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夏——虫曷

"你安心地跟着他，不要再三心二意。今天在县城，你盯着邮局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别忘了，你还有个朋友在我手中，就连你，我也可以随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凌风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常得跟他在车上聊天的时候一模一样。但萧阳却被猛地拉回了现实，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道骨仙风的学者，他是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魔鬼！

凌厉显然对父亲说这样的话，很不满意。他一把拉萧阳去了他的身边。本来上山可以坐缆车。凌风却坚持要大家一起用脚走上去。一路上大家走走歇歇，凌风很感兴趣地看着石壁上历代文人骚客的文墨，显得兴致很好。

晚上他们住在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小旅馆。凌风只要了三间屋子，让萧阳和凌厉睡一起。进了房间，凌厉就叫萧阳一起下去洗澡。澡堂是公用的，在院子天井里面。萧阳磨蹭着不想去，凌厉说，"怎么，你怕我看你？"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阳不敢再推托，两人便下去了。

澡堂是一个露天的棚子，没有灯光。但是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所以萧阳当着凌厉的面脱衣服时，还是感到十分难堪。凌厉却玩性大发，把一盆水从萧阳头上淋了下去。那水是山泉，很凉，萧阳忍不住打起哆嗦。凌厉急忙道歉，把萧阳搂在了怀里。但出乎萧阳意料，凌厉这天晚上并没有怎么样。只是上床后，非要抱着自己睡。后来，萧阳听到了凌厉微微的鼾声，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家匆匆下山。这次他们是坐缆车下去。萧阳很小的时候就在家坐过过江缆车，他是不应该害怕的。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当他和凌厉坐在缆车上的时候，萧阳感到胆战心惊，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不预感，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和凌厉同归于尽！

北京之夏【12】

在离开剑阁的路上，凌风不知道和谁通了电话，然后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后来他们在广汉吃午饭的时候，凌厉告诉萧阳，本来他父亲是打算今天坐飞机去云南，但是北京方面已经和成都警方联络过了，他们现在已经不可能再走空中这条线。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现在还没有定。

显然凌风不想在儿子面前显怯，而且也不想让萧阳觉得有了转机。在广汉吃了午饭，凌风就带了大伙去找鼎鼎大名的三星堆博物馆。凌风大概是想让萧阳看到，警方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即便现在他是在逃命，但依然可以悠闲地游着山玩着水逃。

三星堆博物馆是一个外形很奇特的黄色建筑，进到展厅，每个人都被那些奇怪的文物吸引了眼球。萧阳毕竟是学文的，虽然没有来过，但之前曾经看过一些介绍的资料，所以他给凌风当起了解说员。后来，在第三展厅他们碰见一个旅游团，于是萧阳他们便跟在这个团后边，听那个导游先生讲。凌厉完全不懂普通话，所以不太感兴趣地落在了最后边。这时候，萧阳听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在问：

"我是学历史的，据我所知，在发掘这里的时候，发现过大量象牙。请问这个应该如何解释？"

"恩，据说四川当时曾经是大象的栖息场所，......"

导游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了解，红着脸窘在了那里。萧阳很看不惯那个女生的张狂样，而且无独有偶的是，他曾经看过一篇论文，谈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站上前说道：

"首先，你这个问题在学术界并没有定论，你既然是学历史的，那么从历史的角度你可否解释解释？"

那个女生一时语塞，又不肯服输，便反驳说："你要能说个所以然，你才有问我的资格。"

萧阳就等她这句话。于是他把那篇论文里面提到的远古"含沙射影"传说和象牙是用来镇压鬼魅的结论搬了出来。萧阳是学中文的，把原本乏味的理论说得像故事一样精彩易懂，赢得了一阵喝彩，也就顺利的帮那个导游解了围。

这个导游很感激地对萧阳笑了笑。凌厉看在眼里自然不大受用，问萧阳是不是喜欢人家。萧阳心情不错，居然还和凌厉开起了玩笑来。

但这个时候，凌风的手机响了。馆内是要求关闭手机的，于是立即来了保安。趁这个混乱，萧阳拉住那个导游说了几句话，他把手上的表摘了下来，那是凌厉让萧阳带上的一款漫天星手表，价格至少在十万元人民币上下。萧阳用这只手表换了那个导游挂在胸前的手机，并告诉他，请尽快用别的手机给他发短信！

这一切萧阳都是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完成的。他假装上厕所，把手机放在了裤子里面。因为是夏天，衣衫单薄，手机藏在身上，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出了博物馆，萧阳立即告诉凌厉自己觉得冷。后来在广汉街上，凌厉果然细心地下车去给萧阳买了一件外套。

然后，他们就坐着车子，往成都方向开进了。在成都，来接应他们的人，和凌风谈了好一会。凌风满脸轻松地告诉大家，他们今晚要去九寨沟。去那里做什么呢？萧阳暗暗在想，又是去游山玩水？应该不会，毕竟这不是时候。

下午他们来到成都的商业街春熙路游玩。刚进商场，萧阳就假装内急，去了四楼男装部的卫生间。在那里，他打开手机，没想到立即收到了那位导游的短信。萧阳欣喜若狂地回复，他的双手一直在发抖，打字也总出错。他尽量精简地输入："告北京市**区警察局张立，我是萧阳，我在成都，今晚前往九寨沟！车牌是？AK7616"萧阳刚刚输入完毕，就听见凌厉在喊他，他一慌，手机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隔着门，凌厉在外边问什么掉了？萧阳急中生智，说手表掉马桶了。凌厉笑着说，"那算了，沾上你那玩意了，你要再戴，谁敢拉你手。"萧阳没有吭声，他赶紧捡起手机把短信发送了出去，然后又打开水箱，把手机丢了进去。

这天下午凌厉玩得很开心。他给自己和萧阳都换了一身新装。两个小伙子本来就长得出众，加上穿戴整齐，走在路上，越发惹眼。凌厉还不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萧阳做出亲昵的动作，摸摸萧阳的脸蛋，拨拨他的头发。萧阳也不觉得难为情，他心里只想着，也许张立已经得到自己的讯息，也许今天晚上他就可以自由。

这天晚上萧阳真的见到了张立，但是代价惨重！

下午5点，凌风带着他们在春熙路的成都小吃城品尝四川小吃的时候，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回来后，他用很奇怪的眼色看了看萧阳。萧阳虽然心里有鬼，但这一刻，他故意瞪着一双眼睛，假装很专注地啃着一只泡凤爪。萧阳有预感，凌风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凌风察觉到了什么呢？

刚才那通电话，是凌风的老部下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凌风，他们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因为他这几天每天都约程局长吃饭喝酒，但今天下午他打电话预约的时候，程局长说晚上有公事要去成都。

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凌风和他的老部下无法确定。这当然不是巧合，萧阳的短信，很快就被那位导游变成电报发出了。但他担心不够快，接着又拨通了110。程局长派出局里各个队的骨干共10人，于下午四点，火速搭上了南下成都的班机。

凌风他们无从知道这一切，但是又不能不疑心。所以，他们临时决定改坐长途客车，到九寨沟后再换私车出四川。萧阳被带到长途汽车站的时候，才知道计划有变。凌风没有像以前那样预先通知大家的举动，也给了萧阳一个提示，凌风已经对自己起了戒心。萧阳不敢大意，假装轻松地表示想去小卖部里买点可乐。为了不让凌风起疑，他又故意叫凌厉陪自己去。两人来到小卖部，萧阳惊讶地发现那位导游也在那里。

萧阳先发制人地对凌厉嚷到，"哇，这里这么脏，东西怎么能吃"，然后拉着凌厉就要离开。萧阳这么大声地说话，肯定引起了那个导游的注意，这是萧阳的目的，但是他又很怕对方会糊涂地跟自己打招呼，那样的话，恐怕连对方也会受到牵连！所以萧阳一边说一边急着往外边走。好在那个导游，似乎心领神会，并没有追上来。出了小卖部，萧阳径直上了车。几分钟后，又上来了几个客人，然后车子便开出了。看着成都渐行渐远，萧阳很是焦急。

这个时候的张立，又何尝不着急呢。他们事先就在电话上请成都公安局帮忙，出动警察把守了每一条去九寨沟的必经之路。但是现在已经七点半，迟迟不见车牌"？AK7616"的车子经过，这是相当可疑的。张立当机立断，由他发起，组成了一只两地警察共同参与的行动组。他们正要出发，却接到通知，称110在七分钟前收到举报电话，举报在成都市新南门车站有可疑人物！由于举报电话语焉不详，所以被接线员耽搁了下来，直到她查实目前成都警方正在追捕一名毒枭后，才慌忙上报。

行动组得到消息，自然喜出望外，他们立即发动一部长型面包车，消失在了夜色里。

张立他们出发后不到五分钟，又接到通知，警方已经在新南门车站查出，刚刚有一辆车牌号

"A102233"的旅游客车开出，时间是7点25分，距现在刚过去16分钟！

双方交火是在一个加油站出来的岔路口。萧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最后上来的几位乘客，车上全部都是凌风的人！张立带来的行动组只有10人，而客车上全副武装的匪徒共有三十多个！这场战斗异常艰巨。

客车司机和那几名乘客在一阵混乱后逃之夭夭。萧阳也被凌风用枪抵着头从驾驶员的车门离开。凌厉央求父亲不要这样，但是凌风不理会，他让凌厉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一个电话。不多时，一辆奥的车就从客车的背面开来了。凌风确实老谋深算，做好了这么多手准备。萧阳看着那辆奥的车越来越近，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反抗，不但自己没有了逃脱的机会，而且要想再逮捕凌风，也将会希望渺茫。自己毕竟是一名警察，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

也许是因为萧阳知道，张立，一定就在十米开外的那部面包车里关注着自己，所以一时间他来了英雄气概。他突然一个侧身用左手反扭住凌风的右手臂，然后夺过枪，抵在了凌风的胸口！凌风没有想到萧阳会有这么一把子力气。萧阳长得实在太漂亮，又稍微瘦了点，所以看他的外表，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然而萧阳并非如此，尤其这一刻，萧阳受到张立的鼓舞，他十分敏捷地就反败为胜，将凌风擒拿了。凌风气急败坏地骂着什么，萧阳听不懂。但凌厉变了脸色，他愣住了，然后又突然露出了既不是愤怒又不是悲伤的表情，他喊道："你快放开我父亲，你听见没有！"说着，凌厉一个箭步就朝萧阳扑了过来，萧阳慌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的手一抖，他听到凌风惨叫了一声，同时他感觉到滚烫而发稠的东西，滴落在了他握枪的右手！

我杀死了凌厉的父亲！萧阳一松手，凌风立即倒在了地上。

"DADY"，萧阳听到凌厉的惨叫声，然后他觉得自己的左肩被人狠狠推了一下，他也立即倒在了地上。萧阳意识到自己不能停留，从奥的车上下来的人，已经瞄准他开了第二枪！他躲开了，他现在只有一条生路。萧阳一个纵身，从公路上跃了下去。这是岷江的沿江公路。岷江是历史上靠凶残出名的一条河流，换在平日，就算借给萧阳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跳下去。但是这是深夜，夜色消除了萧阳的恐惧。他跳下去的时候，觉得自己被什么挂住了，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北京之夏【13】

萧阳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睡在一个石头房子里。房子四面的墙都是用小石头沾着泥土一样的东西建成的。这里是哪里啊？萧阳想喊，但是嗓子哑了，连吞口水都疼。萧阳正着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听见进来的人说道"你醒了？我赶紧告诉张大哥去。"不一会，张立就出现在萧阳面前。是张立吗？萧阳看了又看，还是不敢确认，他想起身抱抱，看张立会不会只是一个幻影。张立按住了萧阳，"别乱动，你受伤了。"真的是张立，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那四个明显的老茧都在那里！萧阳一下子就哭了起来。他是在为什么而哭？是为了幸福，现在他又见到了张立，这个他曾经以为后会无期的爱人。但他还为了点什么呢，他觉得心里很害怕很难过。张立是这么地了解他，不等萧阳自己想想清楚，就已经开口安慰萧阳："你知道吗，你立功了，凌风被在北京逮捕的毒贩供出来了，他贩毒的罪证已经确凿，你杀了他是为民除害了！"是啊，昨晚自己杀死了凌风。萧阳原本是想，以尽可能不伤害到凌厉的方式，来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是昨天晚上，他却残酷地当着凌厉的面，杀死了他的父亲。萧阳很想知道凌厉怎么样了，现在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这里是四川省阿坝州一个叫"东篱"的羌族寨子，而萧阳现在是住在那个导游的家里。原来，那天晚上，在新南门车站，那个导游悄悄跟着萧阳，直到萧阳坐进了客车，然后他立即报了警，并且买了那辆的车票。上车前，他担心自己被认出来，就在外面穿戴了民族衣服。有了这身掩护，连萧阳都被蒙了过去。后来枪战开始，他没有走远。那里离东篱很近，四周的地形他熟悉，所以他以为自己或许能帮上点忙。

萧阳从公路上跳下去的时候，张立与另外两名警察，正好攀爬在公路下的岩壁上。萧阳就这样被救下来了。但是没有完，很快张立他们就被发现了。匪徒穷追不舍的时候，张立突然听见人对他喊，"快！跟我走！"于是，他们沿着山路跑进了东篱！

羌族实在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在历史上，他们倍受异族的欺压。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每个羌寨都修建在易守难攻的地方。不仅如此，走进宅子，如果不认识路，就等于走进了迷宫，一旦进去就再出不来。但是寨子里面的自己人，不仅不会迷路，而且家家户户的房屋都相通相连，你只要进了一家，就能很快回到自己家里。

对于这件事，张立都说，若非亲身经历，他会为以为是一个童话。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个寨子不仅保全了他们的性命，还帮助警方顺利地逮捕了五名匪徒。

那个导游姓钟，民族名字叫达达。他的爷爷是这一带最有威望的土医生，萧阳左肩里的子弹就是他连夜取出来的，他还在伤口上上了草药。张立本来不大放心，但当萧阳醒过来后，说伤口处很凉，基本没什么疼痛感时，他相信了羌医的高明。

张立陪着萧阳在东篱住了下来，但每天早午晚，他都打电话询问情况。在这次行动中，有一名警察不幸牺牲，两名挂彩，至于凌风那边的人，除凌风被萧阳击毙，其余匪徒活着的全部落网。关于这些情况，张立当时只这么简要介绍了下。直到第五天，张立才补充了两点：其一，就是那辆奥的车去向不明，而随之消失的还有凌厉。得到这个消息，萧阳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失望。可当他听张立接着说道，唯一牺牲的一名警察是李彪时，他哭了！记得每次玩牌到深夜，总是李彪买来宵夜招待大家，姚东劝他还是把钱悠着点花，他大大咧咧地说："TMD，我光棍一个，贱命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把这钱省出来给谁去？"后来姚东告诉萧阳，李彪是个孤儿。"李彪是怎么牺牲的"，萧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于是张立告诉萧阳，当萧阳从公路上跳下去的时候，李彪把他接住了。但赶过来的匪徒发现了他们，并朝他们开枪扫射，是李彪把萧阳死死挡在了自己身下，萧阳才侥幸逃脱......

当时张立是和萧阳，坐在寨子外一条小溪边说的这番话。萧阳哭累了，抬头正好看见一轮弯月，从高高的山顶，升到了天上。霎时间，整个山谷变得明亮起来。萧阳想起李彪跟自己说起过他的童年，他说他那时候住在一个瓜农家里，夏天的时候晚上经常在瓜田守夜。每次看到天上的月亮升起来，照亮四周的时候，他就安慰自己，说那是他的妈妈在天上看着他，然后他就不觉得自己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