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夏——虫曷

萧阳含泪看天，现在这片弯弯的月亮是李彪的母亲吗？如果是，那她肯定看不到自己的儿子了，她会不会伤心难过？

萧阳和张立在东篱住了整整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萧阳发现自己许多的观念都发生了改变。他告诉张立，他觉得这里像个世外桃源。张立也说，他有一次去后山帮达达家抬柴火，回来的时候发现钱包不见了。于是他赶紧沿着原路回去找，结果他看见自己的钱包被人用稻草拴着挂在了墙上。还不仅仅是民风淳朴，萧阳觉得这里人很多方面都和他们不一样。达达是这个寨子里面唯一的大学生，从四川省旅游学院毕业后，虽然留在了成都做导游，但他只要一有空就想着往家里跑，他说在家里呆着人很快乐。确实，这里的人都过得很快乐，白天寨子里面的老人都坐在屋顶的平台上晒太阳，年轻人才忙农活。晚上，他们吃饭必饮酒，那种用青稞酿造的米酒，甜而不醉，萧阳后来都忍不住喝了起来。喝酒后，如果有哪家吆喝，人们就聚集到他家去，并不点篝火，随便找个大酒坛子围着，大家就开始跳锅庄。达达告诉萧阳，藏族也跳锅庄，但是藏族锅庄注重摆动手，他们羌族的锅庄则注重脚法和甩胯。所以，萧阳虽然肩上负了伤，但后来几天，他也参加进去跳了几回。他觉得这里的人，过的生活充满了与世无争、原始真我的魅力。这对于萧阳是多么地有吸引力啊，所以当他们决定离开的时候，萧阳心中充满了不舍。达达也很舍不得萧阳他们离开，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问萧阳："你还会再来吗？"

"当然，以后等放假了，我肯定要来找你耍。"

达达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把萧阳的手表递给了萧阳。萧阳说这是拿来和你手机交换的啊，达达笑了笑，说："不用了，真的。"停了会，达达才说："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我本来想把这个手表留着做纪念的。但是你既然还要来，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其实萧阳那句话，只是句随便说说的客套话。他以后一定会再来东篱？萧阳觉得几率很小，尽管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但是出去了外边世界，恐怕自己又会变得世俗，变得身不由己。他原本以为达达会明白这是句客套话，但没有想到达达竟然拿去当成了承诺。萧阳不免有些脸红，达达、以及这里的人是多么真实、多么单纯啊。

第二天，萧阳和张立离开的时候，达达送他们去公路边等车。这里没有车站，如果要乘车，都是在公路边等客车路过，然后招手喊停。达达怕他们两个不会，坚持要等到他们上车。后来车子来了，萧阳和张立赶紧同达达道别。车子转弯上一座大桥的时候，萧阳回头一看，他发现达达正在不远处，追着他们跑。萧阳开始体会到，达达对自己的热心，还包含着一种更深层次的感情。

北京之夏【14】

晚上，萧阳洗完澡，梳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有了白头发。他请姚东帮他找，结果一共找到了１５根！今天上午他和张立在成都双流机场候机时，闲着无聊两人就去了一家音响店逛。里面刚好有几个穿着印有"＊＊大学社会调查队"字样文化衫的大学生在买ＣＤ。萧阳看见他们买的是周杰伦的新专辑，他才想起，自己也曾经疯狂喜欢过周杰伦的歌，于是他也跟过去取了一张。可是轮到他付钱的时候，他却又不想要了，那上面的歌名，什么"双截棍"、"忍者"，让他一看就兴趣索然。但他又不好不买，于是随手换了张张信哲。萧阳想，看来自己的心态真的变了。不过也正常，自他当上警察那天算起，这大半个月他确实经历了太多事情。

萧阳早早地上了床，他开始听那张CD。记得以前本科的时候，晚上临睡常常戴上耳塞听英语，究竟是那个时候的他幸福，还是现在的他更幸运呢？萧阳失眠了。他听着ＣＤ，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别的事情。突然，他觉得有这样一首歌，让他很有感触：

"如果这最后的结局／为何我还忘不了你／

时间改变了我们告别了单纯／

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失去才算是永恒／

惩罚我的认真是我太过天真／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

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

也同样落的不可能／难道爱情可以转交给别人／

但命运注定留不住我爱的人／

我不能我怎么会愿意承认／你是我不该爱的人／

如果再见是为了再分／失去才算是永恒／

已死心的记忆为何还要再生／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我最爱的人／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

也同样落的不可能／难道爱情可以转交给别人／

但命运注定留不住我爱的人／我不能我怎么会愿意承认／

你是我不该爱的人／拿什么作证／

从未想过爱一个人／需要那么残忍才证明爱的深／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

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也同样落的不可能／

难道爱情可以转交给别人／但命运注定留不住我爱的人／

我不能我怎么会愿意承认／你是我爱错了的人"

......

萧阳让姚东也听，姚东一听就说，"哎，这不就是那个什么韩剧的主题歌吗？你别提了，我女朋友过来，硬让我陪着看那碟，看了我两个通宵。"

萧阳很感兴趣，就问姚东那个电视剧讲的是什么事。姚东说："情节很无聊，我都没认真看，大概是说一个女的遇见了一个男的，那男的和她以前死掉的初恋男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然后就是一场悲剧呗。"

萧阳有所觉悟，他在想如果张立曾经和他那个发小相爱过，那么无疑这个首歌也就是自己和张立的主题歌了。萧阳顿时感到心里闷得慌。他问姚东饿不饿？姚东说，正饿着呢，于是萧阳就起身出去买宵夜。萧阳穿着睡觉穿的短袖短裤出了大门，朝单位大院左边一家福建小吃店跑去。

那里生意不错，萧阳点的云吞、蒸饺都得稍等。但萧阳衣冠不整的，不好意思老在里面坐着，他起身想去门外等。突然，他看见一个瘦高个，在门外一闪而过。萧阳顿时惊呆了，是凌厉！他赶紧追出去，可是哪里还有凌厉的踪迹？不会是自己看花眼了吧？可是他明明看见了凌厉，而且连他脸上的笑容都似曾相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凌厉朝自己那样笑过？那种阴冷的，带着一丝恶毒的笑。总之萧阳觉得自己见过，只是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了。正在这时候里面喊萧阳，他的东西好了。萧阳拎着两个袋子，慢慢往回走。如果刚才是凌厉，那他怎么会来了北京，现在在他心中自己又究竟是敌是友？萧阳回宿舍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姚东，姚东想了想，说可能是你累了这么一天，眼花了未可知。可能自己真的眼花了吧，萧阳草草吃了几个云吞又倒头睡觉。

他忍不住又去听那首歌，越听越觉得像是为自己唱的："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

／也同样落的不可能"。尽管萧阳不曾奢望能和张立相爱，但听着这样的歌，他觉得就像是在听命运对自己的诅咒一般，心里不是滋味。

昨天晚上姚东吃了太多东西，今天早起就闹肚子。刚好今天又是李彪的生日，萧阳本来约好姚东下午下班一起去公墓祭拜，他见姚东人有点虚，就说，你还是别去了吧，有什么话我帮你带到得了。姚东想想也就答应了。可是萧阳在公车站还没站稳脚，姚东就追了过来，他说："我还是去的好，不然保证被他诅咒不得好死。"两人正说笑着，公车来了。

公墓的开放时间到晚上６点半，萧阳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六点一刻。姚东想了想，说："一会我们自己翻墙出去算了，我知道一条小路。"也是，如果就在这呆十分钟，那还不如不来的好。两人就这么决定了。

在李彪的墓前，萧阳百感交集，他没有说什么的话，但发了很久的呆。后来他听见姚东说，"走吧，天都黑了"，萧阳这才回过神来。两人快步往姚东说的地方走去。原来那里的墙修了花窗，很好翻越。姚东让萧阳先翻，萧阳有点怕，说："你先翻过去，我看看怎么翻的，不然摔死在这里就太划不来了。"姚东说："你这叫什么话，你摔死了要紧，我摔死了就无所谓，"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就翻上了墙头，他骑在墙上对萧阳说，"你可看好了啊。"姚东就越过墙下去了，萧阳正把一只脚踏上花窗，却听见姚东啊地惨叫了一声。萧阳赶紧大声喊"姚东！"搁着花窗萧阳的手被抓住了，是姚东！他推了萧阳一下，吼道"快跑"，就倒下去了，在姚东倒下的瞬间，萧阳看见了在姚东背后站着一个瘦高个，是凌厉！

萧阳扭头就往公墓里面跑，他一边跑一边喊姚东，声嘶力竭。他听见子弹从自己的身后呼啸而过，听见凌厉一路咒骂着追了过来。萧阳使出了全身力气，他觉得自己好像这样跑了一个世纪，才跑到了大门口。他看见三个门卫端着饭碗朝他走来，其中一个人正在质问他"我说你这人......"。萧阳用最后的力气喊了声"救命"，就瘫在了地上。这几个人被萧阳这样的举动吓傻了，或许他们以为这个人是见到鬼了吧。

萧阳被送进了医院，张立第一时间赶到。他从萧阳口中弄清楚事情始末后，立刻往局里打了电话，半小时后得到消息，姚东的尸首找到了，身上中了３枪。

这件事在局里引起了轰动。萧阳虽然安然无恙，但依然是高危人物，应该怎样对他实施保护呢？张立想到了一个地方。他向局里建议，暂时将萧阳藏匿起来，直到凌厉被捕为止，而藏匿萧阳的地方，考虑到安全性，他建议是东篱。

就这样，萧阳在离开东篱后的第三天傍晚，在张立的陪伴下又回到了那里。当时达达正好要外出，在寨子门口与萧阳见面的这一刻，他惊喜万分。萧阳来到达达家，几天前他睡过的床，连床单都还没有换过，他突然觉得可能自己本来就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之前发生的种种只是为了让他认识到这一点而已。

张立要连夜赶路，萧阳送他出来的时候，他们路过了那条小溪。几天前他们在那里缅怀李彪的时候，姚东正在北京陪着女朋友看无聊的韩剧，可现在？萧阳突然觉得这一切太残酷了，他脱口而出：

"队长，你能不能不要走？"

"车子在下边等着呢，我一会车上睡我的觉去，"张立以为萧阳是说让他今天留在这里。

可萧阳觉得如果张立今天要是走了，就永远回不来了。他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抱住了张立：

"队长，我求求你，我们都留下来吧，我们都在这里当农民不好吗？不好吗？"

张立没有说话，萧阳靠在他的背上哭了。起初只是小声地抽泣，后来却伤心欲绝地哭出了声来。张立转身把萧阳紧紧抱进自己怀中，他温柔地抚摸着萧阳的后背，他说："萧阳，你哭得太多了，你要学会坚强，像我那个发小一样。"

"我不想当那样的英雄，我只想每个人都好好活着，看着你好好活着"，萧阳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他是多么想说出"队长，我不要你出任何事情，我爱你"这样的话啊，可是他说不出口，但是他又怕自己不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张立就不能了解自己的意思，就还是会坚持要回去北京，去面对巨大的危险。他没有办法，于是他紧紧地把张立搂着，他幼稚地想，我这么紧地搂着你，你就走不掉了，你就会留下来了。可是张立推开了他。今晚的月亮比起上一次，大了很多也亮了很多，月光下，萧阳看着张立的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张立，他觉得张立是那么熟悉，但又有些陌生。他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突然，张立低头在萧阳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萧阳，我喜欢你，正如我喜欢我那位发小一样。"

张立的话轻轻的，像一片叶子落在了地上。萧阳知道叶子确实落在了地上，但他没有听清落地的声音，可是又已经来不及去重新听了。

北京之夏【15】

目送张立离去，萧阳心里除了担忧，还多少有一些愧疚。他总觉得自己既然当了警察，就不应该这样躲起来独享太平。但是警察以服从为天职，组织安排了他如此，他必须服从。当然，萧阳也很明白，就算组织同意他参与到追捕凌厉的行动中去，他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在公墓的那个晚上，他被凌厉追赶得那么狼狈，要不是身后一直有子弹朝他射来，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早就跪地求饶了。

可呆在东篱，萧阳一天到晚都无所事事。每天早起他就和达达的爷爷去屋顶晒太阳。老人说的话是汉羌混杂的土语，萧阳要听懂很不容易。不过他很喜欢和这个精神矍铄又饱经风霜的老人呆在一起，他觉得这个老人在这片所谓的穷山恶水里生活了八十三年，他该经历过多少波澜起伏啊。萧阳觉得自己和他呆着，透过他自己能看开很多事，就好象他当年在故宫怀古那样。

萧阳问老人什么是好人，老人回答了，萧阳没有听懂，老人取下嘴上的旱烟，又说了遍"共产党啊"。什么？萧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老人又说："共产党来了，我才过上了好日子。"，萧阳本来是想到了凌厉，他不愿意相信凌厉杀人，他不愿意凌厉变成坏人。但他又觉得凌厉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自己是不是应该负一定的责任？如果是，那么他又是不是坏人？

这天达达要上山去抬柴火，萧阳知道后，就要跟着去。萧阳倒不是想逞能，他只是不想老这样闲着。可是到回来的时候，萧阳手上一根柴都没有拿。刚开始他本来背着小小的一捆，后来分了一半给达达，再后来他又自己丢掉了一半，到最后萧阳能不要达达搀扶，自己走回东篱就已经尽全力了。晚上睡在床上，回想今天的经历，萧阳越发佩服这里的羌民。在这里，即便是日常的抬柴火，也都是力量和胆识的考验。当达达从悬崖边像猴子似的一溜烟过去后，萧阳看着脚下白森森的山崖和波涛汹涌的岷江，他吓得两腿打颤。这就是距离，萧阳想，他要迎头赶上去。

第二天萧阳就跟达达说，想请达达锻炼他。达达笑着说那你就从做农活学起吧。于是下午，萧阳第一次和达达下了地，晚上他们又一起去江边洗澡。岷江的水流得可真急啊，萧阳和达达的谈话声，完全被哄哄的水声淹没了。后来达达对萧阳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拉萧阳走。萧阳跟着达达到了一个地方，这里水流比较平缓，河心还有一块巨大的岩石。达达说以前我经常和伙伴游到那块石头上去玩，水小的时候我们还游到了江对岸。现在是九月初，这里的雨季刚刚过去，达达说要不我现在游过去给你看看？萧阳赶紧说别。萧阳觉得这么急的水，人怎么可能游得过去？但达达已经跳到了水里，萧阳紧张地喊回来回来，达达却充耳不闻地游到了那块石头上。达达对萧阳喊："你也游过来，我们不是都考过游泳吗？"本科体育课的时候，确实考过游泳，萧阳游得也还不错，但那是在风平浪静的游泳池里，怎么能和这样凶猛的急流相提并论？

"你能行的！你过来，过来啊！快点！"

达达见萧阳不动，就一个劲地催促他。萧阳突然来了灵感，他看看天，今晚的月亮依旧挂在那座山高高的山顶，萧阳发了个誓，只要我能游过去，就一定能和张立在一起！想到这里，萧阳毫不犹豫地下去了。刚开始的时候，萧阳有点慌张，不是忘了手就是停了脚，他听见达达在喊"你能行的"，萧阳才慢慢放松地游，他发现这河水其实有点外强中干，他居然可以控制它。可是萧阳高兴得太早，离达达那块石头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萧阳就没了力气，这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萧阳被冲远了。达达看情况不对，赶紧下水把萧阳扶上了岩石。坐在石头上，见萧阳有点缓不过来，达达就爽快地笑了，他说我本来还想着再喊你游到对岸去，看来得等我给你找到一个牛皮艇才行了。什么是牛皮艇？萧阳觉得很好奇。达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