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歧路(H)
很久以后,吴远川只要轻轻闭上眼睛,那天早晨绚烂的朝阳便浮现在眼前。云彩镶裹的初阳辉煌灿烂,柔和的光线落在吴远川赤 裸的皮肤上。
窗户大开着,窗帘落在地板上。
他一动不动的倚坐在地板上,背挺直的靠着墙,呆滞的眼睛大睁着。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唤不起一丝知觉,如同一具毫无知觉的木偶。
楚鸿浩已然离去。
那夜,衣襟撕裂的声音,纽扣滚落在地板上,一直滚到客厅那头。楚鸿浩从未如此粗暴过。如同一头驯养已久的狮子,忽然向主人露出利齿。吴远川掰不开他卡在脖子上的手,踢过,骂过,凶狠的撕咬一切碰到他嘴唇的东西。然而所留下的微小的伤口瞬间就愈合,楚鸿浩的皮肤光洁如初。
他如同一头觉醒的狮子,突然变得嗜血。
意识抵抗的时候,欲望因为月圆的蔓延。楚鸿浩强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腰,让他翻身贴着墙壁。吴远川挣扎,叫骂,然而皮带松了,长裤落在地上,腿被毫不留情的被掰开。楚鸿浩狠狠的,撕裂般的贯穿了他的身体。他被高高拉起的固定在墙上的手握成拳,微微痉挛。然而这一次,血契带来的欲望来得如此强烈,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扭动的身体,口中的呻吟,仿佛出自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吴远川痛苦的发现,自己在配合他。
楚鸿浩粗暴的贯穿竟然给他带来了喜悦,仿佛可以凭借这次做 爱解脱肉体上的渴望——无论抚摸自己身体的手是如何粗暴,无论这样的性事是否屈辱。
然而在楚鸿浩进去的那瞬间,吴远川还是感觉自己心中什么地方破碎了。
“为什么?”
蓦然感觉身后的楚鸿浩停顿下来,然后又毫不留情的狠狠抽 插:“因为我和一夜定了血契,在我们血契结束之后,我要重新为他效劳。”
疼痛让吴远川说不出话来,然而欲 望却没得到丝毫缓解,每个字吐出来都很痛苦:“我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我一定要是夏明若?”
“没有原因,因为你是。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认出了你。”
楚鸿浩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吴远川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那些曾经环绕在耳边的,温柔的声音:
小川,我爱你……
小川,我爱你……
小川,我爱你……
“但是你说你爱我。”
楚鸿浩一只手忽然掰住他的下颌,脸被狠狠的转过来,碰上冰凉的唇。楚鸿浩的吻不温柔,但很漫长。分开的时候,吴远川薄薄的唇肿起来,被尖利的牙咬破了皮。他发现楚鸿浩在冷笑:“那是因为——夏明若,你在血契上写,我要爱你一生,守护你一生。你知道七夜不能没有我,你色诱了我,你引诱我与你签订血契,然后你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你知道血契让我疯狂的想得到你,让我不能伤害你,你利用我的感情,让我做一切你需要的事情,包括背叛七夜——然而你一次也没把自己给过我!夏明若,你说我是骗子?你自己从来就不是个高尚的人!”
楚鸿浩的唇顺着他的唇,慢慢滑到吴远川光滑纤细的脖子,细细舔玩。那种舔玩带来一阵奇异的颤粟,从吴远川的角度,只能看到楚鸿浩侧着头,神情专注,紧闭的眼睛下睫毛轻轻颤。忽然感觉到尖利的东西刺入皮肤,吴远川低低的叫起来。楚鸿浩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猛然推开吴远川,唇边挂着一丝血迹。仿佛掩饰刚才的失态,楚鸿浩冷冷的说:“吸血对血族意味着亲密的关系,我不想再和你发生任何关系。”
身后的剧痛让吴远川几乎站不稳,全靠楚鸿浩单手托住他腰。楚鸿浩的话语如同针刺进他记忆深处阴暗的角落:“那次你受伤了,我们逃到沙滩上。你头枕着我的腿,笑着说,想永远和我这样在一起。你在沙地里写‘愿世界停止,永不转动”……你那些数不清的暧昧语言,暧昧动作,就像给人类经常悬挂在驴子眼睛前的胡萝卜——可望而不可及。你知道我向往今天多么久了吗,能这样撕裂你的身体,看你在我身下呻吟,哭泣,哀求……”
“是的,一夜说的没错,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你死的那一刻,我真正的感觉到了解脱——与其让我无止境的痛苦下去,不如让你死。这是我违背了契约,没有守护你,我心甘情愿的把契约延长二十三年,心甘情愿的为你打点你那宝贝特别事务科。现在契约终于到期了,我要你连本带利的补偿我。”
不知道折磨持续了多久,吴远川疼痛得几乎丧失了意识。身后一次次炙热,白色浊液顺着修长的腿流下,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快 感。楚鸿浩故意避开他身体中那些熟悉的敏感点,看着吴远川索求却得不到满足的身体,狠狠的嘲笑:“原来夏明若这么欲求不满?怪不得当年你当着我的面找那么多牛郎那么多小姐……放心,月圆的晚上,只有我才能满足你。”
他松手的时候,吴远川立刻靠着墙跪倒在地,如同一只残破的布偶。
楚鸿浩说,我马上要回七夜了,你有什么问题,我会尽量回答你。
吴远川没说话,半响才低低的问:“你什么时候与一夜签订的血契?”
“很久以前……在我们血契还没结束的时候。”一瞬间楚鸿浩似乎想伸手扶他,手又默默落下:“你不要乱想。”
“我在想……”吴远川说:“会不会是我被一夜抓去那次,你为了救我,和他签的血契?”
楚鸿浩直立着身体一时怔在了那里,眼睛缓缓地垂了下去:“不是,你想多了。”
他缓缓的转身,几乎走到了门边。吴远川突然说:“我们扯平了!我刚刚爱上你,然后你彻底的甩了我。”
楚鸿浩没有转身,黑暗中传来门锁咔嗒转动的身影,楚鸿浩在门口站了片刻,慢慢说:“你没有爱上我。你喜欢我,主动吻我,是因为我对你用了引起欲 望的曼陀罗香——你问铭色,他都知道。”
他把一个挂着金链子的盒子放在门口的地板上,门悄无声息的在他身后关上。
铭色找到吴远川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他呆滞的坐靠在楚鸿浩的客厅窗户下面,长裤褪在一边的地板上,衬衫被撕得凌乱,身上沾着点点干涸的白浊,双手抱腿坐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深秋灿烂但不温暖阳光落在他身上瓷器一般的皮肤上,如同没有知觉的人偶。
铭色强行破开门,忽然看到吴远川,脸色瞬间惨败,箭步上前,抱住冰凉冰凉的人,五指在他眼前晃动,没有反应,摇晃他的肩,形同木偶。铭色解开自己的风衣把他裹在里面,捂暖和了,才听见吴远川慢慢开口:“你知道……我是夏明若的转世?”
铭色沉默,然后说:“是,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你知道……楚鸿浩对我用曼陀罗香?”
“对不起。”铭色的脸越来越白。
“不见了……”
“什么?”
“十字架……开空间的锁……被楚鸿浩拿走了。”
楚鸿浩三天没去科里,吴远川三天没去学校,等铭色察觉出异样,为时已晚。吴远川被铭色抱到人偶店的后堂,单独为他收拾了一间向阳的小房间,用最好的药,最细致的食物为他调理。李哲检查了吴远川的身体,也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齿痕,摇头说楚鸿浩做得太过分了。
吴远川刚醒来就咬牙要回学校。摇摇晃晃才出店门口就被铭色死死拦住。吴远川脸色难看的吓人,摇头继续走,铭色拉住他的手,说不要去,我帮你请假了。吴远川甩开他的手,咬牙继续走,脸色灰白。吴远川后来想,那是自己把学校当成唯一的避难所,像鸵鸟一样迫切的把头埋进沙子里,以为正常的教学生活可以让他忘掉那天晚上黑暗的回忆,忘掉楚鸿浩,忘掉吸血鬼,让这一切成为消逝的梦。
铭色最后说,那我开车送你。
铭色一直跟在吴远川身后。吴远川只走到了校门口,又摇摇晃晃的逃回铭色车上。校门口一堆学生围着公告栏看,叽叽喳喳,眉飞色舞,看见吴远川走过来,自动让开一条道,议论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公告栏正中贴着一张照片。
灰暗的小巷,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微微俯身,吴远川踮脚,正在接吻。
这是他和楚鸿浩初遇时的误亲照片。咋看之下你情我愿,说是假的没人信。有这张照片的只有两个人,他和楚鸿浩。
师生恋加同性恋,楚鸿浩做得很过分。
要不是铭色从后面撑着他,吴远川觉得自己当场倒下。他第一反应是回头看铭色,想看他嘴角会挂着怎样的讥笑。然而铭色破天荒的没笑。他叹息:“上次他寄照片时我就警告过他。楚鸿浩做事太绝了,总有一天他会后悔。”
吴远川飞快的回头:“上次……我和静静的照片,是他寄的?你早就知道了?”
铭色忽然向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捂住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吴远川不知道自己怎么逃回车上的。一个黄头发的男生追过来,脸有些红,微微喘着气:“吴老师……您是同性恋?”
吴远川发现,同样是浅黄色头发,长在楚鸿浩头上显得柔和温暖,这男孩却是说不出的刺眼。他面无表情:“是又怎样?”
男生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一直喜欢老师……”
吴远川的脸色愈加阴沉。铭色冷着脸掰开男生抓住车门的手,砰的关上门,快速开车离开。
回去后吴远川像被抽干了气力,筋疲力尽的倒在床上,脸色难看得吓人。之后他像变了一个人,黑色眸子里的流光溢彩黯然全无,他会吃送到面前的饭,穿铭色帮他选的色彩鲜艳夸张的衣服,在别人问话的时候点头摇头,就是不说话。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李哲和史宇文唱尽双簧想逗他笑,小白天天在他床前表演咬尾巴游戏,尾巴都咬秃了依然无济于事,甚至铭色用他最引以为傲的组成人偶剧院表演滑稽剧,都激不起吴远川表情的一丝波澜。
如同灵魂脱离了躯体,空空在这个世界留下肉身。
身体被践踏,尚可复原,心碎了,却无法修补。
终于一个傍晚铭色坐在吴远川床前给念聊城晚报时,他又把头别向一边,仿佛世界与他无关。一向平和出世的铭色突然站起来,抓住吴远川的手腕把他强行脱下床,一直拖到走廊上。他双手搭在吴远川肩上,眼睛眯成一条线。
“如果你这样子是为了逃避,那毫无用处。如果你是为了赎罪,我告诉你,你前世所做的事没有任何错。如果你是想藉此谴责我对你的欺骗,我内心早就十分内疚。如果你是想通过惩罚自己换取别人的同情,我承认我已经心痛了。”
铭色打开他们身边一扇关闭已久的门。
“我决定违背法则,向你展示历代人偶师们最大的秘密——我只求你说话。”
25.灵魂
铭色人偶店的后堂是个奇异的地方。一扇把手生锈的小门后面是豁然开朗的长长走廊,上过松香油的木质地板光可鉴人。走廊两边是或虚掩或锁着的门,门后面或者是或坐或立姿态各异的人偶,或者是漂白了的人脸,紧绷在架子上等待上色的皮肤,或者是其他你猜不到的东西。每扇门后面都有一个人偶师的秘密。
铭色打开的这扇门在其中最不起眼。深绿色的铁门,门上油漆刷得不均匀,一眼就看出深浅不一。铁门哐当一声推开时,吴远川抬起手挡住眼睛。
房间里流光溢彩。
房间出奇的宽敞,像一个小型阅览室,灿烂的光辉落满每一个角落。一米见方的窗户如教堂的礼拜室一样开得特别高,抬头只能望见遥远的苍穹。苍白的天光落进房间,立刻被湮没在一片绚烂之中,微不可寻。
光彩来自房间内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木架。每个木架有七层,最高那层要打着梯子才能够到上面的东西。然而上面只有一种东西——各式各样的玻璃瓶。
数不清的玻璃瓶密密麻麻挨着,排成一排。瓶子里装着透明的碎片,或橙或黄,或红或紫,光彩炫目,不可名状。
铭色穿过一片橙红色光带,黑发被渡上金色晕圈。他揭开最近的木架上一只浅口玻璃瓶盖,取出一只水晶似的碎片,瞅着吴远川看:“这是人类灵魂的碎片,很美,也很让人心痛——你不问为什么吗?”
吴远川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你过来,”铭色把他拉到高高的窗户下,这片流光溢彩中唯一的苍白的天光下,三角形的碎片停在他修长的指尖上,仿佛没有重量,他看着吴远川的眼睛:“不管楚鸿浩伤你到什么程度,不管你的心中现在是不是只有恨意,你就认真听我说这一次。你想过么,我为什么会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人偶师,我制作的人偶为什么如此完美?小白以前跟你提过,我会纵魂。”
吴远川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铭色脸上隐隐失望:“你不记得了算了。我瞒过你很多东西,对不起。但这次我不再隐瞒,我决定把它还给你。”
一瞬间铭色仿佛很不确定,然后他说:“我从世界的本源讲起。”
如你所知,宇宙中存在无数个世界,有的世界相交,有的世界平行。我所去过的,仅仅有精灵族的山林世界,蛮族的沙漠世界,牧羊族的草原世界和我们人类生存的地球。每个世界各不一样,精灵族可以一星期不饮食不喝水,对身体毫无影响,蛮族的三岁小孩能举起我们成年男子无法扛动的巨石……但是有一点,每个世界是共通的——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深层次意识,制定世界繁荣与衰败的规则,对违反规则的居民进行惩处。你可以称之为神,也可以称之为世界的核心。
我们世界的核心是一条河,叫梦见川。
河上飘荡着永恒的迷雾,河流两岸长满了白色的风铃草,风一吹叮当做响。河流从寒冷的地方流下,时常有未化的寒冰漂流碰撞,发出裂帛般的声音。
顺流而下的,是人类灵魂。完整纯洁的灵魂是完美的球状,清澈透明,性情热烈的灵魂是深红色,像极乐世界盛开的曼珠沙华,伤心过度的灵魂残破如同摔坏了的玻璃球,做过坏事的灵魂颜色较深,半沉半浮,罪人的灵魂是深黑色,沉到河底,永远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我们世界最优秀的人偶师被允许去河流的边沿,捡拾那些伤心过度的灵魂挂在风铃草草茎上没被水冲走的碎片。这屋里的灵魂是由我,我前任,和我前任的前任,一年一年积攒下来的。我的人偶之所以传神,因为他们身体里镶嵌着灵魂的碎片。小白之所以能说话,因为它身体里镶嵌着半个破碎的灵魂。
铭色不愉快的眯起眼睛,手指抚过吴远川迷惘的脸庞:“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皱眉头……不要把脸别过去……你可以不信,但必须听我把话说完。我迟早会为这番话付出代价。”
铭色扣动手指,门似乎被无形的线牵着,缓缓打开,他常用的穿紫色衣服的人偶,小紫,从门后进来。人偶店里四处布控着肉眼看不见的线,铭色站在线网的中央,只勾动一只手指就可以做成任何事情。铭色伸出中指点了点小紫大而纯黑的眼睛,仿佛取隐形眼镜似的,从她左眼眸子里沾出一小片浅灰色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碎片。失去灵魂的小紫姿势没变,整个人却向从内部某处垮掉一样骤然失去灵气与光彩,变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