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拿了两瓶二锅头给棚子里的客人送去。天冷了,喝白酒的客人增多。又拿了单子给客人点菜,这些工作成功做得很是得心应手。不过,白班长给他规定了时间,只许他做到八点钟,八点以后就要撵他回家了的,毕竟成功感冒着。
被人这样关爱着的成功很高兴。
快八点钟的时候,高杨来了。
一身戎装的高杨还带来一个身材高挑年轻漂亮的女孩。
正在拿着启瓶器开啤酒的成功一个不留神,手下一滑,左手的虎口被启瓶器刮去一大块皮,手上顿时是火辣辣的一片疼。
不过,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高杨简单的给大家介绍了一下,那个女孩叫易芸。“她想吃地道的川菜,所以我就带过来啦。”高杨说。
易芸落落大方,温婉知性,“高杨说这里的川菜味道很地道,还有特色小吃,所以我们就过来啦。”
“那是,这点高杨可没有夸张。易小姐——”
“叫我易芸,白班长。”
“呃,易芸,你能吃辣吗?”
“我在国外呆的时间久了一点,不太习惯油腻和太辣的。”
“那行,回头做菜时我让刘姐注意点。”
“成功——”高杨招呼。
本来在厨房外的走廊下开酒的成功只得硬着头皮过来,高杨笑着跟易芸介绍说这是成功。
易芸轻笑,“成功?你不会姓郑吧?”
成功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应答。
“那个背心穿的合适吗?”高杨问。
“哦,挺好的!”成功连忙说,“谢谢你呀!那个,多少钱?回头我给你钱——”说完这话,成功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吞进肚里去。
“给什么钱呀——”高杨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以前发的,用不上!”
“哦——”成功下意识的点头,“谢谢呀……”
67
成功是准时离开“战友家“的,这个象家一样的地方现在却令他不敢多呆一秒。
坐在公车站那冰凉的长凳上,吹着刺骨的寒风,成功错过了一班又一班的公车,候车的乘客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他还是呆坐在原地。
手上被启瓶器擦去一块皮,可是,他却觉得疼转移倒了心上——他明明觉得心脏那位置已经是空荡荡的了,怎么还会疼呢?那是一种隐隐的抽痛,那种疼痛很容易就在全身扩散开来,在这样一抽一抽的疼痛下,意识好像也游离了身体,那个身子不像是自己的了,因为这个身子对外界的反应已经传达不到意识那儿。
成功知道自己是在坐着,可是,感觉上他觉得自己更象是悬浮着的。
感情不是付出就有回报的!
这是真理!
可是,真理太过残酷!
一辆越野车开了过去,又倒了回来。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径直走到成功的跟前,“请问,你是叫成功吗?”
成功茫然的看着他,那男人掏出一本警官证让成功看,“我是市公安局缉毒大队的刘元,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哦!”成功下意识的拿出身份证让对方看。
“你就是成功!杨乐告诉我们说可以在‘战友家’找到你,可是我们去的时候,他们说你已经走了。原来你在这儿,我们运气不错。”男人很庆幸。
“能跟我们走一趟吗?”男人问。
走?成功没听明白。
“请跟我们去一趟公安局。”
为什么要去公安局?成功还是不明白。
“是这样的,我想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男人耐心的解释。
“?”
“跟杨乐有关的。”
“哦!”成功懂了,起身跟着男人上了车。
开车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看了成功一眼,问男人,“真是他吗?”
“身份证没错。”
车子一直开上了高架桥,成功茫然的看着车窗外街灯下的景色,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上了车,或许是因为杨乐吧,这是个理由。
“那个,你还好吧?”前排的男人问,并且跟司机交换了一个眼神。
“哦!”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成功心不在焉。
“你跟杨乐是朋友?”那男人试图找话题。
“哦!”杨乐的确是朋友呀,那个人也是朋友——只能是朋友!成功摸摸心口,那个地方一直一抽一抽的没消停。
“那个‘战友家’都是杨乐的战友?”
“哦!”
“味道怎样?改天有机会我们也去试试。”
“好的。”
“你这人不爱说话?”
“哦!”
于是,车子里安静下来了,不一会儿,女声歌曲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吵得人更难受。
好在,车子果然很快的开进了那个气势宏大的国家机关。
成功懵懵懂懂的被带进一间办公室,里边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个子不高,精神倒是很好,除了已经开始谢顶外,身材也没见走形,年轻时候应该算得上是个帅哥。
看见成功进来,那个老男人有着意外,“他?”
“错不了!”男人回答。然后又跟老男人低声说了几句。
于是老头挺和气的让成功坐下,自我介绍说他叫钟刚,“别紧张!不是因为你犯了什么事!我们请你来,主要是为了协助调查。”
那个带成功回来的男人给他倒了杯热水,成功没喝,只是将温暖的纸杯他捧在手里。这里跟他熟悉的那个乡下派出所不一样,那个派出所就在乡府的边上,统共不过四个人,老乡们的放养的鸡鸭土狗们高兴的时候都会到这个国家机关里溜溜弯。穿着警服的警察们对此顶多也就是用穿着球鞋的脚朝它们的肥臀踹上一脚,即使撵不出去也没关系,那个小小的派出所甚至还因这些动物而生机勃勃。
而这里,如同北京给成功的感觉一样,除了大,还是大。地板澄亮,窗明几净,一间又一间的办公室,一个又一个的拐弯。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有着令人发毛的回荡。成功想,没有人带路,他就是转上一天也未必能找到回家的路。
象所有安分守己的良民,进入这样庄重森严的地方总是难免诚惶诚恐的一样。成功也惶恐着,他自己都自觉在这样的地方,他更呆了。
“我们知道,天色不早了,不过,时间紧迫,也就只好把你请过来了。”老头说。“大刘跟你说了吧?我们就想请你帮忙听个录音。”
成功摇头。大刘什么也没提过。
大刘应该就是那个带成功回来的男人了,他有自我介绍过,成功也是看过他的警官证的,不过,那种状态下,看也跟没看一个样,成功根本就没把警官证上的内容看在眼里,更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现在想来,这万一是坏人冒充警察的怎么办?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这样想的成功有着后怕,以至于他脱口而出:“那个,我能见见钟魏敏吗?”
不管是为什么,他承认,他后知后觉的觉得害怕了,而钟魏敏正好是警察,在公安局里,成功本能的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钟魏敏?哪个钟魏敏?”老男人一愣。
成功说是某派出所的片警钟魏敏。
“啪”的一声,老男人一拍桌子,一脸的不耐烦,“那个小兔崽子,他今天值班,找他干嘛呀?你认识他?”
成功被吓了一跳,“我、我就想见见他……”
“你不信任我们?”
“啊,不是不是……”成功红了脸,尽管他矢口否认,可是,他的确是不太信任他们。稀里糊涂的跟陌生人上车这已经让有些回魂的他后悔了,幸亏还真是进了公安局,可是,本能的,在这样律法森严的地方,他还是谨慎了许多。
“是不是他不来,你就不准备跟我们合作?”老头倒是明白。
“……”成功没做声,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他知道眼下自己的状态不对,容易做错事,他希望在关键的时候有人能给他把个关。
“钟处,我去找他吧,要是没人值班,我顶着。”大刘说。
钟处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钟魏敏来得倒是快。成功喝着第四杯热水的时候,他就进来了,“爸,啥事呀?”
咦?原来钟处是钟魏敏的爹。
钟处下巴一抬,“你朋友不见你不肯合作!”
“哎,成子,你干嘛啦?犯事啦?”钟魏敏大惊小怪。“干嘛脸色这么难看?老头没怎么你吧?”
“瞎嚷嚷什么?小成是被请回来协助调查的——怎么样,小成,可以开始了吧?”老头变脸功夫堪称一绝,对儿子横眉冷对,对成功倒是一脸慈祥。
成功点头,有一个相熟的人在旁边,他的心定了许多。跟着钟处来到一间技术分析室,里边仪器不少,不过眼下只有两个人在工作。
钟处说,要成功帮忙听一盘录音。
“听录音?”
“对!是用一种地方方言说的,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哪种方言,所以没法找到可以听懂内容的语言专家。”
“可是,你们怎么就能肯定我能听懂呢?”成功困惑的问。
“不是我们,是杨乐!”钟处微然一笑。
“那个魔鬼杨!”钟魏敏的话一出口就吃了他老爹一记白眼。
钟处说:“录音里有几处提到了‘成功’两个字,只有杨乐认为此成功非彼成功,他认为,成功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他正好认识一个叫成功的人。同时,他确定你不会是犯罪嫌疑人。”说到这里,老头微微一笑,“他信你,而我们信他!”
这时,那个开车带成功回来的司机拿了份材料交给钟处,钟处略略的看了看,递给成功,“是这样的,由于工作需要,请你签一份保密协议吧?保证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外,你都会保持缄默。”
“嗨,爸,有你们这样求人的吗?”钟魏敏跳起来,“成子,咱们不签!看他们能怎么样?!”
钟处恼羞成怒,“哎你个小兔崽子,你添什么乱?你看看你哪点象个警察?”
“我哪点都象!我身上穿的是正宗的警服,不是地摊上买的冒牌货。”钟魏敏一点儿也不怕他老子,也吼了回去。
那两个工作人员捂着嘴偷笑。
成功低落的心情稍稍好了点,忙扯了扯钟魏敏,说:“我签!”
“你签什么呀?现在是他们求你唉!你还不赶紧托大!”钟魏敏的确是更像个教唆犯,把他老子气得干瞪眼。
成功没多说什么,就在那个司机的指点下签上自己的名字,摁下手印。尽管这样,钟处还是跟他强调今天的事情,尤其是跟录音有关的内容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是要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的。
“你也不许出去大嘴巴——”接着,钟处就跟自己的儿子横眉立目的警告,“否则纪律处分!”
“切——”钟魏敏一脸的不屑。
录音带有着非常杂乱的背景音乐,好像是在酒吧这类的娱乐场所里。不知道工作人员采用了什么技术手段,这些嘈杂的背景音被分离了出去,就只留下了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听了开头几句之后,钟处就叫停,问成功:“怎么样,听得懂吗?”
成功点头,他听这样的方言一直听了七年之久。他做老师的乡下,有不少人就是使用这样稀有的土语的。
钟处和那个司机大喜,忙让成功继续听下去。
成功听着听着,脸就白了。那两人的对话中果然是提到了他,而且,他们管他叫老师!不仅如此,还提到了邹景波!
就在成功觉得自己站着的双腿快要撑不住软下来的时候,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把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钟处勃然大怒,“这谁呀?谁呀?怎么还带个手机进来的?啊?不懂规矩呀?”
钟魏敏扯着他老子的袖子,说:“嚷什么嚷什么?人家哪懂你们的破规矩!”伸手拍拍成功,“成子,是你的手机响!”
“啊?”成功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那手机还在响着。
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于家喜的小灵通,但是,打电话的却不是于家喜,“在哪儿呢?干嘛跑那么快呀?我一顿饭下来你就没影啦?你急什么呀你?”高杨在那头可着嗓门喊,“刚听说有俩警察找你,没什么事吧?啊?”
“……”
68
“能有什么事呀?!”深吸口气,成功让自己面带微笑的说,是啊,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一场输在起点的单恋嘛!多大点事啊?!
“真的?可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情绪很不对头。”
“是吗?月亮还有个阴晴圆缺呢,人怎么会天天一个样。”成功惊异于自己的镇定。
“哟呵,还真是伶牙俐齿呀——我说,警察都找上门了,真没什么事?”
“那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事?”成功将球踢给高杨。
“行啊,成功,你今天是超水平发挥了!那好吧,没事就好!不过,我还是好奇:成功,你把所有的问题都自己扛着,还能扛多久? ”
成功默然关机,不自己扛,又能怎么样?
“那个,成子,我也觉得你今天情绪不对。”钟魏敏说,“江雅倩说这两天你感冒了,还在闹情绪,是不是为工作的事呀?”
“都不是什么大事——”成功露齿一笑,“我们继续吧?”
钟处点点头,“我们一句一句的放,你一句一句的翻译,好吗?”
录音带上,是两个男人的对话。
在这段不足十分钟的对话里,使用的都是成功执教七年的乡下特有的土著语言。
一个说别老盯着人家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另一个说,说真的,你看他是不是有点象成功?
一个说,都说了不许提老师的名字,你个猪脑。再说了,他哪点比得上老师啦?
另一个说,老师的确可爱,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没变?
一个说,怎么,连老师的歪脑筋都要动呀?
另一个说,怎么连老师的醋你都要吃呀?他可是老师呀!
一个说,知道他是老师就放尊重点。
……
一个又说,老师太善,容易吃亏啊。
另一个又说,傻人有傻福,老师一定好人有好报的。
……
一个说那邹景波有点急眼了,不如那个警察就交给他算啦,卖个人情吧!
另一个说,你也知道那王八蛋急眼了,你还要将那警察交给他,不是造孽呀?要知道自己几个买卖都是叫那警察给做掉的,就那姓邹的心狠手辣,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一个说,那怎么办?这是颗定时炸弹。
另一个说,所以我不是早就不让老三来找我们啦——那眼神,蒙谁呢!一看就行伍出身!
……
成功镇定的在翻译文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确认自己的翻译属实。
“爸,那杨乐看来已经是暴露了……”钟魏敏的声音透着焦急。
钟刚摆摆手,一下子好像老了几岁,让那司机“通知相关人员,紧急会议!”
司机出去了,成功跟着钟刚回到先前的办公室。
发生了很多事情,跟这些事情相比,自己那点点绝望的爱恋实在是不值一提。
成功面临的事情不仅仅是杨乐危在旦夕,还有那两个叫自己“老师”的人——两个名字呼之欲出,但是,直到走进钟处的办公室,他都在拒绝自己去念及那两个名字。
钟处在办公桌前坐好,两手放在台面,交握在一起。“小成啊,事情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了,”钟处似乎在斟字酌句着,“从录音内容来看,这两个人应该是你认识的,所以,接下来,我们会对你进行问讯——不是审问,只是常规的问讯,这是公民协助司法调查的义务!你不用紧张,就把你知道的,如实的,完整的告诉我们,好吗?”
成功发誓,余生里,只要有可能,他就再也不要进这种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