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上去,发现是一个套圈圈的摊位。
「看起来好好玩的样子!」他兴奋的乱叫乱笑的,我差点以为身边站著的是个低龄儿童。
「想玩就玩啊!」我说,一边招手叫老板过来。
「不要,我看你玩就好。」
「为什麽?」我发现跟温平浩在一起的时候会常常用到这三个字,我似乎永远没有办法理解他脑袋瓜是怎麽运作的。
他嘟起嘴:「我笨手笨脚的,一定套不到,而且啊……」
「而且?」奇怪,我怎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东西不都是要另一半套给你才会比较有纪念价值吗?」他笑的无比灿烂。
我眼角馀光瞄到正要往这边走来的老板的一脸错愕,忙道:「什麽另一半不另一半的,没有人这样讲双胞胎的。」
善良敦厚的老板啊,我已经指引你一条明路了……尽管我们两个长的一点都不像……
接著,不给温平浩开口的机会,我用最快的速度接过三个圈圈,说:「想要哪一个?小猪扑满好不好?」
这一招果然成功引开温平浩的注意力,没想到,他视线绕了一圈以後,竟然告诉我:「我想要那个白玉观音。」
距离最远、最高难度的白玉观音。
我面有难色的说:「那个可能一辈子也套不到吧!」接著指了指距离最近的小猪扑满,「这个就好了啦!反正你说只是要做个纪念而已……」
「什麽?你说我长的像猪吗?」
「我也不认为你是虔诚的信徒啊!」
老板在这时候出来打圆场:「总是要带喜欢的东西嘛!不然一万个扑满也没用!」
温平浩的头点的差点掉下来,还给一个「你看吧,我说的没错」的表情。
奸商!我恶狠狠的瞪了老板一眼。
「先说好,我只套一百元,如果一直套不中就算了,可以吗?」我问温平浩。
他开心的点了点头。
我无奈的拿起圈圈,开始一场胜率微乎其微的赌局。
一如我原先料想的,前几个根本只是试力道、试风向的牺牲品,别说构著边,连接近目标一呎以内都有困难。
可渐渐的,我愈来愈得心应手了,随著温平浩不时发出的「啊」的叫声,有几次我非常的接近目标……
「只差一点点了!」温平浩这麽说,我心里也是这麽想。
终於,最後一个希望,我集中前面几次的经验,取了个适当的方位、适当的力道,一抛……
落空,而且这次明显偏的远了。
怎麽会这样?
「好可惜啊!」老板笑的很开心,问道,「要不要继续试试?」
我不甘心,觉得心里有股热血在沸腾,正想说「好」的时候……
「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温平浩迫不及待的,已经走在我前面,「在一个摊位待那麽久,前面几摊的老板心里会不平衡的。」
「想太多!」我追上去,「怎麽不要那个观音了?你不是很想要?」
温平浩笑了:「还好啦,我又不拿香拜拜,拿了也没用。」
「那……你耍我啊?我套的那麽辛苦!」
「可是你也玩的很开心啊!」温平浩浅浅的笑了笑,「如果是那个小扑满的话,试几次就套中了,哪有什麽意思?」
「反正就是看我套不中比较有意思就对了。」我独自生著闷气,撇过头再也不理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事情不要只看结果嘛,过程比较重要……就像,每个人都是要死的,可是有人就可以把有限的生命过的很精采……」
我一楞,在温平浩充满雾气的眼眸里,我读出了……悲伤、遗憾、忧郁……
「当」的一声,我心里重重的一震──这不是第一次在酒吧里看到他的模样吗?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温平浩?
「啊,干嘛这样看我?」发现我在注意他,他旋即挂上了灿烂的、彷佛世上不曾有过黑暗的极度乐观的笑,「我只是说个比喻而已,又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乾脆沉默。
「对了,我还没有谢谢你呢!」他突然说了这麽一句。
我又茫然了:「干嘛谢我?」
「其实你今天是勉强自己出来跟我约会的吧?呵呵,刚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应该说是……直觉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总之,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出来……」
经温平浩这一提醒,我才想到:对啊!我应该要很不耐烦的,不是吗?我应该不想再和他有纠葛、不想再继续这莫名奇妙的情侣关系……
一开始我以为我和温平浩很快就会完蛋,但是事实证明,没有。当我意外发现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上网钓男人的时候,和温平浩的「交往」──至少他是这麽说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迈入第二个月。
一开始我以为我会非常厌恶这样的关系,但是事实证明,也没有。有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温平浩完全失去联络,结果我出乎意料的闷的发慌,试图从一双双看起来灵秀的眼眸中找寻温平浩的影子,下场却清一色是在那些男孩开始叫床的时候咆哮著把他们轰出家门。
所以我想,我真的是太寂寞了,寂寞到那些和我紧紧相拥的躯体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孤单。
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
大学毕业以後,混进吃不饱饿不死的公家机关,除了这几年民众意识抬头,特别注重什麽手脚要俐落、笑容要亲切〔妈的这是我最不爽的地方〕还得随时奉上茶水……等乱七八糟的规矩以外,真要说生活有什麽变化,恐怕只能从我每夜不同的男伴著手。
因此,当我发现自己对陌生的身体再也提不起偌大的兴趣的时候,除了悲哀,我没有任何心得。
「又不说话了,在想什麽呢?」温平浩清亮而开朗的声音透过现代科技直撞击我的耳膜。
本想说「我好像阳萎了」,可不知怎地,几个字卡在喉咙硬是出不来。
不说任何有关性的事,就算是玩笑也不行,这默契打什麽时候建立的我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看来是说到没话说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随後温平浩一阵惊呼,「天啊!今天只聊四十五分钟而已,退步……」
「哔」,通话结束。我切断的。
温平浩不再传简讯、改成聊手机已经有一些日子,每次都是我先挂断的,否则他一定会在「再见」之後紧接著说「对了,还有……」,内容包罗万象却永远不会是要紧事。
甜蜜?我应该感到甜蜜的,好几次,我以为这样就是恋爱了,可说不上为什麽,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比如说,和温平浩初见面时他很热情,可一段时间下来,这份热情就这样了,没有升温也没有降温的趋势,我差点以为他是个机器人,身上写著恒温控制的程式。又比如说,我们的进展永远是「永平,我们是不是该牵手了」、「永平,交往那麽久应该可以拥抱了吧」之类诡异的问句,我不舒服,我想没有人会感到舒服的。
正胡思乱想著,突然一封温平浩的新简讯传来。
「亏我们刚才还聊几十分钟呢,有一件事我竟然还是忘了讲,真糟糕。我猜你一定不会想再接到我的电话,所以我就传简讯啦,嘻嘻,很久没有传简讯了对不对?……」果然是温平浩的风格:一堆废话!我继续看,「明天晚上八点约在我们第一次碰面的D&D酒吧,不见不散喔!不要问我是什麽事,你来了就知道了,嗯,就这样。」
我无声的扬起嘴角,不知怎地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
关掉手机电源拿去充电的前一秒,手机又有动静了。
难不成温平浩还有话想说?
我毫不犹豫的按下接听键以後才发现来电显示是空白的,不好意思直接切断,只好接起来说了声「喂」。
就这样,我听到了原本以为一辈子不会再听到的声音。
「平,是我。」
东!我一惊,警报在心里机警的响起。
好几年不见,谢亮东的声音更低沉了,跟印象中有不少差距,不过那几个字却像注册了ID,甫输入我便自动辨认出来。
我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
「叫我陆永平。」我冷冷的说。
「喔,对不起。」
「嗯。」
接下来是该死的寂静,持续了很久,一世纪那麽久。
我终於沉不住气,没好气的问:「你是打电话来问我名字的吗?」
「同学会……」
「我不去。」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哎呀,总之,那一次我有留言也有留简讯……」
「那为什麽要你来通知我?你还真热心啊!」我冷笑。
谢亮东愣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我想……我们应该……可以……」
「不可以。」才不管谢亮东要说什麽,反正只是是他说的,通通不可以!
「事情已经过去那麽久了,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当朋友的。」
「打匿名电话,朋友是这样当的吗?」
「我说不过你,我们约出来好好谈谈吧,我传简讯给你。」
说完,谢亮东挂了电话,紧接著,又一封新简讯。
命运就是这样,麻烦要来的时候总是呼朋引伴接踵而至。那个急欲删除却在匆匆一瞥中就看清楚的简短留言让我连骂了好几个脏字。
「明晚八点,D&D 东。」
「七点半,在D&D对面的宁馨茶园。」
「为什麽……」
「没有为什麽。」我打断谢亮东来不及出口的句子,「要来不来随便你,反正我不希罕。」
就这样,我和谢亮东约了另一个时间地点。
不能让谢亮东和温平浩碰面……我心里是这麽想的,说不上为什麽,只是不想,不想准备多馀的解释、不想再有多馀的牵扯、不想……让温平浩曝光,因为……
「他是我的」这几个字从脑海里闪过的时候,我心烦意乱的又啜了一口茶水。
和温平浩究竟是什麽关系,我自己愈来愈糊涂了。
烦!
更烦的是,已经七点五十分了。看著谢亮东几分钟前传来的简讯,「我这边有点事情,而且现在路况不太好,可能会晚一点到,对不起」,我的火气一寸一寸不住的往上窜。
什麽叫做「可能」?什麽叫做「晚一点」?
要不是真的很想当面对谢亮东冷嘲热讽一番,我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先生,请问你要续壶吗?」一个体态颇为婀娜的女服务生一扭一扭的向我这边晃过来,「我们现在有推出续壶加值活动,只要续壶的时候再加五十元,就可以享用玫瑰沙拉一份和特制新鲜烘焙的奶油巧克力饼……咦,先生真的不需要吗?」
我不知道挥了几次手才让她住嘴,她那份热情让我以为这家店其实是她开的,或是业绩冲高店员可以分红。
八点整,我结帐离开和谢亮东的约定。
这机会是他自己不把握的,怪不得谁。
我冷哼著笑了两声,走出宁馨茶园,然後,顿时傻了。
隔音门外是一个全然不同世界:鸣声大做的汽笛震的耳膜嗡嗡作响,灰黑色的烟雾遮掉半片天空,底下是熊熊的红光,伴随著黑压压的围观人群和四起的喧闹叫嚣声……
失火了?
「听说是和人结下什麽梁子,这年头啊,有个小过节就要放火,人心不古喔!」身边一个壮汉这麽说著。
另一个结伴的瘦子答:「那个酒吧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听说是专门给Gay进去的,想到就恶心。」
「真的假的?你怎麽现在才跟我说?难怪我上次进去的时候,总觉得有好多双眼睛一直盯著我瞧。」
「臭美啊你,猪八戒也不去照照镜子……」
D&D?
我颤抖著掏出手机拨起温平浩的号码,「嘟──」一声、「嘟──」两声、「嘟──」三声……
白痴,快点接啊!
「您目前拨的号码无人回应,现在将转入语音……」甜的发腻的女声响起的时候,我关掉手机,紧接著拔腿狂奔。
到了酒吧门口,亲眼看见火舌从里面不断窜出来的那一刻,我差点没当场昏倒。
温平浩呢?温平浩呢?
我的眼睛疯狂的扫过一堆又一堆的人群,这边没有,那边没有,那边,还是没有……
为什麽没有?温平浩呢?
一个拉著水线的消防队员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我赶忙把他拉住:「请问,有……有没有救出一个男孩子,大约……大约二十岁,皮肤很白……」
「先生,受困的人那麽多,不可能全部记住的,再说……哎哟,反正现在救人要紧啊!」
他把我的手甩开的时候,彷佛紧抓著的浮木离我而去,我就要灭顶……
我总要做些什麽。念头一起,我到不远处的便利商店旁拔了一个灭火器,然後就要往里面冲。
我知道温平浩会在哪里的,他总是坐在吧台,一个醒目无比的位置、我们认识时他坐的位置……
「先生,你在做什麽呢?」我已经要冲进去了,猛地一个消防队员把我挡住,我极力的想挣脱,结果几秒内又冲上来两三个。
「放开我!」我大吼,「我的朋友还在里面啊!我知道他会在哪里,我要进去救他!」
「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了。」「火那麽大,你带灭火器进去?想送死也不是这样!」「我们的弟兄已经很努力的在抢救了,一定会把伤亡降到最低。」……身边的人七嘴八舌的,自私的把我不想听的话往耳朵里灌。
我不想听,我不要听,我一个劲儿的喊:「放开!不要拦我……为什麽要拦我……」
我的喉咙渐渐的哑了,左胸口闷的发疼。
双方僵持了快一分钟,突然,另一道声音从里面骂出来,「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结果你又冲进去,干嘛?嫌我们不够忙吗?」,烟雾中闪出两个身影,一个穿著银亮色消防衣的紧紧扭著另一个灰头土脸、泫然欲泣的家伙……不就是温平浩吗?
「放开我,我……我的朋友出来了!」我高兴的喊著,手一松,灭火器狠狠的往右脚砸去,却一点也不痛。
围住我的几个一听纷纷退开,其中一个拿起对讲机指挥著「往二号窗口支援,不可以让火势再延烧了」,其馀的则往四处飞散。
我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冲,然後,紧紧的把温平浩拥入怀里。
温平浩全身一震,看清楚抱他的人是谁以後,「哇──」的一声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泉涌出来。
温平浩身边的消防队员还兀自骂著:「你是这个混蛋的亲人是不是?也不知道是怎麽教的,好不容易跑出来结果又折回去……」
我原本满是怜惜,一听,无名火瞬间升起,把温平浩推离我的怀抱,大声质问:「你到底在干什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很好玩吗?」
温平浩一脸委屈:「我的东西都在里面啊!有一串幸运环,是我拿妈的秘宗天珠做的,还在里面哪……」
「说你白痴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白痴!」我用已经嘶哑的喉咙大吼,「差点让你死在里面的幸运环有他妈的什麽鬼幸运?啊?你说啊?」
「你干嘛那麽凶啊!」温平浩的眼泪流的更凶了,「我是要送给你的耶!为什麽你不高兴,还那麽凶?……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为什麽?我的直觉明明那麽准……」
真的是累了!
才刚上计程车,温平浩一眯眼便沉沉睡去。我侧头看著他安稳的睡脸,刚才的惊险竟然恍若隔世。
这就是人生了吧?「生活像悬疑的小说,下一页剧情是什麽,我相信没有人晓得……」,忘记是谁的歌了,唱的真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