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了半天,电脑在自动装系统,也坐了下来,我给他倒了杯茶,随便聊着天。
后来他说,肖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件事儿?
我说,什么事儿?好象神神秘秘的?
他说,我听说你是……同性恋……是不是真的呀?
我被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还听说?我沉住气来没表现出什么情绪,问,你问这干什么?
他憨憨地傻笑,露出左边一颗小虎牙,说,好奇呗。
我问,你听谁说的?
他说,不记得了,反正好象挺多人都这么说。肖哥,你不是的吧?我觉得不是。搞同性恋有什么好哇?男人喜欢男人?
我说,到底听谁说的啊?
他说,真不记得了,上次我来修电脑,办公室里一大群人都在说什么什么同性恋的事儿,还说同性恋都得象张国荣那样跳楼。那天你没在好象出去了吧?我问你们说的是谁啊?他们还唾我,说小孩子家家问什么问。
我说,别听他们胡说。再说,张国荣那是因为抑郁症,跟同性恋没关系。
虎子恩了一声,又说,那些人就是无聊,妈的没事儿就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恶心死了。上次她们还说小余偷看她们洗澡,你说说看,就她们那样儿,脱下衣服整个一堆白板肉,谁偷看啊?巡回展都没人看!
我应付地笑了一下,心想,无风不起浪,这样的传言绝对不会凭空出来的。但并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做得现形的地方……况且,为什么走在街上还能碰到指指点点的呢?我上《城市晚报》啦?
我说,虎子,下次你在听到有人胡说八道,就告诉我,我看到底是谁在造谣。
他说,肖哥,要不找人揍她一顿?我有几个哥们儿在学校里就专门摆平这些事儿,做完了请顿酒就行!
我笑,说,行啊,你的业务还挺广泛的呢。
他说,嘿嘿,多种经营嘛,修理电脑,修理社会!
虎子走后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但八卦就象的流感病毒,传播范围广传染速度快,想真正找到始作俑者却很难。我有必要去追查吗?
我还是检查下自己吧。终于大概明白了被人议论的主要内容,如果议论的内容属于无中生有,那我可以搞它个天翻地覆,但传言正切中了要害,我还有必要弄个人仰马翻吗?这种事情是越抹越黑的,我追究起来反而会被人们认为是欲盖弥彰,况且一闹起来,倒扩大了传播范围,妈的头疼。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
知道我性取向的没几个人,李星宇?不会,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他没必要搞我,何况他自己也是,怎么会蠢到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他的BF小杨?更没可能了啊,他是个小孩子,或许会心直口快意气用事,但还没毕业的一个学生,怎么会把传言搞到大街小巷甚至都到了我公司里面来了。网友?那更不可能,网友都在网上呢,基本都是外地的,基本都是同病相怜的,不是有句流行语说“同志何苦为难同志”吗?这些都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了,亚平!
我跟岳娣分手了,或许岳娣想不通,她表哥给她做工作,就把事情说出去了。这很有可能,因为这样实话实说才有说服力。我不再与她交往,又没什么具体理由,说变心了也没,平常连跟女孩子说话都难,这样的男人不是有问题是什么?上次亚平跟我见面的时候就说了要“替你保密”,反而言之,他也可以不保密。他完全可以把校园生活断章取义地讲出来,给她表妹一个交代,但有必要宣扬出去吗?
我想我还是太幼稚了,我以为每个人都是可以忠于现实的,亚平他也会牢牢记忆我们曾有过一夜的往事,但记忆跟阐述根本是两回事,已经发生的事实最有说服力。事实是,他结婚了,有孩子了,过得还挺幸福,而我没有,我特立独行,还与女孩子分手连理由也说不清。那么说我是同性恋人们肯定会相信,说他是人们就不信了。
亚平啊亚平,你这又是何苦呢?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为了安慰一颗受伤的心灵,你也没必要这样儿,你说出去了,或许就传出去了,现在弄得我好尴尬好恼火,却又无从发作。
想到这里我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了,立即拨通了亚平的电话。
这是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他,他的声音显得很意外,立即如外交辞令般地回应,啊,肖啊,你好你好!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吧?上次还想着有机会聚会一下,但总抽不出时间来,哈哈哈哈……
我说,还聚会什么啊?有什么好聚会的?
他觉得我语气不对,愣了一下,然后说……恩,我听小娣说过了,说你们分手了,我没意见,反正她也不是那种钻牛角尖儿的人,原本你们交往的也不深,就是吃两餐饭而已。
他分明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我气愤了。我说,十五分钟后你到我公司……啊不,到米兰咖啡二楼等我,我找你有事儿!我啪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23.
他果然很快就赶到了米兰咖啡,因为有车代步,所以不象我这般气急败坏。他走到我面前,把汽车钥匙丢在了大理石桌子上,坐在我对面了。
服务小姐走过来问先生喝什么?他说一杯白开水。
而后问,怎么了肖?我刚才还在开会,不过听你的语气你好象很着急,还是赶过来了。什么事儿?
我说,亚平,你做得出!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显得莫名其妙的样子,说,啥?
我说,哪有你这么做人的?就算是我对不起岳娣,但不已经结束了吗?有必要搞得沸沸扬扬的吗?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啊!他摊开双手一副无辜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你少装蒜!这些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老有人在我背后唧唧喳喳的,今天我才弄清楚……亚平,我跟你没什么矛盾吧?读书时候那点儿事早过去了……恩,是,我是曾经喜欢你,老缠着你,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听见过我说你半句不是吗?就是知道了你是岳娣的表哥以后,我也绝对绝对没说过你的坏话。做人得凭良心,你有必要去宣扬吗?全世界都知道我是玻璃,你就高兴了?
他促着眉,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反而坐稳了,接过小姐递过来的杯子,慢慢的饮了一口。然后把手机掏了出来,关机。
然后他说,肖,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敢保证我没有说出去半个字儿,对小娣也没有。
我看着他,他的样子不象是在敷衍。
他说,你自己想想看,我有那个必要吗?我工作顺利家庭和睦,每天公司家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有孩子,我有那份闲心吗?肖,你了解我,我不是个爱说闲话的男人。我是个做父亲的人了,眼前的世界跟你们没成家的人是不一样的。就是你和小娣的事儿,那也是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处理得很好,我只是跟你说了那么两句而已。谁那么讨嫌惨合那么多啊?就算是我做不到韬光养晦守口如瓶,但毕竟跟上层领导也混了这么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象你说的那样,对我没好处的事儿,我说那些干什么啊?
我无语,看了他一眼,他满脸认真。
看来确实不是他的缘故,流言另有其人。
他说,另外再说两句,不管该不该说我都说了,肖,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对。
怎么不对?我问。
他点燃一根烟,又帮我点燃一根。
他说,人总是要为自己做一点儿事的,不是吗?就算是有流言蜚语,也得先检讨一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传言出来了,也别慌,自己权衡一下看怎么处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做都做得出,为什么还怕人说啊?你虚伪不虚伪啊?!
他的话象鞭子一样,猛地抽过我的心,做都做得出,为什么怕说啊?
我无力地说了一句,我没做什么。
他说,你没做什么,就更用不着气急败坏的。这世界人太多了,什么样儿的都有,你能封住所有人的嘴巴?你要是选择了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你就走你的,如果认为不对,你就继续找你认为对的路。说实在的我一直不支持你的……爱好?……可能我不懂吧,也没必要懂那么多,因为跟我没关系。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我劝你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改变也没必要改变,就好好找个伴儿,好好生活在一起,男人得负责任,你承受不了的话就别往里面钻!
亚平啊亚平,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够顺风顺水地在这个城市里发展下来了。他有他的信念,他有他的原则。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几句空泛的话,但至少能让我知道,怎么样才算是个大写的人字。
沉默少许,我说,行了,你别说了,回去开会吧。
他说,真的OK了?
我说,是的。
我脑子很乱,想回去静一下。
晚上,启明发信息过来,告诉我家里的事情比较麻烦,所以没什么进展。我说,你想好了到底要怎么样了么?
他说是的,哥,我们说过要在一起的。
我突然很想告诉他,其实我是在报复他,报复他对我的欺骗……但他欺骗了我吗?他只是没跟我讲他已婚而已,他还是从深圳去了北京,又辞了职,又回到了湖南,要离婚,然后等着跟我在一起……我没那个勇气告诉他我其实已经不想再见他了,我已经成为一个卑鄙的骗子了。
生活有两种形式,一种寡淡一种粘稠,我曾经的生活是寡淡的,而今却很粘稠。
寡淡的我带着一些理想化的憧憬虚度光阴,从未想过怎样去经营自己的感情,象无数挂在网上的小GAY一样,狂傲自居着,也被动挨打着。我以为自己可以拥抱明月清风,事实发生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胸怀并没有那么开阔。而生活也是一样,更多是胶着与是非,不仅仅是美好。
那夜与启明聊了很久,聊那些未发生的以后的事情,他的快乐情绪传染着我,他说我们以后在一起,不管有多苦都不要分离,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看电视一起洗澡一起上厕所,我们可以寸步不离如影相随。我们要相互鼓励相互支持相互监督相互见证。我们是彼此生命的见证,同甘共苦休戚与共……
我不知道这一切能不能变成现实,或许它仍旧是我们对理想状态的虚幻描述,但至少,这是我们在现实生活里仅存不多的美好,生活是零散的,但热爱生活的信念却可以凝聚成力量。
是啊,我要热爱生活,一定要热爱。
热爱生活确实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第二天一早,午夜私语构成的美好世界立即被李星宇哭天抢地的电话打回原形,他说他老婆简直疯了,神经质,又要跳楼又想割脉,左邻右舍都被搞得鸡犬不宁的,他实在受不了了。
我说,不会吧?她病歪歪的怎么这么能折腾呢?
他说,估计她得了产后抑郁症,反正一天到晚就是想死,搞得亲戚朋友都提心吊胆的。
我说净胡说,她生小孩子多久了,怎么还产后抑郁?肯定是你把她欺负得太厉害了。
他说,没有啊!这段时间我连门儿都不敢出……我真怀疑她得了精神病了,有时候还丢下孩子往大街上跑,满嘴胡说八道的,扯也扯不回来。
我说,那得去医院!真的别耽误了,她本来就是那种性格的人,又体弱多病,估计是你跟她闹离婚闹的。
他说,我哪还敢跟她提离婚这个词儿啊,不提她还总是数落我,死玻璃、同性恋、害人精……妈的,倒十八辈子的血霉了,当初就不该结婚!
别这么说,遇事儿得想办法解决,埋怨是没用的。我说,先送她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突然,我猛地想起了什么,又问,喂,你小子是不是把我的事儿跟她说了?!
他一时语塞,半天才说……啊……好象提到过……
我大骂了他一句,妈的,你这个三八!
24.
李星宇解释说是在吵架时,四眼妹攻击他是变态,有病,说世界上只他一个人这么恶心云云,他反唇相讥,后来不经意就把我给说了出去。四眼妹是认识我的,在校的时候虽交往不多,但知道我和李星宇平常关系还不错。于是她顿生怀疑,认为我就是和李星宇有关系的人。
怪不得,于是她便随时都跑出去四处传播风言风语以泻私愤了,终于明白了……可这样的结果我又能做何反应呢?
她都快疯了,我跟她计较什么呢。
唉。可怜的人们啊。
好在风言风语就象风,飘过也就飘过了,你不理它,它也就自讨没趣儿地散了。过了几天,人们失去了议论它的兴趣,而我也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总得活着,只要不死就是活着。
李星宇还是想办法带四眼妹去了医院,医生诊断说是情感始动功能失调,受刺激时导致情感诱发障碍,导致病理性激情和轻度躁狂。那些医学术语我不甚清楚,但总之可以认为她是有病。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心理疾病的吧?
转眼四月初,愚人节那天我收到了启明的一条短信,祝我节日快乐,我回信息说,也祝你节日快乐。然后他回信息告诉我,我在北京,住在我们住过的三川宾馆里。
我吓了一跳,三川宾馆里的一切瞬间象电流织成的影视片段在我脑海里闪过,我被电了一下。后来转念一想,真笨,今天是愚人节嘛。
我嘻嘻哈哈地回了信息说,恩,你住着吧,小心半夜我摸你床上去。
他也回发了一个吐舌头的笑脸儿,说我骗你的。
不过哥,我好想你啊,做梦也想起我们在三川宾馆住的那几天,真希望永远都住在那里。
我说,恩,加油吧,处理完一切以后,我们走到哪里都象住在那里一样。
下午的时候,他又发短信息过来了,问,你说,生活与爱情哪个重要呢?
我说,同样重要。
他说,那如果要你选择呢?
这不是他说话的语气,但我没多做怀疑,猜想他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了。是啊。我并不了解他的情况,关于他的家庭,他的婚姻现状。但我能确定他是真心爱我了,我们在北京分手的时候,泪水与疼痛不可怀疑,他依偎在我怀抱里的感觉,我们如同天生为彼此而设计,相拥而眠试图千年。
我回信息说,如果可以,我全都选择。如果不可以,我选择爱情,我相信爱情创造生活,而生活不能没有爱情。
然后,他回了信息,不,应该不是他,而是她。信息说,你好,互相介绍一下吧,我是陈启明的爱人,你呢?
望着这条信息我呆怔了,没想到会如此,这么快的交锋,彼此都很陌生,但因为同一个男人不得不通过这样的方式做交流。这瞬间判断,我知道了启明并没有把事情处理得很完美。我应该想到的啊,他文文弱弱的,他能违背自己选择婚姻,就一定是个在情势面前容易妥协的人,此刻的他,需要的是我的认可与支持,他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挣脱现实生活的束缚的。但是,我这么做不卑鄙吗?
不,绝对不,我确认我爱他,我可以为我做的一切负责。
我轻轻地按动手机键盘,说,你也好,我是陈启明的朋友,很抱歉地告诉你,我是男的。他有些事情可能没有跟你说清楚,有些秘密埋在心里多年了。你可以跟她沟通解决。
她没再回信息过来。
但是我想,这条信息已经是他们之间的导火索了,一切即将大白于天下,成为覆水难收的事实。
我只有一个想法,我们做都做了,不想偷偷摸摸地象做贼。或许我仍然是愚蠢的,但我不想违背我自己,陈启明,我吃定你了,以后死也要捆在一起死,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