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讯由钟处亲自来,钟魏敏做笔录。
虽然是坐在办公桌前舒服的圈椅上,可是,成功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坐在审讯室里那张冷硬的小椅子上,象所有的进了审讯室的罪犯那样。
姓名、年龄、籍贯、现在的住址,电话号码,例行公事的问完。钟处问:“这么说,你做了七年老师?”
“是!”
“那么,你认为这两个人会是谁?会是你曾经的学生吗?”
成功默然。是的,他们是我的学生!这样简单的一句回答,他说不出口。
“你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对吗?”
“……”成功低头,他知道他们是谁,可是一旦说出来,他的学生,他用心维护和爱惜过的学生会怎么样?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来,然而,感情上,他觉得自己是在出卖。如果,那历尽苦难的兄弟二人知道出卖他们的竟然是他们信任的老师,那会怎么样呢?
“我想,我也知道他们是谁!”钟处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成功惊恐的看着他。
钟处往椅背靠了靠,想了想,说:“这些年来,在中缅边境一直活跃着一个集买卖毒品,走私军火于一体的团伙,不过,多年来,其活动范围主要还是集中在西南几个省市。这两年这个团伙的扩张的速度和嚣张的气焰更是变本加厉,组织也更为严密,几乎全国各地和港澳台地区都有他们销售的毒品和贩卖的军火。据说,产生这样的剧变的原因是由于这个团伙内部的变化,现在这个集团的首脑是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似乎是兄弟,人称‘风云’!不过,据说——他们也是一对同性恋人……”
成功微微的笑了,是啊,连座位都不肯分开,是恋人也就不奇怪了——没有分不开的兄弟,只有分不开的恋人。
“说真的,这录音是我们的一个意外收获,之前我们还真是不敢想象我们可以直接找到‘风云’的线索,更没想到这么容易的就弄明白了他们的来历。成老师的学生里有多少是兄弟的?这很容易查,对吧?!”
老头说的没错,只要去查,很容易就可以查到了,因为,那对兄弟的名字就叫风云。然而,他们同时也会发现,风云已经杳无音讯多年了。那片土地给予那对兄弟的是无尽的痛苦,他们一定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
“秦风,秦云。”成功轻轻的说出这两个名字,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个名字代表着自强不息和手足情深。“风是哥哥,比云长一岁。两人是我带的第一个班,第一批学生。风云的父母在他们初中毕业那年就都去世了!云初中毕业那年的秋天应征入伍,当兵去了,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不清楚,风也出去打工了。到今年八月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信件。只是在两年前的时候,他们从昆明给我寄了一笔钱……那是以前他们念书的时候借我的——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过消息了。”
“来北京以后呢?”
北京?成功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在邹景波的酒店见到的那对年轻的同性情侣是谁了!难怪会觉得他们是那样的亲切友好,原来,是风云!都长大了呢,都成帅小伙了!难怪那个声音有点似曾相识,不知道哪个是风,哪个是云?哎?为什么除了声音以外,面容上为什么跟以前差这么多呢?这才隔了五年,变化不该这么大的呀?
成功一惊……
“根据录音来看,风云对他们的老师很有感情,而且,他们应该见过你了!成老师,请你仔细想想,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钟处说。
成功咬紧了牙关,对不起,我不想伤害风云的感情。他在心里对钟处说。
钟处是个老狐狸,他没有透露更多关于风云的消息,成功不知道关于风云他们知道了多少?
尽管如此,让他亲口说出关于风云的一切,他还是做不到!就像要一个母亲亲手将自己呵护备至的孩子送上断头台,不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做到这样大义灭亲的。所以,他决定不将自己见到过风云的事情说出来,他不想让人知道今天的风云跟以前的风云已经不一样了。风云没跟自己正面接触,甚至不提自己的名字,实际上是在保护他啊,他们不想让老师受到连累呢。
成功垂下眼帘,避开钟处的目光。手心手背都是肉,杨乐同样是他关心的!他不知道找到风云对救杨乐有没有帮助,或许终归还是有的吧,然而,亲眼看见了风云的所遭受到的一切后,他无法忍心看着风云兄弟再受到伤害,但是,他同样也不忍心杨乐受到伤害!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成功明白,无论他做出哪一种选择,有一方都势必会受到伤害!
深夜两点钟的时候,成功被钟魏敏开着车送回了家。
成功终归是什么都没说,他说不出口,尽管意义也许不大,但是,他仍然无法允许自己去做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的稻草。他只能带着对杨乐的深深的愧疚沉默着。
钟处没有跟他讲大道理,没有讲什么家国天下,大约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油盐不进了。
成功选择了做一个护短的家长。同时,他也选择了放弃公理正义和他的朋友。
吴优家小区的大门外,停着辆猎豹。
成功下车后,钟魏敏就开车离开了,他还要赶回去开会。因为已经参与了案件,现在,他被抽调来专案组了。用他的话说,成功是他的福星。
直到钟魏敏的车开走后,高杨才下车朝成功走来,“上车吧,外边冷。”
成功摇头,他现在已经不会再轻易的上任何人的车了。“那件背心很暖——”他没头没脑的说。
高杨突然的拉过他的手,两只温暖的大手将成功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可是,你的手却还是这么冰凉。”他的手指在成功那个擦掉了块皮的地方轻轻的点了点,无声的叹息着,从衣兜里摸出块创可贴给他贴上。
成功笑了笑,他没那么金贵!不要说擦掉块皮,就是流血了,他也只是将血止住就好。“谢谢!”他抽回手,将手收在外套的荷包里,“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
成功垂下眼帘,他不会以为是为了自己。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为自己长吁短叹。他刚刚才做出了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将会成为他的梦魇。
“天不早了,我回去了——”
“……”高杨没有做声。
成功转身走了两步,高杨在他身后说:“喂,我说过的,别忘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哪又怎么样?
成功心如死灰。他不知道该跟高杨说什么,索性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高杨知道他的选择,还会说一直在他身边吗?于家喜,白班长如果知道他的选择,还会对他说你是我的兄弟吗?
69
天亮的时候,吴优开开成功的房门,成功的房门是从不上锁的。
“咦?原来你真的在家!我以为昨晚你夜不归宿呢……你干嘛跑角落蹲着呀?大清早的,别是你蹲了一宿吧?”吴优难得的话多。
说是蹲不太准确,成功只是蜷缩在墙角里。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缩在角落里了,那是因为有时候,只有那种狭窄的空间才让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那个王韬昨晚上打电话来,说你手机关机了——他让你今天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成功点点头,他知道了。
“哎,我说,你没事吧?”吴优走过来蹲下身子看他。
“没事……”
“真的?看你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没事的吗?”吴优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好像有点烧啊——”
“我没事!”
吴优拉他起来,“快去洗洗,吃点药……”
成功胡乱的漱口,洗脸。镜子里,他看见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昨天晚上,他一直没合眼,他怕会梦见杨乐。
吴优进来拽着他到客厅里,给他一杯暖暖的牛奶和两片面包,让他吃完再吃药。
成功机械的吃面包,喝牛奶,食不知其味。可是,他知道吴优给他的是一根冬夜里的火柴,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全力的去好好的爱护。
吃过药,成功穿上外套就准备出门了,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看见吴优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眼睛里有着担忧。成功咧了咧嘴,他相信自己是给了吴优一个安心的笑容的。
猎豹还停在昨天晚上的地方。高杨正在车里就着一瓶矿泉水啃压缩饼干。这么冷的天……成功的心又隐隐的疼!
“嗨,早上好!”成功相信自己的表现是正常的,他是笑着跟高杨打招呼的。他要好好珍惜他们拒绝他以前的这段时光。“你是昨晚就没回去还是今天来得太早?”
漂亮!成功在心里给自己的表现打了个高分。
高杨趴在方向盘上,扭着头看他,嘴里却仍未停止他的咀嚼。
成功的笑容已经有点僵硬了,高杨还是没说话,而眼睛也一直盯着他,让他不得不竭力保持着那个没有任何内容的笑模样。
如同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后,高杨终于吃完了那块看起来像块水泥砖那样干巴硬的东西,拍拍手,抹抹嘴角,再喝了几口水。这样做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成功。
“一宿没睡吧?”高杨问。
“还好,就是有点睡眠不足。”
高杨看着他,笑笑,“你的睡眠不足反应可够大的!知道的是你睡眠不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魂丢了——整个人好像一碰就会碎了!”
成功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低下头,
成功说自己只是这段时间睡眠不太好而已。
“唉——”高杨叹息着说,“上车吧——我送送你——”
成功摇头,“谢谢啦,我坐公车就行,不用麻烦你啦。”
“已经连我的车都不愿意坐了吗?”
高杨的情绪有些低落,成功看得心疼,他很想伸手替他抚平那蹙紧的眉头,他舍不得看着这只大灰狼这样,最终还是上了车。
刚上车坐好,高杨就拉过他的手将那块创可贴撕开来看看,脸上显出些满意,“你的伤口愈合能力不错。”
成功脸上有些热。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高杨却握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抽回。高杨的手是暖和的,手掌里布满厚茧,与整只手那秀气的外观很不协调。这是因为握枪太多的原因吗?
现在,这双长年拿枪的手将自己那有点婴儿肥的绵软的手整个的包裹住,结着厚茧的指腹在上边轻轻的摩挲着。很暖和,很舒服。不知道怎的,成功忽然有想到这样一双手来挠背一定很舒服,一定会比痒痒挠那种冷硬的感觉要舒服得多。
“知道吗?”高杨没急于开车,只是看着被自己握住的手,轻轻的说:“我能看得见人的元神。”
哎?啥意思啊?成功看向高杨,大早上的,这人在闹些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什么元神呀?”成功不明白。
高杨没理会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我也看得见你的元神!”
对上高杨那温情脉脉的眼神,成功又赶紧移开目光,盯着仪表盘,有点好笑起来,他知道这个人又在胡说八道了,不过,他还是配合的问:“那你说,我的元神是什么?”
“乌龟!一只非常可爱的小乌龟!”
成功撇撇嘴,说实话,除了卡通里的造型外,他从来就不觉的乌龟可爱过。拿自己比成乌龟,这个高杨究竟想说什么?他还想握着自己的手多久?现在,高杨已经是在玩弄着他的手了,手指,手心,手背,连掌心的纹路都用手指细细的摩过。
“ 你的元神是什么呢?”成功也只好顺着高杨的胡话下去。
“你已经知道了呀……”高杨单眼皮的眼睛里闪动着调皮的光,歪着脑袋看着他。
“我知道?”成功略微想了想,哦,不是大灰狼吧?这人不会恶劣到自诩为大灰狼吧?他还真以为大灰狼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呀?!
可是,高杨竟然点头嘉许,称赞成功“聪明!没错,我的元神就是狼。”高杨说,那是因为他既可以群体作战,也可以单兵行动。
成功腹诽,避重就轻,你被称为狼才不是因为这个呢!
“狼,也是最忠诚的,一旦被你成功的收服,那就一生都不会背叛……”这话,高杨是贴近成功的耳朵说的,热气熏得成功全身酥麻,心脏却不由自主的剧烈的跳动起来。
高杨,请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我不能继续陷下去了!成功在心里默念。
“你说自己是狼,凭什么说我是乌龟?”他心慌意乱的找话题。
高杨端正身体,在他握着的手上用力的拍了一下,带着几分戏谑的说:“怎么?难道不是小乌龟吗?”他盯着成功左瞧右瞧,仿佛真在看成功的元神。成功红着脸,终于抽回了自己的手,那手已经给捂得热乎乎的了。
“我看见那只小乌龟现在只剩下一个壳……真是奇怪,光有个壳有什么用啊?那柔软的小身子呢?那才是小乌龟呀……哦,躲在壳里啦。全都缩进了那厚厚的壳里,难怪就只看见一个壳啦……”
成功起先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听了这话,就却就只剩下点点的尴尬和更多的惶恐了。
“小乌龟啊小乌龟,你能在这个壳里躲多久?”高杨向着成功头顶的方向问,似乎,还真就有只小乌龟在那里。
成功低着头,高杨叹息:“易芸是我妈的妹妹的女儿,通俗点说就是她是我的表妹!”
哎?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心里一闪而过,随即,就又消失了。这个消息不过是掠过水面的一块小石头,除了点点涟漪,没有激起太多的波澜。
或者说,成功不敢让波澜兴起,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期望什么了。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他就得承担选择的后果。
“对不起,高杨,我要迟到了!”成功想要拉开车门下车,面对高杨,会更加深他对杨乐的愧疚。
高杨却摁住他,“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去上什么班?去医院看看……”
不由分说的,高杨就发动汽车。
成功着忙了,忙说自己已经吃过药了,高杨没理会他,径直开车上路。
“打个电话请假吧——”高杨建议。
“不行!”成功断然拒绝,好不容易今天才有机会跟王韬谈谈,他要辞职,他要跟王韬说清楚感情的事,怎么能这样就错过了呢!
于是成功只好说今天是老板约他要谈事情,机会难得。
“那就放老板的鸽子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就你现在这个状态知道不知道让人担心死了?稀里糊涂的还去跟人谈话,谈个屁!”
哎?成功愣住了,这位爷今天的火气好大!他从来没见过高杨说话会用吼的。
“系上你的安全带,给我坐好了!”高杨目不斜视的命令,“立刻给我打电话请假!什么老板不老板的,要命还是要老板?”
成功赶紧系好安全带。试图跟高杨再沟通沟通,“那个,高杨,你看,我已经吃了药,只不过药效没发挥的这么快就是了——不就是一个小感冒嘛,不是什么大事的……以往我连药都不用吃的……”
“那是以往!现在在我这儿就不行——”高杨继续凶声恶气的。
成功也来气了,“哎,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负责,关你什么事呀?”他也提高了声音。
“让我心疼死了,还不关我的事?!”高杨的嗓门更大。
此言一出,车子里顿时寂静下来。
成功给吓呆了,高杨说了什么?他没听错吧?不对,不对,是他听错了……听错了……
“嘎——”的一声,高杨在路边来了个急刹。
“唉!”高杨又是一声叹息,“我爱上你了,小乌龟!怎么办?”
幻听幻听幻听……成功自我麻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