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的那一幕又回来了,连场景都没有换。
疼,只是疼,无穷无尽的疼,苏四觉得五脏六肺都被搅烂了,只能「啊啊啊啊」的尖声鋭叫,先前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狐王延续了一贯的想法,只有抱着他,吻着他,下体紧紧相连着他才是属于自己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四在半昏半醒间,听到狐王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娘子,等我一会,回来我们就生孩子。生了孩子你就不会再想离开了。」
随后,他的身上一轻,疼痛却接替着压了上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不知是自己瞎了,还是天黑了。他的耳边又传来声音,这一次却很近,仿佛是贴着他的耳边说的。
第七章
「小四,小四,你还好吗?」从百里香镇回来后,一路上苏四的魂不守舍就被鬼灵精的米虫看在眼里,回来后苏四不吃不喝不睡令他更加肯定苏四有心事。等狐王进屋后,便悄悄的趴在门外偷听,从头听到尾,这才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又骂又哭,一骂苏四不知好歹和狐王闹离婚,二哭苏四真被狐王休了后自己就没大金主靠了,还吃个屁呀。但哭归哭,骂归骂,苏四的事他不会不管。
「米……米虫,来……进来。」苏四抖着声音说。
他的嗓子像是喊破了,一说话,疼痛分两股窜向耳朵。奋力的推倒一个木凳子,吓得外面的米虫一阵颤抖,拿出看家本领穿墙术穿墙而入——门被狐王锁上了。
米虫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隐隐约约看见的苏四吓了他一大跳,两条白腿浮在黑暗中,大张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小四,小四。」米虫从床上扯过一床薄被把苏四包了起来,倒是真哭了,眼泪叭嗒叭嗒的滴在苏四的脸上,「小四,别吓我,跟我说句话。」
「我……」苏四吞了一口口水,忍着疼,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带我走吧,求求你了,米虫,求求你了。」
「小四……」米虫哭得更凶了,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道:「小四啊,你就是大王的心头肉。你要是走了……哎,我带你走。方才我看大王急匆匆骑着太白出去了,你摔了子母河的水,看来大王又是去女儿国了。
「不说了,我带你走。要不是你,我到哪吃那么好吃的,我米虫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要走,我就带你走。」
米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裳给苏四换上,包着薄被出去实在不妥。苏四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汗腻腻的,下体也是濡湿一片,也不知是血还是什么,刚换上的干净衣裳一会就湿了。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幕是一片浓浓的黑色。米虫从屋里找出一颗婴儿拳头般大的夜明珠,塞进苏四的手里让他握紧了,自己背起他出了屋门。
米虫从来没觉得狐王殿有这么大,七拐八绕,穿花拂柳,天气微凉,出了宫殿后全身却已汗透了。他看着茫茫黑夜,背上的苏四的双手从他的双肩上垂落下来,随着他匆匆行走的步伐一荡一荡的,真像是一堆被抽了骨头的软肉。
米虫又一身的冷汗。他心里思索这样下去不行,狐王的地界太大了,他又不会腾云驾雾,就是走到天亮也走不出去,再者,放任苏四这样下去,他真的要从软肉变成死肉了。
米虫背着苏四来到那片荷塘,把苏四放下,嘱咐他千万不要睡过去。然后他趴在塘边,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忽然水面上荡开了圈圈涟漪,涟漪平复后,商央的身影出现在水面上,他坐在花园的小凉亭子里,静静的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央,我是米虫。」
水面上映出的商央突然抬起头,仿佛是听到了米虫的话,四下寻找着声音的来处,他把头偏了一偏,伸出耳朵,问道:「你在哪,米虫。」
米虫道:「我用的是『水中影』,我和小四现在在荷塘边,小四出了点事,你快过来。先不要问什么事,把我和小四带走我再慢慢告诉你。」
他话音刚落,再看商央已不见了踪影。水面也由亮转暗,又是黑漆漆的一片。
商央心急火燎的驾着筋斗云来了,火凰飞在他身边,嘴里衔着一颗夜明珠。他远远的看见荷塘边上一团灯笼大的光芒。眨眼间商央已落到米虫的身边,两颗夜明珠合在一起,周围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苏四的脸色一片苍白,人已是昏了过去,削瘦的身体被白色外袍拢着,夜里黑看不见,米虫胡乱抓的是狐王为数不多几件白色袍子中的一件,所以袍子上的几处血迹尤为明显,很是触目惊心。
商央的心沉了又沉。
「先别问什么事,快把我和小四带走,随便哪都行,离这越远越好。」米虫看出商央的疑惑和好奇,先出口把他的话堵在喉咙里。
商央把苏四抱了起来,刚要踩上筋斗云,米虫像是想起了什么,拦住他道:「不行,小四刚才出了许多汗,现在要是腾云驾雾被风吹到,凉了汗就麻烦了。」
商央把外袍脱了下来,包住苏四,再把他背在背上,对米虫道:「那我们就这样走。」
米虫拿着夜明珠在前面引路。异常奇怪的是,走了有半个时辰,他们还是在原地打转,米虫和商央都注意到了,心里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鬼打墙。
可哪个孤魂野鬼敢给他们下套,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而两人越走越是心惊。
这时四面八方突然一片光亮,一队人手里举着火把将他俩团团围住,火光冲天,沉重的黑漆漆的天幕仿佛被烧着了垂下的那一角,一路向上燃烧。
随着一阵尖利的「咯咯咯咯」的叫声,狐王骑着大公鸡「太白」从黑暗中缓缓步出。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笑咪咪的脸上,他道:「商公子,你要带我的娘子去哪儿呀?」
「大王。」米虫吓得躲到商央的背后,自此他也明白了这「鬼打墙」是狐王所设,狐王对于苏四出走,心里是早有数了。
「狐王,你误会了。我……」
商央想解释,然而他还未说完便被狐王打断了:「既然是误会,那请把本王的娘子还给本王吧。」
这时趴在商央背上的苏四醒了,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不回去。」
狐王和商央的脸色同时一变。
商央虽然不清楚狐王和苏四之间到底怎么了,但看这情形两人已生罅隙。苏四不想回去,他自然会保护他,而且他还有一个私心,要保护苏四势必要和狐王一战,但经过这一战后他有可能得到苏四。
突然,狐王一甩袖子,两只黑色的狐狸闪电般向商央扑去,商央眼疾手快,快速的说了一句:「米虫,接住小四。」
说罢把身子往后一仰,把苏四摔向后面,米虫一把抱住苏四,那两只黑狐却越过商央直奔苏四,它们的本意是叼回苏四。黑狐溶在黑暗里看不大清楚,又左窜右跳的十分灵活,滑的像泥鳅,眨眼间它们就一左一右叼住苏四的肩膀。
这时,他们四周一片光亮,犹如白昼,原来是火凰衔着夜明珠围绕在他们头上。看准这机会,商央挥起大刀对准两条黑狐就是一刀切,可刀刚挨上它们,它们便化为一股黑烟烟消云散了。
混乱中米虫抱着苏四滚到一边,披在苏四身上的商央的外袍被扯了下来,鲜艳的红色在白亮亮的光下很刺眼,狐王眯了眯眼睛,突然一道白光从他的袖中直窜向商央,商央拿着大刀向后一挡,尖锐的「呛啷」一声,这才看清对上的兵器是一把通体银色颈上坠着红穗的长枪。
他一楞神,长枪忽然变软了像一条龙身,背上寒凛凛的白鳞片,缠上了大刀,尖尖的枪头像是龙的口,张口咬向商央,太急了,商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凭本能的吐出一团三昧真火。
黄的火和像冰一样的长枪眼看就要撞上了,狐王又从他的百宝袖中掏出一只细颈细身的玉色瓷杯,将它一甩,瓶子在空中倾身一斜,干隆玉露像下雨似的,无数的雨珠落在那圑火上,轻微的「噗」的一声,火熄灭了。
整个战斗中,狐王悠闲的坐在太白身上,只调动法术和兵器和商央缠斗,这一切就像是他手上的「掌中舞」,他只消轻轻一握,什么都会碎了。
米虫心中一阵寒冷,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使劲的摇了摇怀中的苏四:「小四,快醒醒,快跟大王认个错,叫大王快停手。」
苏四仿佛是被梦魇缠住了,米虫的话像隔了一个沙漠传过来,隐隐约约的。他想醒过来,可腿被梦魇拖住了,似醒非醒间,一半在梦里,是黑的,一半在清醒里,是白的,互相拉扯,撕拽,急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吓的米虫也不敢再叫他。
狐王无心再逗弄商央,从太白身上飞身下来,和商央斗成一团。
打斗中,商央道了一声:「虚。」便从他的肉身中化出八个虚影子,将狐王团团围住,使的兵器各不同,且各有法术,一个吐「三昧真火」,一个吐「四海之水」,一个使「电闪雷鸣」,一个引来「狂风暴雨」。
狐王道了一声:「实。」便有八个和狐王一模一样的人抵挡住商央的八个虚身,法术交错,「干隆玉露」克「三昧真火」,「大禹治水」克「四海之水」。
他们打斗的地方仿佛是被玻璃罩罩住了,里面飞沙走石,光影交错,拼的「砰里砰咚」响,然而周围的一切却依然静静的。
突然蹲在米虫身边的火凰一声长啸,像是预料到了什么,拍着翅膀腾地而起,它七彩的羽毛在黑暗中隐隐发着光,整个身体像是一面彩幡,在浓重的黑夜的重压下,却有一种阴惨惨的寒意。
又是「呛啷」一声,电光石火间,米虫看到狐王的长枪穿透了商央抵挡在胸前的宽刀,也穿过了商央的胸口,尖尖的枪舌头上血红一片。
「商央,商央!」米虫把脸埋在袖子里大哭起来。他气的踢了苏四一脚:「死小四,快醒过来,商央他被大王杀了,杀了。呜呜呜呜呜……」
狐王一抽银枪,生生将枪从商央的胸口中抽出来,又一挥袖子,半空中的商央摔落在荷塘里激起高高的一浪水花。又厚又重的血腥味仿佛是一圑一团的,击打着人的鼻子。满塘的荷花荷叶像是被吸干了血,瞬间萎谢成一堆骨头架子。
「商央,商央……」米虫泣不成声的爬到荷塘边。火凰在荷塘的上空盘旋,长长的尖啸声像是一把长长的锐利的刀子,在人的心里绞开了,疼的止不住的掉下泪来。
狐王握着银枪拄着地,斜眼看了看还半睡半醒的苏四,吩咐了一声:「带回去。」他长枪一挑勾住苏四的衣领把他抱在怀里,坐上「太白」扬长而去。
可怜的米虫被侍卫们双手双脚捆成一团挂在一根棍子上,两人抬着他,渐渐的隐没在黑暗中。
后来的几天里,得知商央死了后,苏四不吃也不喝,大有和商央一起殉情的架式,狐王又气又酸,然而还是哄着他,可左哄右哄就是哄不熟。
这天,外面的日头很烈,虽然已经是秋天了,太阳毒辣辣的,像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看到人就无声无息的张嘴咬一口。宫殿的大院子里有一棵老树,树身有些倾斜,枝繁叶茂,粗粗长长的树枝伸出老远。
米虫现出了半人半鱼的原形,尾巴被一个粗大的锈铁鱼钩钩住了,血淋淋的一片,被倒吊在一根树枝上,曝晒在太阳下快成了鱼干。他整个人像装满水的透明瓶子,能看到他的活气像水一样从瓶口中一点一点的流失。
苏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在阴凉凉的大殿里,更觉那太阳的刺激性。他跌跌撞撞的向前扑,忽然一顿,被拽了回去,后退了几步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才想起自己的脚上被狐王拴了链子。
说是链子不如说是一根白丝线,如果不是仔细辨认是不易发现的。可就是这根白丝线,不论苏四咬,拽,砍都无济于事。
他扑到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他的狐王身上,拼命摇晃着他:「大王,求你放过米虫。我吃饭,我喝水。我生,我生,我生孩子。求你放过他,求求你,是我要他带我出去的,不关他的事,也不关商央的事。」
苏四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祸害精,害完这个害那个,又没有用处,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哦。」狐王弯腰掐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沉声问道:「以后还跑不跑了?」
苏四的头在狐王的手中摇了摇,他摇的是头,不是心。
离开狐王的念头一天没断过。曾经对狐王积起来的信任全部崩塌了,他甚至不相信狐王不是玩弄他而是真心爱他。
但他还爱着狐王这个事实又回过头来折磨他,爱一个对自己满口谎言的人,这真是一种折磨。
苏四不住的在心里骂自己贱。
狐王从袖中又拿出一个一指长长颈大肚的白瓷瓶,倒了一点在白瓷杯子里,递给苏四,苏四急急的扑了过来,伸手想拿,但又惶恐不小心碰洒了惹狐王生气,又出花样折磨米虫,便就着狐王的手喝了下去。喝完便仰面躺在地上,张开了双腿。
被抓回来后,狐王只给苏四穿了外裳,不许穿亵衣,所以苏四一张腿,下体毕露。现在的他像个彻头彻尾的男宠,而不是一个爱人。
狐王对于苏四的顺从和听话并不感到高兴,因为顺从和听话是被他逼迫的,不是发自内心,事情仿佛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可要狐王放手,那是不可能的,他宁愿再继续单恋,强制的爱下去,也不会放手。
狐王俯下身压住苏四,苏四双腿缠上他的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挺起下身迎合着他。
「大王,放了米虫吧。求求你。」
狐王恼羞成怒,狠狠的顶了一下,苏四疼得想咬舌头,被狐王掐住双颊:「不许咬。」
苏四泪汪汪的继续求他:「放了米虫吧,大王。」
狐王把苏四抱起来转个身子,又把他压在门框上,对着米虫的方向。门框被带动的「匡匡匡」的响。
不知何时,那高高伸出的树枝上挂着的米虫滑到大树的阴凉处。
狐王学乖了,把子母河的水分成小杯给苏四喝,一连喝了七日,一个月后,苏四怀上了。
秋去冬来,又过了春天,苏四只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不知时辰,只知外面景色的变化,被抓回来的那日起,他就没有出过殿门。
他与外界的联繋都被斩断了,杜五的事,狐王再也没有提过,这仿佛是一个未愈合的伤口,依然鲜活,缝不上,只能遮掩。
肚子越来越大,苏四眼中的希望却渐渐的殒灭了。
第八章
自从见识了狐王的狠戾,米虫怕极了狐王,走路也溜着墙根走,吃也只敢偷偷的吃,委实被吓的不轻。
狐王对苏四依然极好,现在又有了为人父的喜悦。
而且孩子是他拴住苏四的救命稻草,他相信苏四生完孩子后就会原谅他,两人会恢复往日的心意相通。
可事情往往不是人想的那么回事。
苏四自杀了,用自己削尖的木簪子刺入了喉咙。狐王殿是囚禁他的大鸟笼,然而他毕竟不是鸟,鸟在笼子里待久了就会痴了钝了,不会飞了。他是人,待在笼子里只会想发疯,想解脱。
他的死对于狐王是个狠准又决绝的报复。
血泊中的苏四高耸着肚子,像是流产了或是在生产中出了意外。
高傲的狐王脆弱的发出小兽的悲鸣声,他的眼泪像河,把苏四淹没了,冲淡了他身上的血迹。
他紧紧抱着苏四:「娘子,你就是死都不肯和我在一起吗?娘子……」
悲痛欲绝中的狐王突然清醒过来,把苏四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了起来,随后便盘腿坐在血地上,双手放在膝上,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一阵阴风从地上升起来,凉凉的,托住狐王出了窍的三魂六魄来到黄泉路上。
依然是灰蒙蒙像是阴天的下午,黄顶红漆木柱的「半路亭」,膝盖高的石碑,两片大黑嘴唇似的地府大门,什么没有变,然而苏四却不在地府。
「真的没来?」狐王焦急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阴森森的大殿里。
「真的没有。」转轮王两手一摊,又问:「你们这又是怎么了?」
狐王无力的摇摇头,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道:「我老婆他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