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歪在新床上,心里没着没落的,乱想了一堆事,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睡得也不
是很沉。约摸到了后半夜,潋滟正闭着眼睛做梦,梦里自己与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望着
,忽然那对面的自己就化身成了三只角,四只眼的红毛妖怪,滴溜着瀑布般的哈喇子
诡异地冲着潋滟笑着。潋滟大惊,一下从梦魇中惊醒,睁开眼一看,自己床边赫然立
着一个黑色影子,潋滟一口气没提过来,缓了下神儿才知道要高叫,从旁边又钻出来
一个影子飞快地扑向潋滟,一只带着低热体温的大手一下覆盖住了潋滟的嘴唇。
“是我!别叫!”那手的主人压低了声音轻轻说着。
潋滟吐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的白毛汗。那个声音他听得出来,是亥勍
的声音。只是,这高高立在亥勍身边的黑影子又是谁呢?
潋滟坐立起身,借着外面长明灯透进来的昏暗光线抬头瞄了瞄那个依然站立着的人,
这一看不要紧,又把刚刚才放松的神经给吓得绷成了一条直线,那昏暗的光线下,一
个少年正双手环胸冷漠地向下看着潋滟,由于昏暗的缘故,从潋滟的角度看上去,只
看得到那人发白的眼珠,空乏而冷漠。再细细一看,潋滟不由得想浑身一个激灵,这
……这人……这人有着一张与他一抹一样的脸。
------是凛冽王子!潋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脸上已经一片惨白。
亥勍没有注意到潋滟的怪异,他向着冷漠的凛冽介绍道:“这位就是潋滟公子!”口
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亲昵。
潋滟尴尬地咧开嘴向依然冷冰冰的凛冽笑了笑,哪知凛冽目光一闪,眉头一下就皱了
起来,嘴边也高高地扬起了不屑的嘲弄。
潋滟当即脸色一变,笑意僵在了嘴边。
“听说,你是个男娼?”凛冽的声音尖锐高亢,听起来格外的刺耳。他一面这样说着
,一面向下俯视着无所遁形的潋滟。
这下亥勍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他搭上了凛冽的肩膀,嘴上半严厉半亲密地轻喝到:
“凛冽!”
“哼!”凛冽暼了一眼亥勍,“姓亥的!谁准你叫我的名字的?”
亥勍有些狼狈地皱了下眉,“王子!潋滟值得你以礼想待,不是你说的,要亲自见见
救了你一命的潋滟吗?”
凛冽王子笑了笑,高贵而优雅,他用这种潋滟永远也不可能自然拥有的姿态高高在上
地俯视着潋滟。他什么也没说,潋滟却感觉到了他所要表达的一切:你算什么东西?
潋滟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在任何其它人面前他可以做到伪装得自然,可在这位正牌王
子面前,他没来由的感到自卑与愧疚。
凛冽见潋滟乖乖低下了头,轻笑一声,“姓亥的,人我也看了,我要走了,你送我回
去!”
亥勍十分不满凛冽对待潋滟的态度,他皱了皱眉,“‘交子’在地道内等着你,他送
你回去,我还有事!”
凛冽“哦?”了一声,“我不要别人送我,就要你送!送还是不送?”他懒洋洋地说
着。
亥勍站着半天没反应,凛冽冷笑一下,扭身就走,出了外厅,在矮榻脚下有一处两尺
见方的洞口,洞口旁边散放着两块大理石地砖。凛冽跳入那洞口之后,就有另外一个
人冒出头来,正是那位名唤交子的大汉,大汉低声说道:“当家的,我送王子先回,
您放心!老七也在那边接应,没问题的!”
亥勍点了点头,待那边地道渐渐没了动静之时,他好不容易松展开来的眉头又皱了起
来。他看了看那大开的地洞入口,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亥先生!……我没事,您送王子回去吧!”潋滟知道亥勍的心事,开口劝道。
亥勍勉强一笑,“没事!他总是那个样子!方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他怕是心里多
少有些怨气,口不遮拦罢了!”
潋滟垂了眼睛,落寞一笑,“王子他没错,是我理亏在先!”
“今日我来,是履行答应鄞公子的承诺的,凛冽已平安归来,我也该全心为潋滟之事
略尽绵力。鄞公子已将控制近身侍卫的法门传授于我,我从原来那间房内又开了一条
地道直通这里,这段日子我都会伏在这里,你只需不要放那大虎进来就好。”
潋滟听完,无法反驳,只好由着亥勍。
第五十二章
且说亥勍谨守答应鄞儿的诺言,每日白天暗中跟随潋滟,夜晚就伏于潋滟房内地道中
,十分尽责。为了方便那日凛冽入府,他特地将本来只容一人匍匐而入的地洞挖大挖
阔,弄成了四方形的方便人曲身行走。夜里守着潋滟的日子又多挖了一条出路在府内
偏远小院里,并把这条地道与潋滟现今房内的地道贯通起来。
潋滟每日还是在府内、皇宫这两处地方奔走。有了鄞儿与莫一白的照顾,夭红的病情
稳定了许多。莫一白对这毒药也是研究得入了迷,整日里废寝忘食,只在集仙阁捣鼓
着那些药物、毒物,连鄞儿都顾不上许多了。鄞儿借着莫一白的方便,与夭红是寸步
不离,有他整日里陪着夭红,夭红也开心了许多。时不时的三个兄弟也能寻个时机畅
谈一番,自是不消细说。
潋滟因知晓亥勍每夜都在他的房内守候,一开始连觉都睡不安稳,后来时不时亥勍会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地道跃出来透透气,遇到潋滟睡不着之时,亥勍也主动与潋滟说
几句话,讲一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故事与潋滟听,如此时间长久一些之后,潋滟竟
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有时亥勍不出来,潋滟心中还有些许的欺骗。只是,亥勍有时
说不上几句话,就会流露出满怀心事的样子,潋滟大胆猜测:定是与凛冽王子有关。
此事也不好多问,潋滟只能在亥勍沉默不语、眉头紧锁之际陪他静坐,或是亥勍独自
饮酒之时,默默帮他提壶斟酒。如此,十几日转瞬就过,离“受礼节”不过二十二日
间隔。
这晚,和往常一样,亥勍在虎惧巡查了三次之后才从地道里跳了上来。潋滟躺在床上
,一听见细小的动静马上坐了起来,和衣出得外房,果见亥勍提了壶清酒坐在榻上自
斟自饮。
亥勍见潋滟出来,只略点了点头,示意潋滟在一旁坐下。他自己仍旧一句也不言语,
皱紧了浓眉,满面的萧索。
潋滟想出言安慰亥勍,又觉得太过唐突,况且情之一事他又不明,也不知从何劝起,
两人各自坐着,气氛有些僵硬。突然外面震声一片,红光映天。潋滟向着窗口的方向
看了看,不知是城内何处竟在燃放炮仗焰火,十分气派,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今日是放灯节,想必是哪里的大户人家燃放焰火驱除晦气罢!”亥勍见潋滟看着窗
外映红的天空,脸上十分奇怪,嘴上即刻说出缘由来解潋滟之惑。
潋滟听说是放灯节,才惊然发觉,是了,‘受礼节’前还有一个放灯节。心里怦然一
动,想起旧年放灯节,长乐街好多人都会聚到街口,看那些大户人家放出巨大的彩灯
,那些灯宵似孔明灯,不过更加气派精致,各式各样的均有,飘在夜空中甚是好看,
还有的灯还带鞭炮焰火,在空中燃放热闹非凡。放灯节这晚,几乎每家的小孩子都是
巴巴地等着看那彩灯的,待到灯内油火熄灭,孩子们就能寻着那些灯掉落的方向去找
,拿回家自己做玩意,也是十分有趣。
潋滟想得入神,心里琢磨着,若是能与楼里的兄弟们一同去看放灯该有多好!他的想
法,正被亥勍给瞧了个分明,亥勍哑然一笑,这少年终究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
,又想到今日本来他约凛冽同去观灯,结果被凛冽以“弱智游戏”断然拒绝。思及此
,亥勍心里一动,说道:“潋滟想去观灯么?”
潋滟“嗯?”了一声,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想,十分想!不仅仅只是为了看漂亮
的灯笼,更是因为观灯节本来就是为家人驱凶乞福的。
亥勍放松眉头,轻轻一笑,放下手上的酒杯:“走!我们观灯去!”
潋滟呆愣地半张了嘴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亥勍所说的话。观灯?现在?
直到走在热闹的饕餮街,潋滟仍旧感觉自己似在发梦!从他以王子的身份进京,根本
没有像如今这样自由自在地走在帝京的大街上。他跟着亥勍从那地道里左拐右弯,待
到从那秘密洞口探出头来之时,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扑面而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
意,潋滟特意将自己覆于脸上的面具摘去,换了普通的衣物。亥勍见到潋滟本来面目
之时,有些意想不到,还愣了一下神。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边,因为是放灯节的缘故,今晚格外的热闹些,比平日里的夜市
喧哗了不知几多。在靠近城门口的地方,已经有一片彩灯放了起来,潋滟一面走,一
面仰着眼睛盯着远处的彩灯看。其中有一条彩色鲤鱼的巨灯十分醒目,在夜空中飘着
,竟把好几只稍小一点的灯笼给越过了,飞得最高。
潋滟正看得出神,突然一下撞在前方亥勍的后背上,原来亥勍不知怎么了,在街边停
了下来。
潋滟揉了揉脑门从亥勍身后探出头去,这一看,算是明白亥勍为何停下不走了。
那斜对面街口,翩翩行过来的一对潇洒公子,不正是花世语与凛冽王子么?凛冽王子
换了一身燕国服饰,束起了长发,手中还提着一精致纱帽,与正缓缓摇扇,举止倜傥
的花世语不知说到何处,笑得亲切自然。
潋滟贴着亥勍,感觉到亥勍身上的肌肉紧紧绷在一处,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
攥得死紧。
潋滟心里一纠,隐隐也觉得有些苦闷的感觉,他想开口说话,却被亥勍阴冷的表情给
吓得心内突突直跳。
那街对面的翩翩公子也正巧瞧见了亥勍,花世语合扇打招呼,凛冽王子笑脸冻结,簌
地转成了冰冷的表情,他似乎发觉亥勍身后还立着一人,眉头一锁,心里不悦起来。
抱着想瞧瞧亥勍身后到底何人的念头,凛冽跟着花世语走到了亥勍身边来。
花世语老远就见到亥勍身后的美艳少年,觉得熟悉,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瞧见过。他
到了亥勍身边再近处一瞧,心里大赞:绝色佳人啊!因此招呼还未来得及打,甩开纸
扇一下靠近潋滟身边,优雅有礼地说道:“这位公子好面善!在下花世语,不知公子
如何称呼?”
亥勍暼了一眼花世语,将潋滟给掩自身后,“他是潋滟!”
咦?只见花世语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他探了脑袋去瞧那潋滟,心里怎么都不敢相信眼
前这个美貌乖顺的少年就是昔日艳名远播的潋滟公子。
“潋滟?”花世语不确定地小声询问道。
潋滟尴尬地点了点头,从亥勍身后转出来,行了个礼:“花公子!……王子!”
凛冽听到亥勍说这少年就是假冒于他的那个男娼时,心里的无名之火越烧越旺,又见
花世语的目光被这少年吸引,亥勍也挺身护着他,更是觉得莫名地愤怒。他一记寒光
瞟了潋滟一眼,眼底的嘲讽赤|裸裸地展现。
“果然不愧是头牌,潋滟公子长得真是我见犹怜、美艳惊人啊!”凛冽笑容满面地看
着潋滟,同时也左右一暼,看了看凛冽与花世语的反应。
潋滟弯了弯嘴角笑了笑,将头低垂了下来。
“你们怎么在此处?”亥勍问着花世语,却是面对着笑得灿烂的凛冽。
花世语还未来得及开口,凛冽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本王子突然想看这彩灯了,约了
花公子前来共赏,怎么?姓亥的,这事也是你管得住的么?”他懒洋洋地说着,尤其
在看到亥勍脸色突变,这嘴上更加口没遮拦;“本王子再如何不济,也还轮不到一个
下三滥的盗墓贼来对我管束!”说完,凛冽慢慢地将手中那顶纱帽罩于头上,挡住亥
勍逼人的视线。
花世语一听凛冽如此所言,唰地收了纸扇,“凛冽!亥是关心你!你不领情,也不致
于出言不逊吧!”花世语口气十分不满。
亥勍早就被凛冽的难听话语伤害得体无完肤了。他吐了口气,指了指一旁的酒楼,“
既然是出来赏灯的,就一同行动吧!先到楼上坐坐。!”
凛冽见亥勍十分好脾气,如此还不发怒,心里又觉开心又觉无趣。他看了看一旁一直
紧跟着亥勍的潋滟,想起自己平白被这等下贱身份的人给占去了身份,就想多在这人
面前戏弄戏弄他,以解自己被那些沙盗掠去饱经风沙的痛苦。
见凛冽没反对,亥勍领了头儿就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
四人在桌前坐定之后,点了一些茶点,各人也不说话。潋滟感觉到那凛冽王子一直盯
着他看,心里有些怯懦---并不是怕他,只是一直对他心怀愧疚,不敢正视他罢了。
亥勍虽然没表现的十分明显,目光却是偏向凛冽的,只有花世语,他一见气氛不对,
忙拉着潋滟东拉西扯,说着赏灯的事去了。
亥勍想开口与凛冽说话,可凛冽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又让他到嘴边的话都卡在了
喉咙里。亥勍十分想不透,自己除了‘出身’不好以外到底有哪点让凛冽厌恶至极的
?从这次见面之后,他不顾一切的表明心意开始,凛冽对他更加不待见了。孰不知,
这凛冽偏偏就是瞧不起亥勍这般“低下”的身份。尤其在亥勍向他表白之后,他更是
觉得亥勍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里没来由地越发讨厌他。但是讨厌归讨
厌,见到亥勍为两次三番地为了潋滟而置他于不顾,这心里又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一时小二端上来一笼热腾腾的包子,亥勍心里叹了口气,伸筷挟了一个,就往凛冽面
前的碟中放,还为他蘸好了米醋,“夜里长,再吃些东西吧!”
凛冽倒没拒绝亥勍的一番好意,不知为何他特意斜了眼角看了看旁边坐着的潋滟,举
止中颇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虽然隔着纱帽,潋滟还是敏锐地感觉出凛冽看向他的特殊含义,他心里一紧,不知怎
么一股热气直冲喉咙,卡在那处让他喘息不顺起来。
花世语还是挺识趣,也顺手为潋滟挟了一个小包子放入碟中。潋滟受宠若惊,缩了肩
膀不断向花世语颔首道谢。
凛冽冷哼一声,转了头去看向窗外。
此时,夜已接近子时,子时是放灯的最佳时辰,因此在接近子时之前的时刻里,各家
的炮仗、焰火是络绎不绝,鸣响声震撼了半个帝京。凛冽看的是津津有味,周身的气
质也变得娴静优雅,亥勍微沉着眼睛,紧紧盯着凛冽的身影看着,似是走火入魔一般
。
花世语笑着摇摇头,他向潋滟使了个眼色,潋滟知趣地点了点头,一动不动,也不发
一言,只是看着眼前难得和谐的亥勍与凛冽,心里在为他俩祝祷之际,又隐隐有一种
莫名的失落。
第五十三章
子时一至,帝京一下喧闹起来。大半个城区同时想起了震天的炮仗声,焰火也漫天的
飞舞。街道上的小孩子们又跳又叫,指着那些在炮仗声中缓缓升起的各式彩灯欢呼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