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微笑道,“王爷,不必担心,下官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只怕见不到明年的春天,人之将死,其言亦善,我绝不会透露王爷的半点隐私,请相信我!”
他言辞诚恳,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转头就要掀开轿帘跃下。
“谁要你去死!”王爷激动惊怒交加,竟发出一声极低的嘶吼,身子有了些力气,不加思索地向前一扑,抱住仁杰的腰腿,恶狠狠地命令:“不许走!你陪着本王!”
仁杰被王爷压在软垫上,心中气恼,捉住李翔的肩膀就要摔出去。
李翔死死抱住仁杰的大腿,声音沙哑颤抖,透出焦躁的渴望,“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他的头紧埋在仁杰的胸口,低低地喘息。
仁杰吃了一惊,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转念,还是用力将李翔的脑袋拔离自己的胸口,侧身挪开,含蓄地训斥道,“王爷,请自重身份!下官不是你的侍寝之人!”
李翔抓着仁杰的白纱单衣,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恋慕,暴躁,迷茫,羞愧,杀戮,怎理得清?
他粉白渗血的唇抖动了几下,没有作声,一双眸子黑如墨玉,浩瀚如碧海,幽幽柔柔地凝视着仁杰,仿佛要将仁杰的俊颜刻在脑海。
仁杰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面前之人,真的是那个动则取人性命的魔王吗?这一幕,自己仿佛在哪一世哪一时经历过,胸口不知为何竟有些唏嘘郁闷。
他不及细想,欠身推开李翔,跳出官轿,匆匆地道别,“王爷,多保重!”
仁杰走出几步,回首对小顺子说,“快送王爷回府,速请御医为王爷诊脉。”
他不经意地一瞥,只觉心口发凉。
锦帘微掀,隐约可见李翔美丽的双瞳,晶莹闪烁,眼角竟有一颗泪珠,如珍珠般清亮动人。
仁杰加快脚步,逃也似地离开,远远地仍感觉有一道视线,让他如芒在背。
那一滴泪,如寒冰刺骨,如火焰升腾,纠缠不休地追击着自己,让他心绪有些不安。
当日,小侯爷府中来了两位贵客。
雪园绿竹摇舞,秋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轻愁几许。
深院红门紧闭,屋内,小侯爷趴在床上,神情有些羞涩,对立于床边的中年美妇人说,“母亲,孩儿有伤在身,恕我不能行礼。”
小侯爷的母亲是先皇的女儿,当今皇上异母妹妹城阳公主,嫁给薛王爷后得二子,平时不太过问家事,无意中听二管家说起小侯爷受皮鞭之苦,立刻让镇国公贺流景陪着来探望。
城阳公主爱子心切,叹息一声,俯首欲揭开被子查看伤口。
小侯爷立刻往床内一躲,不自在地说,“母亲,这点小伤不碍事。”
贺流景站在一旁煽风点火,“哪里是小伤,你都下不了床,薛神医说整个背部血肉模糊,惨不堪言。”
“你父王实在是太狠心了!”城阳公主眼中湿润,有些埋怨。
小侯爷微笑着说:“孩儿犯错,父王责罚,孩儿心中无怨。”
贺流景嬉皮笑脸,继续推波助澜,“表弟,你犯了什么错?等你迎娶了公主,就天下太平,薛王爷自然就快活了。”
城阳公主脸色变得苍白,语气抑郁,“可怜的邵儿,那银屏公主心高气傲,任性乖张,怎能与你般配?”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
“姑母,您叹息什么?”贺流景不解地问。
城阳公主悠然细语,“你们不要以为娶公主为妻是什么好事,邵儿,你姨夫展荷正值盛年,就被莫名其妙地牵进一桩谋逆案中被杀了。”话未说完,眼泪已忍不住掉下来。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丁二禀告,“侯爷,属下为你挑了一个机灵的仆人,前来伺候。”
小侯爷道,“让他进来吧。”
那仆人身材高大,相貌平凡,脸色粗糙黝黑,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灯光下星光闪耀,说不出的晶亮灵动。
这仆人进屋后,深深一鞠躬向众人行礼:“小杰见过侯爷,给公主和流景大人请安。”
城阳公主正襟危坐,擦擦眼角,“起身吧,小杰,你若用心照顾侯爷,我自会赏赐于你。”
易容的仁杰乖巧地应道:“谢谢公主,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他从桌上取了一只黄澄澄的小柑橘,笑吟吟地问,“侯爷,小人伺候您吃个橘子,可好?”小侯爷不置可否,清冷地嗯了一声。
仁杰自作主张抬了一只矮脚踏凳,靠在床边坐下,几下剥开橘皮,拈了一瓣送到小侯爷唇边,神情温柔:“侯爷,请用。”
两人视线纠缠,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小侯爷眉目清艳,红唇微启,嘴角浮起一丝异样欣悦的笑颜。
城阳公主清清喉咙,悄声问,“邵儿,娘听说你此次下江南,与一位仁公子关系甚密切,不知他是何方人士?”
小侯爷慵懒地凝视面前的小杰,唇边的笑意扩大,眼底那一汪清澈的碧潭,深不见底,并没有立刻回话。
贺流景俊脸神采飞扬,兴致颇高,开玩笑地说,“禀告姑母,这仁公子其貌不扬,为人猥亵,身子又瘦又矮,没事老爱往表弟身边凑,看得让人碍眼。”
小侯爷噗哧一声笑起来,两眼亮晶晶的,“流景表哥,你对高个子还是一贯的嫉恶如仇啊。”
流景不服气地说,“高?哼,仁公子怎么可能比我高?最多同我差不多,而且他相貌丑陋,哪里比得上我玉树临风?”
城阳公主信以为真,着急地劝告,“邵儿,此人这般不堪,就不要同他来往,以免你父王生气。”
小侯爷盯着仁杰,眉眼含笑,然后转头不在意地说,“母亲,您不要听流景表哥胡闹。”
流景语气正经地说,“姑母,仁杰公子乃今科探花郎,封大理寺少卿,弱冠之年,掌天下之律法,圣恩正隆,就连冷面王爷监国将军也对他青眼有加。”
小侯爷眼波流转,凝眉问道,“表哥,你听到了什么?”
流景呵呵大笑,举起茶杯饮了一口,卖关子,“表弟,你知道今天全京城都在传一件奇事?”
小侯爷嗯了一声,不动声色,他的眼底那汪碧水看似平静,凉丝丝地瞟了一下小杰。
仁杰赶紧递上一瓣橘子,殷勤地陪笑,轻声说,“侯爷,流言不可信。”
女人果然比较喜欢听八卦,城阳公主开腔询问,“是何事?与那仁公子有关吗?”
流景神情愉快,添油加醋地说,“根据最新消息,当今皇上的御弟惠王爷,亲赴大理寺视察,与仁少卿私下在书房密谈近半个时辰,出门时惠王爷衣衫不整,神情古怪,已累得无法行走,在众目睽睽之下,由仁大人抱着上了官轿……”
小侯爷红唇一张,叼住那瓣橘子,银牙磕住仁杰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狠咬下去。
“啊!……”仁杰轻抽一口凉气,脸上飞红,忍住手痛,语气轻柔地说,“侯爷,莫气,小心伤了你的牙。”
小侯爷用力磨牙,眼底的碧潭掀起狂风,惊涛拍岸。
仁杰默默忍耐,不敢抽手。
城阳公主笑道,“这仁公子倒是聪明,攀上惠王爷这高枝,岂不风光得意?”
流景看向僵持中的小侯爷和小杰,一个俊脸冷漠如霜,像是跟橘子有仇,狠命地嚼着不放,一个面带微笑,有些委屈,有些甘之若饴。
流景敏感地嗅出了什么,神色有些诧异,没有接公主的话。
过了片刻,小侯爷微微一笑,气闲神定,“母亲,时候不早了,您和流景表哥先回去吧。”
城阳公主起身,慈母依依叮嘱一番,才在流景的搀扶下,叹着气离开了。
流景出门时,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那仆人小杰捂着手指,笑眯眯地凝视着小侯爷,一双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令他平凡的面容,显得意外的生动耀眼。
屋内的油灯燃得正亮,勾勒出小侯爷的侧颜,绚灿迷离,像是上了最美丽的染彩,光华四射,看得仁杰心口砰砰乱跳。
小侯爷冷艳照人,慢条斯理地说,“小杰啊,小爷我受皮鞭之苦,仁公子倒是艳福无边,你说这种淫徒是否该罚?”
仁杰凑近小侯爷,嘟着腮帮子认真地说,“雪大人,小的冤枉!”
小侯爷哼了一声,“全京城都知道你与惠王爷的奸情,你还敢喊冤?”
仁杰连忙摇手,“我哪敢碰那色魔王爷,避之唯恐不及啊。是他上门挑衅,我还被刺了一剑。”
小侯爷一怔,眼中碧波荡漾,莞尔一笑,放柔了语气,“哦?脱下衣服,让小爷瞧瞧。”
仁杰松了一口气,“我的伤不要紧。”
小侯爷黑发雪肤,俊美如天人,悠悠问道,“你与他在书房时,是如何应对的?”
仁杰挤眉弄眼,笑得快要跌倒,“那色魔王爷存心不良,好在我有所准备,朱礼君和十郎蒙面赶到,施放了迷药,将王爷教训了一通。”
小侯爷仰起颈子,嘻嘻地笑个不停,“好,谁让他色胆包天,竟然打我们小杰的主意。”
仁杰起身坐到床边,抚摸着小侯爷的头发,动作异常温柔,“小雪,对不起,你受苦了。”
小侯爷悄然叹息,看着仁杰,释然一笑,恰如一枝梅花傲雪绽放,寒风中无比清纯诱人。他平时神情端正淡漠,笑起来时,五官美艳妩媚,倾国倾城,任谁也难逃他的魅力。
小侯爷眉眼怡人,轻喝道,“大胆淫贼,还不褪下衣衫,让小爷验明正身!”
仁杰陶醉于美人一笑,自然是一百个心甘情愿,二话不说,解开衣袍,大方地半敞上衣,露出肩胛的剑伤,此时已缠了白纱,只隐约可见血痕。
小侯爷幽幽叹了一声,眼底已是风平浪静,忽然侧头轻轻咬了仁杰的颈子一口,似笑非笑地说,“可怜的小淫贼,看你受伤的份上,就勉强收留你,今晚好好伺候小爷吧!”
046.争锋
仁杰心里荡起了甜蜜的潮水,俯首啄了一下小侯爷的红唇,“多谢侯爷美意,呵呵,让小的先伺候您换药。”
小侯爷迟疑了一下,有些忸怩,“算了,背上伤痕有些难看。”
仁杰心口一痛,轻轻掀开被子,他的手指颤抖,悬在半空,温柔地触摸小侯爷背上的包扎纱布,良久没有作声。
小侯爷只觉得背上有些凉意,纱布取下的那瞬间,牵动伤口的血肉,火烧火燎的疼,小侯爷抿唇咬紧牙关,头上冒出虚汗,他知道仁杰的动作极其轻柔,极其专业,这份痛恍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这就像一场漫长而辛酸的折磨。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终于,仁杰将伤口清洗干净,涂上药膏,绑好纱布。
他靠在床头,静静地抚摸着小侯爷娇艳的侧脸,白皙纤美的颈子。
仁杰头上汗珠点点,象是从一场大战役中退下来,脸色深沉犹如不见底的海洋,虽看似平静却酝酿着狂风暴雨。
小侯爷转头看去,仁杰的脸融在晕黄的灯光里,温和沉静,让人想起那句话,君子诚方、品如淡菊。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柔情似水,海潮一波波平缓涌上岸边,专心一意地守望,将小侯爷带入一个温馨柔美的天地。
两人凝望对方,许久,小侯爷浅笑道:“我,不痛。”
仁杰也微微一笑,握起小侯爷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低喃:“可是,我痛。”
小侯爷手掌所触之处,仁杰的一颗心跳得激越有力,他委婉地笑道,“小杰,我忍一时之痛,父王求情,皇上撤了斩杀你的密令,岂不是很划算?”
仁杰叹息,在小侯爷身边躺下,有些闷闷不乐,“我们交往,皇家居然横加干涉,完全罔顾人权和个人隐私,我希望有一天,能改变这个状况。”
小侯爷美目一转,“你我若在牡丹国宴胜出,取得免死金牌,局面就会乐观很多。”
仁杰点头,“好,我们来商量一下对策。”
两人窃窃私语,一边打情骂俏,一边筹划下一步方案。
小侯爷抚着仁杰的耳朵,拧了几下,“小杰,我有些饿了。”他一脸娇憨,懒洋洋的柔顺,无比靡丽魅惑。
仁杰又心疼又心动,只想取悦美人,当即跳下床道,“我准备了几个你喜欢的菜,刚才请丁二送去厨房热一下,应该差不多了。”
他开门出去,过了一会儿,提着个多层的木制食盒回来。
仁杰小心翼翼地扶小侯爷侧卧,半趴在自己的身上,将食盒层层展开,挑清口精致的菜色,喂给小侯爷吃。
小侯爷眼魅如西子,攀附在仁杰的胸口,双手搂住对方的腰,头靠在仁杰颈部,显得异常舒适愉快。小侯爷眉间笑意飞扬,“小杰,你怎么不一起吃?”他身上熟悉的清香,撩拨着仁杰的欲望,让仁杰的身体处于绷紧的状态。
仁杰心口突突一阵乱跳,只觉得血液上涌,脸色变得绯红,忍不住亲了小侯爷一口,“我想吃的是,……”他偷偷省略了后面那个“你”字,一双星光灿烂的眼眸流溢着无比爱恋。
小侯爷的手莹莹如玉,取了一片香菜牛肉,递到仁杰唇边,轻声道,“张嘴!”
仁杰如中迷咒,凝视小侯爷夺人心智的俊颜,依言启口,接过那片牛肉,舌尖一转,轻轻含住小侯爷的指尖,辗转吮吸。
小侯爷微一缩手,撑起胳膊,紧紧贴近仁杰怀里,一边有意无意地摩擦着仁杰的身体,一边慢慢的往上挪动,他的脸颊泛着红晕,吐气如兰,“小杰,这一次,还是我在上面!”
仁杰心神俱醉,放下食盒,无比珍惜地捧起小侯爷的脸,印下一个又一个香吻,眉毛,眼帘,耳垂,颈子,锁骨,然后才回到微颤的红唇。
小侯爷娇喘着,呻吟着,扭动着,激起仁杰心中的万般柔情蜜意。
好久,两人都快要透不过呼吸了,仁杰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香唇,小侯爷面红耳热,喘息着叹道,“怎么办,你的沸血之毒?”
仁杰搂紧小侯爷,笑如春风,“小雪,你的鞭伤?”
小侯爷哼了一声,反客为主,用力亲吻仁杰的唇瓣,含糊地说,“薛神医,曾说在极寒之地,生长着一种粉色雪莲花,和整年处于冬眠的白雪蛤,如果两者混合入药,说不定可解除沸血之毒。”
仁杰窃窃心喜,“二哥教我练易筋经心法,能缓冲毒性,若能早日找到你说的这两种药引,我们就可以……”
他神色欢欣鼓舞,一脸真切的笑意,让小侯爷不忍说出下句话,这白雪蛤只在古药典中提到,当今,还没有人知道其出自何处,更无人真正见过。
小侯爷抑制下心中的抽痛,扬起俊美娇羞的脸庞,“也好,待你的毒解了,我们再作打算。”
仁杰温柔地说,“小雪,夜深了,二哥要我回去练功,改日我再来看你。”
小侯爷紧紧拥着仁杰,心头情热似火,年轻的身体期盼着更多的激情,耳鬓厮磨,爱欲纠缠,可惜春宵苦短,惟愿年年如此时,与仁杰相依相守。
两人亲吻磨蹭了许久,仁杰还是无可奈何地起身回白云寺了。
第二天,仁杰到大理寺大殿,左推丞带众官员们请安。
一眼望去,众人神色兴奋而雀跃,每每触到自己的眼光,就奇怪的别开视线。
仁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官袍,摸摸自己的脸颊,没有发现不妥,便沉声问左推丞:“沈大人,今日大理寺有何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