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公子离开了浅城,回首望去,桃花早已凋谢,桃花林也一片秋意。
公子说,以后便住在他家中,便当成自家人,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不会瞧不起他。
莫烟棹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人家的儿子为了自己挨了打,又被剁掉了一根手指。自己的出身又不干净,正经人家哪里会收留呢?
公子的家在浅城管辖之内的一座村子里,公子家算得上村里的大户人家了。
站在门前,莫烟棹胆怯,不敢走进去。
公子握着他的手,道:“你知道第一次见你之后我去了哪里么?”
莫烟棹摇头。
“你是否觉得那日我说的话是骗你的?”
莫烟棹羞窘,他确实怀疑过。
公子笑了笑,道:“不怪你。在那种地方,几个人说的话是出自真心的呢。那日离开后,我便一直不曾远离桃花楼,只想伺机带你离开。”说着公子憨憨的笑两声,有些腼腆道:“昨日是个意外,我一时没忍住气,才将计划提前的。”
“公子……”莫烟棹呆愣的看着他。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在意,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个可以赚钱的物品罢了。
“我想说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着你的。”
莫烟棹想,他真的会为这句话放弃自己吧。
出乎意料,老爷和夫人真的是很好的人,不仅没有为难于他,还主动的将他留在府内,说权当多养了个儿子。
莫烟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一直点头。即便日后会落入地狱,他也甘愿换这一刻的温暖。
老爷和夫人真的是太好的人,几百亩的田地租与别人,利钱都是压倒最低的。
老爷说:“他们都不容易,能少收些就当行善积德。”
莫烟棹看那些对老爷感恩戴德的农户。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善人,比起去庙里烧香拜佛,活人的恩惠来的更快。所以老爷也有“活菩萨”之称。
莫烟棹几乎是一下子便的幸福起来,真实的太过虚假,每每夜半的时候都会被噩梦惊醒。
坐在床上,借冷月的光,环视着屋子里的一切——真的,并不是在做梦。可一屋子冷冰冰的物件让莫烟棹睡不着。他抱着枕头,来到公子的房间。
熟睡的公子被莫烟棹叫醒,迷糊的问道:“怎么了小五?”
莫烟棹窘迫的开口道:“我……我一个人睡不着。冷。”
公子愣了愣,噗的笑出来,然后掀开被子,道:“上来一起睡吧。”
莫烟棹点头,上了床。
公子见他有些拘谨的摆好枕头于自己拉开了距离,板正的躺下。
两个人一条被子,中间又拉开了距离,好容易的热乎气全散了。
公子看他,道:“这样睡舒服么?”
莫烟棹老实的摇头。
“就是呀。”说着公子扔了他的枕头,伸出胳膊,道:“过来些。”
莫烟棹裂开嘴,笑了。钻进公子的怀里。公子抱住他,喟叹一声,而后道:“这样多舒服,睡吧。”
莫烟棹依偎着公子,感受他温热的体温。
真是个温暖的人呢。
想着,便睡着了。
莫烟棹不知该如何形容浅城。平和温暖都显不及,还有淡淡的清澈的感觉,像清湖。这样的地方,连带着日子也是一样的温润通透。
炎炎的夏日,坐在大树下,阴凉处,与公子相依,说笑着,累了便睡过去。傍晚醒来,看到大片的绿油油的稻田,被夕阳染红,还有天际的红霞,不知向何处飞的大鸟,似乎他已经睡了千年万年。
流年转去,沧海变桑田。
公子就在他身旁,借着微风,抚摸他的眉眼。很普通的人,却有着温暖的性子。
莫烟棹喜欢他。
就这样安稳的过去几年,他们都长大成人,公子长高了不少,莫烟棹似乎没怎么长高,却变得更加的美,公子看着倚坐在亭子里的莫烟棹,宛如一幅画。真的只有在画中才会有这么美的人,他却是真实存在的。
莫烟棹现在还有半夜跑到公子房里睡觉的习惯,可公子却不再抱着他入睡。那是折磨。
莫烟棹察觉公子的目光,转头看,弯起嘴角,华美的笑着。
公子像是着了魔,走过去,倾身叼住他的唇,辗转噬咬。而后由浅入深,接着便不可控制。
公子抱起莫烟棹,莫烟棹窝在他的怀里,娇红着脸。
一切美得不可思议,又很自然,似乎他们本来就应该这么做。从那日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很微妙,公子不说什么,莫烟棹也不要。只愿日子永远都平静如水,便心满意足。
莫烟棹半夜不必再去公子的房中,却是公子搬进他的房间。
小小的村子,谁家有动静,不消半天便传开,更妄论公子家这样大门户。
公子与莫烟棹举止亲昵,即便不知情的人见了,也会对其指指点点,于是村子里流传着他们之间的苟且之事。
老爷和夫人都是老实人,即便骂也骂不出伤人的话,只拿着刺人的目光盯着莫烟棹,像看那勾引人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莫烟棹心知自己寄人篱下,却偏又与公子做出这档子事,定是不能在府里待下去的,可……这里是家,若非要做出选择,他宁可远离公子,住在这个家里。
莫烟棹开始有意无意的晚回房,或者公子回房是,他装作睡熟,总是不肯与他正面相对。渐渐的公子察觉莫烟棹的异样,心下有些恼怒。
那日夜里,莫烟棹算着时辰,公子该睡了,才回房。不想,关上门的时候后,屋里的灯却亮了。
莫烟棹一惊,连忙转身,只见公子坐在椅子上,一脸肃然。不自觉的就低下头。
“怎么,与我一起很丢人?”公子问道。
莫烟棹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公子逼问道。
莫烟棹缩着脖子,小声道:“小五不想被人说成忘恩负义的狐狸精。小五不是那种人,也不想伤老爷和夫人的心。”
“是么?”公子冷笑道,“我看你只是不想离开这个家吧?”
莫烟棹一震,咬着唇不说话。
公子见果真被自己料到,生气,拍了桌子,走到他的身前,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抬头,道:“你想清楚,你想要的究竟是这座空荡荡的院子还是一直陪着你的人!”说完便摔门出去了。
莫烟棹也不知道。当初跟公子逃跑,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能给他想要的家,而现在……
月亮清明,照进深深的庭院。
只是,莫烟棹没有想明白,府上便遭遇了变故。
村里的一户人家的女人做了朱刺史的小妾,他们便勾结在一起,图谋公子家的财产。
那人告他们霸占土地,据为己有。
老爷是个不知变通的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朱刺史派人来百般暗示,最后也算是明白了朱刺史的意图,便送礼去了。可案子一直悬而不决。时日长了,家里半数的钱财都送了礼,最后,老爷没法子,找到莫烟棹。
听闻朱刺史的儿子朱贺,喜好美色。老爷结结巴巴的说着,面色潮红,瞧样子也是下了大决心才来说的。
莫烟棹道:“老爷放心,莫烟棹知道怎么做。”
老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莫烟棹没有对公子提起,便拿着银两只身去浅城。
请朱贺去魁云楼,莫烟棹已经做好被辱的准备,结果却出乎意料。
朱贺从进门只看了他一眼,便什么也不说,沉默的吃饭喝酒。莫烟棹该说的都说了,见他沉默不作声,也没法子。酒足饭饱之后,朱贺将银两推给他,起身拍了拍衣服,道:“我爹的事我管不了。你们也别费心思了,你家的财产早晚都是他的。”然后便去了。
这……这是在意料之外的。
朱贺居然只吃了饭便走了,银两也没有拿,可是老爷交代的事也没有办成,这可怎么是好?
一路上忧心思虑的走回府,不知不觉的便倒了家。没有注意,撞了人。
“对不起。”莫烟棹头也没有抬的说道。
而后手腕便被人扣住,抬头看竟是公子!
公子二话不说,拖着莫烟棹进了屋,狠狠地将他仍在床上。
撞到了手肘,有些疼,转过头来,却见公子满身的戾气,吓得莫烟棹急忙缩进床角。
公子解开自己的衣衫,阴着脸,道:“怎么,还对朱贺回味不已么?”
莫烟棹一时不知他指的什么,道:“什么回味不已?我与朱贺只是……”
话没有说完,公子便推倒他,粗鲁的撕了他的衣服。
莫烟棹害怕,未曾见过这样的公子。
“公子,别这样。”莫烟棹抗拒着。
而莫烟棹的抗拒使公子更为恼火,反手便给了他一巴掌。莫烟棹当即愣住,白皙的脸上明显的浮现指印。
公子骂道:“你个下贱东西!”
莫烟棹不再抗拒,心里凉了一大截,任由公子粗暴的对待。
莫烟棹被折磨的昏过去,公子这才找回了理智。见那美丽的躯体上布满了精心的青紫痕迹,心下一沉,打了自己一巴掌。
莫烟棹醒来时,只见公子红着眼睛坐在床边,正拿冰为他的脸冷敷,身上的污秽也被清洗干净。
莫烟棹看了他一眼,转了头,不愿见他。
公子欲言又止,最后泄了气,闷声道:“对不起。”
眼泪滑下来,枕头湿了一块。
“刚才的事我道歉,是我做错了。”公子顿了顿,“但,我也说过,不许你轻贱自己,难道你忘记了么?为什么你会答应去见朱贺?”
莫烟棹回头看他。
“你可知道,当我听了消息有多心疼么?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公子垂下头,莫烟棹分明见到一颗水珠滴了下来。
莫烟棹愧疚,伸出手,抚上公子的脸,公子抓住他的手,疼惜着来回亲吻,好像他的手是件珍宝。
莫烟棹突然明白了。当初跟他逃跑时,公子并不知道他无家可归,可莫烟棹也明白与公子逃跑后,有可能无处可去,却毅然的与他走了。
当时没有细想,如今想来,并不是因为公子有家,可以让他安稳的生活,而是,在他心中,公子便是家,公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莫烟棹清晰了,原来是这样,他只是希望能与公子一起而已。
“小五错了,小五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公子的手顺着他的胳膊一路滑到他的肩,而后俯下身体,抱着他。莫烟棹听到公子哽咽的声音。
夜晚莫烟棹总也睡不着,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忽而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推了推公子,道:“睡了么?”
“没有。”怀里的人没有睡他怎么睡得着呢。
“我想到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到我们。”
“谁?”
“那年帮我们逃跑指路的人,公子可还记得?”
公子想了想,道:“那天天太黑,没有看清楚,倒是有些印象。他是谁?”
“他是詹府小公子的随从,詹府上下都宠着他,若是他出面,指不定会有些转机。”莫烟棹越想越可行,半撑着身体,道:“我明天便去找清浅。”
公子拉下他,抱在怀里,道:“你确定你明天起得来?”
莫烟棹知觉脸上“腾”的烧起来,羞窘的将头埋在公子怀里。
公子笑笑,道:“别着急,后天去也不迟。”
莫烟棹不吭声,点点头。
公子要与莫烟棹一起去,但莫烟棹却说他跟去了,反而有些不好说话。
公子也不强求,叮嘱他几句,要自己小心。莫烟棹便又去了浅城。
来到詹府,莫烟棹称他是找清浅,那家丁看了看他,说清浅不在,就关上门。
莫烟棹没有办法,只能站在詹府外等着。
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却见清浅从詹府出来!他不是不在的么?
莫烟棹不想那许多,赶忙上前,走了两步却见清浅被几个人围住了。莫烟棹仔细一看,其中有一个竟然是朱贺!
原来他看上的是清浅……
莫烟棹急忙走上前,想要帮清浅,却见一名风采卓然的男子走来,对着朱贺说了些什么,而后朱贺愤恨的离去。莫烟棹看到清浅淡然的一笑,走在男子身旁,两人一同离去。
不能让清浅出面,那会将他推到火坑里。
莫烟棹黯然。难道真如朱贺所言,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在回家的路上,两旁的杂草长的高,风一吹就摇摆,还有嬉戏于草间的萤火虫,莫烟棹看的痴了,他伸手,双手轻合,一只萤火虫便被抓住,在掌间亮着绿光。很好看。
“小五?”
莫烟棹回头,看到公子提着灯笼在身旁,他放了萤火虫,走了两步,猛的抱住公子。
“怎么了?”公子抚着他的长发,柔声道。
莫烟棹摇头。心里忽然就空了,想找个人靠一下,不知因由。
两个人都不说话,公子只轻抚着他发,像是在安抚他一般。莫烟棹闭上眼睛,问到了青草和着泥土的味道。
良久,旧的莫烟棹以为时间停止了,公子突然说道:“小五,我抓萤火虫给你看?”
“好呀。”
公子放下灯笼,脱掉外面的薄衫,把两袖打上结,撑起衣服在草间一挥,像捞鱼一样,萤火成被困在衣服里,公子把衣服的口系上,萤火成便跑不出去,在衣服内飞来飞去,盈盈发光,像灯笼一样。
公子将那用衣服和萤火虫做成的灯笼递在莫烟棹面前,道:“好看么?”
莫烟棹欣喜,道:“好看!”
莫烟棹抬高手,仰头看着它们。在也控制下,就着漂浮烛光,时亮时灭,煞是惹人喜爱。
公子见莫烟棹喜欢,便搅动着草丛,大片大片的萤火虫浮出来,围绕着两个人飘舞。
一时间美得让莫烟棹窒息。
莫烟棹觉得这是一生中最美的夜晚。月光清淡,星辰点点,夜空下飞舞着莹绿的萤火虫,一切平静美好的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番外二:家(4)
果真如朱贺所说,老爷卖了田地祖屋才换回无罪,但他们却无家可归。
他们离开了村子去了浅城,在浅城的边区租了一间房间,两个房间一个厨房,着实简陋。公子笑道,总比露宿街头的好。
其实老爷在外城是有亲戚,但树倒猢狲散,他们都称自家也困难的很,爱莫能助。
公子也看透了他们,便也不再联系。
晚上随便的吃了些,公子躺在床上,寻思着以后要做些什么好养活家人。
莫烟棹道:“公子如去卖画。咱们手中还有些许银两,能撑一阵子。公子画的一手好画,先去卖着,等攒了一些钱,再寻得好生意做做。”
公子左思右想,觉得是个不错的注意。
而后莫烟棹也去找些活计,却是哪一家都不招人,说是不景气。
公子道:“慢慢来,不急在一时。若是找不到便在家陪着爹娘。”
莫烟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却猛然愣怔,道:“爹娘?”
公子笑笑,道:“不喜欢这么叫?”
抓着公子的衣袖,莫烟棹连忙解释道:“当……当然不是!是高兴的!”说着,又有些担忧,“老爷夫人准许这么叫么?”
公子俯下头,奸诈似的笑着,“爹娘那边自是欣喜的,不过,我更加希望你称呼他们为‘公公婆婆’。”
莫烟棹脸上一阵燥热,羞怯,说话语气也娇嗔,“说,说什么呢,什么‘公公婆婆’,不正经。”
公子心中一阵激荡。这样美得人居然会被他碰到,居然会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