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转过身子看着韩强,杜小山轻声地说:“这些日子都靠你
们了,我能做点什么?明天就要出殡了,还需要什么吗?”
遗像前的烛火在夜风里摇动,兄弟俩坐在灵前,平静的说些奶奶生前身后的一些事,
还有明天需要准备的问题。关于心事,关于牵挂,什么都不再说。就像一切都不曾发
生过。
丧事办完了,有一种虚空的疲惫。从来没有觉出宽敞的屋子里,空空的让人想逃。在
弥留时刻,奶奶说话虽然很费力了,却还是挣扎着告诉守护的亲人们,自己走以后,
把那几间房子留给小山。一生清贫,实在没有太多的积蓄。只有这几间旧房子还能算
一点遗产,就都给小山了。孩子的将来还没有着落,自己走了也不放心。
坐在奶奶的床上,杜小山默默的一个人流泪。奶奶,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夕阳下,那一大片青砖的瓦房在桔红色的余辉下显得温情脉脉,好像儿时熟悉的梦。
杜小山坐惯了的屋顶上,和韩强并肩而坐。分别了一年多的时间,能够改变的东西实
在太多了。究竟还有些什么能够留在心里,两个人都沉默着,一时间,什么也不敢轻
易触及。
“你在外边,过得还好吗?”小心翼翼的问候,韩强看见了杜小山嘴角边的一抹酸涩
涩的笑。
“挺好的。”
鸽哨在空中悠扬的滑过,一片白色的羽毛在空中飘了下来。被夕阳照着的身体镀上了
一层金色.
二十
两个人沉默了。这还是回来以后两个人第一次肩并肩的坐在一起,然而却不约而同的
选择了沉默。难道真的尴尬到无话可说了吗?杜小山嘲讽的笑了一下。
不远处,古老的胡同上墙壁被白粉画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这一片住宅就要换成崭新的
高楼大厦了。奶奶的几间旧房子也在其中,过不了多久,这座装满了记忆的小小院落
就要消失了。
“这里就要没了。”
“是啊,很多人舍不得。但是没办法。”
杜小山点了点头:“并不是舍不得就可以留得住的,该消失的东西就让它消失吧!旧
的不去新的不来。”
又是一阵刺痛心脏的沉默。
杜小山勉强的笑了笑:“哥,你还好吗?你的伤。。。。。。该没事了吧?”韩强低
着头,左手拧着右手的手腕,闷闷得点点头。时间有时候可以治疗伤口,有时候却只
能让伤口越来越深。这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吗?”鼓足了勇气,终于低低的问出来。韩强并不期待答案,
只是心绪难平。
杜小山捻着自己的手指没有说话,心里不可救药的发酸。那些厚厚的信件,被自己宝
贝一样的存在箱子里。而自己的那些信,热辣辣的情愫苦苦的思念都在纸上,只是永
远不会寄出去了。他承受不了,其实早该明白。
杜小山掩饰的干咳一声:“你们。。。你和苏月姐还好吧?你们是一届的,都要毕业
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心里一阵闷痛,韩强看了他半天才闷闷得说:“什么打算?”
“结婚啊?我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看着脸色不堪的韩强,猛地被一股锐痛刺的
挑起了眉毛。他们很般配,绝不会有人对他们的结婚说三道四,他们会得到全世界的
祝福。哥,是不是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你就会觉得幸福?杜小山刻薄的笑着:“等到这
里盖好了你们家就可以还迁了,姑姑一定早就预备下你们的新房了吧?日子定下来一
定要告诉我啊,我要来喝喜酒。”
看着面前杜小山的笑脸,韩强的脸色越来越白。被狠狠刺痛的感觉并不好,但是远远
好过那种遥远的距离,看得到触不到的疏远。怕极了他会一直的用那种淡淡的平静跟
自己说话,想一想都会觉得冰水一样的绝望。想看他哭看他骂,就是这样刻薄的嘲讽
都比客气的微笑好得多。
低下头,韩强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杜小山放在膝头上的手。感觉到掌心里冰冷的手在
微微得发抖,韩强用力的握紧。被什么东西拼命撕扯得剧痛,在胸口里蔓延了。杜小
山转过头去,闭着眼睛拼命压抑着涌上来的酸楚。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平平淡淡的
,就像过去的一切都不曾留下痕迹。到底还是伤心了,还是给他继续牵挂的理由。对
不起哥,本来是真地想让你彻底自由的。
天色慢慢的黯淡下来,天边上已经探出了月亮淡淡的形状。
“这里就要拆迁了,我又不在,你就帮我处理吧!奶奶这里的东西,你看着办,卖也
好送人也好都可以。奶奶的照片和那把梳子我留着了,就当时个纪念吧!那些鸽子,
不要卖它们,找个好人家,放它们去吧!”恢复了平淡的语气,杜小山从韩强的手里
抽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上面还有属于他的温度。
韩强有点意外的看着他:“拆迁没那么快的,你最多半年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说都可
以啊!”杜小山
笑笑:“我就是这么一说,部队上最近有新规定,志愿兵的待遇很好的,只是不知道
能不能轮到我。万一我能升一格不是更好吗?到时候我要回不来,你就帮我处理了吧
!房子不要,还迁的那些钱咱出不起,也没有用。拆迁费你先替我保管着,对了哥,
我记得你说过毕业以后你要自己立门户的。”杜小山轻松的笑着转移话题。韩强微微
的点点头:“我在找门路,希望可以成功。”
“好啊,记得一定要做的大作的气派,以后我和人吹牛也有资本。我有个当资本家的
哥哥。”杜小山轻轻的笑着。笑容里是当年一点没改变的小山。韩强怔怔的看着,恍
然若梦。
“我也不知道会给多少,你就拿着当你的创业资金吧!”杜小山一只手捂住了韩强要
说话的嘴,一口气说下去:“你听我把话说完。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没错,但是现在这
些钱我在部队用不着,带着在身上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我照顾自己就够累得了还得
照顾这些钱。再说你现在干什么都需要钱,白手起家哪那么容易?有走弯路的时间还
不如多赚点呢!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赚了十几倍,再还给我利息那多气派啊!”
小山的手不是捂在嘴上,是捂在了心上。暖暖的酸酸的,当年的那个夜晚,梦一样的
憧憬,他还记得。嘴唇上的手指瘦削有力,其实从他回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小山的
手臂上有伤痕。一年多的风雨摔打,坚强结实的背后是多少的苦楚换来的。抓着嘴唇
上的手指拿下来,却并没松开。定定的注视着杜小山,眼神里的光彩瞬间闪亮。杜小
山被看得心慌意乱,讪讪的笑:“干吗,想教训我啊?我就是财迷心窍怎么着吧?废
话少说,干脆点你愿意不愿意吧!”
“我收着,等你回来拿!不许反悔,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回来!”一个字一个字的
说着,精光闪亮的眼睛里渐渐的蒙了雾气,泪珠就这样大颗大颗得掉下来。杜小山颤
抖着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滚烫的泪珠就掉在他的手背上,烫得心疼。
“哥,你信下辈子吗?”
“我信。下辈子,我们不做兄弟。”
“那,我们说定了,你的下辈子,是我的!”
南下的火车上,杜小山抱着奶奶的遗像,黯然神伤。奶奶,你怪我吧?如果不是我放
手一走,您也不会这么快地离开我。您在的时候,我没有尽到一点孝心。现在还需要
您陪着我,度过以后孤单的日子。从今以后,天涯海角,我再也不会离开您了。
路基上,韩强久久的伫立着。眼前长长的火车道通向遥远的南方。小山走了好几天了
,还是忍不住要过来看一眼。总有种幻想,也许小山就在下一辆火车上,就要回来了
。
二十一
南方的一座城市,繁忙的建筑工地上,一群浑身挂着石灰水泥的男人在辛苦的劳作。
被晒的满脸通红的杜小山脖子上挂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毛巾,吃力的把手推车里的石
灰袋子推上一座木板搭的斜坡。把石灰卸完了,杜小山那毛巾擦了一把满脸的汗,空
着手走下来,在一堆木板上坐下来。虽然已经是黄昏了,但是热度并没有降低。燥热
的空气象烧着了,能把人的所有水分都蒸发干净。抓过身边的黑色送水管,让水冲起
来,杜小山把冰凉的自来水喝了个够。
喘着气,看着挂在快要竣工的楼宇边上的夕阳,杜小山有点出神。离开军营以后,就
背着简单的行李脱下军装,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能找到活干就停留些日子,觉
得不好拔腿就走。晃晃荡荡的走过了不少的地方,现在的这个城市,又能停留多久?
身不由己的转过头,北方的天边有个城市。那里有根细细的线,拴在心尖上。偶尔的
牵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杜小山!”
高高的楼顶上传来呼唤,杜小山懒懒的答应一声,拍拍屁股站起来。离收工的时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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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迷离
,在这个繁华喧闹的现代都市里,夜色降临的时候才是真正精彩生活的开始。闪烁着
光怪陆离的彩色灯光,一家不大的夜店被巨大的声浪和形形色色的年轻人注满。杜小
山一身侍者制服,端着装满啤酒饮料的托盘四处穿梭。小小的舞台上,一个抱着电吉
他的男孩正投入的连跳带唱。夸张的衣着和彩妆被灯光映的活象庙里的小鬼。
杜小山从柜台里拿了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冲着舞台上的男孩举起来晃了晃。男孩嘴里
还在唱着,眼睛却看见了杜小山,脸上的笑容就漾出来。
噪狂的电子音乐响起来了,现在是疯狂扭摆的时间。唱歌的男孩跳下舞台,把吉他往
旁边一放,笑着跑过来。接过杜小山手里的冰水,肩膀在他身上挑逗的撞了一下。杜
小山被撞的趔趄一下,笑着回手掐在男孩的腰上。男孩满足的笑着一只手勾着杜小山
的脖子,两个人坐在角落里休息。
“你还在工地干啊?最近是不是特别缺钱?”
陈晨一边往嘴里倒冰水,一边看着杜小山问。杜小山不置可否的笑笑:“也算是吧!
钱谁还嫌多啊?”陈晨郁闷的吐口气:“我看你是有病!把自己弄的民工似的你有瘾
吧?那个破工地能给你几个钱啊?”
杜小山笑笑不再说话,拿过陈晨喝剩下的水慢慢的喝着。
离打工的那家工地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是一片破旧的二层小楼。当初盖起来的时候
这里是令人羡慕的小康生活区,如今十几年过去,这里已经沦为贫民窟了。大多数房
子都被出租给外来人和打工者,一些学生也住在这里。杜小山和陈晨就在其中。陈晨
还是个学生,白天就在他那所花费不小的艺术学校里看五线谱听乐理讲座,到了晚上
就跑到这个酒吧里来把交给学校和网吧的钱再赚回来。杜小山在这打工的第一天,就
认识了他。从那以后没多久,陈晨就从学校的宿舍里搬了出来,跟杜小山合租了这座
小小的二层楼。
在简陋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杜小山靠着床头半躺半坐,懒懒的翻着手里的旧报纸。陈
晨满身是水的跑出来,嘻嘻哈哈的笑着就往他身上蹭。杜小山不得不扔了报纸,回手
拍在他光着的背上笑着骂:“什么毛病啊你,擦干了再出来能累死你啊!”说着拿起
身上的毛巾被给他擦干身子。陈晨也不说话,两只手抱着他的腰。忽然低声说:“你
老实说吧,最近玩命的找钱,是不是想走了?”
杜小山躺下来淡淡地说:“瞎说。”陈晨松开手,看着他说:“你要是走的话也行,
必须得告诉我你去哪?要是突然之间就消失了,小心我宰了你!”
杜小山吃的一下笑出来,看着他:“这么厉害啊!”
“哼,招了我就想跑,没那么便宜!”陈晨摆出一个打架的姿势。杜小山笑:“谁招
谁啊?我头一天进那家店,是谁一直死盯着我看?那眼神亮得跟小狼崽子似的。。。
。。”话音未落陈晨已经扑了过来,两个人滚成一团。嘴唇紧紧地捕捉着对方的嘴唇
,舌尖带着点情色的互相厮磨着,带出细细的银丝。
“不早了,睡吧!明天我还要上工呢,你不是也得上课吗?”杜小山拍拍陈晨赤裸的
屁股,低声的劝。正在兴头上的陈晨哪里肯罢休,磨蹭了一会儿见杜小山没有反应,
,忽然的生了气,猛地调转身子不再说话了。杜小山笑着搂过他的腰,让他贴近自己
怀里。“生气啦?”笑着咬住了他的耳朵,一只手探下去握住了他的下身,轻轻的揉
捻着。很快,陈晨的呼吸就乱了。没过多久,舒服的解放了的陈晨睡着了。
杜小山站在阳台上,了无睡意。点起一支香烟,杜小山慢慢的吞吐着。刚才充满情欲
的呻吟声勾起了欲望,也不是没有满足过身体的需要。但是,总有那么一块地方是冷
冰冰的,就算在最狂热的时候都不曾被温暖过。那里封存着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敢看
。原以为永久的封存了,就可以不再疼痛。但是那一声呼唤之后,原来一切还都在。
“小山,你还好吗?你一个人的漂泊,可以休息了吗?如果累了,就回家吧!”
在一个无聊的下午躺在床上听收音机,突然出现的声音像石头一样砸进心里。从那个
下午,再也没有一个人静静的坐下来过。劳累忙碌嘈杂,有时候是可以掩盖一些东西
的。却无法彻底消除。
“他一直在找你,一直在和我打听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小山,听我说,回来吧!如果
想放手,哪里都是海阔天空。如果放不开,你跑到天边也没用的。”田苗的话带着一
点忧伤,总在耳朵里响着。
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掐灭了烟,杜小山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陈晨,轻轻的走出了房间。
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杜小山捏着听筒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小山,你还好吗?你一个人的漂泊,可以休息了吗?如果累了,就回家吧!”
不强烈,不忧伤,那点掩藏的好好的情绪,只有对的那个人懂。这是覆盖最广的一个
音乐频道,小山以前喜欢的点歌节目。人山人海里,也许他会听到吧!这几年到处都
找遍了,托各地的同学朋友留心小山的消息。但是依旧杳无音信。那年冬天,跟他一
起走的兵都回来了。小山没有回来。只是在之后接到他的一封信,简单的几个字竟是
自己无法接受的结局。他不再回来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过去离别的再远也有个地方可以牵挂,现在想写一封没有回音的信却是天上地下没
个人勘寄。
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小山的生日已经过了,但是蜡烛还是舍不得撤下来。燃烧的火柴
已经到了指尖,韩强没有放手。呆呆得看着它鲜红的火焰慢慢消失在手里。那种疼很
像胸口里蔓延的,没有一颗稍停的痛。韩强站起身来,窗外的天空是沉沉的黑色。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