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能选剑了。萧榭只得狠下心不去看那些新奇的武器,一把一把地去检视挂满一整面墙的长剑。
牧天珍藏的长剑自然也是琳琅满目,会变各种花样;有的会喷出毒雾,有的会忽然变成软剑,绕过敌人的剑锋直接去刺敌人的手腕,有的会自动分岔成两支,著实令人目不暇给。
但是当萧榭取下一柄外表朴实无华,毫无装饰的剑後,他的心意就定了下来。这柄剑非常轻,让他差点以为是个空剑鞘,但是一抽出来,一股凛然的寒光扑面而来,让他摒息。它的剑身很古怪,是透明的青色,完全看不出是什麽材质,只知道决不是钢铁。除此之外,它可说是把普通的剑,完全不像其他的兵器有那多变化。但是当萧榭握著剑柄时,他感到一股热流从剑尖流到他手腕上,顿时全身充满力量。他试著舞了两招,锐利的剑气从剑上源源不绝冒出,震得整个房间呜呜作响。
萧榭还剑入鞘,坚决地说:「我要这把。」
牧天笑得舒畅极了:「好!果然有眼光!剩下的就来让我来帮你挑了。」
他拿出一件黑色的背心:「这是贴身护甲,穿在外衣里面,可保你刀枪不入。夏天也可以穿,不会热。」然後又掏出一个小盒子:「顺便呢,再送你一件很好用的小东西--小兔子。」
「啥?」萧榭狐疑地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躺著一个约两寸长的小人偶,妙的是那人偶长得跟牧天还真像;同样有著银色的长发,小小的脸上镶著两颗绿色的大眼睛,它的小手上则拿了一柄小小的剑。萧榭瞪著牧天:他又在捉弄他了吗?
「这个…我不玩家家酒的,谢了。」
「家家酒!」牧天摇头:「天哪,我才刚夸过你有眼光欸!」对著盒子里的人偶念道:「起!」
人偶立刻飞离了盒子,萧榭这才看到它背後有一对袖珍的羽翼。
「是很可爱没错,但是…」
牧天不理他,对著人偶喊:「北!」人偶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然後停下来定在空中,举起手中的小剑,笔直指向北方。
「万一你迷路了,弄不清方向的时候,只要有了它就不用愁了。」
讲了半天就是指南针嘛!还大费周章弄成人偶,这不是无聊吗?萧榭心想。
牧天根本没看见他的脸色,又继续说:「要是在黑洞里,或是夜里看不见东西的时候,你就这样…」屋里忽然一片漆黑,只听得牧天喊道:「发光!」
人偶的剑尖立刻燃起一团白光,照亮了约方圆二寸以内的范围。
这光也太弱了吧?
「要是你露宿野外,又没火种升火的时候,就喊:『火!』」人偶一挥小剑,一团比线香头还小的火焰立刻落在地上,烧掉了地毯上的几根毛。
「这点火连蚂蚁都烤不熟…」萧榭才刚冲口而出,随即惊叫一声:「哎哟!它打我!」
说「打」其实不太恰当,人偶只是猛然飞向萧榭,用他小小的脑袋在萧榭额头上撞了一下而已。
牧天笑眯眯地说:「怎麽样?这东西不错吧?」萧榭揉著额头,有些啼笑皆非,问:「为什麽要叫小兔子?」这玩意怎麽看都不像兔子。
「这是我的兴趣。」
「叫小兔子还不如叫大苍蝇…哎哟!」又是一记头槌。
牧天将人偶收回盒子,递给萧榭:「拿去吧,别客气。」萧榭实在不太想要一个会打人的指南针,但是他又不想失礼,所以还是将盒子收入袋中。
牧天又挑了一副银色的鞍蹬,一条马鞭,领著萧榭回到地面上。
来到祠堂中,萧榭看见一匹他所见过最美丽的高大黑马,就拴在门外。这匹马漆黑如墨,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根杂毛,几乎跟夜色溶为一体。它的四条腿修长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开始想像它飞驰过千山万水的景象。它的个性显然也是非常好,因为山谷外仍不断传来爆炸声,但它完全没表现出焦虑不安的模样,仍然平静地望著萧榭和牧天。
牧天推了推发呆的萧榭,把鞍子交给他:「还发什麽愣?快去上鞍啊。」
萧榭回头望著牧天,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里对他涌出了强烈的感激。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给了他一件这麽美丽的东西。
牧天看他仍在发呆,不禁怀疑起来:「你该不会是…不会骑马吧?」
萧榭满腔的感动立刻被泼了一盆冷水:「我当然会!」接过马鞍装在马背上,为了表现给牧天瞧瞧,一个翻身俐落地上了马背。
牧天微微一笑,将剑交给他,又递给他一个瓶子:「这里面的药丸可以治伤。」还有一个刺绣精美的袋子:「这给你做盘缠。」
萧榭打开一看,大吃了一惊,里面全是碎金块银块,和各式珠宝。他慌忙将钱袋推回:「不…这不行…我不能收…」
「哟?怎麽突然客气起来了?平常的时候乖一点不是比较好吗?」看他满脸通红,牧天也不再取笑:「拿著吧,我留著也没用。」
萧榭收下了钱袋,一时不知该说什麽。这时又是一声巨响,然後谷外传来士兵的欢呼声,他们终於炸出了一条小小的通道。
「该走了。」牧天十分平静,抬头望了一下星象:「下山之後先进青阳县城,你会遇到得力的助手。」萧榭反而心中思潮泉涌,几乎说不出话来,挣扎许久才低声道:「谢谢。」掉转马头正要离开,忽然间牧天又一伸手抓住了他的缰绳。
「!」萧榭倒抽一口冷气:难道牧天改变主意,不放他走了吗?
「我再问你一次,要是你哥哥记恨以前的旧帐,不肯接纳你,你怎麽办?」
在萧榭张口的同时,他发现其实自己早就想好答案了:「我会不停地向他谢罪,直到他原谅我为止。」
「唉--」牧天不以为然地摇头:「教不严,师之惰啊!听著,等你知道你哥哥下落後,绝对不要去找他。」
「说什麽蠢…」
「让他来找你。」
「啊?」
「当他知道你对他的用处後,不管心里对你再不满,他都非得来求你不可。」微微一笑:「就像你明明恨我入骨,还是得来求我一样,不是吗?」
萧榭咬紧了下唇,狠狠瞪他一眼。一回头,看见已经有士兵陆续从岩缝里爬了进来,忍不住冲口问道:「那你怎麽办?」
牧天好像感觉很有趣似地:「咦?你是在担心我吗?真难得耶!」
萧榭大叫:「谁会…」忽然间喉头一紧,说不下去了。
牧天笑得好不潇洒:「好了,走吧!」伸手在马臀上一拍,马儿立刻开始小跑步往前冲,萧榭只得抓紧马缰,集中精神往前跑。
进到谷里的士兵见他要逃走,马上集结起来,围成一道人墙堵住他的去路,萧榭不愿纵马踩死人,但眼见那群兵坚持不散开,情急之下,用力一勒马缰,马儿纵身一跃,竟从整排士兵头顶上跃了过去。
这一下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更惊人的是,这匹马走起山路跟银狼一样俐落,官兵们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策马飞快地越过山头而去。
当萧榭登山崖顶的时候,忽然又是一阵天摇地动,他一回头,只见牧天已经不在练武场上,而看来像个小盒子一样的祠堂,在摇晃之中逐渐下沈,最後完全没入了地下。
第六章
天空是沈重的铅灰色,今天的第一道北风开始吹起,吹乱了他的头发。青年骑在马上,面色凝重地望著西方隐约升起的炊烟。
他年约二十五六岁,长著一张窄窄的三角脸,两道剑眉紧紧压在细长的双眼上,更显阴郁;下巴太尖了些,看来有些薄命相。然而,事实上他已经算是福大命大了,七年来虽然风波不断,却已有好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
这次,他又要再度测试他的好运…
身後传来马蹄声,是他的得力助手,马靖浩。马靖浩从父亲那一代就一直服侍他们萧家,当巨变发生的时候,马家就是拥护他逃难的三家大臣之一。
「启禀殿下,兵马已布署完成了,明天一早就开拔。」
废帝萧信中的长子,前朝太子萧辕「嗯」了一声。
「请殿下保重龙体,移驾回去休息吧。」事已至此,说什麽都是多馀的。
「我再待一会儿。」
前一次,他在陇山被官军杀得大败,一万兵马溃不成军,还得靠手下当替身引开敌军,他才逃出生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高句丽;见了他岳父,羞愧得连头都不敢抬。在高句丽宫廷里待了一个多月,实在忍受不了高句丽王公贵族们的冷嘲热讽,便当众跟高句丽大将戚长风打赌,只要五千兵马,保证在年底前打下十座城池,并在一年之内拿下京城和萧闵的首级。
於是就变成现在的场面,他必须在寒冬将至之时,带著比之前少一半,而且离心离德的高句丽军队,千里跋涉再度踏上征途。
在亲信眼中看来,萧辕是被戚长风逼上梁山,许多高句丽人也相当同情他,认为戚长风跟其他大臣太刻薄。然而事实上,萧辕最恼的却是他自己的手下,三大臣後代之一的殷飞羽。当时萧辕话一出口就後悔了,本来打算厚著脸皮去向戚长风认输,反正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五六年,也不差再多挨一个冬天,顶多等春天再想办法向岳父借兵马。没想到殷飞羽竟不识相地到处大声嚷嚷,宣扬他主子的勇敢,还开始筹备粮草,结果高句丽王被他的诚意打动,真的拨了兵马下来。这下子是骑虎难下,不上阵不行了。萧辕每次想到这事,就会气得胃痛,暗暗发誓,等开战後,第一阵绝对要派殷飞羽上去送死。
不过往好的地方想,现在不出兵,明天春天不见得要得到兵马;这回他岳父被他的「勇气」感动,给的军饷跟粮草也特别多,下次可能就没这些优待了。此外,他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盼望能见到「那个人」。
那是在一个多月前,当时他带著几名残兵败将,灰头土脸地想偷渡出关返回高句丽。不幸的是萧闵早料到这一点,在边界布下了重兵,萧辕虽然小小翼翼,还是暴露了行藏,被官兵追得无路可逃。
正当他以为万事皆休的时候,忽然从旁边的丘陵上,两骑疾驰而下,一匹是棕马,另一匹却黑得耀眼。棕马上骑的是一个彪形大汉,魁梧的身材有如一座铁塔,蒙著脸,手持长枪;黑马骑士是一身白衣,脸上戴著黑丝面罩,看来相当年轻,手中长剑居然会发出蓝光,让人惊异不已。
那名大汉冲入官兵阵中,所向披靡,没一会儿官兵便死伤无数;那名白衣少年则继续前进,将仍在追击萧辕等人的军官一一解决,剑法通神,气势威猛,当真是前所未见。
眼看著追兵仍源源不绝,白衣少年一马当先,冲到他们前方,挥手示意他们跟他走,萧辕不及细想,便跟了上去;少年带著他们一路来到一条汹涌的大河边,过了河便是高句丽。河上已置好了舢舨,萧辕等人在少年的示意下骑马搭上舢舨,然而少年自己却没上去,只对萧辕喊了一声:「请殿下珍重!」便又回过头去对付追兵。
萧辕在舢舨离岸时,回头又看了救命恩人的背影一眼。心里充满感激和钦佩,不知何故,却又夹杂著一点熟悉和悲伤的感觉。
现在,他重返中原,而他有种预感,那个有如天人一般的白衣小将一定会再出现的。
第二天,大军开拔前往第一个目的地:安济县城。虽然从主帅到走卒,每个人心中都有怨言,全军毫无向心力可言,但有一点大家看法一致:一定是场苦战。
万万没想到,离县城还有半里路,居然就看到安济县城的官兵和百姓,跪在路边等候,一看到高句丽军出现,立刻奏乐的奏乐,放鞭炮的放鞭炮,活像在过节。
萧辕惊讶不已,提高了警觉,继续前进。当他们靠近人群时,为首的一名军官,手捧著一个锦匣,立刻放声大喊:「臣安济县城参将易开言,参见太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後的军民也跟著复诵:「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这是怎麽回事?」
那易开言形貌猥琐,堆著一脸谄媚的微笑,答道:「启禀殿下,微臣遵照御使的命令,率全城军民在此恭迎殿下大驾。」揭开锦盒盒盖,里面赫然放了一颗人头:「这是原安济守将郭西明的头颅,请殿下笑纳。」
「御使?什麽御使?」
「殿下派来的御使啊。也亏得御使对臣等晓以大义,臣等这才霍然醒悟,弃暗投明。臣只愿一生一世为殿下效力,死而无憾。请殿下进城休息,让百姓赡仰龙颜。」
马靖浩附耳道:「殿下,其中有诈!」
这还要你说吗?萧辕心想,下令:「飞羽,你先带一队人马进城,我先在城外扎营。」
殷飞羽领命,带著一队士兵跟著易开言进城探查,几个时辰後他来回报,说城里无异状。但萧辕不肯冒险,仍在城外扎营,饮食用具全由殷飞羽从城里张罗送出来。
过了一两天,殷飞羽大致了解了情况,来向萧辕报告。原来这易开言本来是守城的副将,主将郭西明虽然算是尽忠职守,但是为人刻薄,下属多有不满。约半个月前,有两个人秘密会见易开言,其中一个是年约十七的俊美少年,另一个则是魁梧大汉,两人自称是萧辕的秘使。那少年与易某人谈了许久,不断诱之以利(塞了一堆金银珠宝给他),分析情势,终於使易开言心动,拉拢几个部属,杀了郭西明自立。然後那两名秘使又在城内到处收买人心,例如送米送粮给穷人,帮忙治病之类的,过不了多久便全城都心悦诚服(不服的人早进牢里了)。秘使交代易开言准备迎接萧辕进城,然後就动身到下个城池招安去了。
萧辕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那两名秘使分明就是上次在国界救他的两个人,这回又帮他不费一兵一卒取得一座城池,当真是天大的强援;忧的是这两人对他的行踪居然了若指掌,万一是敌非友,日後他岂不大大糟糕?
至少他现在可以安心进城了。大军进了城门,萧辕终於首度尝到了万民夹道欢迎的滋味,感觉真是飘飘欲仙。美中不足的是,殷飞羽则对这些人卑躬屈膝的德性非常不屑,一路不断发出厌恶的啧啧声,让萧辕火气逐渐上升。
他们在城里盘桓了数日,充分地补充了装备,又多徵了二百名士兵,可说是大丰收。还不只如此,接下来经过的两个小城也都是必恭必敬地欢迎他们,著实让萧辕信心大增。高句丽人看到萧辕居然能让敌人不战而降,对他的敬意也增加不少。
当然他心里很清楚(有殷飞羽在旁边不断唠叨,想不清楚也难),这些都只是边境的贫困小城,很好哄骗,靠近京城的地方可没那麽好对付。
果然,在接近下一座城的时候,探子回报,说城门紧闭,戒备森严,显然已经在备战了。
没关系,萧辕咬了咬牙,主戏终於要上场了。
* * *
两军在离城一里处交战,萧辕军刚开始的时候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得胜,众人得意洋洋地四处追击败逃的敌人,不料就在这时,忽然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完全搞不清楚东西南北。他们只得像睁眼瞎子一样在雾里乱转,当萧辕惊觉的时候,他只剩自己一个人,身边的人都不晓得晃到哪里去了。
「来人哪!靖浩!飞羽!隐刀!」他不顾一切地扯开喉咙大喊,然而白茫茫的雾好像连声音都可以吸走,没有人回答他。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人的呼吸声,而且显然为数不少。他心头一紧,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自己人。
「反贼萧辕!纳命来!」语声甫绝,「咻」地一声,一支冷箭从萧辕耳边擦过,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萧辕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敌军居然有办法在大雾中朝著他放箭。原来本地向来以多雾著名,守将即利用这个特性,挑选了几名鼻子特别灵的士兵,靠著嗅觉,专门埋伏在雾中对敌人放箭。接下来又是连著好几只箭,全都在萧辕身旁极近的地方飞过,他的马儿腿上中箭,悲嘶一声人立起来,险些将他摔下马,他拚死攀住马缰,心中大叫:「我命休矣!」
这时,白雾中传来马蹄声,由远而近,随即只看到几道蓝光隐约闪烁,接著是男人的惨叫声,还有仓皇逃走的脚步声。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後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