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淮之抬头,冷冰冰的看着。
皇后一窒,道:“我知道,陛下有些事做的是过分了,可是这次陛下得的是心病。能否念在平日里陛下对你不薄的份上去看看陛下?”
席淮之冷笑,道:“待我不薄?皇后娘娘是在说笑吗?”
皇后无话。
江自流上前,道:“我不信陛下待你会不如浅城的詹清浅!”
席淮之一顿,脸上有些难堪,道:“那又如何?”
江自流定是急疯了,上前抓着席淮之的领子,道:“又不是让你花言巧语的去讨好陛下,不过是去看看而已!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也正睁大着眼睛,盯着大殿上的那张龙椅?你又知不知道,陛下一旦长日不理朝政,这座江山便要易主了!”
席淮之挥开江自流的双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谁在盯着龙椅,谁又想做皇帝,这一切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一介商人,国家大事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你……好,国家大事你不管,可一旦打起仗来,浅城也会遭殃吧,到时谁来保护詹清浅?”江自流道。
席淮之笑了笑,道:“窥觊江山之人若是真的想要做皇帝,便不会攻打浅城,除非他自寻死路。”
江自流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后拦住,道:“席公子,我是放下了皇后的身份来求你的。不为别的,就为了你自己想想,若是陛下驾崩了,会有多少个藩王举兵直逼京城?你以为届时他们会放过我们吗?只怕是,凡与陛下有关联之人,皆难逃一死。我想席公子不会想死吧。话,我便说道这里,席公子好生思量。”
说着,皇后与江自流离开。
离开宜宁宫,江自流问道:“皇后怎么知道席淮之不想死?”
“我……我也是猜的,如果他想死,早就要做了,可他却只是抵抗陛下,一心想要回浅城。”皇后道。
江自流叹道:“像皇后这般的人,陛下竟然不爱,真是……”
皇后苦笑,道:“我倒不希望陛下爱我是因为我能帮得上他,他对席淮之的才是真爱。”
江自流看向皇后,曾经那么明媚的笑颜,如今也掺杂了些许的阴霾。世人都难逃情关吧,邵旒原本清心寡欲,一心要做个贤明君主,现下也为情所累。
夜半子时,皇帝寝宫外的侍卫被人点住了穴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推开门。那人来时悄无声息,甚至屋内的公公被点了穴道都不自知。而邵旒却能感觉的到,猛的睁开眼睛,那人便立在床前,眼睛明亮。
邵旒艰难的坐起来,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他气喘如牛。
“你……你来了。”邵旒有些欣喜,道。
席淮之停了良久,道:“你是皇帝,是天下的君主,不要为了私事便弃天下于不顾。”
邵旒愣了愣,随即,笑笑,道:“放心吧,我不会。”
席淮之低下眼,昏暗的屋内也瞧不出他的表情,道:“这样便好。”
说着席淮之转身要走,邵旒急忙伸手抓住了他修长的手,些许祈求,道:“你……你能陪我一起么?”
邵旒自己也不知道,陪他一起做什么,或是陪他一夜,或是陪他坐看壮丽山河,或者什么都好,只想身边有他。
席淮之头也不会,甩开了他的手,冷冷的道:“不能。”说完,便离开了。
邵旒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握在胸前,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光,几日浑浑噩噩的脑袋渐渐的清晰了。
第二日,邵旒穿着威严明亮的龙袍,头戴旒冕,虽面色苍白,却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确实是人人敬畏的皇帝了。
席淮之看着他,他身后的朝阳有些刺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见他坚定的目光。他的声音微微上扬,道:“我想明白了。这一辈子,对你我是绝不会放手的。”
席淮之微微的敛眉,手中的书握的紧了。
皇帝上朝了。群臣们也松了一口气。
龙椅之上,邵旒正襟危坐,威严自生,旒冕之下苍白着一张脸,大臣们隔得远无法看的清晰,只当皇帝身体安好无恙。
关于藩王们的事,心里清楚便好,谁也不敢抬到面上来说,于是早朝便没有要议论的事。站成几排,沉默着。邵旒心里清楚,他们是在等他说关于席淮之买卖官员一事。
邵旒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扬声道:“关于前些日子,有人买卖官员一案,朕明说了吧。席淮之,朕是袒护定了,无论谁上奏都是一样的。但是,终是要有人接受责罚的。右丞相,便依法处理,至于席淮之的罪责,朕承担了。”
大殿之上,群臣惊恐。
邵旒又道:“从即日起,除非必要,否则朕不再添置一件衣裳,膳食不得多于三菜,除国宴节庆之外,凡是与朕有关的宴席一律免掉。朕的一切衣食住用皆以平民百姓为准。任何人不得擅自增添任何物件。”
御史中丞觉得不妥,毕竟是皇帝,怎可代人受过,便要上奏,这边刚迈了一步,那边皇帝便叫道:“御史中丞。”
中丞大人先愣了一下,随后出列,跪在地上,道:“臣在。”
“即日起,擢升你为右丞相。望你日后继续尽忠职守。”邵旒道。
中丞大人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过了好久,才道:“臣领旨,谢主隆恩。”
下朝后,新升任的右丞相,一脸为难的样子叫住了江自流。
江自流看他的样子,忍着笑,道:“陛下封你为相,日后好好做便是,有何为难的。”这倒是一招好棋啊,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做足了明主的样子,又堵住了这一干顽固老臣的嘴,还能鼓励刚踏进仕途之人。
邵旒有事没事便在宜宁宫,席淮之不理他,他便在一旁不是批阅奏折就是为席淮之端茶送水,铺纸研磨。席淮之若是想要对他说什么,他便微微睁大眼睛,满脸期待,一副等着主人疼爱似的模样。席淮之见了,那在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每每见到席淮之无奈的样子,邵旒心中窃喜,果然皇后与江自流的法子有效果。
这日席淮之在吵杂的声音中睁开眼睛,小安子来的时候,问道:“这宫里在做什么?这么闹。”
小安子摇头,道:“不知道。”
席淮之也不挂在心上。
邵旒早朝完后,兴冲冲的跑到宜宁宫,格外的讨好席淮之。
席淮之见他忙前忙后的,心里说不上是烦,也说不上小安子嘴里的感动,倒是有那么一阵阵的无奈。
席淮之放下书,道:“陛下有什么事只管说来,不要在我的身前身后这么忙叨了。”
邵旒偷偷的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茶壶,一脸谨慎的问道:“跟你比武的时候便觉着我们两人的功夫有相似之处,那,你是从何处?”
席淮之挑了眉,道:“你的王叔,临亲王。”
邵旒看着他,半天没反应,最后睁大了眼睛,道了一个字:“啊?”一脸的傻愣。
席淮之看着他的样子,有种笑的冲动,动了动嘴,却忍了下去。
“师父去世不久,他老人家与先皇之间的恩怨我不了解。”
邵旒这才回过神儿。别说他不了解,作为先皇的儿子,他也不了解。
邵旒的脑筋动了一下,道:“那么我们还是师兄弟了。”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席淮之看了委实不舒服,道:“陛下有什么话请直说。”
邵旒咳了一声,道:“你知道的,我以前中毒,而后便不能再练武了。父皇教过我的功夫有几招总也是练不好,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指点指点?”
席淮之又拾起书来看,不理会他。这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要接近他而已。
邵旒自然知道他不可能一口应下,便每日来磨。
他大病初愈的时候问过江自流和皇后,怎么样才能将席淮之的心留下来。江自流说投其所好,皇后说持之以恒。然后两个人争吵起来,皇帝一旁看着他的皇后和他的臣子为了一句话从争吵到动手,他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手指敲着桌面,思索着。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该听谁的好呢。
等到皇帝想通了,才发觉,大半个院子都被毁了,他的皇后和臣子却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见到皇帝站起来了,才停了手。
邵旒道:“朕打算双管齐下,两者兼用。嗯,就这么定了。”
皇后与江自流互觑,突然觉着这架打好没意思,便回了亭子里继续做贤德皇后,忠诚臣子。
邵旒整日磨着席淮之,席淮之不胜其扰。席淮之觉着邵旒就像一个整日吵着父母要糖葫芦吃的孩童,打骂不得,心里却是恨牙痒痒。
最终,席淮之妥协。邵旒暗地里乐的脸都开了花儿,朝中的大臣还从未见到他们威严冰冷的皇帝这般和颜悦色过。
席淮之做事认真,邵旒则不达目的不罢手,于是,邵旒在席淮之的指点下,功夫确有长进。席淮之觉着他已经不用自己指点了,本来他两的功夫便不相上下,也没什么好指点的了。可邵旒一直缠着他,最后却是两个人一起练了起来,像是用膳一般,每天必要练上一两个时辰。
宫里似乎在建房,应该是在席淮之以前住的那个院子的方向,本想去瞧瞧,却每天被邵旒缠的哪里也去不了,时日长了便忘了。
邵旒取消了冬猎,说是国家初定,这类费力费猜就免了罢。大臣们自是不反对的,而且国库确实空虚,一旦边境不稳,战事一开,那便是巨额的款项。
邵旒还是有些可惜,本是想借着冬猎的时候猎几只狐狸,为席淮之做大氅。
席淮之不甚关心。
这日,席淮之与小安子去藏书阁,去的时候还没注意倒,回来的时候却见到在他以前的院子那儿,竟然造起了高楼,席淮之奇怪,也就看看便离开了。
京城的第一场雪便是一场大雪,足足有人的脚脖子高。大臣们乐呀,这可是个好兆头,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邵旒坚持着每日习武,可不知怎么,别人练武强身健体,而他越练越清瘦,脸色也不见好,身体差的席淮之都察觉到了。
这日,大雪刚下完,邵旒便要去练武,席淮之也不说什么。看他解开大氅,在雪地里孜孜不倦的练着。
小安子觉着很不妥,他看到皇帝的手臂都在打颤,上前对席淮之道:“主子,您劝劝陛下吧,这天儿有些冷,陛下身体估计受不了的。”
席淮之没说话,转身进了屋。邵旒见了心了不免失落,却也坚持着。除了练武,他再找不到还有什么借口靠近他了。
过了一会儿,席淮之出来,手中端着一个茶杯,道:“陛下,今日算了,改日再练吧。”他不是没看见他的冷的已经发紫嘴唇。
邵旒停下来,道:“可以吗?”
席淮之不再多话,翻手便要将手中的暖茶倒掉。
邵旒急忙跑上前,抢过了茶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席淮之看了他一眼,便回屋了。邵旒双手捧着茶杯,暖意直达心底,他抿着嘴笑着。只这一杯茶便可抵住三九严冬了。
第六回(2)
春节当天,从早上开始宫里便忙忙碌碌。早上邵旒去了祭坛,席淮之起的晚,在吃早膳时,听到一阵叮铃咣当,噼里啪啦的声音,席淮之放下碗筷推开窗看,却是一群人建造长廊,一直建到宜宁宫门口。
小安子也奇怪,道:“前些日子听宫里人说,陛下将主子以前住的院子拆了,重建了一栋三四层高的高楼,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会儿怎么又建了长廊了。”
席淮之关上窗。看天色,估计又要下雪了。
晚上,邵旒赐宴,他听了皇后的话,没有叫席淮之去。
席淮之坐在桌前,对着邵旒特意命御膳房膳食一点胃口也没有,吃了两口,端起酒杯喝酒的时候,见到小安子一脸急切的模样。
“小安子,你下去吧。”席淮之道。
小安子心里欢喜,可又不太放心,道:“主子……”
席淮之笑了笑,道:“我听说你们今天晚上还有欢庆什么的,你就去吧,我这里也无需伺候了。”
小安子犹豫:“不如主子一起去吧。”
“我去做什么。你就快去吧。”
小安子欣喜道:“那,那奴才就去了。主子早些休息。”说着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门被关上,吵杂的声音被关在外面,屋内灯火明亮,看着一桌的玉食琼浆,原本微弯的嘴角,就放平了。一手握着酒盏,眼睛半合,便瞧不出他的神情来。他像一条静静的昏睡的蛇,将自己封闭在洞穴中,人间的变换沧桑是被拒之在外的,全然不予理会的。时光流转,千年万年始终如一。
不知过了多久,席淮之忽然回过神来,手中温酒已冷,他想了想放下了。
突然,外面传来巨大的声响,接着五颜六色的光映在窗上,席淮之起身,推开门,向天空望去。不知是城中哪户人家正在发烟花,接二连三的。
席淮之抬头,望着好看绚丽的烟花,嘴角又微微的弯起。
换了庭院,换了院中的风景,推开窗看见的亦不再一树莹白的梅花,屋檐上也没了燕窝,树下也不再有一盘残棋,这样,又是一年……
烟花在空中开放,映的天变了色,也映在了席淮之的脸上。
伴着朵朵烟花,大片大片的,犹如鹅毛般的雪花,从空中突然出现,飘洒了下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席淮之用手接了一朵,却在掌心化成了一滴水珠。
邵旒来的时候,看见席淮之伸着手接住飘落下来的雪片,一片一片的在他的手掌之中化成水珠。烟火照亮了他的脸,邵旒只看得见他的侧脸,嘴里呼出的白气,氤氲飘过,就更加不真切了。
一瞬间好像要失去了他一般,邵旒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
两人皆是一愣。
看着席淮之措愣后,有些厌恶的眼神,邵旒急忙的放了手,支支吾吾的,“我……我……你……你在看烟花啊?”
席淮之放下手,刚刚被他握住的地方竟比雪还凉。他用手捂了捂,道:“陛下怎么来了?”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大殿上么。
邵旒见他的举动,只当席淮之是嫌弃他,心狠狠的沉了一下。他咧开嘴笑了笑,道:“宴席着实没意思,便偷跑出来了。我这个皇帝不在,他们玩的也应该更自在些。”
席淮之“哦”了一声,转头看烟花。
邵旒看着他,咬了嘴唇,眼中腾地起了氲泽。
升到空中的烟花炸开,生出的却是像合欢花一样的火花,毛茸茸的,一朵朵的。席淮之仿佛能感觉的到,合欢树下,他摘下两朵花,放在手中,花丝细细柔柔的蹭着手掌。
舒展了眉毛,弯了眼睛和嘴,眼中闪着如水的光亮,于是整个人变的温柔了。
邵旒顺着席淮之的目光看去,只是烟花而已,为何他整个人都变的不一样了?又或者,他想起詹清浅了?
邵旒不确定,却嫉妒着詹清浅可以得到席淮之的温柔。
烟花继续在空中绽放着,一朵接一朵的,成群的,绚烂无比。
席淮之抬头的时候,就见邵旒也抬头在看他,朝他一笑,倒是爽朗。
席淮之并不理会,低头接着看书。最近邵旒总是这样,几乎将他这里当成寝殿了。话也不多,两人个做个的事。奏折不避讳他,甚是会问问他的意见。大臣们上奏要事,他也不必回避,亦会问问他的想法。
席淮之渐渐的发觉,除去他将自己软禁在宫中这件事,邵旒却是个勤政的明君。几次减低赋税,大力发展农业,压低市价,加重贪污受贿的罪责,广纳贤士等等。有几次,席淮之要睡下,邵旒便抱着一堆没有批阅的奏折笑呵呵的离开,也不知他晚上是几时睡下的。后来,席淮之便等着他批阅完妥再睡下。也说不上是为了陪他,只是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