简朴大方,没什么奢侈的日用品,看得出过经济条件一般,有良好的生活习惯。岳娣温柔依旧,让我想起了海棠花。
这朵海棠花才是我的生命之花吧?
吃完饭,岳娣和她妈妈收拾碗筷,她爸爸则泡了一壶茶,问我,小肖,你下不下象棋?
我说,很少下,棋艺不精,基本晚上就是看看电视什么的。
他略有遗憾,说,还以为能跟你杀一盘儿呢。呵呵。那你看电视啊,一会儿亚平会来,应该快到了。
亚平?我愣了一下,觉得这名字耳熟。
学长?不会吧?我的日子过得已经够戏剧化了,求求老天别再给我添乱。但估计老天并不卖给我面子,我的祈祷还没结束,门铃响了,岳娣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走过去开门,传说中的亚平带着笑容和一股冷空气进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老婆,老婆抱着孩子,包裹得象炸药包似的。
亚平进了门,我恍惚地看着他,高大英俊,略微发福,已经不再是学校里那个清纯如水的学长了,但眉目之间仍有熟悉的感觉。很显然他没认出我来,进了门先跟岳娣的老爸打招呼,姨父。
姨父?不会吧?这么说岳娣应该是他的表妹了?我脑子里晕忽忽的,这层关系是我未曾料及的,也从未听她说过,不是也是,我们见面就那么几次,平常也很少联系,不知道很正常。
所幸我和岳娣之间还没什么,否则真的尴尬了,学长对我是了如指掌的,那是我年少轻狂的岁月,只身在哈尔滨,追什么似地追在他屁股后面,还大胆表白……
岳娣的老爸介绍我说,亚平,这是小娣的朋友,小肖。
他立即伸出手来客气地问好,你好。
我跟他握了一下手,客气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交流了一下,很显然他觉悟到了什么。
他的老婆,传说中的电信局长的女儿,果然显得很富贵,因为天气很冷,所以穿了件裘皮大氅,脱下来挂在衣服架子上,坠得架子往一边斜。然后就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金晃晃,手腕上的晃晃金,如果再配上一副金牙,完全一副旧社会上海滩富太太的做派。岳娣妈出来了,抱起小孩子,老人对孩子有天生的亲昵感,宝呀贝呀地乱叫了一气。
阔太太也跟我打了声招呼,上下对我打量,如同流水线上的质检员在工作,检阅完毕笑容绽放,说了句,坐呀坐吧,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儿。
她反客为主的本事显然一流。
没什么好寒暄的,亚平陪老头下棋,阔太太抱着孩子陪老太太看电视,我起身告辞,岳娣送我出来。
我没让她送出多远就叫了辆出租车,一路上在想,亚平认出我了?没认出?
20.
亚平是岳娣妈妈的外甥,不是本市人,在哈尔滨结束学业之后应聘来到这里,因为人精干出色、相貌堂堂,很快便扎下根儿来,后来认识了电信局长的女儿季爽,在季局长的庇护下顺风顺水,正如李星宇所说的那样,春风得意。
但他的春风得意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不是岳娣,很可能我们不会再次重逢,而重逢之后,我就越发尴尬起来了。他不可能忘记学校里那些荒唐事的,如果以后成了亲戚,难免经常碰面,彼此心里肯定五味俱全。
他不可能认不出我的,他曾向李星宇打探过我的消息。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那是碍于岳娣和岳娣家人的面子,毕竟,这种前缘是不好也不可以明示的。
果然某天,亚平的电话打到我办公室里,我没听出来是他,问他找谁,他爽朗地笑了一下,呵呵,肖,我是亚平啊。
我愣了一下,说了句你好,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啊?
他说,问岳娣要的。没什么事儿,想跟你一起出去喝喝茶,叙叙旧。
我说好。
亚平靠坐在半圆型的布沙发上,整个身体的状态都很放松,看来商海生涯已经锻炼得他处乱不惊了。不过面对我,这样的小人物,自然称不上什么乱。而我却如临大敌,显得很拘谨,但故意伪装着轻松,用小勺子挖咖啡杯的边缘,看那些泡沫浮起沉下,不与他做目光交流。
他说,其实那天我就认出了是你,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我还问了他。
我说,李星宇。
他说,哦,对,李星宇,呵呵,你怎么样,在哪儿工作?
我说,还不是混日子过。你还不错啊,听说自己搞了公司,小孩子挺可爱的,叫什么名字?
他说,叫茜茜。
我说不错,挺好听的,小女孩儿。时间过得真快。
他说,你和我表妹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说,去年,经人介绍认识的,没见过几次面,上次是第一次到她家去,没想到碰到你的,真的很巧。
他笑了笑,说,小娣是个好女孩儿,从小就秀气,长大了还那样儿,没什么脾气,也没交过什么朋友。
我没搭腔,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他说……你们是在谈恋爱?……被误会,听我姨妈话里的意思,你们已经在交往了,是吧?
怎么说呢?我喝咖啡,仍旧错开他的目光,说,双方家长可能是过去那个时代过来的,对年轻人的交往看得比较重。事实上,我们从去年夏天认识一直到现在,基本没见过几次面……也谈不上什么了解。应该说……是普通朋友吧,是他们误会了。
他说,这样啊,呵呵,没事儿,就是随便问问。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就算是有,也属于过去。还记得他曾在我额头上轻轻吻过,但眼前的他绝对不是他。或许我也曾经刻骨铭心地梦想过与他能如何如何,但这种铭刻很显然是阶段性的产物,经不得岁月的摧残,不会象树干上的疮疤,会留下抹不平的瘤。很显然,他是在担心他的表妹遇到伤害,怎么可能呢?我会伤害她吗?
一瞬间我如同警醒了似的,发觉,很危险,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我不喜欢人家,就不要招惹人家,这是原则,这是绝对不可违反的基本准则,否则,同志永远都是遭人唾弃的。
于是目光坚定了很多,再看他,仍旧那样的潇洒帅气,但他的老婆把堆金砌玉的显贵做派传染给了他,他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硕大的金质老板戒,指环王?我哑然失笑。
他问,笑什么?
我说,哦,没什么。
然后,他迅速地伸过头来,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小声地问了一句,你,变了?
我看他的神色,猜得到他是在指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说,肖,别走那条路,不好……如果你不那么固执,我还是不反对你成为我妹夫的。
已经很明了了,我只好笑笑,除了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然后他说,放心吧,我会保密的。
我说,替你自己?
他的脸色很尴尬。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因为没必要。他不可能象我一样,有我的感受与原则。或许,他是对的,而我是错的。但很主要的,他是他我是我,我早就说过,人是不一样的。
于是我说,好了,我也会保密的,不说这个了。
我们只坐了半小时的样子,那日春光艳艳,外面的雪好象要提前融化了一般,但我知道冬天还没有过去呢。
下午的时候我就给岳娣打了个电话,没说我跟亚平见面的事情,只是说,对不起啊岳娣,我最近比较忙,所以可能没时间见面了……我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说结束,原本没有什么明确的开头,是否有必要明确地说结束呢?
岳娣说,恩,你忙,多注意身体。
听她的语气,仍是那么温柔,好象并没有明白。
我真是恨透了温柔,曾经我以为温柔是女性的美德,现在才发现它是那样的使人不爽。
我说,说实在的,岳娣,你真的是个挺好的人,我想你将来一定能找到最合适的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终于听明白了,我听见她温柔地叹息了一声。
她说,我肯定不够好……其实你可以明白说的,没事儿。
我生怕她说出来什么“我可以改”之类的话,那就没意思了。好在她没那么恐怖,她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这有什么好谢谢的,温柔的人习惯拿谢谢来骂人的吧?
我说,是我不好。
她哭了,在哭声中结束了谈话。
21.
网友风流淫贱是我佩服的为数不多的陌生人之一,说是陌生人也不确切,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年龄职业相貌,但已熟悉了他说话的风格。最无聊的时候,他总能找到更无聊的话题来反复聊,所以午夜这段时间他基本都挂在网上。
有时候我想,现在的学生真的完全可以不用上课了吗?以后上课这个词应该在学校里抹去,改成上网。
至少这个风流淫贱是把上网当上课的。他一上线,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里?今天爽了吗?第二句话就保准是,问你个问题可以不?
他问的问题万变不离其宗,不是上床就是做爱,然后就是讨论细节,使我怀疑他学的就是这个专业。
然后他就约我上床,这厮总比别人干脆,别人都约见面,他直接就约上床。
不过这只是一次追风逐月的意淫罢了,我不知道他的邀约是否成功过,我是绝对不会见他的,我怕死。
更怕死得很不光彩。
我与这些网友聊天通常在晚上,在家里用自己的电脑,聊天以后便把记录删除掉。偶尔周末的时候也在公司里用公司的电脑,仍很谨慎,以免留给自己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我叛逆,但不代表我卤莽,真正的勇敢不是不顾一切去宣扬,世间的事除了极端之外总还是有权宜之计的。
启明的信息依旧发过来,虽然我已无激情,但也有心软的时候。每次发完信息之后都有种骗他也骗自己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发完信息就心疼,没有感情就不会有伤害,也不会有心疼,毕竟他是我真正的第一次……人的第一次都是失败的吧?这些成长的代价就这样慢慢催得人老。
启明说,他已经辞了职离开了深圳,因为提前与公司解约,所以有两个月未发的工资和一千元的押金没退回来。我说那就算了,自由要紧。
自由的启明先回到了湖南老家,他说他要解决一下家庭问题。
三月的天空分外晴朗,虽然气温仍旧偏低,但在房檐上,窗户外已可以看到些春的气息。换下冬装,我准备去商场买一件新毛衣来穿。小时候因为家庭条件的限制和当时的流行趋势,毛衣都是妈妈织的,当时穿在身上臭美得不得了,现在翻箱子把它们掏出来看,才发现颜色和样式都可以用“恐怖”一词来形容了。
翻箱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几个本子,其中一个就是我那本贴满明星贴纸的日记,哑然失笑,仿佛才发现自己也曾这么幼稚过似的。
然后就看到了郭富城,还是那么帅,五官清秀轮廓分明,目光炯炯的,穿了一件小马甲,想想他曾经风靡万千少男少女啊,现在黑不流秋的剪了寸头,简直惨不忍堵了,身材倒没什么太多变化,但从体态上总能感觉出来年龄的变化。人真是不可思议,谁也抵挡不了岁月的变迁。
在商场里我看中了一见浅驼色的羊毛衫,中轨中矩的领口与袖口的设计,只在胸口口袋边儿上做了些简约装饰,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不落俗套,就选它了。
就在我付款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好象是两个中年妇女般模样的人在对谁指指点点。
一个说,呶,就是他就是他。
另一个说,在哪里啊?……不会吧?看不出来啊……
一个说,怎么看不出来呢?你看他掏钱的动作?你看……啧啧,恶心死了……
我一回头,窃窃私语一下子停止了,两个同样在逛商场的女人正站在我背后的不远处,一副看衣服的样子。
她们在说什么呢?又是在说谁?最讨厌这种三八的女人,闲着嚼舌头根儿,可恶。
售货员把毛衣装好,放在袋子里,我接过袋子正准备走开,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前有一面镜子。商场里到处都是这种落地的大试衣镜,在镜子里我看自己,不错不错,挺标准的男青年形象嘛,在我的背后,在镜子里,又看到了刚才那两个女人。
这次看得很清楚,这两个人正盯着我的背影看,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偶尔还戳戳点点着,这次说的什么我听不见了。她们的嘴巴在动,然后哈哈大笑,好象在分享什么异样的乐趣,我的心猛然一震,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儿。
我又不认识她们,也没什么不妥之处被人发觉,她们在议论我?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出了商场,还是感觉满头雾水。
接连几天事态竟然严重了起来,好象走到什么地方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形,我敏感地捕捉到,这种事态还在扩大。比如走进办公室,先前同事还聚在一处就什么话题兴高采烈地讨论交流着,我刚推门而入,他们的话题就立即哑然而止,然后仍旧装成没什么的样子,没那么现形就分头而去,随便找个话题来排除尴尬。但能感觉到的,他们是在议论我。
我怕自己是神经衰弱导致疑心生暗鬼,靠猜测无法得出什么结论,况且人们没必要针对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晚上回到家里,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我使劲地检点着自己,最终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头,我真的得了疑心病了?
22.
事情总是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过了两天,星期六,我一个人留在公司里加班,打开电脑随便浏览着网页,突然发觉电脑中了木马病毒,有人进入了我的系统,估计是这黑客偷看了我的聊天记录?不可能啊,在线聊天,下线就删除,以前没发现中毒的迹象。这是个疑点,我想。
胡乱地杀了一下毒,仍觉得不放心,索性打电话把公司电脑维护员叫了来。电脑维护员是个刚毕业的小男生,年龄不大,平时有些懵头懵脑的,说话也经常口无遮拦,我们叫他虎子。
虎子查看了一下说,这个病毒很厉害,应该是刚入侵的,不过删除了一些系统文件……重装系统吧。
好在我平常把工作的资料都备了份,重装就重装吧。我倒了一杯茶坐在一边,看着他弯腰折背地鼓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