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妃暄说得含蓄,可大家都明白,到时孤独宇文二阀也难逃为虎做伥,卖国求荣的恶名。要知天下四大阀大多都最在乎本家的利益,为了家族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死任何人。他们可以不把什么正义仁道放在心上,可是这"卖国"二字,却也是万万不愿承担的。史笔无情,史书昭昭,这千秋骂名,如何洗脱。
"所以,妃暄斗胆请各位暂且罢斗,国难当头之时,请将一切私怨先放一放。老太君还有二位阀主身份高贵,就是皇上也不能不给面子,如能及时赶回长安,劝转皇上的心意,则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天下人,都将永颂各位的恩义。"
师妃暄一番话从各个角度分析目前的局面让他们明白真若动手实难讨好,又给他们这样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台阶,若再不懂把握,就是笨蛋中的笨蛋了。
尤楚红冷冷一哼:"两个小子,最好不要让老身再见到你们。"
候希白与徐子陵都不把她的无礼放在心上,二人一起对众人微一拱手,自船头跃起,落入师妃暄的小舟中。
三个人都没有什么操浆的动作,可是小舟就象受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一般向岸边靠去。
大船亦未离去。船上数人仍在冷眼望向小舟,看师妃暄接下来会怎么做。
要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慈航静斋站在李唐一方,也就是说师徐二人其实是敌对的,至于二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情丝,也只有他们双方和寇仲心知肚明,其他人并不知道,如若师妃暄有什么行差踏错让这些人拿住,则与李唐的联盟将会毁于一旦,再难得到李家的信任了。
这一点师妃暄和徐子陵心中都明白,所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亦没有其他动作,目光只短短接触了一下,即以内力催舟靠岸。
直到小舟靠岸,候希白徐子陵二人上岸,师妃暄才一笑道:"希白保重。"
候希白在师妃暄面前常不能保持往日洒脱,只能深深望向她:"如今天下多事,妃暄心系天下,亦要珍重仙体。"
师妃暄淡淡道:"天下虽是多事之时,但也是转折之时,他日另开新世界,有望保百姓安乐数百年,妃暄对于未来,仍是抱持极大希望的。"说话间美眸望向徐子陵,微微一笑,看得人只觉连天地都徒然有了无限生机。
徐子陵亦凝望师妃暄,淡淡一笑。
二人相见,竟没有交谈一语,只是相视一笑,师妃暄已掉转舟头随水而去,眼见那轻舟之上青衣儒衫直往江天一线处驶去,悠然有仙姿无限,令人神往。
候希白见江中在船已开始驶动,便也一拉徐子陵,二人一齐往岸上山路行去。
徐子陵难得得积极起来:"我们快去找寇仲,不知他是否知道突厥人的动静,我们必须速研应对之策。"
候希白心中不解,忍不住边走边问:"真是奇怪,妃暄向来心系天下安危,这一次突厥人眼看就要入关,为什么她竟没有什么话说,她为什么不和你谈谈,难道她已不想再通过你影响寇仲吗?"
"她已经把所有该说的都说了。禅宗传道,不落文字,有些话不一定非要用口说出来的。"徐子陵心头细细回味方才师妃暄最后那一笑,和那绝美笑容中所含的万语千言:"天下虽有大变,可是她并没有太大的担心,大变化意味着大转折,祸兮福所倚,她仍然认为最大的死结可以打开,所有的矛盾可以解除,她仍然相信我可以在寇仲身上起最关键的做用,救天下于水火。"说到后来,徐子陵忍不住摇头"妃暄实在是过于看重我的,只怕要令她希望落空。"
候希白开始只是静静听徐子陵说,听着听着,忍不住要笑,到后来,终于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徐子陵皱眉问:"你做什么?天下将有大难,你倒是笑得如此快活?"
候希白越发笑得放肆,一边笑,一边说:"我向来自命多情洒脱,又得妃暄青眼,以朋友相称,每每以妃暄的知己自命,如今才知,她的知己竟不是我,而是你了,你能从她一道眼色,一个笑容中看出这么多话来,我却只看出一句也不知是你没看出来,还是没说出来的话。"
徐子陵听他说得不象话,哪里肯接口,只是闷头赶路。
候希白哈哈大笑:"这最后一句话,必是‘江湖多风险,子陵须珍重'子陵啊子陵,你说我看得对不对呀?"
徐子陵听他越笑越是轻狂,不免暗恨,恼极了瞪他一眼:"好好儿的,怎么也学得象寇仲一样无赖,专说些无聊的话。"
候希白看他窘迫,越加忍不住,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猜得准没错,只是大笑:"好你个子陵,真是不够朋友,竟然一直瞒我到如今......"一边说着,一边打定主意不论徐子陵如何推托,也要逼他说出来。
口里才笑得快活,耳边已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希白,今日怎么竟如此欢喜?"
候希白的笑声就象被生生斩断了一般,突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非常之难看。
徐子陵在心中叹息一声,徐徐回身,面对眼前那散发着强烈冷凝气息卓然而立的身影从容施礼:"邪王安好!"
第十九章
大船上尤楚红等人冷眼看师妃暄和徐子陵候希白都已离去,心中都大觉不是滋味。
似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抛下身份万里而来,最后到手的功劳全飞了,他们还不得不立刻赶回长安去,心里头的不快可想而知。
宇文伤见尤楚红脸色不好,独孤峰和独孤凤都不敢开口,只得自己说:"老太君,我们也不宜久留。这里还是宋家和少帅军的势力范围,如果徐子陵召了大队人马来就麻烦了,不如我们弃船登岸,行走也快一点。"
尤楚红也知目前不是发作的时机,只是闷闷点头。几个人虽然准备离船,但人人心情沉重,郁闷之极。
宇文仕及忽记起底舱还放着一批美酒,倒不如带上一些,路上喝了,也可消愁,当即招呼一声,便一个人进往底舱去了。
四人在船上等他拿酒上来,谁知宇文仕及才下去,底舱已传来惊呼叱喝兵刃破空之声。
四人一齐色变,从底舱传来的呼喝声中可以听出宇文仕及深深的绝望和惊恐,以他宇文阀超级高手的身手,天下间可以令得他如此惊怕的人屈指可数。
四人心中才一惊,还来不及抢入底舱救助,脚下船板已然碎裂。好在四人都有超卓的身手,纷纷退避,眼看着宇文仕及的身躯从破裂的甲板下被抛出,人在半空中,鲜血已然喷出。
宇文伤关心情切,歇尽全力赶过去,接住宇文仕及无力的身体,才一将人抱入怀中,已知宇文仕及已然返魂无术。宇文阀又失一高手,自此本家高手日渐凋凌的命运已不可扭转。
更可怕的是他这里心伤神伤,心神不定,那边厢一道灿亮至极的刀光已追在宇文仕及刚刚断气的尸身之后逼人而来。
那一刀的气魄那一刀的威势已不是言语所能尽述,那已不再是刀,而是天道。天道何能抗,天道岂能抗?
此时宇文伤关心扑前,心神纷乱,而后面尤楚红等三人扑来缓助已是不及,而天刀已至!
石之轩幽深的眼眸注定徐子陵,良久方道:"枉我一番怜爱之意,你竟屡屡拂逆我心,你明知我当年屡次放过你为的是青璇,可最后,你竟弃青璇而去。"
徐子陵神色平静:"徐子陵一介凡夫,得邪王厚爱,实在不敢领受。我与青璇自是知己之友,清白之心,天地可鉴。徐子陵生来是飘泊天涯的命运,实不敢当邪王错爱重托。"
石之轩眸中厉芒一闪而过,冷笑道:"天下负情是男儿,好一个徐子陵,你倒是推托得一干二净。"
徐子陵深深感到石之轩满腹杀机,随时会发必杀一击,偏偏又有闲情与他谈论石青璇,实际上是要借石青璇引发自己心中的歉疚之意,打乱自己空明的心境,苦战的意志,这一代邪王的言辞,常比武功具有更强大的杀伤力。他轻轻一叹,沉声说:"若要论负心薄情,邪王请自问自心之后再来责备旁人,便是青璇之事,亦不必邪王太费心思。"
这样刻薄的话依他的性子原是不会说的,只是如今面对石之轩,只要稍有犹疑,便是丧命之局,也由不得他不狠心戮人伤口,一句话直指石之轩生命中至大的痛。当年是他害死了他深爱也深爱着他的碧秀心,令得石青璇成为无母的孤儿,独守空容之中,如今又哪里有什么立场来谈石青璇的终身幸福,责备旁人的无心无情。
一言即出,石之轩原本悠闲从容魔王风范全失,脸色刷得一白,目光凶狠地盯了徐子陵一眼,其中杀机恶意,令人遍体生寒。
徐子陵心中暗盼他此刻怒极出手,如果石之轩因恼羞成怒而动手,必会有所错失,给他可乘之机。
可石之轩终是不世人物,心中虽怒,但很快平静下来,眼神再转宁和,可这宁和中又冰冷一片,让徐子陵深知对方杀己之心已定,万难更改。
石之轩目光一转,注定候希白,淡淡说:"希白,你将我的话全当做过耳之风了吗?当日我在蜀中将你放过。嘱你不可插手此事,你竟敢如此抗我,可是以为我杀你不得?"
候希白一生洒脱,但平生最怕的就是这个师父,积威之下,心中惊惧,竟是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感觉得这个原本从容洒脱的好友此刻竟然暗暗颤抖,心中歉然,低声说:"希白,这是我与令师之间的事,你不便插手,还是先行一步吧。待我与邪王将话说清,然后再去追你。"
候希白本来因为心中对石之轩的过份畏惧而微微颤抖,可是听得此话,反而笑了,扬手展开美人扇从容道:"子陵将候希白看做什么人了?"说着冲石之轩深施一礼"石师请恕弟子今次要无礼了。"
对石之轩他仍然畏惧,可怕归怕,该做的事一样要做,该护的朋友仍然是不惜一切要违护帮助的。
徐子陵眼见候希白竟为了他胆敢硬抗生平最畏惧之人,亦觉心头一暖,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劝他。
石之轩轻轻摇头:"希白啊,花间派心法乃是周旋世情之中,出于世情之外,你竟然如此执着于朋友之义,太过着象,只怕永远不能成大器啊。"
候希白坦然道:"恕希白斗胆,错的只怕是石师,花间派最高的心法就是珍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不求拥有独占。至于什么天下第一盖世霸业全是虚幻,从不入花间派弟子之心,朋友之义实为人世间最美好的一种感情,希白的执着也是任何花间派真正传人都会坚持的执着。石师虽是天纵之才,但所学太多太杂,心中把太多的大业牵挂,在花间一派上只怕已入邪道,反难更上层楼了。"
石之轩万万料不到自己的弟子竟然胆敢教训自己,可心中细思,却又没有一句是错。为了自己的武学修为,为了成就不死法印,为了将圣门一统,为了夺取天下,他枉费了多少心机,最后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却将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都给毁灭了。他离那成败随意出入自然洒脱自在的花间派心法已然越来越远了。思来想去,心中一阵阵黯然。但他是盖世魔王,立刻警觉,暗觉不妙。他本来满怀杀心而来,偏被徐子陵无情一语,真戮心头最大的伤痛,又因候希白一番发引发阵阵怅然之情,以致于心志动摇,几为人所乘。到底是这两个青年长进了太多对自己已造成这么大的威胁,还是自己在连番失意下已然心神失守,远不如前了呢......
他心中一生怀疑,忙暗暗提醒自己不可沉湎于失意中,冷哼一声:"好啊,如今也知道教训起师父来了,你可知我的弟子背叛我的下场只有一个。"随着话语声他徐徐移动雄伟的身形,请徐子陵和候希白同时看见他身后那血淋淋的人头。
杨彦虚!
宇文伤眼见一刀劈来自己避无可避迎不及迎,不得已手中运力,将宇文仕及的尸体抛了出去,任其被刀光绞为两断。他才有机会急退至尤楚红三人身旁,但眼看着自己本家骨肉至死仍不得全尸,他心中所受的打击之重可想而知,对家族,对自己的信心几乎丧失殆尽。
过度的激动和愤怒令得他全身微微发抖,可又知道面对的敌人有多可怕,任何情绪上的波动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又不得不咬牙苦忍,只是赤红的眼眸中已几乎冒出火来。
尤楚红独孤峰独孤凤也与宇文伤并肩而立,摆开架式,可眼前之敌实非等闲之辈,虽然如果仅以实力而论他们几个加起来也绝不输人,可仍是不由得不满心紧张。
普天下一刀能有如此之威者除天刀宋缺外尚有何人?
这一刀之威已是震憾人心,更何况宋缺的突然出现在心理上对他们也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他们煞费苦心等着宋玉致落到他们套子里来,可谁知他们自己已踏入了宋缺的陷阱,当他们以为宋玉致上了他们的船由他们掌握时,宋缺原来早已潜伏在底舱了。不过是弹指之间,他们之中一个一流高手已然全无反抗余地的丧命在天刀之下,若非宇文伤当机立断,刚才也难以在刀下超生。这般一想,心中已觉颓丧,面对如此强敌,生起莫测高深难以抵挡之感。
突然现身的宋缺却只是静静站在对面与他们对恃而立,他的体型像标枪般挺直,身披青蓝色长袍,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绕扎成髻,右手执着一把看来古朴黝黑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刀。可是此刀在他掌中,便是天下莫可与敌的神器。他刚才斩杀一个名动天下的高手,却只如无事一般,左掌轻轻抚刀。动做从容悠闲,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概。
在场有两大阀主,还有一个武功尤在他们之上的尤楚红,可是无不感觉被宋缺的气势死死压制,痛苦难当。
宇文伤咬牙切齿:"宋缺你,好狠的心......"
宋缺哑然失笑:"宇文兄难道竟是第一天走江湖的不成,竟会说出这般幼稚的话,刚才你们几个阀主级人物为难我女儿时,不知可曾想过旁人也有骨肉至亲也会伤心苦痛。"
独孤峰眼见宋缺奇迹般得现身后,不但杀了己方一人且已将整个气氛牢牢的控制中,眼看宇文伤又要失控,暗叫不好,喝道:"宋缺你不要得意,你以为自己真的就天下无敌吗?今日即送上门来,我们要你来得去......"
后面的话忽然再也无法说出来了。因为宋缺忽然间扬刀做势鹰一般的双目一瞬不瞬的紧盯向他,那种迫人的气势,换作一般高手,怕要立即不战自溃,弃械逃生。纵是独孤峰这等人物也被这无形压力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宋缺身上的杀气渐渐消散,忽然哈哈一笑,开口欲言,可就在他脸上笑容初绽杀气全消的这一瞬,天刀已自四面八方狂卷而来。不过是一人一刀,给人的感觉却直如万马千军般可怕。
四人同时都感到强烈的杀意随着刀锋逼来,宋缺面对这四大超卓高手居然是出人意料得同时对四人发起攻击。
这等豪气信心已然夺人心魂。
直到这一刀击出,尤楚红等人才后悔他们没有抢先出招,此刻虽狂喝迎敌,早已失了先机。
要知道,宋缺虽是不世人杰,但独孤峰宇文伤独峰凤尤楚红无不是超一流的高手,四人武功加起来,绝对在宋缺一人实力之上。可惜的是武功不象算数一样一加一就可以等于二。宋缺不但是绝世高手还是天下罕见的兵法家,他一出现,已震撼人心,整个局面的主动已被他牢牢掌握住,尤楚红等四人完全陷入了背动中。
"叮叮叮!"一连串清响,天刀难分先後地或点或劈,或刺或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击中了攻来的四件兵器。
四人中以独孤凤武功最弱,只觉剑上传来的力道无比强大,不敢硬拼,飞快后退, 借以卸力。
独孤峰亦感掌中压力奇大,亦不敢造次,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尤楚红自恃功力,杖上蕴足了力道要与宋缺争强,仍觉难以抵挡,身不由己被震得飞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