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飘然远去。
「主使者是谁?快说!」海殇君赶到时,中年男子已气若游丝。
「解……解法是……紫、紫气……」对、对,快说出解法,护法就会救、吾……唇边鲜血涌出,上扬的唇角成了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扭曲的表情。男子忍着一口气说了出来,「杀了紫少君,吸取他身上的紫气!啊--」上扬的唇角还来不及收起,体内隐含的气劲突然爆开。
「什么?!」两个声音,两个对望的人,和不能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的尸体,在月光下凝止。
窗边的少年缓缓站起身来。
「失误,不会有第二次。」
《天若有情》 41.错觉
晨。薄雾。修仙台。
禅室内二人对坐。蓝发的青年正凝望着合眸顺气的修行者,静静等待时刻的到来。
“「有把握吗?」”
三天前,他在那男人的尸体旁,问了梵天这样一个问题。
梵天沉默了一会。“「一半。」”
“「一半?」”透过交接的眼神,高亢而温柔的声音,传达的不只是简单的问题。
梵天笑了。似乎是看透自己的忧虑,清亮的声音平和中有着爽朗和自信。“「吾命在天。何况,毒伤虽已入骨,佛言枷锁也不见得就无能为力!」”
在天吗?呵。自己也笑了。“「多久才能确定?」”
“「三天。」”
“「嗯。下毒之人狡狯而无孔不入。你需要护法。」”
“「海殇君不是已经决定了?」”
“「是。」”蓝发的青年笑着、毫无商量的余地。“「吾会寸步不离。」”
而此刻,透入禅室的一束微光洒映在蒲团上,正如三日前。
对坐的梵天缓缓睁开眼来。
「如何?」海殇君问道。
「异流与佛言枷锁恰成僵持之势,但,」鲜少的、困惑的表情出现在梵天脸上。微拧眉,他想了想。「异流分两股,紫气弱而毒质强,但两者似有抗衡之态。」
意思是若非两者成抗衡之态而略微抵销,佛言枷锁便镇异流不住?「是不是能让紫气与你自身功力配合,先逼出毒质,最后再引出紫气?」
「很难。」微运气,梵天立即给了答案:「紫气极弱,且重重包围在毒质之中。或许不用多久,紫气便会被毒质吞噬而消失无踪。」记得救回少君时,身上的紫气引动毒质,甚至令得自己呕血,而如今却反成抗衡之态,究竟下毒之人是何居心?
「如果借用紫气……」见梵天陷入沈思,一件事在海殇君心中转了转。
梵天倏然抬首,「难道好友认为那人的话可信?」
「未定之天。」深红的眼眸冷静迎答。
「好友应该明白,深兰谷只是一项阴谋。」
「人将死,其言也善。」
对望着的两人,黄衣的修行者突然站了起来,「吾自会与圣翁研寻疗伤之法。」微侧身,走过海殇君身旁,语气已略有不满:「此事好友不必插手!」
呵,真的生气啦?蓝衣的青年并没有急着追赶。直待梵天走到门边,缓缓的才开了口:「若能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预期的,梵天停下脚步。
海殇君依然没有回头。「你自身功力既与异流成均衡之势,那只要吸取些微紫气,让佛言枷锁能稍稍压过异流,是否就能渐渐将异流化解?」
原来海殇君的意思是这样,那是吾误解了!安心之后,是带着笑意的和缓语气:「好友,吾……」
呵。「梵天不是要找圣翁研讨?」蓝发的青年却似乎没有听出对方的道歉之意,依然是背对着他说话。
啊?这样明显的挖苦之语?一挑眉,唇角微扬,梵天一手已揭开房门。「好友说得是,吾这就离开吧。」
房门半开,话声停。满目阳光灿烂而来,他们一起静了下来。
悄回头,发现对方也正做着同样的动作时,两人的表情……也不知是谁传给了谁,笑声一下子荡了开来。
「好友取笑了!」「好友取笑了!」
笑容中,盘坐的人站了起来,「走吧!」
「嗯。」梵天笑答。
踏出门口时,笑着的修行者看见了,风中独自伫立的紫发少年。
沈?……和痛?
瞬间,心紧紧揪了一下。
错、觉?修行者意识到自己胸腔的鼓动时,眼前的少年却是笑着的。
束发成辫,几丝飘展风中,少年带着一丝淘气,望着眼前二人。「什么事这样高兴?是不是找到医治梵天的方法了?」
「嗯。」海殇君走向前来,「只是要请你帮忙了。」
少年倏地张大了眼睛。「我能帮上忙?」待见海殇君肯定,秀美的脸庞上满满都是掩不住的雀跃,「真能帮上忙那就太好了!我该怎么做?」
海殇君说了方法。
吸取部分紫气--每个人,圣翁、海殇君,还有自己,都以为是相当简单的事。却,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从气息交流开始,握着的少年双手,便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自己紧紧的抓着不放。
紫气蜂拥而来。
不入吾体,却停在掌心交接的地方。撕扯着与自身功力相抗的毒质,渐阔渐开,终于不受掌控。
而吾,挣不脱少年的手掌。
你笑了?
唔……还是哭了?
啊!这一定是错觉,昏厥之前的错觉。
怎么可能?你身上那不下于吾的千年功力……?
错觉,是吧?少君……
《天若有情》 42.预期
吾会赢。吾明白。因为你什么也不会说……
「梵天……」跪坐着的紫发少年喃喃念着,映满忧虑的眸上,有着强忍珠泪的血红丝丝。
蓝色长发的青年没有多说一句话,凝伫神色,专注着眼前白发慈翁的表情。
微合眼帘的慈祥老者,轻按梵天手腕的动作持续了一刻左右,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的舒展了开来。
「暂时没事了。」慈航渡张开眼来,给了两双同样关注的眼眸一个安心的答案。
「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此刻,海殇君才说了第一句话。
从梵天吸取紫气开始,禅室中的另外两人,海殇君和慈航渡,便一直关注着蒲团上对坐二人的情况。为了不使他们受到打扰,两人站得也就稍远了些……所以当梵天突然向后仰倒时,蓝色的身影虽然立即有了行动,却也是半跪着才勉强扶住对方肩头而已。
虽然并不是令人惊讶的事……然而,当飘动着的蓝发,拂过少年前伸的手指,停留在修行者衣襟上时,少年知道,有那么一剎那的时间,自己还是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看到君皇这样的着急才……?少年并没有多想。反正计划即将实行,君皇回归,而梵天,自然是杀了。
不是急躁,才舍了原本万无一失的策划……对星提起时,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因为梵天不会说--至少,不会立刻向海殇君提起,而这样就够了。」”
星问了一句,“「有必要急在这一时吗?万一……」”
“「不会。」”记得当时应该是笑了。“「他不会说。」”
呵,是的,因为吾是『少君』、是『朋友』,所以你不会说。吾很明白。
为何提前计划了?反正结果都一样,早些结束也好。梵天,也就不必多受磨难……他对君皇那样好,这样做,也是应该的。
啊,当然,星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梵天一清醒,便动手杀吾,或告诉君皇,那吾的计划将全盘崩毁。君皇不回归,梵天也就不会死……而吾将远遁圣魔界,堕入永无休止的王位争战,保护凡界的君皇直到吾死去的那一天。
但,你不会说的。是吧!是吧?
你会死去的……是吧?
「……虽然毒气扩散,但梵天尚能自行约束。」
啊?方才慈航渡说了什么?少年发现自己竟出了一会儿神。唉,算了,真正疗伤的方法,不就是灌入紫气吗?
「只要在毒气再度爆发前,能有足够的紫气与自身功力配合,当能痊愈。」
「既是如此,那吸取紫气怎会造成如今的情形?」望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修行者,海殇君问了一句。
慈航渡顿了顿,并没有特别望向少年的方向。「吾不能确知,或许……」
或许是吾吗?呵。也好,反正计划就要结束了,就演到底吧!「是我不好。」低着头的少年突然接了一句。
「嗯?」他们一起望向少年。
抬手轻握着梵天的手掌,少年泛红的眼眶很快便贮满了水液。少年依然低头。「如果……」啊?梵天醒了?
要说没有一时的惊愕那是自己骗自己了。少年苦笑。早该知道了不是吗?连毒气扩散的程度都是自己控制的,怎会忘了他早就该醒了?
呵,醒了,怎不张开眼来?你也在考虑?
知道吗?如果说了,你就不会死了……
可是,你是不会说的。
「唉。」叹息声来得如此自然,掩饰得毫不着痕迹。少年接了下去,「如果不是我想着要抗拒,也许不会……」
啊!梵天怎么了?
发觉交握的掌心传来的冰凉时,少年着实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捏紧了手掌时,那句话已经喊了出来。
「啊!梵天!」
他听见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时,其实早已清醒。
感觉到身处温暖怀中的剎那,他也曾想张开眼来。
然后他听见少年的声音。……是不是曾轻颤了一下,连自己也不确定了。
直刺入心头的震颤,是两面细磨的尖锐锋刃,连挖带刮的,在昏厥之前的记忆尚未复苏前,就已凄厉地掀剖了整个思绪。痛得他不得不用尽气力去思考着每一个痛楚的来源。
他听着少年的声音,想着少年的出现,和少年出现以来,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是真?是假?巧合?不是巧合?
他知道吾发现了吗?如果知道,那为何不杀吾?而如果不知,又怎会控制紫气,不让吾吸取?
说了吧!他或许是紫气之人,打伤众天的人--还是别说?说不定他只是身怀绝世功力的高人?
该说吗?海殇君和圣翁在旁……不行,若是有所误会,或者,如果他有心改过,吾说了,就……
缓缓的,梵天张开眼来。
由模糊到清晰。眼前的景象如同预期。
蓝发的青年、白发的圣者,和紫色长发的少年。
少年几乎是噙着泪的。见着他张开眼来,眉头一皱,手一抹,泪痕已横过双颊。或许是由悲到喜,堆着笑靥的脸上眉心轻拧,清澈的眼底隐有雾光。
他看着,下意识的别过了头去。
「觉得如何了?」来自头顶的声音,说话的是海殇君。
他想笑一笑。心里深处的不安却压得他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啊!扶着自己的温暖手臂的主人,此刻深红的眼眸一定盛满对自己的关切吧!是啊!的确是该笑笑……至少也让他安心一些……
「圣翁。」缓起身,他向前走了几步。
「梵天?」慈航渡立刻有了响应。
「吾想,休息一会。」
呵。真的、真的是如同预期啊!
是啊,早在梵天张开眼的瞬间……不、早在他带着露果回来救吾时,吾就确定了。
笑了吗?吾……笑了吧!……胜利的滋味呵!低着头,随着慈航渡转身而行的紫发少年,动作顺畅的……连他自己都忘了剎那间曾有的僵直。
《天若有情》 43.约定
轻合房门,海殇君微微合上了眼帘。
梵天自昏厥中醒来,原该有许多事想说才是。但他却是关闭房门,独自思索。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或者,是不希望其它人参与的?
「海殇君?」少年清嫩的嗓音带着不安的踌躇,轻唤着眼前彷若失神的青年。
对了,这少年……
这少年,若说是与他人同谋,实在也演得太过真诚了。或者是,连他自己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利用?
「能让吾看看你目前的状况吗?」海殇君回头一笑,才发觉少年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我……好、好啊!」望见他的表情时,少年其实是很想闭上眼睛的。
少年只是笑了笑,伸出手去。
他的手就按在自己的腕脉上。仔细看去时,神态自若的青年,眸中还映着自己飘动的长发。
“「好漂亮的头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蓝发的少年,在圣魔界凝成一片映镜的冰湖边,轻执起一束软柔的紫色头发,拉着紫发的主人靠向自己。深深的、吸吮着头发的香味,一遍又一遍。“「别剪喔!吾很喜欢呢!」”
“「喂,头发留这么长,不怕走路绊倒吗?」”巧遇在修行之门的黑发男子这样问过。
“「啊?」”少年愣了一下。而后,在血污沾染、几乎睁不开眼帘的疲惫容颜上,止不住的温和笑意还是柔柔地荡了开来。“「呵,这是约定。」”
约定……
有什么突然扎入心头,不痛,而催人欲泪。
他关心着另一个人。声音、表情、动作,毫不犹豫、也绝不隐藏。
按在吾腕上的手指微微施力,却是探询。若是得到他怀疑的证据,是不是就……
突来的苦涩涌上心头。
「抱歉,弄痛你了?」海殇君轻轻将少年的手放下。
蓝发青年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时,少年才发觉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啊!没什么。」少君突然别过头去。
少君?一瞬间,海蓝袍袖似乎有那么一丝扬起。是不是曾向着少年的方向,连袍袖的主人也不确定了。「请勿多想,吾只是希望找出原因。」
「嗯,我知道。」少年笑了笑,「有什么线索吗?」
「惭愧。」海殇君微微一哂。
即使是述说失败的声音也有着一股坚定的自信。少年淡淡的笑了。是了,这是吾的君皇。阴谋、欺骗……如果是为了让你好好的活着……吾,不在乎。
抬起头,少年深深的凝望着他。「我想,也许很快就不能再见到你了。」
话语中哀伤的离别之意,让海殇君轻皱了皱眉,「此话何意?」
「那个……嗯,我想我知道为梵天疗伤的方法。」少年笑着,抿了抿唇。
“「杀了紫少君,吸取紫气!」”--深兰谷的男人临死前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而之前少年曾说,“「如果不是我想着要抗拒……」”抗拒?该不会是……
「你想到了什么?」
少年又笑了一下。转身在一块大石上,环膝坐了下来。低着头,声音不大。「紫气送不出去。」缓缓的、沉沉的,「过程…感觉像要从我身体里挖出什么,和我血肉相连的东西……」吸了口气,少年突然抬起头来。勾扬着唇角,带笑的声音就像正在征求对方的同意。「我想,如果要吸出紫气,说不定……」
「你想太多了。」海殇君微微一笑,适时的打断他的话头。
少年低下头去。埋在衣物中的声音有些模糊。「梵天救过我,我想……这也是应该的。」
海殇君笑了笑,并不望向少年。「听个故事?」虽是问话,但对方同不同意,似乎一点也无关紧要。
蓝发的主人突然毫不在意的语气,让少年略感惊讶。一抬头,才发现对方似乎也没打算理会自己,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今早吾和他开了个玩笑。」说是『玩笑』,语气却是正经八百。「吾才说了句“借用紫气”,他就站了起来。」
然后就生气了吗?呵,原来是要告诉吾梵天的为人啊!不用了!若不是了解他,又怎会行那样的险招?吾就是知道他的为人,才想着要早日让他结束痛苦啊……
「他满脸不悦的走过吾身旁,只说了一句话“此事好友不必插手!”,转身就要离开了!」再回身,海殇君望向看来正专心听故事的少年,微微笑了起来。「这样就能令他气愤的梵天,又怎可能为了自己而牺牲你?」
君皇的确是变了。一朵微妙淡笑,轻轻的牵起在少年的唇边,含咏着无奈却又了然于心的温柔。或许,与梵天相处久了,自然就会变成这样吧?呵,过去他那里懂得体谅别人?今日居然能笑着说故事安慰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