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少一些流血和牺牲,人人安居乐业吗?」
「那是对自己一方而言,对于憎恨的人,大家都恨不得他早些死去,这是我担任星系警察时明白的道理,人民的愿望很单纯,杀死全部的坏人即是政府的责任。
「最近的几次暴动,在九焰和肖维尔公爵的新闻操纵下,已经将暴动一方完全划入恐怖分子的范围,我相信如果英雄王杀死了这次暴动的首领,谢莱斯的人民不但不会有怨言,还会对他顶礼膜拜,视他为神灵,对我们今后的行动会有很大的好处。」
「你确认……杀死一个人,能带来长久的利益?」伊莎贝拉迟疑的问。
「我充满信心,现在只看小姐如何选择,如果不够果断,无法达到预期目的的话,九焰大人会很不高兴吧?」
「那是……一定的……」心肠柔软的女孩陷入困境,不知自己的责任和世界观,哪个更重要。
「时间紧迫,希望小姐赶快做决定,我才能立刻安排,九焰大人的飞船很快就会到的吧?」
「是的,那……一切就拜托你了,外面的反抗者我会尽力拖延。」伊莎贝拉说着咬了咬牙。
「我明白,小姐尽管放心。」
馨说完以后便恭敬的退出,离开房间。其实他和伊莎贝拉一样,不喜欢血腥和杀戮,并且知道战争中从来就没有错误,只有强弱。
但是他没有办法,他是警察,永远都只能站在议会的一方,为他们所谓的正义着想。
于是当晚的新闻便再次报导了英雄王出现的消息,他成功入侵暴动者的核心地带,杀死首领,取下他的首级,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真正的下手的人其实是馨,而弛恩本人,不过在战争结束之后,在伪装出的虚假战场上挥了几下剑,伪造出立下大功的假象。
在华丽的单人房间里看到新闻的时候,弛恩除了苦笑,心里还涌出一阵一阵的疼痛,不知是因为九焰残酷的手段,还是因为善良的馨沾上鲜血的双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骗局麻木了,原来,心还是会痛的。
「弛恩……」
小黑推开门,颠颠的向他跑过来,弛恩连忙转换电视频道,战争的画面,他绝不想让小黑看到。
游霖跟在后面也走了过来,两个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看来是刚洗完澡。
「九焰叫我告诉你,英雄王高尔斯华耶的回归仪式将在三天后举行,这三天里你可以随便放松,但是离开议会的管辖地则必须带保镖。」游霖淡淡的转达指令。
「为什么要带保镖?」弛恩奇怪的问,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啊。
游霖噗哧一声笑起来:「你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今天的暴动之后,你已经是彼德洛夫军内的一级通缉犯了,人家花了很高的价钱买你的脑袋呢!」
弛恩背后一冷:「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干么?」游霖说着,把小黑往大叔的怀里塞了塞,「诺,把你的玩具接好,抓紧这几天好好和他玩玩吧。」
弛恩愣愣的接过去,小黑立刻撒娇的往他怀里钻,游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离开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了大叔和小黑两个人,小黑勾住弛恩的脖子,发出甜美的鼻音,这个单纯的小东西永远都保持着天真,从来都不受世俗的沾染。
弛恩望着他可爱的小脸,突然清醒过来,从未有过的清醒。
「小黑,我们来看电视好不好?」
「好!」小东西兴奋的答应了,只要能和心爱的弛恩在一起,做什么他都愿意。
弛恩爱怜的捏了捏他的小脸,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他都不会让自己的小黑受到一点点伤害,他要永远的守护他,疼爱他。
即使出卖自己的自由,他也愿意。
之前在九焰的领地训练的时候,每天都是那么拼命,现在突然松懈下来,弛恩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回到谢莱斯主星之后,他就被安排到议会大楼的住宿区中,无论外界是如何的硝烟弥漫,这个统治者的中心地带永远都不受一丝一毫的影响。
游霖告诉他,回归仪式在三天后举行,三天之后,九焰却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同时要应付四处爆发的骚动和仪式的准备,他分身乏术。而对弛恩来说,迟或者早都与他无关,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然后听从别人的命令,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议会区鲜有人迹,除了住宿区和工作区之外,周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鲜花草地,一年四季都散发着甜美的幽香,每天光是带着小黑散步玩耍就能耗去许久,弛恩也不觉得无聊。
只是,光靠步行恐怕一整天都无法走到边界的草地,让他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有他和小黑存在的世界,一个美丽、寂寞,永远都无法逃离的世界。
在这里,他觉得时间彷佛停止一般。
在过去了足足半个月之后,九焰终于下达了新命令,仪式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将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后举行。
弛恩茫然的接受,对他来说,仪式是终究要来的,定在什么时候都一样。
晚上吃过晚饭之后,他刚想和小黑亲热一下,从未有人造访的房间突然冲进一群侍者,娴熟的把他拖到浴池,扒光了以后,强行扔进撒满花瓣的热水里;大叔还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换上一批人,围着他清洗全身,像是在处理一只待宰的动物。
浑身别扭的被洗干净之后,那群人又用丝绸把他裹起来抬回房间,在他全身涂满奇怪的香料,平放在床上。
小黑和弛恩一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等侍者都走了以后,小心翼翼的靠近弛恩,好奇的嗅着香味,还不时想伸出小舌去舔他的脸和胸口。
「别舔。」弛恩痒的笑起来,把他推的远些。
这时,久未露面的肖维尔公爵突然登门拜访,弛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瞪着他,看他慢慢踱到床边。
「这些天过的怎样?」公爵看起来气色不错,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希望一辈子都能这样过。」尽管知道会被鄙视,弛恩还是说了老实话。
公爵果然露出惯常的嘲讽笑容:「你还是这么不知进取。」
「知进取就要全身涂上这种东西吗?」弛恩举起散发着奇怪香味的胳膊。
「这是我特地安排的圣浴,热水中以及涂抹在身体上的香料能使人夜晚加深睡眠,白天精神焕发,这是为了你明天能以一个威武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
「只要威武就够了吗?那我只需要穿一套漂亮点的盔甲,」弛恩说着笑了一下,「除此之外一定还要做别的事吧?」
「确实,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通知你,明天仪式的流程。」
弛恩轻声叹气,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公爵的嘱咐,他平直僵硬的声音就好像机器一般,彷佛永远都不会结束,以至于弛恩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睡着之后,在这仪式前一天的晚上,居然梦见了去世已久的谢莱斯,那是近十年来,他第一次梦见他,梦见这个他曾经最亲最爱,爱到抛弃一切也无所谓的恋人。
梦里他还是那样熟悉的容貌,平凡到站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在远处颔首微笑,静如止水,额前的碎发却遮住眉眼,好像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弛恩从十二岁时第一眼看到他起,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当然,那时弛恩还不叫做弛恩,他有一个很长很难记的名字,长到自己也经常记不住,于是大家便用陛下来称呼他,谢莱斯也不例外。
没有人不知道谢莱斯家族肮脏的历史,弛恩也一样,但是他却想不到这个家族最后的血脉却是这样的容貌。那天,为自己举办的生日宴会上,他第一次看真正的谢莱斯,他是这个华丽场地中身分最卑微的侍童,瘦弱的身躯却只能承担上菜的工作。
好事者向他介绍谢莱斯,包括他的家族历史,如何下贱肮脏,而弛恩却只从他身上看见那种奇妙的气质,平凡的、温和的。没有工作的时候,他站在墙角,那顺从的、微颔的身影彷佛随时都会融化进空气里,悄无声息。
弛恩感到极度的好奇,他一直以为这个能迷惑过去的统治者的家族,他的族人必定是极尽妖媚,或者诱人。
但是谢莱斯那么的温和顺从,毫无外延的气势,就像一只乖巧的、温和的绵羊,任谁都可以凌辱,却没有人能侵犯他的气质。
弛恩突然想和他说话,听听这个温和到极至的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声音。
于是他走了过去,故事由此开始。
那是一个悲哀却老套的故事,身分悬殊的两人相知相恋,与弛恩的家族世代来往的肖维尔,充当了情敌一角。
然后便是争夺,朋友之间反目,来自家庭的压力,最后是私奔;即使天生没有贵族之气,弛恩也读过那些浪漫小说,知道与爱人无法得到身边人的祝福时,应该怎么做。
他的父母早已在久远的战争中去世,妹妹伊莎贝拉是由家族基因人工培育而成,两人有着血缘的羁绊,却没有感情的交流,以至于年少气盛的弛恩在携谢莱斯离家出走的时候,根本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妹妹的感受。
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一开始的生活总是幸福的,两人靠种植生命体贩卖为生,整天陪伴着那些可爱的孩子,用爱养育他们长大,送给同样充满爱的家庭。
但是一切的幸福,却在谢莱斯染上怪疾之后,戛然而止。
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只有谢莱斯百般的重复,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没有人能够救他。
他的家族是一个罪恶的家族,族人世代为皇帝的爱宠,为满足他们的愿望,皇族放弃了自己的臣民,最终走上毁灭之路。神灵于是降罪于谢莱斯家族,惩罚他们世世代代都得不到幸福,每一个人都会悲惨死去,直到家族灭亡。
而它的灭亡,终于随着最后一个族人的死去,而成为了现实。
弛恩一直都不相信报应的存在,只以为是自己的疏忽,没有照顾好深爱的人,由此陷入深深的自责,放弃过去的所有,变得混乱、迷茫,每天都过着荒诞的生活,直到培育出天使一般的小黑。
失去谢莱斯,便是失去了生存的目标,这个目标在消失多年之后,随着小黑的诞生,重又出现。
然而这个老套的故事却远远没有结束,身受重伤的肖维尔公爵,永远不会忘记对弛恩的仇恨,弛恩相信关于邀请自己回归家族,为了国家利益,只是公爵目的的一部分,他绝对是想看着自己茫然出丑的样子,和被强迫却又无力反抗时的痛苦。
他知道,却无法对抗,肖维尔公爵的一条腿是他砍下的,带着谢莱斯逃跑的路上被阻拦时,他冲动的挥起那一刀;谢莱斯是他害死的,因为自己的迟钝笨拙,而眼睁睁的看着恋人病死。
「你现在相信,报应的存在了吗?」
梦境中,谢莱斯缓缓开口,弛恩从混乱的记忆中惊醒,怔怔的望着他。
谢莱斯微笑不语,转身而去,弛恩猛然醒转,冲上去想拉住他,那白色的身影却突然消散,幻化成无数光点,飘向天空,渐渐消失了踪影。
弛恩睁开眼睛,这一次,是真正的醒来,窗外天色微亮,传来模糊的号角声,提醒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轻声叹气,把手按在眼睛上,却摸到一片冰凉,是眼泪。
到了现在,自己居然还会有眼泪?
他想苦笑,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掉。这世界上没有报应,不会有报应,他始终这样坚信,而身边发生的一切,却让他不得不信。
谢莱斯用自己的死终结了家族的悲剧,而他,是不是也要用后半生的傀儡生活,来赎背弃家庭、伤害朋友、失去恋人的罪?
他自己也不知道。
身边的小黑感觉到窗外的亮光,翻了个身,慢慢在大叔的胸口蹭着,弛恩连忙把他搂住,感觉着他温暖柔软的身体。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己的存在还有意义,而生活,也不是这样茫然的令人绝望。
「弛恩,你的脸好湿。」小黑迷糊的睁开眼睛来,看着他。
「没有湿,你看错了。」弛恩连忙抹了把脸,对他笑了笑。
小黑发出迷茫的声音,皱起眉来。
「不要皱眉。」弛恩爱怜的揉揉他的眉心,然后起身穿衣,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绝不能有任何失误。
「弛恩,你要到哪里去?」小黑立刻拽住他,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很快就回来。」弛恩低头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小黑的眼睛湿漉漉,像只舍不得离开父母的小动物,望着弛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忙碌。
过了一会儿,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此时弛恩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雪白的衬衫,领口和袖口点缀着金色丝线,提醒他将要面对的挑战。
「九焰大人请您尽快到宴会厅见面。」
「我知道了。」他尽量平静的回答侍卫,然后回过身,向小黑挥挥手。
小黑一个人坐在床上,乖乖的摇摇小手,窗外的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泛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他的小黑就是他的天使,一定会保佑他的顺利和成功,弛恩如此坚信着,深吸一口气,离开房间。
九焰早已在等待,肖维尔公爵和伊莎贝拉也在,看见主角的到来,九焰递来一个少见的温和笑容。
「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赶往圣桑教堂,主教已经在等待你。」
「今天,我们虔诚的聚集在这里,迎接一位至亲的回归,因为追求更高的目标,他曾经离开了我们,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今天他终于顺利归来,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将伴随我们,指引着我们度过那最艰难的岁月……」
圣桑教堂广阔的空间里回荡着红衣主教威严的声音,弛恩站在角落,抬头看着穹顶的雕花玻璃窗,他小时候就喜欢看这些光怪陆离的颜色,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另一个世界。
「现在!……」
主教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弛恩被吓的浑身一震,偷偷的望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上场的时间到了。
他整了整紧绷的华丽服装,走上前去,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他突然感到晕眩。
很快就过去了,很快。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主教的身边放置着半人多高的圣台,上面插着一支锐利的剑,那是属于他的东西,虽然他完全不记得。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征服这件武器,宣告自己的回归。
他望着镶满宝石的剑柄,深吸一口气,单手握住它,慢慢抽出,然后伸直手臂,举高。
那是他练习了很久的动作,真如一位浴血回归的英雄一般,他站在渗出光芒的透明玻璃前,站在教堂的正中央,头高高的抬起,雪白的阳光从他背后射出耀眼的细线,将他包裹在一片朦胧的光圈中。
底下响起一片隆重的欢呼声,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意识涣散,保持着那个威武的动作,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英雄王。
尽管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