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主子的心情好了些,可是瞧主子的样子,估计又是一晚没睡,眼睛都有些红了。”小安子蹲在草丛里道。
当今的天子像是做贼一般,蹲在草丛间,一边瞄着屋子的方向,一边道:“不是喝了药了么,他的胃还是疼的?”
“哪能好的这么快呀。秦太医说,起码要三个月呢。”小安子觉着他们这样说话,委实不妥。
邵旒冷哼一声,道:“这个秦太医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让他医治个胃病竟要花费三个月的时间!”
小安子瞅了瞅邵旒气愤的脸,寻思了一会儿,道:“陛下,容小安子说句话。”
“你说。”
小安子张嘴,要说话,却被另一个惊诧声打断:“陛下?小安子?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邵旒和小安子已经,抬头看去,却是皇后及一干人等。个个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嘴巴张得可以吞下鹅蛋了。
凤坤宫。
皇后哭笑不得,张了几次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陛下,您……您让臣妾怎说是好?”皇后简直不相信,那个在国事上精明强干的皇帝,竟然连关心人的话都不会说。本来还想着,这几日不见皇帝,定是在宜宁宫呢。
邵旒困窘,道:“皇后怎么说都行。”
皇后摇摇头,道:“想要关心便直接与席公子说出来,偷偷摸摸的做什么。陛下以为席公子会不知道您每日都去看望他,却总是躲着不敢进屋吗?”
席淮之确实知道皇帝每日都来,却每次都不进屋。
邵旒一愣,道:“他……他不会知道吧……”说道最后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皇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头对小安子道:“中午的药席公子喝了吗?”
“回娘娘,还没呢。”小安子道。
皇后点点头,道:“陛下,您就为席公子送去吧,顺便去看看他。”
“这……”邵旒犹豫。
“大大方方的给他送药去,又不会折损了您皇帝的威严。”皇后劝解道,“反倒是,处处躲闪着,让人家看了笑话去。”
邵旒老实的应下了,道:“朕知道了。”
邵旒亲自端着汤药去了宜宁宫,推看门,只见席淮之坐在桌案前,微低着头,一大片日光打在他的脸上,想白瓷一般,通透白亮。眉头轻皱,薄唇紧抿。顺滑如丝绸的黑发垂在胸前,身着黑蓝色的衣衫。
邵旒静静的看着他,几乎忘了他是来做什么的。
良久,邵旒走上前去,道:“该喝药了。”
席淮之并不意外,这个人最近总是来这里,却一直躲在屋子外不敢进来,也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席淮之淡淡的“嗯”了一声,放下书,伸手要接。
邵旒看着伸来的修长的手,心思一动,突然想到:“先等一下。”
席淮之看着邵旒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汤药汁在口中散开,邵旒没有吃过黄连,但他确定,这碗要定比黄连苦!像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加起来都没有这碗来的苦!
邵旒禁不住皱起眉头,将药吐了出来,随即喊道:“小安子,小安子!”
候在门外的小安子听到皇帝的声音,推门进来,道:“去,把秦太医给朕找来!他开的这是什么药?竟这般的苦!”
小安子愣住。没听过药不苦啊。
席淮之也愣了愣,伸手拿过药碗,道:“良药苦口,这没什么。”说着,端起药碗,一仰而尽,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邵旒连忙递过一碗清水,席淮之看了看他,接过来喝了两口。
席淮之放下碗,邵旒直直的看着他,触及到他冰冷的眼神,邵旒微微的低了头,黄耀的龙袍映在了脸上,暧昧不清。
“你……你感觉好些了吗?”邵旒小声道。
席淮之看也没看他,拿起书来。邵旒见他不说话,他也不乱说话。
一时,屋内沉闷至极,小安子站在一旁,不停的擦着额头上冷汗。
夜晚席淮之突然觉得头晕眼花,不得已早早便睡下,一沾枕头便睡熟了。
邵旒来的时候,小安子正站在门外等着他。
“怎么样?睡下了吗?”邵旒问道。
小安子道:“睡下了,秦太医配的药起效了。不过,没什么事吧?”他多少还是担心。下午皇帝走的时候说,他家主子总是疼的睡不着可不行,便带着他去了太医院,让秦太医想想法子。秦太医便改了药方,加了类似于迷药的东西。晚上他家主子喝药的时候还问到为什么药的味道变了,也亏得自己没有说漏嘴。
邵旒点点头,挥了挥手,遣小安子下去,自己进了屋。
他轻手轻脚的将门光上,吱呀的门声似乎扰到了床上的人,席淮之翻了个身。邵旒吓得停在门前大气也不敢喘。
后来再没听到声音,邵旒才呼了一口气。心想,他这个九五之尊怎么做的像个盗贼?
邵旒搬来一把椅子放到床前,坐下来。也不敢点灯,就着黯淡的月光,看着席淮之的睡颜。邵旒自嘲的笑笑,什么睡颜啊,也就能看见个轮廓。
邵旒痴痴的看了一会儿,伸手抚上他的脸,细腻光滑,爱不释手。
他细细的抚摸着,天知道他是多么的想这样抚摸着,可每每见到他冰冷如刀的眼神时,他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这般?
邵旒苦笑,这也是自作自受,若是他现下将他放回了浅城,说不定他就能会对自己笑了吧。
那日在猎场上,初次见他,他俊逸挺拔,神采飞扬。只是教他记得最深的还是他嘴边的笑,那么自信,像是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彼时,自己的身体不济,钦羡着嫉妒着他耀眼的样子。本是这样的心理,去不知何时潜移默化成了爱慕之情,原本是妒忌却成了相思。呵,也不怪江自流认为不可思议,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
手向上移,来到他的眼睛。他这样英气的人,为何会长了一双妩媚的眼睛,勾魂摄魄。指间轻轻跳动,抽碰到他轻皱的眉头,邵旒心下一紧,怎么还皱着眉,莫不是胃还在疼吧?
接着月光,能够模糊的看见丝被下蜷缩的身体。
邵旒也皱了眉,手轻轻的伸进被中,找到他的胃的位置,隔着一曾中衣,席淮之身体的温度传到他的手掌,一路传到了心,熨烫着。邵旒呼吸窒了窒,随后稍稍用力,轻柔的按着,想为他减轻疼痛。
可能是真的会舒服,席淮之嘤咛了一声。
邵旒吃惊的停了下来。席淮之好似不满意,蠕动了一下,邵旒赶紧接着按着。他忍着笑,没想到,席淮之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邵旒弯起嘴角,甜腻的无声的笑着。手却不停,轻柔的按着。
屋外,夜莺停止了叫声,可能是睡了吧。月光静静地,淡淡的。
一天两天的异样,席淮之尚能当成是自己没有休息好,可是连着几日的嗜睡却不得不想,是否有人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席淮之在趁小安子不注意的时候,将膳食倒掉,一天没有吃东西的他,到了夜晚照样还是想睡,那么也就是药有问题。
当天,席淮之将汤药悉数倒掉,一滴未留。果然,到了晚上他不在头晕也不像前两日那么困倦。
计算着前两日睡觉的时辰,席淮之准时的躺下。
过了不久,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坐在他的床前,那人轻轻的掀开了他的被子,一只手在他的身上摸索着,然后停在前胸下,轻轻的揉按着。
席淮之皱紧眉头,思索一会儿,然后快速的钳住那人的手,另一只手点住那人的穴道。速度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席淮之翻身下了床,点燃灯,看见的却是穿着黑衣的邵旒!
席淮之吃惊的看着他,随后为他点开了穴道。
“陛下这三更半夜的来此做什么?我险些错手杀了陛下。”席淮之道。
邵旒没想到会被人当场抓到。皇后早就提醒过,时日长了,席淮之便会察觉异样。而他也不过能瞒一日是一日。可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邵旒微微低着头,起身要离开。
见他要走,席淮之叫道:“你……”
邵旒听了脚步,没有回身,头仍是微低着,道:“我,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而已,你不要多想了,睡吧。”说着便离开了。
席淮之见他走了,没有回到床上,确实披了件衣服,坐在桌前,研磨写字。胃疼的睡不着觉。
八月十五,邵旒赐宴嫔妃群臣一同赏月。席淮之亦是在其列。
下午的时候,小安子说有人求见,席淮之问是谁,小安子道:“右相大人。”
席淮之停下笔,“右相?他见我做什么?”
席淮之在屋里走了两个两回,道:“叫他进来。”
小安子道:“主子,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先别操心了,让他进来。”
小安子不再多话,请右相进来。
右相带着礼物进来,讨好的道:“臣见过席公子。”
席淮之笑笑,上前扶起右相,道:“您是一国丞相怎可向我施礼?真是折杀席某。来,快坐。”
小安子还不曾见到他家主子笑的这么虚伪。
“小安子你杵在那做什么,看不赶紧为右相看茶。”席淮之朗声道。
“是。”小安子赶紧奉茶。
客套的话也说了,席淮之不再迂回,问道:“右相前来,所为何事?”
右相将礼物奉上道:“这不是中秋节么,臣想席公子您一定会思家,所以特令人去浅城,带回些浅城的特产,以及老夫的钟爱之物,带来给席公子,望能让席公子一解思乡之情。
席淮之看了看,确实都是浅城的特产。而右相所谓的“钟爱之物”却是笔墨砚,席淮之不懂珍宝,自是不知其中奥妙。但,他心里明白,这三样东西绝不是平常人家能见得到的,恐怕连邵旒都不曾见过。
席淮之拿在手中把玩着,道:“这三样……”
右相上前解释道:“素闻席公子写的一手好字,臣下自是比不过,放在臣手中委实浪费了,倒不如送与公子,方能显出它们的珍贵之处。”
席淮之笑着。心里对他的来意也明白了几分。手指敲打着桌面,啪啪的响,眼睛流转了几回。
良久,“好吧,”席淮之道,“那席某就收下了,感谢右相的一片心意。”
右相面露喜色,道:“那就多谢席公子。”
送走了右相,小安子道:“主子,您这……陛下要是知晓了,定会生气的。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最狠的便是上下贿赂。”
席淮之看了小安子一眼,冷冷的笑着。
晚宴上,席淮之落座于皇后之下,贵妃之位。席淮之站在座位前看了两眼,群臣的目光如芒在背。而他却嫣然一笑坐下了,落座在众嫔妃之中。皇后在一旁见席淮之的样子,心中忧虑。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觥筹交错,笙歌曼舞。邵旒一边应付着大臣们的献词,一边看着席淮之独酌。自落座,他便独饮,一杯杯的喝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他的胃还没有好,这么个喝法指不定先前的药就要白喝了。
又是月圆之夜,为何每逢这般的日子,思念像是会膨胀一样,涨满身体,想要吞噬自己。师父在时候常说,借酒可消愁,却生出更多的思念来。彼时他不懂,也不嗜酒,而现今却终于明白师父在说这话时,是怎样的心境了。
月虽圆了,人却远在天涯,相思不得见,绵延的思绪又能如何道出口?只能依赖这清冽的酒,醉了的话,便只剩相思之情,不会有嗜心之痛了。
邵旒想要上前劝阻,可又脱不了身。对大臣们的献词便也心不在焉的。
皇后察觉皇帝的异样,心中也是着急,可大殿之上,群臣面前,又能说什么。
小安子站在席淮之身边,看着他家主子不停的喝,心里也急了,正想着要怎么办时,却看见皇后正对他使眼色。
小安子一咬牙,道:“主子,别喝了,您的身体受不住。”
席淮之瞥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喝着。
小安子没辙,皇后更是急了。瞪着江自流,让他赶紧想个办法。
江自流看到皇后怒瞪的眼睛,心中叹气,他只是一个臣子,怎么能管到皇帝的家事?
江自流起身道:“陛下,殿外良辰美景,让臣诗兴大发,可否借御花园一用,让臣等吟诗作对一番?”
这倒是个脱身的好时机,邵旒立马说道:“众卿家有这般雅兴,朕岂能不准?爱卿啊,你就带着众卿家自行前往吧。”
推得倒是干净。江自流心道。
大臣们谢过圣恩,便离开大殿。邵旒见他们走了,连忙起身去扶席淮之,他几乎是烂醉如泥了。
“非要喝成这个样子,伤的可是自己的身体!怎么就不知道爱护些呢。”邵旒扶起席淮之自言自语的道。
席淮之顺势倒在邵旒的身上,软绵绵的,头搁在他的肩上,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窝,然后呵呵的傻笑声传入邵旒的耳中,引得他僵直了身体,整个人都愣住了。
邵旒突然就不动了,小安子疑惑的看着,道:“陛下?”
“啊?”邵旒茫然的应道。
“陛下没事吧?”小安子被吓了一跳。
邵旒这才反应过来,道:“没事,扶他回去吧。”
不假他人之手,邵旒一路将烂醉的席淮之送回宜宁宫。
第五回(2)
醉了的席淮之老老实实的任邵旒扶着。
若不是他喝的醉了,是不是这辈子他们都没有机会挨的这么近?
邵旒一脚踹开了门,扶着席淮之进屋,侧着身体,伸手将门关上,突然,邵旒的身体被扳过来,后背对着门重重的压在门面上。
邵旒微惊,抬眼看这个钳着自己的双肩的人,明亮的眼睛,似水柔情,因为喝了酒又有些迷离。那双妩媚的眼睛在他眼前慢慢的放大,贴近。邵旒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唇被冰凉柔软的唇轻轻的点了一下,他身体一阵颤栗酥麻……邵旒不可置信,心也像要停了。
他……他竟然主动……心中狂喜。
席淮之又来开了些距离,看邵旒惊讶的表情,目光黯淡些许,然后就抱住了他,头枕在他的肩上,轻轻的说道:“清浅别怕……我会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在邵旒的心里狠狠的撞了一下,从天上摔在地上,也不过就像此时这样。他拉回了思绪。终究,他的眼里只有清浅一个人……
邵旒用力的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将睡着了的席淮之扶到床上,为他脱了外衣,脱了鞋,盖上丝被。就着幽幽的几丝光线,看看席淮之,随后便离开了。
邵旒一人走在长廊中,抬头便是圆月,明明是团圆的热闹之夜,却冷月孤辉的,好不凄凉。
皇后来到御书房,脑子里想着刚才江自流说的话:“席淮之确实不应坐在众嫔妃之中。先帝在时,亦没有将他当成嫔妃来看。而陛下此举却是将他当做了女子看待,着实让他难堪。大臣们嘴里不说,心里可都骂着席淮之呢。不过,席淮之倒是像个皇帝似的,陛下却成了他嫔妃等待恩宠一般。”说着,江自流叹了口气。
这话……倒是真的。陛下喜爱席公子喜爱的紧,就一直瞧着席公子的脸色行事,全然没了皇帝的威严。哎,也难为陛下放得下架子。
来到御书房,见邵旒坐在桌案前,兀自发愣。
“陛下?”皇后试探的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