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推丞年老持重,官场打滚多年,在前方殷勤带路,一边走一边介绍,“王爷,此偏殿乃少卿大人办公之处,园中种植月季花两株、松柏四株,最妙的是这两株百年山茶花,树高逾十人,花朵九蕊十八瓣,是本寺最出色的景观。”
李翔停下脚步,观赏那十几米高的白色茶花,微微眯眼吟道:“亭际夭妍日日看,每朝颜色一般般。”
这是出自诗人方干的《海石榴》,原诗先抑后扬,赞美花之美艳,满枝犹待春风力,数枝先欺腊雪寒,李翔偏引用前两句,将大理寺最推崇的美景,贬得一无是处。
正主子仁杰没有应和,众官员眼鼻观心不作声,没人有胆量上前顶撞。
李翔在园中的凉亭坐下,“大理寺花木不兴,人才凋零,看来,我需向皇上进言,好好整顿一番,仁少卿,你以为呢?”这话举重若轻,不着痕迹地一带,就将大理寺众人的脸皮踩到泥地里,脑袋悬在了横梁上。
“王爷,茶花风骨不凡,正适合大理寺。”仁杰举手行礼,顿了一下,缓缓地诵出南宋陆游的诗,“东园三日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惟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
这诗词精炼通畅,抓住了山茶花最突出、最珍贵的特性,不写花在长冬中的傲霜斗雪,而写在清明后斗雨战风,意境豪迈,逍遥从容,隐含不惧恶势力的洒脱情怀,高下立现,顿时将王爷的词句比了下去。
惠王爷李翔一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有人敢来捋他的虎须?此刻当着大理寺众人的面,被仁杰一个软钉子碰回来,一下子脸色白得可怖,眼里恶意陡升,咳嗽了两声,认真地打量仁杰,脸上竟然又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仁杰只觉得满园阴风阵阵,皮肤上寒毛竖立,咬住牙关冷冷地别开目光,心中叫苦,这位极品魔王,大概想要出什么招来折磨自己。
左推丞心道不好,连忙作揖打哈哈,“对不住,这茶花扫了王爷的雅兴。”
李翔被人瞧破心事,一把无名怒气勃然冲到了头顶,他用力推开左推丞,不解气地又上前去补了一脚,可怜左推丞连滚带爬,跌倒在几步之遥的鱼塘岸边,衣袍湿了,头发散了,脸上都是灰尘冷汗,忙不迭地爬过来拉着王爷的衣角请罪,“小人失仪,请王爷降罪。”
李翔更加暴怒,声音凝如寒霜,“好个混帐的老头,大理寺都是这等粗俗无礼之辈吗?来人啊,给我……”
“王爷,请息怒!”仁杰无可奈何地躬身跪下,“下官管束不严,治理无方,王爷处罚下官一人即可,千万不要气伤了身。”
仁杰自知今日之祸,因自己而起,推丞不过是替罪羔羊,怎能让他垂老之身再受重创?李翔在大理寺发威,自己是此处的长官,于情于理都该挺身而出。
李翔坐回亭中,整理一下衣服,举止优雅如处子。
他一向高傲自恃,以王爷之尊行监国之实,掌生杀大权,视人命如草荠,此刻双目如电,凌戾地射向众人,大理寺官员在仁杰身后统统跪下,乌压压的一片,齐声道:“王爷息怒!”
李翔面上不透痕迹,过了良久,声音如碎冰般清丽悦耳,“好了,你们都下去,让仁少卿陪着。”
左推丞偷看了仁杰一眼,心道这新上任的大人,倒是有些傲骨,不知是否经得住王爷的铁腕酷治,唉,我老了,明年还是返乡省亲,少沾一点是非吧。
他带着其他官员静悄悄地退出偏殿。
李翔坐在那里,呼唤一声,“小顺子,请先皇的御赐宝剑。”
小顺子迅速地答应着,跪着献上宝剑,鎏金镶玉雕龙鞘,柄嵌鸽子蛋大小夜明珠,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李翔抽出宝气祥瑞的剑,轻轻的驾在仁杰颈间,“仁爱卿,先帝赐我此剑,用于斩奸除恶,已好久未饮血,今日,是否该用你来祭剑呢?”
他容貌极美,风神俊朗,声音抑扬顿挫,语气平和如对情人私语,偏偏出手狠辣,稍不如意就会立刻取人性命。
仁杰不卑不亢,垂眼道,“王爷,请三思。”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惠王爷若强势取命,仁杰也只能叹倒霉,有理无处诉。
此刻,利剑在喉,命悬一线,不由人不低头。不过卑躬屈膝,只会增加对方折磨人的快感,仁杰索性闭上眼睛,既不求饶,也不出言激怒。
李翔以剑挑起仁杰的下颌,眼神暗昧莫测,阴恻恻地说,“小顺子,将仁大人的官袍剥下,让本王看看他的背伤好了没有。”
仁杰跪直身体,嘴角气得发抖,乌黑的眸子透出寒意,“王爷,你对下官关怀备至,我铭感五内,这里人多嘴杂,不如换个时间?”
李翔将宝剑下压,在仁杰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仁爱卿果然语出惊人,嗯,你们几个都退下,让本王与探花郎叙叙旧。”他雪颜美如花,气宇轩昂贵气凌人,声音里竟带了一丝不可察的喜悦和急切。
小顺子立刻与其他几名王府护卫站到了殿外。
那宝剑轻轻挑开仁杰的衣领,慢慢下滑。
在仁杰一双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里,李翔清楚地看到自己扭曲狰狞的脸。他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蓦地抖动手腕,剑锋噗的刺破仁杰的内衣,直抵肩胛,稍用力就有一丝鲜血渗出,李翔胸口恶气微消,起身凑近仁杰,恣意地冷哼了一声,“仁大人,你的命再硬,比得过此剑吗?”
仁杰伸右手两指搭住剑刃,沉稳地问,“王爷请示下,如何才能满意?”
李翔有一种想揉碎对方的冲动,“做奴才的就该好生讨主人欢心,你懂吗?”
仁杰仰首灿烂一笑,绚艳如春晖,他眼底的一汪春水,清波荡漾,“好,下官明白了。”
任何人处在这种情势下,应该是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百般哀求,仁杰却笑得从容,悠然无畏。
一霎那,李翔感到一丝无趣。他握剑的手略一迟疑,仁杰利索地推开剑尖,不待吩咐自行站起身,衣袍前襟沾了几滴血,乌黑明亮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拱手道,“王爷,请进屋说话。”
李翔怔了一下,立刻就要发作,“无耻之徒,竟敢……”
仁杰仪态温和娴雅,俯在李翔耳边吹气如兰,声音浅浅柔柔,“王爷,难道你要下官当着大理寺众人的面伺候你?”
李翔颈耳后热气流窜,有些浮躁,又有些惊讶,这个宁折不弯的小子何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
仁杰移开几步,举手向李翔请辞,“既然王爷无意……此间公务繁忙,下官得回房批公文,恕我放肆,就不远送了。”
说完,他一抖衣袍,很干脆地转身,快步走回偏殿。
李翔心中一跳,好小子,跟我玩欲擒故纵,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量,与本王斗,就是向天借胆也不够看。哼!
眼看要到嘴的鱼,猫儿哪有放过的理?
李翔追上几步,在殿门关上前,他的前脚恰恰伸出抵住门框,意气风发地说,“仁大人,你急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哈哈!”
他回身扬剑喝道,“小顺子,你们在殿外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进来打扰。”
李翔提着宝剑,闪身进了偏殿内室,一脚踢上门,想了想又推上门拴锁好。
他四下一打量,少卿办公之偏殿书房,干净整洁,前后各开一高窗,靠墙竖着一排排两人高的书橱,内放历年判案卷宗,中央摆着两张宽大的桌台,四只红木高背椅子。
李翔盯着那两张大桌,微微点头,不错,可堪一用。
仁杰微笑着说,“王爷请自便。”镇定地拉开椅子坐下,翻看刚才遗下的案卷,神色淡雅,再也不肯看李翔一眼,将堂堂的监国大将军视为无物。
李翔大怒,挥剑向仁杰砍下,哗啦一下切去了半边椅背。
仁杰飞身避开剑势,神态安闲,笑吟吟地说,“王爷,好快的剑。”
李翔忍无可忍,一步跨到仁杰跟前,怒气直冲脑门,厉声喝道,“你想玩什么花样,本王今日奉陪到底!”
仁杰清声问道,“王爷,请息雷霆之怒。不知您喜欢狂风暴雨,还是慢工出细活?”
李翔平日任性妄为,但是手腕圆滑刁钻,啃人不吐骨头,又狠辣又阴沉。不知为何,在探花郎仁杰面前,一点小火苗就燃爆了脾气,心头气闷不堪,越发象脱缰的野马,只想乱踢乱砍,发泄莫名其妙的怒气。
一转念,他又惕然自省,皇家的御人之术在于恩威并重,夺人心志,收为己用,一味强攻硬逼,并非上乘。
李翔握紧拳头,又悄然松开,面前之人年少俊杰,才高品端,举手投足落落大方,面对强权傲然不惧,如此丰姿傲骨,风月无边的美少年,如能收为己用,于公于私都是上上之选。
一旦起了拉拢安抚之心,李翔看仁杰就顺眼许多,只觉他活泼俊俏,清雅淳厚,尤其是笑容真诚温柔,仿佛春风拂面,令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李翔满腔的腾腾怒意,犹如被一双清凉的手抚慰,慢慢地消解了一些。
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以剑撑地,深呼出一口浊气,勉强地微笑道,“仁爱卿,你打算如何服侍本王?”
这时,殿后的窗户传出一声轻响。
李翔警惕地转身,就见几个冒着灰色烟雾的管子被扔进大殿。他立刻举剑呼唤,“来人,有刺客。”
他以为自己是高声大喊,听在耳里却如蚊蚁之声,几不可闻。李翔心中惊怒,这烟雾定是迷药哑毒,自己的嗓子不能发声,身体软弱无力,护卫们远远地等在大殿花园外,不得命令不敢乱闯,此刻,身边的仁杰是敌非友,说不定刺客就是他招来的。
糟糕,我命休矣!
偷袭者两名,翻窗而入,一穿黑衣戴黑色面具,另一位罩了蓝头套,只露出两个眼睛。
黑衣人举刀就砍,李翔怒目而视,竭力运功提起宝剑,勉力挡开致命一击。他急忙示意仁杰:仁爱卿,快来救驾!
仁杰抬抬眼,爱莫能助:王爷,我也动弹不得。
那人的第二刀迅如疾风,利索地砍下,
李翔冷冰冰地看着这夺命之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地讥笑,他雪肤月貌,仪态高雅尊贵,虽处险境,威势不减,如天神一般,那黑衣人一瞥之下,刀意顿缓,斜斜地砍在李翔的锁骨,鲜血立刻喷出。
李翔冷哼一声,咬住下唇,倔强地露出胆怯之色。
蓝头套遮脸的那位仁兄,本想向仁杰冲去,看到李翔的模样,心中痒痒,嬉皮笑脸地说,“这王爷细皮嫩肉,娇艳得很,不如,我们兄弟先玩玩?”
李翔倒吸一口凉气,眼球突然鼓出,破口大骂,可惜只见嘴动,咿咿呀呀发不出声音。
那蓝头套言出必行,挤开黑衣人,托起李翔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
李翔气得快要晕过去了,浑身瘫软,手颤抖不已。
从来只有他强迫别人,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还是在自己想要调戏的仁杰面前,他的脸部僵硬,胃液上涌,苦不堪言。
黑衣人迟疑地说,“老大,速战速决,少生枝节。”
蓝头套三两下扒下李翔的衣服,露出莹润诱人的颈子,健美结实的胸部。蓝头套兴奋地低头亲李翔,见他不肯开启,便狠狠地咬住他的下唇,啃咬亲吻起来。
那人的淫手毫不客气的一阵乱摸,一圈圈抓起他胸膛的乳尖,捏着他腹部柔嫩的肌肤,就要直捣黄龙。
李翔身为皇子,血统高贵,宁可死也绝不会让自己贻笑天下,成为皇家之耻辱。
他的肺部闷得透不过气来,眼角凝泪,静静地望向仁杰,一边嘴角微颤,目光中透出诀别之意:仁少卿,来生再见。
仁杰长叹一声,忽然一跃而起,踢开意醉神迷中的蓝头套,手中银光一闪,红宝石匕首压在黑衣人颈子边,“大胆狂徒,还不快滚!”
小顺子在殿门外,听见里面有些打闹动静,与几位护卫面面相觑,不知该静候原地,还是上前探问。
王爷的积威太重,谁也不愿冒杀头的风险,打扰他的雅兴。
殿门忽然打开,仁杰半抱着衣衫半敞的惠王爷,神情温润风雅,悠然走了出来。
小顺子心理咯噔一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王爷这回居然是被宠幸的那一位?!
045.游园惊梦
惠王爷李翔倚靠仁杰,勉强站立,俊面带寒霜,眼中凶光毕露,似要将众护卫撕为碎片。
小顺子机灵地一跪到底,护卫们不明所以,但也慌忙曲膝趴下,“王爷,请恕罪!”
李翔附在仁杰耳边说了几句,声音低不可闻。
仁杰沉静地点点头,看向小顺子,嘶哑地低语:“王爷即刻回府,各位护卫面朝外站成一圈保护王爷。烦你请左推丞过来。”
左推丞由小顺子领着,一步一瘸地过来叩首,“拜见王爷和少卿大人。”
仁杰有些为难地吩咐:“传我的命令下去,王爷受惊身子不适,大理寺官员一律回避,速速回到自己的岗位,原地待命,不得抬头观望。不得妄议今日之事,违者严惩不殆。”
左推丞恭敬地答应退下,对仁杰佩服得不得了,这位顶头上司太聪明,太有手段了,床上功夫太高明了,居然能将天下第一难缠的惠王爷摆布得服服贴贴,大理寺的好日子即将到来。
仁杰的衣领划破,鬓发有些零乱,但是,他的形象在大理寺众人心目中高大无比,俨然成了拯救大家于水火的英雄。
王府护卫侍从排成几队,目不斜视,簇拥着王爷和仁杰,很快来到十六抬的官轿前。
艳阳高挂,光线中尘土微粒飞扬,李翔半闭着眼睛,好似在回避如此耀目的阳光。
轿中宽敞华丽,仁杰扶着王爷进轿坐好,侧身告辞:“王爷请走好。”
李翔脸上表情淡漠,虚软的身子斜靠着两个彩垫,既不摇头也不同意,左手抓着仁杰的镶金腰带,一直没有放开。他那双美如秋月的明眸,似雾似雨,朦朦胧胧,藏着看不清的情绪。
仁杰扯了一下细纹及罗绯袍,不料李翔拽的甚紧,眼里透出怒气,凶悍地瞪着仁杰。
这次,是不是救错人了?
这个念头在仁杰脑中盘旋不去。
他语气温和地问,“王爷,你可是要借此袍一用?”
李翔脸色不善,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
他衣衫破碎,肌肤袒露泛红,处处遗留被人凌辱的痕迹,肩头的伤口简易地包扎了一下,渗出献血。
仁杰莫可奈何,只能压抑住心中的嫌恶,解开金带,脱下盘领浅绯五品公服,默默地替王爷穿上,将他额前散落的头发理好,唇边的血迹抹去。
李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仁杰脱衣,眼里妍妍艳艳,燃着两簇小火苗。
这厮真是色迷心窍,刚脱险境,就立刻投入到视奸目淫的老本行。一双手虚弱无力,却颤颤地摸上了仁杰的白色内袍。
仁杰耐下性子,向后让开,“王爷,下官告辞。”
李翔心神不宁,今日自己蒙羞出丑,若让仁杰轻易脱身,一个天大的把柄,从此就落入他人之手,岂不受人挟制,他顿觉寝食难安。
可是,此人风情样貌俱佳,又挺身救主,如果当场翻脸取他性命,似乎不合情理。他心头闪过种种狠毒的处置办法,却难得的有些犹豫不决。
仁杰好似能读解李翔的心声,神色郑重地保证道,“今日之事,下官绝不向任何人透露,请王爷放心。”
李翔双眼微眯,心想,人的誓言如何能信,只有死人会真正保守秘密。
仁杰举目一望,立知李翔动了杀机。
当时,仁杰一念之仁,不忍看着别人被强暴,即使这是一个可恨可悲之人。
他心里有些许后悔,我救了一头中山狼,这种无耻卑鄙小人,若少一个,世界上恐怕会安宁平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