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影山川 下——烟雨江南

作者:烟雨江南  录入:11-23

“契丹与汉人的冲突,倒并非全是契丹之过,你也光明磊落,是条汉子,兄弟感激不尽。”谭枫说完便扭头看向远处连绵无尽的阴山,心想契丹尚未立国,阿保机又一意以新代旧,内部纷扰不断,对华夏中原的威胁还不大,但是,无论是阿保机还是耶律斜阳,都是有勇有谋有远见的突出人物,他们现在用汉人,定汉制,建城郭,修农田,汉人的好处无一不学,加上本族原就有的勇悍强韧,若有一日建了国,而国主又颇有野心的话,中原便危险了。而自己,不但不能做什么,反而助这个潜在敌人。但愿中原诸国能早日结束割据,江山一统,何惧外族侵扰。
见谭枫如此评价自己,耶律斜阳咧嘴笑开来,一向威武的表情带了点憨厚,与战场上的形象判若两人,他本想也说点什么赞赞谭枫,但又不是舌烂莲花之辈,太过肉麻直白的话也说不出口,至于什么玉树临风,温雅聪慧之类就更不是他这蛮子会说的,只好催马跑远,拾回那只鹰,拨下一支翎问谭枫:“鹰毛能不能做笔呢?”
“硬做的话也行,不过,还是用狼毫来做比较好。”谭枫很喜看耶律斜阳此时表情,跳脱爱玩的本性又起,拿过那支翎毛笑道:“你想做笔?那是要自创文字,还是要学汉文?莫非是给哪位姑娘写情信时,觉得图画不够表达了才要文字?”
彼时契丹尚未有文字,记事传言多靠刻木画图之类,谭枫深觉不便,便常常勾着耶律斜阳,要他令所辖族人习汉字,奈何耶律斜阳一再摇头,认为习汉字实乃本族之耻,谭枫无奈,只好得空便取笑他。
“谭兄弟你说笑了,斜阳哪里有想给她写情信的姑娘。”
耶律斜阳急急辩白,不知为何,他很怕谭枫以为他有了心仪的姑娘。他从小极爱武事,从少年时起就随阿保机四处征战,也确实没功夫谈情说爱,偶有个把女子,也是为泄欲,自与谭枫结交后,二人整日形影不离,他就连这个也省了,有时甚至见到有女子对谭枫殷勤也心生不快,今日谭枫如此说他确实有些冤。不过,也许是该向阿保机进言,创制他们契丹自己的文字了,免得总被谭枫笑话。
谭枫见他窘迫,便哈哈一笑,扬鞭指着远处阴山道:“既然大哥你要制笔学文,那咱们就进山打两只狼来,做笔如何?” 其实耶律斜阳年才二十三岁,比谭枫也就是司慕还小两岁,但两人站一起看去绝对是耶律斜阳年纪大,而谭枫又不记得自己年纪,只好称其为大哥,自己做了弟弟。
“唉,打狼。”耶律斜阳口里嘀咕,有些不愿。他们契丹人猎鹰猎豹,打鱼捉野兔,却很少有打狼一说。此种动物凶猛剽悍,却又成群结伴,实乃草原一霸,族中勇者往往在其身上刺一狼头以示勇悍,亦表对狼的尊祟之意。今日谭枫却说要去猎狼,可不大妥。
“哎,耶律大哥,咱们只找一只落单小狼悄悄打了,谁又知道,再说就算找不到狼,到山里追追小兔子也好。”
唉,打狼追兔子是借口,他想到山里疯跑倒是真的,耶律斜阳改为心里嘀咕,但是又见谭枫双眸晶亮,笑得欢畅,便不想拂他意,只好打马跟上。
谭枫见有人肯陪自己疯,嘿嘿一笑,立即调转马头往山里去,一面将马鞭甩得啪啪脆响,一面张口唱道:

忆吹箫玉人何处也,
止不过暂时间镜破钗飞鸳鸯别,
倒胜似数十年信断音绝。

唱到此处谭枫嘎然而止,大惊失色,这唱词他从哪里得来,怎么会冲口而出?仿佛一直在心间萦绕,一开口唱它就出来了。想来想去,不明其理,反而弄到头痛,他只好装咳,催马疾奔。
耶律斜阳南下中原不止一次,加之与谭枫在一起甚久,也懂了不少汉话。听了这曲也不由疑惑,以前谭枫伤重昏迷时就不止一次喊过“玉卿”,现下他又无意识唱了出来,可见这“玉人” 在谭枫心中份量极重。会让谭枫念念不忘的人,想必貌若山花颜比朝霞,不过谭枫还是不要想起来才好。
不久,鲁古和众侍卫寻到了二人踪迹,于是谭枫本来提议的打狼实际上变成一场狩猎。日暮时,他又赖在山顶看斜阳余辉,转来转去看山山日落,长吁短叹后吟几句酸诗,拖也不回,耶律斜阳只好令人在山坳避风处搭帐篷,宿在山中。
春日夜凉如水,各种山簌又高低起伏,时远时近,扰人清梦,谭枫睡梦中便总觉惊悸。梦中只见有一人站在他面前,不住哭泣,仿佛是那日梦里与他赏花的男子,又仿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那人眼泪是如此清晰,泣至人断肠,谭枫终于忍不住从毡上跃起,去拉那人的手,不料那人闪身而走,让他拉了个空,他急忙追到帐外,哪里还有人,只有清冷月辉寂寂挥洒。
正呆立时,忽然一阵山风扑面而过,谭枫猛一激灵,悚然而醒。
“呼……”呆了一会,抹了一把额上汗水,谭枫终于起身披衣,慢慢挪到了帐外。外面果然如梦中,冷月无声,月光青白得诡异,山风时强时弱吹着,若有若无的鬼哭,影影绰绰的黑气团,更显得山夜悲凉凄清。月下风中悄立久,只觉无限孤寂惶惑。我是谁,谁是我,他又是谁,为何入我梦来?我又从哪里来,将往何处去?思绪狂窜间忽然泪如泉涌。我苟活世上,曾念过谁?又有谁人会念我孤凄,活着不过是多费了粮,死了也不过一把黄土,茫茫人海,有我怎地,没我又怎地?从碧落到黄泉,找不出一丝可留恋能回味的记忆,既然如此,我还活着做什么?
耶律斜阳睡到半夜,忽觉有些难过,他翻了个身,正欲再睡,却又想起谭枫,遂往另一边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不由一惊,立即爬起来往外冲去。撩开帐幕,就见月光下谭枫正手拿一支箭,缓缓往自己太阳穴插落。当下毫不迟疑,扯下颈上玛瑙坠,急弹向谭枫手腕,打落了那支箭。
“啊!”谭枫轻呼一声,蓦地睁眼,只见月白风清,树影婆娑,偶有蛙鸣虫唧和远远地一声狼嚎,很美很正常的山夜,哪里有鬼哭煞气,悲凉风月?他摸摸脑袋,又看看地上断箭,难道刚才自己竟欲自戕吗?
“谭兄弟,外面很凉,快回来睡。”耶律斜阳淡淡说了一句,上前拉起仍是懵懂的人拖回帐篷,按他睡下。谭枫对刚才的事本就迷糊,又见耶律斜阳浑然无事般说话行事,也就无言躺下,闭上眼却又觉心悸。耶律斜阳见他仍是翻来覆去,便坐到他旁边,拍拍他微笑道:“你安心睡,我守夜。”
“太麻烦大哥了。”谭枫心下感激,有个人在旁边感觉便好了很多,不久就沉沉睡去。见他睡了,耶律斜阳才松开一直紧攥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只有他才知道,谭枫刚才是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回来。

一章水~~
请使劲踩~~~
上次看回贴,有大人说耶律斜阳是不是把司慕弄回去做小老婆了,其实我真想这么写来着,写这蛮子对小司XXOO(我感兴趣的东西啊~~~),可是T_T~~

第二十二章 醉忘忧戚
数日后,耶律斜阳结束了半月的散逸狩猎,带着谭枫鲁古等人,回到了刚刚建成的西楼城。此城是耶律斜阳不久前令掳来的各族奴隶仿照秦州夏州等汉人城池建筑的,规模甚大,店铺街市酒楼客栈一应俱全,契丹各部、汉、回鹘、党项等各色人等熙来攘往,颇为兴盛。城正中则为耶律斜阳的府邸,其建筑与中原诸国的王府一般无二,也是高楼广厦,假山花园,九曲回廊,弄得美央美仑的,到初夏之际,府内花团锦簇,芳气袭人,越发象中州华府了。于是每当谭枫手执折扇,漫步廊上时,就总有一种怀念之感。他一定曾在类似地方生活过,出身也可能非富即贵,如若不然,怎会觉得这景致亲切熟悉?耶律斜阳所说的,果然未必是真。且不说一个孤儿怎会读书写文,只他说的去年率军南下时救了自己一事,就漏洞百出。现在看来,他是被救来的还是被掳来的,可很难说。每每问起去年契丹军南下时打了哪些地方,众人又都语焉不详,结果他到现在也无法判断耶律斜阳是在哪“救”了自己的。好在他心胸阔大,既然搞不清楚,也就丢开手,整日拎着把扇子在于越府中悠然自在饮酒作乐。不管与耶律斜阳原来是朋友还是敌人,他好歹救了自己一命,待他也甚是真诚,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
六月中旬,契丹八部大人耶律阿保机率领大批部属和奴隶来到了西楼城,准备在附近阴山设营帐办狩猎大会。此举谓之“捺钵”,是契丹很早就有的规矩,名为设毡帐狩猎,实则是八部首领籍此巡查各地、加强对各部统治的一种策略,一般四季都有,也无甚定所。这次会来耶律斜阳领地,一为犒赏他去年立的大功,二来要看看西楼城的繁华,第三却是要见见那位在迭剌草原大大扬名的谭先生。
耶律斜阳一早迎接到阿保机后,就直接在城外草地上大摆接风宴席,众人席地而坐,大啖肥羊肉,大喝马奶酒,连最喜汉化的阿保机和耶律斜阳,也是大袋喝酒大块吃肉,与人比试箭艺摔跤娱乐,一点不改蛮族本色。
耶律斜阳虽然建了繁华州城,治了豪华府弟,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点也不习惯那些精致玩艺,汉人有的东西很好,有的就别扭得紧,象那些繁琐礼仪,房屋回廊之类,太过约束人,哪里如他们豪爽直接,在大漠草原上尽情驰骋来得自在。不过,虽然他习惯并且喜欢逐草而居,按季捺钵,四处征讨,但自小生活在汉地的谭枫就未必能习惯,尽管他也喜欢所谓的大漠斜阳,但长久下去,恐怕就吃不消;况且以后若要建国,还是得学汉人建城郭,兴府弟,现在就当是为了谭枫喜欢好了。他一番心思拐得九曲十八弯,自是不便为外人道,而耶律阿保机偏偏对西楼城和他的府弟及谭枫感兴趣。宴席完毕,设了营帐后,他便带着几个汉人幕僚到城里转了一圈,然后到他府内四处瞧看,又问了一番府弟的大小建制,最后提出,要见一见谭枫,因为听说这位谭先生剑术超群,弓箭马术皆精,学问见识在汉人中也是极高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耶律斜阳听了实在不愿,但又找不出理由推托,只好命人去请谭枫。但过不久,鲁古便来报,现在四处都找不到谭先生。
耶律斜阳略一沉吟,便知谭枫去了哪里,本欲命鲁古去找,但又觉不妥,那个地方他知道便可,遂向阿保机解释一句,亲自去请谭枫。
转到房后,在花园最里面,有一株百年老榆,枝繁叶茂,占地颇广。耶律斜阳走到树下,一跃上去,推了推正卧在粗大枝桠间酣睡的谭枫。
“玉卿……”谭枫忽地抓住他的手,嘟哝道:“你莫推我,兄弟们昨日都出去了,让我多睡一会儿。”说着用力将他一拉,抱到了自己怀里。
耶律斜阳一惊,忙伸手抓住树枝,免得自己掉下去,不敢用力挣,只得小心撑起身子,轻轻用汉话试探道:“司慕?”
“嗯?”谭枫忽地睁眼,眸中精光一现:“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刚才说的是‘糊涂’。”耶律斜阳一把拉起他,“你做梦了,谭兄弟,快下来吧。”
两人跃下树,耶律斜阳仍紧抓着他的手,笑道:“阿保机非要见你一面,我推不了,谭兄弟,可否随我去见他?”
“大哥说得真客气,八部大人要见我,可是荣幸。”谭枫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他,两人携手,一起走在花园小径上,过不久。谭枫还是按捺不住,又问道:“我在梦中,可说了什么,让你说我糊涂?”
耶律斜阳柔声道:“你是说了些,说的是‘斜阳,你莫推我,兄弟们都出去了,让我多睡一会儿’。”
此人睁眼胡说,却是认真透顶,只因心底着实想谭枫能在梦里那样叫自己。从刚才他对“司慕”二字的反应,他已确定谭枫的身份。从秦州归来不久,他就派探子再往凤翔一带打听凤翔军中是否有高级将官失踪或阵亡的消息,结果是凤翔军阵亡将领二位,但全是中年,另有凤翔王司文礼次子司慕于战场失踪,凤翔王遍寻不获,现已给这位二世子立了衣冠冢云云。将探得的司慕的年纪长相与谭枫一对照,便不难发现其中相似。耶律斜阳严令任何人不得外泄消息,自己则想找机会再确认。若谭枫果真是司慕,事情便麻烦许多,司慕名头甚响,要想隐瞒,可不大易。
谭枫闻言,不由笑道:“这么说来,我当真糊涂了。”在清醒的一瞬间,意识尚在混沌时,听到耶律斜阳说那两个字,忽然就心一跳,遂抓了他询问,一问之下果然是他闹笑话,看来觉不能多睡。
“谭兄弟,以后不要在外面睡,晚上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风大,山妖鬼怪也多。”耶律斜阳至今仍对那晚谭枫欲自杀一事后怕。谭枫无论如何不是那种愁绪满腹爱轻生的人,因为不知是何缘故,他只好归结为魔魇侵体。搬到于越府后,便把谭枫挪到自己隔壁,并且严加护卫。
“哦,知道了。”谭枫老实答应,心下却有些好笑,耶律斜阳这般威武之人也会谈鬼怪之事,当真说不出的怪异。快走出花园时,他晃晃两人仍牵在一起的手,悄声笑道:“大哥,放手,让人瞧见不好。”
“哦。”耶律斜阳这才觉出自己正在做什么,忙松开手,尴尬一笑。谭枫把脸转向一边,背起手咧嘴偷笑。耶律斜阳其人,精明果敢中有憨厚,豪爽干脆里藏细腻,可谓融合了汉与契丹两族男子的优点,确是姑娘们如意郎君的好人选。
二人一踏进正厅,当中就有一人站起,旁边数人也纷纷离坐。耶律斜阳抢上一步,对正中那人道:“这位就是谭先生。”然后又转向谭枫“谭兄弟,这位便是我们八部大人阿保机。”
谭枫定睛看去,不由吃惊。他原以为耶律阿保机定然也象耶律斜阳等人,高大魁梧,威武雄壮。谁料这位传说中的契丹英雄既不高大也不威武,其身材在契丹人中只算中下,三十多岁年纪,蜂腰猿臂,颧骨高耸,高鼻深目,唇上一抹髭须,乍一看甚是普通,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深邃专注,一对上就知此人定非常人。谭枫注目片刻,便深深一揖,道:“在下谭枫,参见可汗。”
可汗是契丹地位最高者的封号,耶律阿保机能力出众,战功赫赫,一年前被推举为八部大人,称可汗,年纪轻轻便获此号,在族中极为罕见。特别是他近年在迭剌部内大用汉人,务农耕,行汉制,使得本部实力大增,他也更受人尊祟,因此阿保机越发认为应该用汉制汉艺使整个契丹族强大起来,四周臣服,所以对谭枫兴趣极大。但一见之下,他也不禁深为罕异,原以为这位谭先生也定然象他身边几位汉幕僚卢文进韩知古一样,温文过度,儒雅到迂腐,亲眼一看,才知大谬。谭枫身形挺拨,容貌俊美,举止洒脱却不显随便,很不同于平常汉人士子,特别是穿着打扮,长发披散,一根草绳将长袍拦腰一束,上面插一把细致折扇,下面赤足草鞋,简陋干净,一身气度却自然随意,潇洒高华,令人更兴结纳之意。打量之际,见谭枫向他作揖为礼,他便将手平伸,微微一笑道:“谭贤士免礼,请坐。”
谭枫道:“在下不过是个普通江湖人,无贤无能,只想懒散度日,恐怕要让可汗失望。”
耶律阿保机道:“谭贤士太客气,汉人学问高深,我早就知道。”他指指身侧坐着的几个汉人打扮的书生,“这几位就为我契丹兴盛出了很多主意,实行以后,果然好。”
耶律斜阳道:“确实如此。”说着拿起几上一只细瓷茶碗,“谭兄弟,你用这茶碗时,定会觉得很平常,还有你每天喝的粟米粥,用的折扇,睡的床,你也会认为没什么了不起,说不定还会嫌简陋,但这些在我族却是大事情,几年前可都没有这些东西,即便有也是极少,正是韩先生和卢先生他们出谋划策,助我们建城郭,招汉人在城里开设纺织、铜铁、瓷器、木器之类的铺子,在城外种粟麦桑麻,如此才有了今日这厅里的东西摆设,精致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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