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肖红袖

作者:肖红袖  录入:12-08

 


28.

换完手机号码后,立即给启明发了条信息,因为不知道手机到底在他还是在他老婆手里,我没有明说什么,只是打了几个词组,小猴子,接吻鱼,一条没鳞的鱼。

这是我们相互亲昵时的私语,别人是看不懂的,我想只有他才会看得懂。

信息刚发过去,他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叫,哥!

我应了一声,哎。

 

启明说,哥,估计离婚办不成了,她死活不肯,现在带着孩子躲到娘家去了不见我,我……我说,你不想追过去跟所有人把脸皮撕破是吗?他说是。

我说,唉,算了,何苦呢,也没必要非得搞个鱼死网破的。

他说,我想早点儿跟你在一起,我等得都急死了。

我说,那就出来吧,别办了,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先找工作再说。

他说,好。

我知道了,他不是一个善于把握主动权的人,也或者在婚姻和感情这回事里,也没什么主动被动的,不离婚就分居吧,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我只能保证我自己,没办法也没必要去保证别人。


都说同志性格天性里就有一份优柔,想必是的,情感丰富唯美浪漫,两个人若是能够成功在一起生活,不仅仅需要相互的深爱与珍惜,更要抗拒得了诱惑和自身的敏感极端。我决定了,我要跟他生活在一起,捆绑式,哪怕违反伦理道德,甚至法律,我认了。

 


启明说,他每一分收入都是交给老婆管理的。也就意味着他几乎身无分文了,而我也一样赤贫。我盘点了一下自己的所有,绝不可能和家里开口,也不想借贷,经过考虑,我们选择了长沙。


长沙对他而言,离得很近,不用什么路费,他可以先去,租下一个小房子,暂时两个月生活费是有的,工作着能对付基本开支。等他安排好了,我从北京赶往长沙与他会合。为此我不能乱花每一分钱,三川宾馆也不能住了,在等他消息的日子,我想起了在火车上认识的蒯少强。


联系了一下,蒯少强很热情。我跟他说还要在北京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去南方,问他能不能借地方住一下?

他说,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我们宿舍里来跟我挤两天吧,不过环境不大好,大家都是在外打工的。

 

原来少强并不是大厨师,只是个厨房打杂的,他同几个饭店的员工混住在一起。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北京并不是遍地黄金,也有类似贫民窟样的住所。租住的平房低矮潮湿,卫生条件不用提,就是上厕所也成问题,要走十分钟到附近一个公用厕所去,厕所里连洗手池也没有。


但是这一群人很乐观,在一切每天乐哈哈的,成群结队地出行,每天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没什么事儿,就跟他们在一起,也到饭店里去坐坐,帮着擦擦桌子倒倒水。

这个时候的我与在家乡的自己简直是天壤之别,没有电脑,没有优雅舒适的工作环境,更没有了那份优越感。在外面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所谓的社会背景和生活根基,只是在日以继夜地辛勤劳作,遥远的未来无法唾手可得,梦想终究是梦想,我们活在距离里。


我想,或许这将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将是我和启明今后生活的主要内容。

但是我愿意,别无选择,我们生下来不是为了享受的,我们为了实现自己而承受磨难,想得到别人得不到的,就要付出别人付不出的。

在少强处住了近两个星期,我几乎已经习惯了充斥着脚臭的空气和大蒜味儿的闲聊,看他们单纯而快乐地忙碌心生羡慕。我想象他们这样的状态,估计干个十年二十年也无法在北京买个房子,甚至连卫生间都买不到,但是他们一样在谈情说爱、衣食住行。


人就是他妈的贱,好活得很。满大街形形色色,有钱的没钱的都有自己的阳光灿烂,也都有自己的暴雨狂风。

启明终于发信息过来,说,哥,我已经安置下来了,你什么时候启程,我会接你。

我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会酸,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了他。

 

离开北京的时候少强送我到西客站,说了些惜别的话,又说以后有机会也到长沙去发展,到时候要我接待他。我满口应承着,同时说着对他表示感谢的话。

后来他说,肖哥,我感觉你不象是个在外面打工的,你这次出去到底是看朋友还是办事儿?

我说,确切地说,应该是去找工作。

他说,找工作不如在北京,这里的就业机会多,还有广州深圳那边,长沙好象比不上这些地方。我说,好歹是个省会城市,再怎么样也比小地方强。我朋友在那边,我们在那里会合。在外面漂泊的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需要的只是感觉。


我唱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傻小子一般义无返顾地登上了南下的列车,或许,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进入了一场赌博,人生却不是赌博,没有绝对的输赢,如果我输掉的是光阴,那么希望赢得的是幸福。

 


29.

重新见到启明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立即复苏了,他站在出站口张望,一如当初我在北京接他的情景,他清秀文弱,淹没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但我却在第一时间内看到了他。


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第一次见我的感觉,说我好象在发光。

而这一刻,我看到的他,也分明在发光。天色微暗,站口的路灯洒着无数细碎的光斑,他左顾右盼着,浑身上下都闪着光。

我随着人群走了出来,他看见我,立即露出笑容,伸手接我的背包。

一切是那样自然而然,我们象一对多年的老朋友,虽然这只是第二次见面。

公车站就在车站广场上,很近,他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到家了,哥,你饿了吧?我们出去吃还是我做给你吃?

我说,你做吧,你不是跟我吹嘘自己手艺多么多么好吗?现在该检验了。

坐在公共汽车上,我们悄悄把手握到了一起,我望着窗外,又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与人群。周围售票员的吆喝与乘客的谈话都听不懂,他们说话简直就象是在说天文。


车绕得我直迷糊,终于,他说,下车了,到家了。

 

他说,房租在长沙来说算是便宜的,地理位置也还方便,可以自己做饭吃,就是居住条件差了些。

他说,长沙还没进入暑期,那时候很炎热,怕我会受不了,如果受不了我们就逃跑,跑到北方去,反正不管在哪里我们都在一起了。

他说,长沙话其实很容易懂,电视上有许多方言节目,可以多看多听,过两天就明白了。

他说,他找了一份工作,工资每月五百块,离市区很远,所以早晨五点就得起来赶车,如果可以的话会睡在单位,但有舍不得叫我一个人睡……

他的话好象没完没了,但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把他的话淹没在热吻里了。

在家门口那条幽深的小巷子里,我的手绕过他的脖颈与腰肢,靠着冰冷的石头巷壁,我们长长地吻着,然后他说,羞涩地小声地说了一句,接吻鱼。

我坏笑着,说了一句,老公?

什么事儿?他问。

我说,叫你一声而已,别得意啊,叫你老公不代表你就是老公了,这只是我赐予你的光荣称号,回到家里你该干吗还得干吗去。

我们象两个小屁孩儿那样拖着包唱着歌儿穿过巷子,往那个我们暂时的家走去。

 

房子果然够差的,我还没适应过来环境的变化,只觉得这里象是……舞台布景?根本不是住人的。北方的房子都很方正高大,墙壁很厚,房檐很高,没想到这里,好象随便搭个棚子就能睡觉了。


后来我才明白这是气候的缘故,长沙是著名的热都,房子不可能建得象北方那样厚实,这里没有北方那样地广人稀的地理条件,是寸土寸金的城市,既然我选择了它,只能去接受它。


厨房与卫生间是与别人共用的,走进去一派脏兮兮粘忽忽的感觉,但老公总能象变魔术一般从里面端出一盘盘味道鲜美的菜肴来。

他那样照顾着我,以照顾我为乐趣和兴趣,我明白,他是爱我的,是的。

 

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饮食和语言,更重要的是工作。匆匆忙忙地参加了几次招聘会,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这里的结业环境不象想象中那么好。老公说,那你先调整一段时间再说吧,先学会听得懂方言,要不很难适应的。


确实如此,南北的差异不仅仅存在于这些显而易见的地方,还有很多无形的东西。我只好缩在家里上网,他每天上班下班,下班后总会买些菜回来,他说,你做饭不好吃,还是我来弄。


他的手艺很不错,以前在家里我只会煎鸡蛋煮面条,吃饭基本都在餐馆里解决,想调换口味的时候就去父母那里蹭饭吃。现在不行了,得自己过日子了。我惊奇地看着他把鱼头与酸菜放进电火锅里,然后端出热腾腾的一锅佳肴来,对他的感觉简直就是崇拜。


他说,条件有限,等以后好了就给你弄好多好吃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日子已经不一样了,过去一去不返,我经常在午夜独自醒来,望着窗外,再看着身边熟睡的他,错乱地分辨不出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之中。当我们把梦想变成了现实之后,不仅仅有那么强烈的惊喜,也有着几许怀疑,这是真的吗和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30.

近一个月后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一家演出经纪公司做办公职员。这与我以前的工作性质与内容都不相同,好在工作内容极其简单,就是负责接待、接电话、学员报名等等杂务,所以待遇也很低。不过好在能安置下来了,我想能与他在一起就是幸福的,不管开始有多么艰苦,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很快长沙的夏天热了起来,明晃晃的阳光似乎把马路都要晒成一摊泥巴,我接连不断地水土不服,脸色蜡黄的,提包里永远放着藿香正气水。我们租住的小房子通风还算良好,但没有空调,小风扇无力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我叫,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在家的时候可是不知风扇为何物的?!


他苦涩地笑了笑。

房间闷热根本无法入睡,我一天能洗八次澡,恨不得泡在水里才好。我们买了一张凉席,床上用品一概打了包塞到柜子里,两个人赤条条地躺在一起流汗,这种情形根本无法拥抱着入眠了。


他偶尔碰一下我的胳膊,我都觉得恼火,无名的火。

好不容易睡下了,还经常在睡梦中热醒,鬼晓得天气怎么会这么热?

某一天我睡下了,睡梦中感觉有丝丝凉风吹过来,好舒服,舍不得睁开眼睛。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朦胧中睁开眼睛,看见老公正坐在我身边,一把竹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摇着。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微笑着,说,睡吧?

你一直没睡?

我不困。

你眼睛都红啦!你这是干什么啊?

没事儿,你睡吧,我帮你打扇子。

他竟然就那样摇着扇子一直坐在我身边,看着我静静地入眠,用扇子驱赶着蚊子和炎热……我爬起来,狠狠地吻了他。我说,老公我爱你,我发誓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再躺下,侧过头去,我的流水悄悄滑落在草席上了。我很想对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说,我的老公,他叫陈启明,他是那样爱着我,象呵护一个婴儿般照顾着我。

 

天气继续热着,很快午夜时分也不再有凉风了。某一天夜里,我正在做梦,他突然轻轻地把我推醒。我翻起身来问,怎么了?

他神秘兮兮地说,跟我来。说着出了门。

我说,半夜三更地去做什么啊?明天还得上班呢!

他说你跟我来吧。说着爬上了楼梯。我尾随着他上了楼顶。楼顶上有个很宽阔的平台,应该是晾衣服用的吧,四周开阔,周围的景色尽入眼底。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擦亮打火机,在我面前晃了晃,又象变魔术般地点燃了一根蜡烛。借着烛光,我看见在天台正中摆放着一张床,床很宽,上面铺着凉席,放着枕头和一块薄毯子。


他说,睡这里吧,很凉快的,一张开眼睛还能看见星星。

哇……我说,你什么时候搞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小时候我们就经常睡天台的,天气热,但天台上却很凉快。那时候我们就一边看着星星一边讲着故事,慢慢就睡着了,做梦的时候总能看到牛郎织女。

真的很凉快啊,甚至还有些凉呢,怪不得要盖一层毯子。我们又可以拥抱在一起了。这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感觉我从未经历过呢,但确实很美好。我们仰面躺着,互相依偎着,天上的星星很亮很密,一颗颗闪动着。


我毫无睡意,我说,我们讲故事吧?

他说,好,哥你最会讲故事了,讲一个给我听好不好?

我说不,你讲给我听,我想听你讲的。

他说,可是我只会听不会讲啊?……好吧,我给你讲一个?

他一伸手,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哥,你看见了吗?银河边上有一颗小星星,它很寂寞,寂寞地眨着眼睛。小时候,它是个孤独的孩子,虽然有几个哥哥姐姐,但他们都不跟它玩儿……后来呢,后来……后来它就认识了另外一颗星星,这颗星星从遥远的北方飞过来,飞呀飞呀,就飞到小星星身边了,然后他们就一起生活着,很快乐,很幸福……


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不好听。

他吃吃地笑。

他伸手在床底下摸索着,摸出一瓶冰红茶来,递给我说,喝。

我说,从哪儿搞的?还是冰的?

他说,你喝吧,甜甜的。

 

在天台上睡觉爽极了,我睡得很沉。清晨时突然被阳光刺开了眼睛,一摸,身下有点儿湿。他爬了起来,说,在外面不能经常睡,因为早晨有露水,人容易得风湿的。

我爬起来,恍然,感觉是看了一场童话电影。

我问,你什么时候弄了一张床来?这床很重的吧?

他说,跟房东老板要的,我一个人背上来的,厉害吧。

我说,哈,我老公最能干了。那我们就每星期上来两次?不,三次吧,楼下太热了。

 

他是个细致入微的人,很善良也很会照顾人,但也会有疏忽的时候。我们在天台上睡了几次,每次都快乐得不得了,好象回到了孩提时代一般。但有一天早晨刚睁开眼睛,他就叫了起来,啊?!不会吧?!


我忙问,怎么了?

他把枕头掀开,说,我们的手机呢?

糟糕,手机竟然不见了,我们睡觉前把它押在枕头底下的,还有我的钱包。

竟然丢了。

真是飞贼,竟然这么大的胆子,能从枕头底下把东西偷走。我们睡得也太死了。糟糕,我们睡觉的时候抱在一起,亲密又甜蜜,也肯定被贼一览无余了。

他沮丧起来,责骂自己太笨,竟然一点儿也未觉察。

我笑,说,丢就丢了吧,想办法再买,反正钱包里没有几个钱,不过下次看楼下谁长了针眼,那肯定就是偷我们东西的人!

他不解,问,为什么啊?

我笑,一边笑一边戳他的脑门儿,说,你笨不笨啊,小猴子。

 

31.

虽然并不觉得是件非常倒霉的事情,因为是我们自己保管不善造成的吧,天台不是卧室,自然贼偷方便,但这也使我们的生活雪上加霜了。初到异地,我们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一千多点儿,刨除房租水电交通吃饭,基本没什么节余。看来要存下买手机的钱还得一段时间。长沙是个畸形消费的城市,收入不高消费不低,我们的日子看来并不乐观。


但我们很开心,相处久了,感情反而更浓了。

推书 20234-12-07 :亚月————yut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