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亦有道之 照夜白——小谢

作者:小谢  录入:12-01

燕正游冷笑道:"要行侠仗义就要有舍弃性命的觉悟,燕某没有想过全身而退!"这是将不久前在怀月楼上楚狂歌说过的话奉送了回去。哼了一声,燕正游往小楼周围寻去,剩下的十二个人掂量了一下,连新月阵都不能困住楚狂歌,单打独斗更不是他的对手,互相交换个眼神,随著燕正游走开了。
楚狂歌对燕正甫和这一群横行霸道的世家子弟没有好感,但眼睁睁看十二条人命送死总是说不过去,心下叹息,缓步跟了进去。走出去十来丈远就看到了新起的坟堆。他们在来路上向附近民家买了锄头,燕正游一声令下,四五人人上去一阵挖掘,不一会儿露出一块长条形石头,一名燕家子弟叫道:"大哥,上面有字。"
楚狂歌眼力好,站得虽远,也看清了上面的字:"胡公素发之墓"。旁边一行细字,写的是:"人死如灭,善恶皆空"。一共十四个字,字体清刚劲瘦,每一笔深深刻入石中,边缘平滑圆润,竟然是以指力写上去的。楚狂歌心中震惊,对那顾天逸的好奇又深了一层,心中暗道:"他将碑留在地底下,是防胡素发的仇人毁墓,在碑上留了‘人死如灭、善恶皆空'四个字,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说胡素发人已经死了,就像灯来了一般,以前是好是坏都成空的了,不管谁与他有什麽愁,就不要对著尸身发泄愁怨了。"
这里林深树茂,鸟兽横行,白天也显出几分阴森。胡素发一生盗宝偷香,据说富可敌国,临死却葬在此地,想到此处,楚狂歌心下一阵茫然,不禁生出萧索之感。
燕家众子弟将石碑搬起来,放到旁边,露出下面的棺木。棺是薄棺,奇的是这一份用心。当时燕家众人与楚狂歌听到马蹄声倒转连忙赶过去,到後来箫音响起,那麽短的时间杀人、葬人,还用的有棺木和墓碑......难道那姓顾的早就知道胡素发要由此经过,早安排好墓穴和棺木,杀了胡素发後就立刻投入棺中远去?
人身如皮囊,楚狂歌知道劝他们也不肯听,必要见到胡素发的尸身才放心,便暂不作声。
棺木打开,里面是一具男子尸身,外衣不知去了何处,只穿了一件雪白丝质中衣。一头乌漆长发,额上偏有三络素白如雪,死去时间不长,皮肤微有些僵白,仍然保持著在生时的美丽,面上的表情已被抚平,谁也不知道他死前曾经历过什麽,那样子仿佛不曾死去,只是睡熟了一般。
棺中男子容貌太过美丽,众人都不由得收紧呼吸。楚狂歌清晨时看到过顾天逸相貌,再见到这胡素发的相貌,却有些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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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好一会儿,燕正游以剑柄将棺中男子的领衣挑开一些,露出右颈的一粒红痣,沈声道:"是胡素发。"
众人都松了口气。
燕正游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针在胡素发尸身上数处扎了一遍,针亮如雪,没有半分改变。燕正游瞥了楚狂歌一眼,微微冷笑。
楚狂歌惟苦笑而已。
燕正游略作沈吟,将手伸进胡素发怀里。楚狂歌陡然想起胡素发酷爱搜集天下间的珍奇物事,燕正游执意开墓,不但是为了确定墓中的人真是胡素发,更重要的原来是胡素发的东西。楚狂歌心中不齿,本要警告燕正游小心,涌到嘴边的话慢慢咽了回去。
燕正游在里面摸了好一会儿,手缩回来时已拿了一个小小的锦囊,他将锦囊打开,里面却是一只小小的盒子。燕正游略作迟疑,缓缓打开盒子。他眼前银光一闪,便觉得一股暖意在眼睛上荡开,然後便是彻骨的冷与痛。
惨叫声在林子里蓦地响起来,楚狂歌站得远,只看见一条银光闪电般乱闪,专往人脸上扑,他本不愿再管此间的事,终究不能袖手旁观,纵身掠过去,长剑疾出,将那一缕银光钉在树上,这才看清那银光原来是一条银光闪闪的小蛇,蛇吻上沾染了血迹,还叨著一颗眼珠子。
幸亏楚狂歌出手得早,燕家只有三人被蛇吸去眼球,痛得在地上乱翻乱滚。那蛇生得奇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有毒没有。楚狂歌出手如风,点了三人的大穴为他们治血,但眼睛与脑子离得太近,即使点了穴道,若蛇吻有毒,毒气难免入脑,可就糟糕得很了。
余下的八名太保吓得魂不附体,早忘了应对。
楚狂歌见其中一人以手往眼上抓挠,心下一沈,将他手上穴道也封了,一把抓住燕正游,沈声道:"眼睛除了疼还有别的感觉没有?"
燕正游心胆俱丧,颤声道:"不疼......不疼了,痒......麻麻的痒......"他在江湖中也是成名的人物,自然知道此时要痛才是好的,不痛反而大不妙。
楚狂歌越到危急关头反而越能镇静下来,出手点上燕正游全身穴道,肃容道:"你们留在此地看著他们三人,不管他们怎麽样哭喊挣扎也不要解开他们的穴道。我去想办法找蛇毒的解药。"
一人问道:"楚世兄知道解药在哪里?"
楚狂歌叹道:"那姓顾的孩子提醒我说胡素发衣服上有毒,没想到衣服上没有,怀里却有这麽条毒蛇。这件事与那二人关系甚大,先找到他再说。"他心里一动,胡毒发中穿了件中衣,难道是外衣上有毒,那麽外衣哪里去了?
八名太保中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站出来道:"楚世兄,我和你一起去。"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道:"正尘,我和你一起去。"楚狂歌认得他们是排行最末的第十三太保燕正尘和第十二太保燕正明。刚才他们还冷冰冰地称他楚公子,这时大难当头,又认楚狂歌是楚世兄了。
此事关乎燕家重要人物,楚狂歌点头道:"好,你们与我一起去。"
那银蛇是从胡素发怀里飞出来的,楚狂歌却直觉要想找到解毒之物要从顾天逸下手。三人乘三匹马,带三匹马上路,直奔瓜洲镇的望月楼。
三人奔到怀月楼时,小二吞吞吐吐告诉他们顾天逸已经走了。楚狂歌往他手里塞了一大锭银子,小二顿时眉开肯笑,低头哈腰地说:"小的伺候他二位用饭,隐约听到他们说要去镇江一游,还说什麽金山寺的素斋,什麽银蛇娘子什麽的。"
楚狂歌与燕正明、燕正尘赶到码头,雇船直奔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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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金山屹立于大江之中,远远望去仿佛开在江心的一朵芙蓉,及下了船往山上走去,更觉景致幽绝。只见那金山寺依山而建,殿宇厅堂幢幢相衔,亭台楼阁层层相接,从山麓到山顶,一层层殿阁楼台将金山密密地包裹起来,好生的壮丽宏伟。寺中香火兴旺,虽是平时,不时仍能看到上山下山的善男信女。楚狂歌心中有事,到了这里也觉得心情平和许多。
在大雄宝殿上过香,楚狂歌向知客僧揖手道:"小可姓楚,是悲苦大师的故交,数年在外浪荡,近日还乡,不知悲苦大师尚在寺中否?"
知客僧合掌道:"悲苦大师仍在寺中,陪两位施主去了山顶的慈寿塔还未下山。"
楚狂歌添过香火资,那知客僧见他出手阔绰,不由大喜,引著楚狂歌三人往山顶去见悲苦大师。燕正明、燕正尘年纪尚轻,听过不少楚狂歌的传闻,虽然燕世家对楚狂歌评价不高,还多有诽谤之语,但哪个少年没有英雄梦?他们听多了楚狂歌的故事,恨不得自己也有那样横绝天下的武功和绚丽的传奇经历。悲苦大师在淮扬一带颇有大名,是世外高人,楚狂歌竟是他的故交,实在是了不起。
楚狂歌知道他二人心中所想,趁那知客僧不注意,向他二人悄声笑道:"谁认识那老得掉牙的和尚,我骗他的。"
燕正明和燕正尘都一阵愕然,偷眼瞧那知客僧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微微偷笑。
到了山顶,便见一座挺拔秀丽的七层宝塔矗立於山巅。知客僧在前引路,一行四人顺著楼梯盘旋而上,环眺四野,果真风景如画:东面焦山如碧玉浮江,南面长山葱葱郁郁,西面鱼池波光粼粼。北面瓜洲古渡在烟波中若隐若现。脚下金山寺密密层层殿宇楼阁,香烟缭绕,佛声入耳,一派庄严景象。
走到第五层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有大慧根,何苦执著。"
另一个清润的声音道:"大师不知我的来历和经历,怎知我心中有屠刀?"正是顾天逸的声音。
那苍老的声音道:"刀在心中如油在火中,如何不知?"
顾天逸道:"心中取刀如火中取油,如何能取得出?"
楚狂歌介面道:"心如灵台火自熄,如何取不得?"转过台阶,便看到了塔顶的三人。斗笠下撒落一幅轻纱的布衣男子自然是顾天逸,他旁边一名白须老僧应该就是悲苦大师,顾秀百无聊赖地趴在塔边栏杆上四下张望,听到楚狂歌的声音猛地回头,瞧见楚狂歌身後的燕正明和燕正尘,微微一笑,似是说:就知道你们会来的。
燕正明喝道:"姓顾的,你好卑鄙!"
少年嘿嘿笑道:"唉呀,你们来的好,我正要问问,中了胡素发衣服上的催情香粉,你们一群大男人是怎麽解决的?那药性那麽烈,你们中连个女人也没有,要泻火也没地方,真苦了你们,嘿嘿。"
"阿秀,"顾天逸声音中微微透出寒意,"这麽粗俗的话也是你说的?不怕脏了嘴!"
顾秀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造次。
顾天逸向楚狂歌三人淡淡道:"胡素发的外衣我已经另外寻地方埋了,中衣上若有残馀香粉,药性也不至於太烈,只要将毒泻出就没事了,并无性命之忧。楚公子的来意我还猜得出来,另外两位的来意却有些猜不透。"
楚狂客这才明白胡素发的尸身为什麽没有穿中衣。他来的路上怀疑顾天逸故意将毒蛇留在胡素发身上惩罚贪心盗宝的人,但顾天逸既肯将有毒的外衣除去,又怎麽会在胡素发怀中放毒蛇?当时时间紧迫,顾天逸杀了胡素发立刻抛入棺中掩埋,想来根本没有查看胡素发怀中物品,更不会知道胡素发怀中会有一条毒蛇。
燕正明没有楚狂歌的脑筋转得快,厉声喝道:"我们的来意你猜不透吗?胡素发身上带的有什麽,你难道不知道?"
顾天逸淡淡道:"我不怀贪痴妄心,不知别人所带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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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正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吃吃道:"你......你......"燕正尘比他聪明得多,道:"明哥,咱们听楚世兄的。楚世兄必能为咱们主持公道。"
顾秀小声道:"他好了不起吗,凭他就能主持公道?"嘴里说著,突然一头栽了下去。顾天逸也没见怎麽动,一下子就到了顾秀旁边,一把将顾透捞入怀中,忽的腿一软,抱著顾秀跪倒在地。旁边的悲苦大师靠在栏杆上,呼吸紧窒,手足发抖,缓缓滑了下去。
燕正明、燕正尘都吃了一惊,就在这时,那知客僧怀中突然飞出一条银光,射向顾天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顾天逸等人所吸引,楚狂歌所站位置颇远,本赶不上救援,然而就在那银光飞出来的刹那,楚狂歌的长剑以更快的速度飞出,将那银光钉死在地板上。那银光分明是一条与林中银蛇一模一样的银蛇。与此同时,另有一道暗暗的绿光自顾天逸袖中飞出,刺入那知客僧肩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燕正明与燕正尘大叫一声,围向知客僧。那知客僧见势不好,手臂一张,反在燕正明与燕正尘手臂上抓出一道伤来。燕正明与燕正尘身为十三太保中的一员,一向横行无忌,没想到一上手就被敌人抓伤,不由惊呼出声。那知客僧得手後不敢停留,转身便逃。燕正明与燕正尘便要追赶,一条淡青的身影已越过他们闪电般追了上去,楚狂歌道:"你们留下,别乱走动,照顾悲苦大师和顾秀,不许欺负顾秀。"说罢急掠上去,追赶前面的顾天逸和知客僧。
那知客僧轻身功夫十分高超,顾天逸与楚狂歌一前一後流星追月般扑下山去,那知客僧将外面衣服脱去,露出里面的彩衣,跃上一艘游船。
盛夏时分金山下面的江水中莲叶接天,嫩荷朵朵,是一处有名的佳景。此时才是夏初,荷叶长得还小,娇嫩浅绿,格外可爱。那一条小船去势如箭,转眼已在四五丈外,隐在高高擎起的荷叶间。顾天逸脚下不停,足踏荷叶追了上去,身姿潇洒,引得岸边的人争相探头观看。楚狂歌却发现他身形比刚才滞缓许多,心知不妙,忽见他身形微晃,立刻冲上去,揽住他的腰数个起落跃到前面的船上。
那知客僧揭去伪装,已变成一名身著彩衣的豔丽女子。楚狂歌听过银蛇娘子的名字,据说容貌豔绝天下,曾和胡素发有过许多纠缠,想必就是她了。
眼见不好,那豔丽女子纵身掠去,凌波过江,跃到对面岸上。此时离对岸已不远,楚狂歌负著顾天逸的重量勉力一跃,也跳上岸去。顾天逸盯了楚狂歌一眼,推开他,楚狂歌略一怔,追上顾天逸,两人并肩往前追去。
如此又奔了十几里地,终於堵住那豔丽女子去路。
那豔丽女子倒也不急,从容地整了整散开的头发,轻笑道:"顾公子你真厉害,中了毒还能追上我。"
顾天逸淡淡道:"银蛇娘子,你可知我用几招杀的胡素发?"
那豔丽女子面容大变,厉声道:"你......你杀了素哥?"
"我在扬州已警告过你们,若再行恶就取你二人性命。"顾天逸轻轻哼了一声,"你们胆子真大,非但不改,反而觊觎我身上的东西。"
"那东西也不是你的!"银蛇娘子怒道:"你能从别人那里得来,我们为什麽不能从你手里得来?"
"要夺,也要本事够才行。"顾天逸似是笑了笑,"似胡素发这般,在我手下只一招就毙命之辈,也敢在我手底下玩花样,不是自寻死路?"
楚狂歌早料到顾天逸与胡素发那一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了结的,却没有想到顾天逸只用了一招就杀死了胡素发。他没有见过胡素发,从传闻中知道武功是极高的,连他也没有把握一招间杀死胡素发,不由惊叹地望向顾天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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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蛇娘子面色几变,冷笑:"一招?你当我是小孩子麽?你又不是神仙,素哥武功高强,怎麽可能一招就败於你手!"
顾天逸淡淡道:"你不妨试一试。我能一招间杀死他,自然也能一招间收服你。若我办不到,不但放你走,连那样东西也送给你。"
银蛇娘子咬著下唇瞪住顾天逸,似在衡量什麽,半晌忽然嫣然一笑,"顾公子武功高强,我也不必试。咱们不如试试别的──比如,顾公子和你的小兄弟中了我的毒,顾公子比那孩子武功高,内力深,奈何一路急追,毒气攻心......两边一长一消之後,是顾公子先死,还是那孩子先死?"
顾天逸淡淡道:"当然是你比我二人先死,解药想必在你身上。"
银蛇娘子眼珠转了转,又是一笑,"如果解药不在我身上呢?"
顾天逸道:"不妨一试,不在再说。"
"算你狠!"银蛇娘子气结,咬牙道,"蚀本的生意我不做,想必顾公子也不愿意做,不如你我做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哦?"
"我将解药给你,你把那幅图送给我。"
顾天逸轻笑道:"即使不把那幅图送给你,我一样可以拿到解药,既然如此,我为什麽要与你做这笔交易?"
银蛇娘子又气又怕,咬牙半晌,却一扬手,握著一只小瓷瓶,冷笑道:"你猜的不错,解药的确在我手里,你不妨试一试是我死得快,还是这解药毁得快!"
顾天逸微微沈吟。
顾天逸说得云淡风轻,楚狂歌却知他中毒非浅,心里暗暗著急,奇怪这人怎麽这麽沈得住气。燕正游三人中了蛇毒,还要这银蛇娘子解毒,怎麽能让顾天逸把她杀死,於是低声道:"顾公子,你不珍惜自己性命,也要为顾秀著想。他还是个孩子。"见顾天逸仍在沈吟,向银蛇娘子道,"姑娘,我的朋友中了你的蛇毒,你将顾公子的解药和银蛇的解药留下,我们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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