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轰诺:“誓随主人剿灭贱妇李玉珂!”
八月初五千秋节,正午时分,颜铸命侍卫将颜府西南侧的开鸾居团团包围。
李氏李玉珂面含微笑,端坐正堂。
“小三儿,你来啦?”
颜铸深深注视眼前年过四旬的妇人,十多年前两人也曾有过甜蜜的时光。
“你还带了那么多人,做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妇,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颜铸微眯眼,柔声说道:“玉珂,你是前唐留下不多的皇族血脉,只因我们颜氏一族世受皇恩,老爷子才冒天下大不韪将你娶回。为了安顿你,颜家举府南迁。你年轻时,就嫌二哥懦弱,将他毒得半死不活,还和徐温的义子徐知诰暗通款曲。这十年,你瞒着大嫂,做下重重杀孽,后山的山洞里冤鬼无数,我也睁眼闭眼。盛德还跟我说,郁森的病怕都和你脱不了关系。你在府里安插手下,培植势力,处处掣肘,动辄以十万唐军胁迫我,你为的是什么?真只是为了爱我颜铸颜季凌吗?”
李氏听着十年未闻的柔语轻声,两行泪悄然滑下。
“季凌,季凌,你不信玉珂是爱你的吗?当初与升哥,是为了颜家的基业;如今与他,那是为了保命。没有命哪能看到你呢?”
“你与我欢好数月,便再不睬我,今日与郁谨的娘好,明日与郁环的娘好,我一个人躺在榻上,把牙齿都要咬断,你也不回个头,我恨,我好恨。我杀了她们,那是便宜她们!”
“季凌,我真的爱你!”
“好,那就好!”颜铸眼里精光闪过。“今日,我便成全你,让你爱我一辈子,我断断不会忘了你!”
话声刚落,他运气沉喝,开鸾居大门被猛地撞开,侍卫如狼似虎冲进来,其中两个一把将李氏从座上揪下按趴在地上。
李氏脸被踩在地板上,仍是咯咯尖笑:“季凌,你真要杀我吗?你别忘了,你在江宁没能把我升哥杀掉。我死了,大军即刻压境,有你陪我我死都值了!咯咯咯--”
颜铸睨眼对着李氏:“哼,你将消息递给李升,他的计策就是:连着你一起把颜府围个水泄不通,然后通通饿死,那样好东西谁也得不到!你死不死大军都要压境!”
“嘿嘿,我可没指望李升留着我的命!不过,小三儿,我不死,你好歹能拖延三月五月,你真不要这里的大好基业了吗?”
“我最想做的事是让你死生两难!”
“咯咯咯--”李氏疯笑,“我晓得了,我杀了你的宝贝疙瘩,啊哈哈哈--你对那样子的臭东西动真心,季凌你--”
颜铸眼色一沈,侍卫一个巴掌朝李氏掴去。
“你想错了,她没死。”颜铸凑到她耳边,“你忘了,盛德还在大别山!”
李氏眼睛通红,在地上颠仆:“不,那个小贱货,我亲眼看到她只剩半口气--不--颜盛德,你又坏我大事……”
颜冷笑,吩咐手下:“鞭死她,别留一口气,割了她的头,扔到那个山洞里!”说完,转身就走。
李氏倒抽口气,在他背后狂笑高呼:“小三儿,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那个丫头绝不会有好下场,没有好下场,啊哈哈哈--”
颜铸脸上肌肉抽搐,步出开鸾居。
一时间,侍卫尽皆出动剿杀李氏余党,李氏的人濒死挣扎,颜府上下一片杀声,情状恐怖。
到太阳落山,柳兰俊清点死尸,共有一百二十三具。
李氏一党自此尽灭。
10
小蝉满身的血痂在半个月后才开始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肉,碰到布料又痒又痛,有时难受得在被褥间翻滚。
颜铸一直守着她,但她始终没有清醒过,嘴里呜呜咽咽,又不知说些什么。
看她难受,男人也只能轻轻在耳边哄慰。
大夫开出清淡的食谱,他每日嘴对嘴喂她吃些东西。
她就像个婴孩儿,饿了,便会叫嚷,等吃了点,又沉沉睡去;要排泄出恭,就哭,等服侍她方便完,她也安静睡去。
颜铸出奇地好耐心,兰俊和一众下人都惊奇,一个大男人这么地服侍女人吃饭睡觉喝水拉屎,简直听都没听说过,更何况是发生在三老爷身上?
颜铸自己做得很舒坦,有时都觉得幸福。
是很不可思议,当初强占她的时候也只是一时性起,后来顺口就让下人称她“三夫人”,难道当初就是一意地维护她么?
她说不生自己的孩子时,怒火冲天,这种心绪往昔又何尝有过。
他巴不得她只剩自己一个,好独独占有她的全部,身体和魂灵全都占有。
她要毒杀自己,竟跟她讲起从不轻吐的尘封往事,她撒下剑嚎啕大哭,他心里满是喜悦。
看她对着肚里的孩儿窃窃私语,他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东西,占有了他几乎全部的生命。
他将容忍了十年的李氏鞭死,只为她竟敢伤他的她。
“小三儿,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那个丫头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吗?他心里也有不确定。
小猫若是一直不醒来,那就一直属于他。他总有害怕,怕她一日醒来,怪他责他恨他不要他。
他不悔当日所造的杀孽,但,他怕报应到她的身上。
“痛--”床上的小蝉喃喃低吟。
他轻轻替她抹去额上的冷汗,唉,知道喊痛了!
她蹙紧眉头,嘴张张合合,低嚷着:“宝宝、宝、宝……”还裹着白纱的小手探向腹部。腹部当然是平的,她喊得更厉害:“宝、宝、宝宝……”
男人再帮她搓掉眼角滑下的泪,将胳膊放到被里。
七个月大的成形的男婴,郁凌……埋在颜家祖坟。
她双手又伸出来,轻轻挥动:“我要回家……回家……放开我,放了我--”
男人心口一窒,这里还不是你的家……
“痛--”
“哥--嫂嫂--呜呜--”
“好痛--”
她小小的身躯瑟缩在一团被子里,额上密密的一层细汗擦掉又出,擦掉又出,反反复覆地唤着兄嫂。
男人轻叹,忍不住伸出臂膀紧紧拥她入怀。
“啊,痛--不,不要--”
她挣扎,喊着:“不要,不要你。呜呜--不要你……”
不准!不准你不要我!
男人抱得更紧,用尽全力吻上她左脸的鞭痕。
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不--”
“鸣柳,带我走,柱子哥--”
幽光闪过男人的眼。
她快醒来了,醒来后会怎样?这时候,她喊的也不是自己……她不要他,她厌憎他……要不要放了她,免得跟了他受他该得的报应。
望着满是痛苦的小脸,他知道他再也承受不起像山洞里的那种死别,宁可自己放开她,也不要她毁灭,地狱就一个人下吧。
男人苦笑,咬牙,松开双臂。
顿失温暖的她哭喊着,昏迷中她什么也不晓得,只知道好痛要回家、要离开他、离开痛苦。
小蝉清醒是九月初,经过一个多月的昏迷,好象是再世为人。
身上血痂已经脱去,但是还是留下满身累累的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小蝉第一次看到这个丑陋的躯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子。
女孩儿家,谁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体,她的泪水珍珠般滴落到手心、被褥里。
下人们不敢让她照镜子,怕她看到镜子里被一鞭毁掉的样貌,她也不提,也搞不清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已被毁容。
她知道孩子没了,想往了半年,结果却是埋在墓里刚成形的肉团。她最终没能保住她的宝宝,在祖祠里自毁名节不就为了保住他吗?真是没用啊!
除了宝宝,她想得最多的竟是颜铸。
下人们说,他六天六夜没合眼赶回来救自己,说他衣不解带服侍自己吃喝拉撒,可是自从她清醒过来,他便再没有出现。
是不是仆人们安慰她?
昏迷中,总感觉有一双温暖的臂膊,无处不在呵护她,是他吗?
可他为什么不来见她?
看看身上自己都恶心的斑斑伤痕,他也嫌弃自己了吧!
脸上……她偷偷在水里瞧过,那是鬼一样的脸!
谁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女人对他本就是一时新鲜,那么贪恋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儿子的妻子,格外有份禁忌的感觉吧?!别人越讨厌、越排斥,他就越是要做,还做得越开心。
只是,他不要她了,心里竟是这样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颜铸还是不露面,小蝉明显的憔悴,下人们也议论纷纷,三老爷毕竟是始乱终弃了!
小蝉只能期望,他不要她,能不能把她放走。
其实,又能去哪里?世上每一处地方对她来讲都是一样。曾经她还能有他,如今,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亲人、朋友、孩子、容貌、名节……什么都没有,她竟然还傻傻地以为她最终还能剩下他。
永远别想逃走,即使是死。
如今,你该放了我了吧。
这么反反复覆地想,心神不宁,恢复了大半的小蝉竟又开始发高烧。
大夫说这很危险,鞭伤最忌反复。
男人站在小蝉的塌前,手轻轻拂过她的脸……
我该把你怎么办呢?你让我把你怎么办呢?
他根本不敢来见她,怕见了她,便舍不得放了她。
但是,大军压境,危如覆卵,怎么能把她留下。
小蝉高烧退尽,醒来已不在大别山。
睁开双眼,那不是颜家方回轩的西厢房,不大不小的屋内光线充足,自家做的小几、小凳都有模有样,就好象是以前柱子哥给大毛做的那种。
那时候,她就老缠着柱子哥给她做鸟笼,做小椅子,做小碗,小锅……
突然,屋外响起人声。
“你干吗做那么多小椅子、小凳子、小鸟笼,你又不是小孩儿!”
就像是被闪电劈中,小蝉整个人都呆了,那、那是鸣柳的声音……
“管你什么事,你怎么那么啰嗦!”
天哪,那是柱子哥的声音……
小蝉捂住嘴:“我是不是到了天上?”
“刷”一声,屋里的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俏生生一个丫头,瞥了瞥床上的小蝉,冷冷说:“你做什么捂着嘴,以为碰到鬼啦?”
“鸣、柳--”真的是鸣柳,“鸣柳--”
“真是个孩子!叫什么,没叫过吗!”鸣柳眼里闪过水光,嘴里却仍是冷冷的。
“鸣柳,你、你没死吗?”小蝉要爬下床,要去摸一摸是不是真的,却全身瘫软用不得力。
“什么死啊死的,咒我呢?!”鸣柳凶巴巴过来一把将她拉起,两行清泪却已簌簌流下。“你看看你,本来就土不拉几,现在更像个丑八怪!”
“鸣柳--”小蝉紧紧抱住鸣柳温软的身体,像小孩一样哇哇大哭。“鸣柳,呜呜呜--我以为你、你……我、我……他也不要我了,我是丑八怪……呜呜呜……”
鸣柳不断替她顺着背,心里也难受得紧。
哭声渐小,泪水已将鸣柳的衣服浸湿,小蝉不好意思地脸红。刚抬眼,又看到马骁马柱子。
“柱、柱子哥也没死吗?”
威武刚强的柱子哥,举着手里的小鸟笼和小椅子,哈哈大笑:“我马柱子死翘翘,谁来替阿蝉妹子做这些好玩意儿?”
小蝉红通通的眼睛看看鸣柳,又看看柱子哥,这、这简直就是上演复活记!
鸣柳先说:“三老爷把我和陆大夫拖出去,侍卫们一刀把陆大夫给宰了,我就吓晕过去。醒过来已经离开颜家。三老爷给了我钱,说我以后就不再是颜家的奴才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直到这个家伙来。”
“我听见两声惨叫就以为鸣柳你死了,我还骂他杀人魔王……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杀掉你?”
鸣柳翻翻白眼:“他看我和你要好,就眼红呗!你越护着我他越是犯嫉妒,瞅见机会还把我赶出去啊!”
这是什么理由啊?
可是,他不就是那种奇怪的人吗?
然后就是马骁说:“我那天在马车后面追,追了半天都没追上,累得在路上直喘气。结果几十个山贼趁人之危,差点就把我杀了,还把我藏得好好的耳坠子给搜走了。再后来就是个叫颜礼的家伙救了我,把我送到这里,还警告我不准踏入大别山区一步!”
颜礼不就是那个把她押送给李玉珂的人吗?怪不得李玉珂会拿到那个耳坠子了。
可是他为什么说柱子哥死了,当时她气得都要毒死他!
“姓马的,你上回说是十几个山贼围攻你一个,上上回说几个山贼围攻你,这回又说几十个,到底多少人抢你的东西啊?”
“这个……我危乱之中哪能看得清楚,反正就是很多很多了……”
“喂,你这家伙很不老实耶!”
“什么,你到李家庄去问问,我马柱子顶天立地……”
他们怎么了?小蝉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吵开锅,鸣柳和柱子哥……好象很配哦……
知道鸣柳和柱子哥都还活着,小蝉又慢慢回复过往的无忧无虑和单纯快乐。有时候会有错觉, 觉得以前一年半里的事好象都没发生过。
鸣柳给她敷好多各种各样的药,还带她去泡热热的泉水,身上的伤好得很快,红痕的颜色越来越淡。脸上丑丑的鞭痕虽然还是很吓人,渐渐也开始愈合。
鸣柳和柱子哥都绝口不提过往的事,小蝉问他们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药,他们都支支吾吾,胡说一通。
其实答案就在嘴边,只是小蝉不愿去想。
只当看到鸣柳和柱子哥天天拌嘴,还好得像蜜里调油,或是一个人钻到冷冷的被窝时,她才会有剎时的恍惚。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再觅新欢。
转眼间,到了十月十六,小蝉想起是郁森的周年忌。她央柱子哥做了很多很多纸鹞子,烧给十五岁就过世的丈夫。
对着圆圆的月亮,小蝉问他:“你有没有找到娘亲呢,你娘亲很漂亮啊,他那么喜欢她……你放心投胎去吧,你爹爹不见得不疼你,只是……他很奇怪。”
晚上,小蝉怎么都睡不着,蒙着被子数羊,数到几千只也没睡着。
突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个人走进来。
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那个人的嘴里发出一声沉沉的呻吟。
男人的气味更靠近她,嘴里喷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然后就迟迟没有动静,很久很久,小蝉都要睡着了,那人才离开。
是他……
他为什么不……
小蝉嘟起嘴,他肯定是嫌我丑,坏蛋!
后来,小蝉每天晚上都很晚很晚才敢睡着,鸣柳奇怪地问她:“你怎么啦,每天都顶了个黑眼眶?睡不着,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睡?”
小蝉连连摇头:“没、没什么啦!”
鸣柳嗤道:“才好了点,又古里古怪!”
等到那个人第二次出现已经是十五天后。
这次,他留得更久,最后还忍不住用手摸她的脸。
小蝉都要装不下去,心想:“幸亏小的时候半夜起来抓萤火虫又要骗过爹爹,练得一手装睡的好本事,不然肯定要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