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白了脸,就要向外冲去,下一瞬间却被不明物体直直地绊倒在地。
摔得头昏眼花的唐果只觉得浑身刺痛,方要呻吟出声,声音在张开眼的瞬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绊倒他的是一具男子的尸体。尸体的脸朝下,但从他的衣物还是可以辨别出身份。
不是张扬。
是方明。
唐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事。就在他昏迷前这个人还在冷言冷语地威胁他。顺着地上的血迹看去,在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是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唐果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一片混乱。
这时,不知从哪儿忽然传来了磁带转动的沙沙声。唐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是你啊。”
“是的!”
“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是的,都是我的主意,我一个人干的!”
“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派我来的,是我自己在查案子……”
“你?查案子?你是警察?”
“不是,我只是好玩,我、我……我舅舅是警察局长,你们不要乱来!”
……
录音一遍一遍地播放着,一遍一遍地回荡着唐果的回答:
我一个人干的——我一个人干的——我一个人干的……
唐果脸色惨白,瞪大的眼睛已转为惊恐的神色。他忽然大吼一声,神志迷乱地向外冲去——仿佛身后追着一个硕大的妖怪,随时准备把他吞噬……
传真上只写着一句话:
不要让小孩子玩福尔摩斯游戏。
周正沉下了脸。
他连忙拨打唐果的手机,但总是无人接听。周正有些慌乱了。
他抓起外套就要出门找人,这时电话铃响起。
“我是周正,哪位?”
“不要让小孩子玩福尔摩斯游戏。”电话里响起一个沙哑的伪声。
周正一怔,厉声道:“你是谁?你把唐果怎么样了?”
“他没事,他很好。但是他做错了一些事,麻烦现在才开始。有兴趣谈一谈吗,周局?”
周正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你说。”
“不久前,死了两个人。一个叫刘策,还有一个是方明,相信您应该对他们很熟悉吧。不幸的是,以你们警方的说法,犯罪嫌疑人是您唯一的侄子唐果,而且所有证据都指明了他是凶手。这两个人在您眼里不过是罪犯,但在道儿上,却是响当当的大人物。现在桃园会和江海帮同时发了格杀令,最有趣的是连邻省的华帮也暗地里派出了杀手。令贤侄可真是神通广大呀。”
周正沉默了好一会儿,冷冷地道:“然后呢?”
“我感兴趣的是面对本城和邻省的黑道,您是否还有能力把唐果保护在S城警察局长的名头之下?”
“……”
“废话不说了,我们做个交易吧。用你为官多年的清白换取你侄子的安全,如何?”
周正无语,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颤。
他做了很多年的警察,堪称完美。他有为官的圆滑,也保持着警察的正气,他的部下敬仰他,他的上司赞赏他。这么多年来他抵御了各种形形色色的诱惑,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以为他可以一直保持着这份清廉和坦然直到退休。
可是,人总有弱点。
周正的弱点就是他唯一的侄子唐果,或者也可以说是他的妹妹周芳。
从小,周正就父母双亡,寄居在亲戚家,和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然而他的胞妹周芳一生坎坷,早年经历了文革的苦难,中年经历了婚姻的不幸。直到周正当上警察局长才把妹妹调回S城,那时不过四十岁的周芳已花白了头发,满脸沧桑如同一个老人。
为此,周正对周芳更为疼惜,希望她的后半生能过得平静幸福。而周芳所有的希望都已放在了儿子唐果身上。没有家室子女的周正也对侄子宠爱有加,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使周正心中的正义天平倾斜的话,那就是对妹妹的歉疚和爱。
周正知道,唐果是周芳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失去儿子,对周芳而言也等于失去生存的意义。所以,周正不忍心。为了妹妹,他不能放着侄子不管。
“您会用令妹的后半生来成全您的清白和名誉吗?”电话那头传来这样的问题,带着淡淡的嘲弄。
周正只觉得全身无力。他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是针对他的圈套。他们把他的一切都探明了,在他毫无察觉之时从他最无防备的地方下手,只为了拉他下水。
周正汗如雨下,如坠冰窑。
想起妹妹那憔悴的脸,还有眼睛里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神采,他怎么也无法义正言辞地说出这个“不”字。
他不能。
周正痛苦地捂住脸,瘫倒在沙发上。
“我要见唐果。”
说出这句话时,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年。
唐果再度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张扬家的沙发上。他的舅舅周正就站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怜悯和悲哀。
他一时没有记起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地问:“舅舅,您怎么在这里?”
周正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果诧异地看着他,很快他想起了发生的事,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
“舅舅,我——”
唐果忽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张扬。
张扬就站在他对面。毫发无伤。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但是,唐果不认识他,不认识这样的张扬。
这样安静,深沉,像陌生人一样神情淡漠的张扬。
“张、张扬,你……没事?”他愣愣地看着他。
张扬没有回答,只是递给周正一张飞机票。“按照约定,事成之后格杀令也会自动失效,不过他还是得离开,不能再回这里。可以吗?”
周正默默接过飞机票,点了点头。
“那么,我先走了。”他忽然转头对唐果笑了笑,淡淡地说:“祝你旅途愉快。”
看着他白色的背影,唐果半天没回过神,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的问题:
“他……是谁?”
周正失神地看着同一方向,好半晌才缓缓地开口:
“白狐。百鬼会会长,白狐。”
第八章 李佑安
当警方赶到时,只看到少数几具尸体和大量飞虎帮与刀盟的犯罪证据。
谢欣荣也在死亡名单上。他是睁着眼睛死的,表情扭曲,充满了惊恐。没人知道他死之前看见了什么。火拼后的痕迹和虐杀时的血迹大多被清理干净了。当然更没人知道,赤狼是在事先知晓警方行动时间的前提下,从容不迫地杀光了反抗者。
不过并没有什么人会关心这些。至少媒体和大众关注的是市长公子涉足黑道并死于帮派火拼的特大丑闻,他们津津乐道的是事发一天之内市长就突发重病住院并停职检查的戏剧性情节,同时他们的视界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焦点,暂代市长职务的常务副市长丁兆祥。
在S城政府部门风云变幻之时,S城的黑道世界也几乎一夜之间改旗易帜。
飞虎帮与刀盟火拼两败俱伤,由赤狼领导的红门趁机坐收渔翁之利,统一了S城半边江山。
几乎同时,桃园会少主刘策与江海帮干部方明相继离奇死亡,江海帮意欲借外力消灭桃园会的图谋突然暴露,两派大战爆发。双方激战正酣之时,由白狐领导的百鬼会出奇不意袭击其总部,致使两大帮派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瓦解,百鬼会随即收服了S城另半边的势力。
至此,S城黑道开始了红门与百鬼会双足并立的新局面。
凌晨两点,喧嚣了一整天的S城终于归于平静。
一辆豪华轿车飞驰在市郊公路上。
车内,苏小桥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扬聊着。
“阿扬,那个谢欣欣怎么样了?”
张杨横了他一眼,“这该是我问你的吧?”
“哎呀呀,反正计划都是你制定的,你不是向来算无遗漏的吗?”奉送一顶高帽,苏小桥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张扬似乎习惯了为他收摊子,耸耸肩道:“前市长调离了本城,她也转校了,估计两年内回不来的。你可以安心地在S大混到毕业。”
“哦,那最好不过了,还有那个警察局长的侄子也是,不该留的都送走,剩下的则斩草除根……对了,说好方明留给我的,你怎么这么急着把他做了?”
“这种人既然能轻易背叛效劳多年的组织为我们收买,保不定他下一刻又会背叛我们,留着始终是祸害。早点解决早安心,而且有助于计划的执行。”张扬淡淡地道,忍不住又教训起来:“倒是你,跟你说了多少次要节制一点都当耳边风,光顾着自己杀得痛快,这次也差点误事!”
苏小桥漫不经心地挖挖耳朵,不在意地说:“我不过比预定时间慢了两分钟收工,又没和警察撞上,何必这么紧张?何况那个局长都落套了。”
张扬不客气地重重给了他一个爆栗。“‘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懂不懂?这次没事那下次呢?你这个家伙总有一天会闯祸!”
“痛死了!”苏小桥很没形象地捂着头缩着脑袋,瞪着他喊冤,“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算计别人,阴谋诡计当饭吃。而且你从小时候起就喜欢敲我的头,再聪明的人都被打笨了!”
“是吗?”张扬冷笑,再度摩拳擦掌,“既然如此,再打笨点也没关系吧,反正你只要会拚命就行了。”
“呃?哇!别打脸!待会儿还要见人的……”
在诡异的叫声中,轿车驶进了一座布置精美的花园别墅。
张扬和苏小桥先后下了车,整了整衣冠,步入大门。
别墅内灯火辉煌。
两名保镖引领他们直上两楼,停在一间房门口。开门的是一个全身黑衣面目冷峻的男子。他向张、苏二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侧身让路。
张扬和苏小桥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两杯威士忌。
角落的吧台前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正专注地调弄着鸡尾酒。他穿着深蓝色的紧身皮裤,上身松散地披着一件海蓝色的丝绸衬衫,俊美的脸庞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见人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正对着沙发的另一扇门则虚掩着,隐隐地传来女人细细的娇吟和男子低低的喘息。
房间内的四人依旧表情平淡,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内卧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身材瘦弱的少年披着一件睡袍走了出来,身上还留着方才沐浴时的水珠。
张扬和苏小桥连忙站起身,轻声致意:
“安哥。”
少年点点头,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接过蓝衣男子递上的鸡尾酒,淡漠地说:“渊,去把里面清理一下。”
蓝衣男子——毕渊瞥了房门一眼,开口:“那女人……”
“给她钱,然后把人扔了。我不满意。”少年不耐烦地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任由黑衣男子小心为他拭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