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凡隐隐约约感到胃部的抽动,大概是因为今天太兴奋了,连早餐也忘记了吃。
他没有觉察到她皱起的眉头,完全沉浸在回忆里,“她是中国人,一头漆黑的秀发。她很喜欢笑,笑得很自然很温和。对于当时的我,几乎没有什么能像她的话语一样,融入到我的心里。有时候,不能见面,即使通个电话,也是莫大的幸福。”
痛得更厉害了。简凡慢慢深呼吸,调整气息。
“然后,不顾一切结了婚。真的是不顾一切。疯狂的旅行,疯狂的蜜月,凡是我们认为要有的回忆,我们一一制造了。”
简凡下意识揉搓着腹部。以后再也不敢不吃早饭了。
“结婚了,我结婚了,从一开始……到现在。”
简凡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在想着,今天早上出门换了包,胃药有记得放进去吗?家里好像没有备份的了,回去时记得买一些吧。
买一些胃药,一些吃的。
对了,他刚才说了什么?什么呢……哦,对了,是结婚,结婚……
“简,对不起。”
青年有为,一表人才,可不就该已经结婚了吗。
“简,你有在听吗?”
回去时,不要忘了买一些胃药。
胃开始搅动。她的手心发汗,从指尖一点一点,凉意散开。
结婚了……
她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拼起来,还是无法组织成句。
“简……”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她的刘海低低垂下,遮住了眼睛。
“我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一个人回去。谢谢你的邀请。”
是啊,一个人。
已经习惯了,不是吗?一个人的床,没有陌生的气息。拒绝任何可能使她放弃自由的决定,然后孤老终身。
只是,她一直在期待着,有那么一个人,会出现在她并不耀眼辉煌的人生。他带着一身淡淡的气息,深邃的眼神,微微一笑,嘴角很自然就是一个故事。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她终于等到这个可以用故事吸引自己的男人时,他说他已经结婚了。
他说,他已经结婚了。
有一个人,已经锁住他的心了。
简凡拦下计程车,胃很难受。
周围的景物迅速后退,就像爱的潮水涌来时猛烈而坚决。
她闭上了眼,脑海里满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结婚了。
多好的理由。
不是我不爱你,是因为我不能够。责任不在于我。
如果真的有爱,爱情,充其量,敌不过一纸证明。
在上帝面前,证明我们有多相爱,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简凡挣扎着下了车,实在忍不住,倚着栏杆,狠狠地吐了起来。
没有吃饭,胃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稀释了的盐酸和微苦的胆汁。
她吐了又吐,到了最后,她相信,自己肯定是把胃给吐出来了。
连着一起吐出来的,还有她的幻想和满心欢喜。它们都已经死了,只剩尸体在她体内纠缠,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她擦干了嘴,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是啊,结婚了。
街上上了灯。
又一个懒散的周末晚上。所有人,在朦胧中,眼光呆滞。
我们都已经忘了,在休息中,换上什么样的面具,带着什么样的表情。
20.一家人
“对,她在我这,喝了很多……嗯,你赶快过来吧。”麦柯放下电话,看了一眼醉死在吧台上的人,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简凡吗,她怎么了?”莫洛坐了下来。
麦柯摇了摇头,给了他一杯俄罗斯威士忌。他最近都喝这么烈的酒。
“算了,我把她扶进包间里吧,待会儿楚时飞来了,让他把她带走。”莫洛说着将简凡抱了起来。
麦柯目送他们,一回头,发现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坐上了吧台,脸上稚气未脱。
“给我一杯酒吧……”男生怯生生地开了口。
麦柯看了他一眼,没有动手,只是依旧擦着手中的酒杯,冷冷地回了一句,“未成年人不得进入酒吧场所,快回去。”
男生咬了咬嘴唇,脸涨红了,却没有起身。
“喂,你不走的话,我会通知家长和学校的。”
男孩抬起了头,眼睛里居然闪着一两点泪光。“请不要赶我走,我想呆在这。”
麦柯叹了一口气,“小朋友,和家里人玩离家出走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赶快回去吧。”
“我没有在玩!”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嘴唇有一些颤动,但是目光却无比坚毅。
麦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台上取了杯子,倒了一杯柳橙汁,“喏,喝完就回去。”
“小凡呢?”楚时飞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在包间里。”麦柯一指门。
楚时飞刚要走,眼角扫到那个男孩,突然停住了,皱眉质问:“怎么有小孩在这?”
“我哪知道?”麦柯一摊手,“我还想问你呢,哪儿请的保安,连未成年人都看不住。”
楚时飞转向男孩,“同学,喝完了东西,赶紧回家,你妈妈会担心的。”
男孩低下了头,指尖在台上划着。
楚时飞不再理他,径直走了过去。
“大叔,你诱拐未成年少男,莫不是你们开的是牛郎黑店吧。”秦文凯从台上下来,看到了那个男生。
“如果是,你不早被卖了,还留在这?”
秦文凯笑了笑,问男生道,“哎,你是什么学校的?还是初中吧。”
“我是高中了,我高三了。”男生正色宣布道。
秦文凯扑哧一笑,“看不出来。”看到男生脸色一变,暗叫不好,忙安慰道,“算了算了,我是开玩笑的。你高中啊,为什么在这?不怕被黑心大叔卖了吗?”说完瞟了一眼冷眉冷眼的麦柯。
麦柯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男生低头默默喝着东西。
秦文凯自觉无趣,也就不再说话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深沉么?”麦柯看了眼两个好像心事重重的小大人,不住摇头。
“大叔,你把我卖了吧。”男孩突然大声说道。
“你疯了?哪有自己让别人卖的。”麦柯白了他一眼,别是什么有问题的小孩。
“我没开玩笑的。也许,你把我卖了,就会发现。”
“什么就会发现啊?”
“他就会发现,就会担心。他们就会……”
“唉,小子……”麦柯还来不及说话,被秦文凯打住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用这种低级的苦肉计,根本没用。没有人在意你,就是没有人在意。你再怎么折磨自己也是白搭。”口气里,居然一反往日的戏谑,带着难得的伤感。
“你既然会说,怎么不会自己先做?”莫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突然插了话。
秦文凯没有回答,提着吉他走开了。
“小子,和父母闹别扭,划不来的。”莫洛坐了下来,拍了拍男孩的头。
“我不是……”
“行了你,赶快回去吧。”麦柯将小孩打发了,转头问到,“小凡怎么了?”
“不知道。”莫洛摇了摇头,“楚时飞进去后,只是哭。女人啊……”
“不要感叹得跟你自己可以很潇洒一样。”
“说得也是。”莫洛苦笑了一声。
“分手吧。”楚时飞淡定地说。
“我们从来都没有开始,又何来分手呢?” 简凡笑得很勉强。
“一个已婚的男人接近你,无论怎样,都是企图不良。”
“可是他说过爱我。”
“可是他说过要离婚吗?”
简凡沉默了。
“他坦白了,往好的方面说,他是不想欺骗你,往实在里说,他连骗你都懒得。吃定你,吃得死死的。没有理由,没有借口,甚至连一个廉价的保证都不需要。简凡,你没有必要为别人的无聊生活买单。”
“我知道,我知道……” 简凡喃喃自语。
楚时飞闭口不言了。
还要说什么呢?以简凡的聪明,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她在游戏开始前,已经让自己陷得太深了。拔不出来,也不想拔出来。忘了看游戏规则,一下子按下“PLAY”键。感情不像萝卜,可以一个坑一个坑地填。要去除,就是血连着肉,淋淋的伤痕。
办公桌后的女人,一脸冷傲的坚毅,嘴角因为常年紧闭,不苟言笑,有了一些淡淡的纹路。
她看完文件,将眼镜取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份企划案差强人意,回去再完善。我早告诉过你,要从最小的事开始做起。让你亲自和广告创意联系,让你和零售商讨论,都是想让你不断积累经验。如果是一般人员,做到这种程度,我还可以忍受。但你是公司花了大价钱培养的继承人,我需要一切完美无瑕,知道了吗?”
“是,董事长。”莫城将文件拿起,微微一曲身,向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来。
“你还有什么事?”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我查过了,今晚公司没有什么特殊安排。下班后,一起去医院吧。”
丘瑾头也没抬,一边快速签着文件,一边冷淡地回道,“我没空。你一个人去吧。”
“妈……”话出口,陌生得让莫城也不知如何是好。
丘瑾停了笔,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动作,仍旧没有热度,“那好吧。下班后,你开车。只有半小时。”
“我知道了。”
咳咳咳……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莫洛双手插在大褂的口袋里,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普通的医生对待普通的病人。
“我……我很高兴你能来看我,好年了,好几年了,我都是一个人过这个日子的。”病榻上的男人一脸苍白,常年不见天日,脸部点迹斑斑,好像发霉了的古物,带着些腐气,显出不寻常的老态,显然病了好些年头了。
“没什么。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莫洛深呼一口气,“黎翼,把病历卡给我。”
一个高瘦的年轻人将病历卡提给了他,“到目前为止,情况还算稳定。你知道,就这种情况而言……”
“不死已经是奇迹了。”男人自嘲地笑了笑,接下话。
“在医院里,死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莫洛皱了皱眉,将病历放下了。
“请问你们是……”黎翼拦住了门口的两个人。
“莫先耀先生的家人。”
莫洛一转身,看清了来人。
莫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丘瑾却连正眼也没看他,径直走近了病床,“你儿子要我来看看你,是你不大认识的那个儿子。”
“妈妈。”莫城将花放下了,退到了窗户边。
“城城……”莫先耀有些怯色。
“看来你也没什么大碍。” 丘瑾双手环抱。
时隔多年,看来她还是不够坦然,还是输了宽容。
莫先耀涨红了脸,有些不自然的红,不敢抬头。
莫洛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
莫城将目光从窗户外收回,看了一眼两人,低声说道,“我去找花瓶。”
“不好也不坏。事实上,像这种肺癌晚期的病人,很难说,还有什么是好现象。”莫洛轻轻吐出烟雾。
“我以为,他一直受到最好的治疗。”
莫洛冷笑了一声,“最好的治疗?你们当然以为钱是最好的治疗。从一开始,你们就是这样的。”
莫城脸色微变,猛吸了一口烟,没有回答。
莫洛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莫城摇了摇头,“算起来,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莫洛笑了,“是啊。当初知道原来是和你同一所高中时,我还和妈妈吵了一架。”
“我也是。可是爸爸不同意换学校。后来妈妈也说,你不必要躲什么人。就这样,我们居然一起上课了三年。”
“是啊。真不可思议。”
如果时光再倒回几年,恐怕这两个人谁也不会相信,有那么一天,两个人会站在天台,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地谈天,谈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交集。
是的,有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仇恨,只是记得仇恨,记得自己仇恨的样子。
当我们恨着的时候,我们便忘了,其他的无数可能。
“不过,最巧的还是你和楚时飞,真是打死我也不敢相信。”
“是么?我也想不到。”莫城笑得一脸温柔,“我从来没想过。以后大概也不会想了。”
“那是当然,不然你还要怎么想?”莫洛弹了弹烟灰,“他和你住一起了?”
“和你说了吗?你们还真是无话不谈啊。”
“碰巧知道了他搬家罢了。不会吃醋吧?”
21.爱情专家和婚姻专家
“我们要把床单彻底换一下,还有被套,枕套。显然原来不是双人份的。”
“嗯。”
“我的东西不多,但是有很多杂志资料,希望你的书房还大些。”楚时飞推开书房的门,“啊,很好,还很干净。你有东西要放进来么?”
“不是很多。大部分文件在公司。这,只需要手提罢了。”
“好耶,我可以得大份了。”
“为什么你还有一个那么大的泰迪熊?”莫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我们家小表妹,小学的时候就不玩了。”
“那又怎样?”楚时飞不以为然,“我喜欢泰迪。你知道憨豆先生吗?Mr. Bean,泰迪是他的灵感。我也一样。”
莫城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有些时候,需要一些奇异的爱好,使自己有别于他人。
这是个性的一种方式。楚时飞如是说。
“厨房的话,你平时用厨房么?”楚时飞回过头看着莫城。
莫城摇了摇头。
“很好。我也不用。”说着,他进了厨房,“不过,你厨房设备不错嘛。”
“我习惯把东西都弄到最好。”莫城笑着看着他,“怎么,有兴趣下厨房?”
“没有。”楚时飞摇着头,“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尝试新鲜事物。”
莫城轻轻吻了一口,“Impossible。”
“好吧。”楚时飞一脸失望,“我只能自立更生了。”
“呵呵,别说得这么惨,饿不了你。”
“不过……”楚时飞微微笑着,“还真有家的感觉。”
莫城从背后环住他,“嗯。”
楚时飞将头往后仰,轻轻地把重量交给莫城。“小时候,爸爸死了。妈妈一直坚持一个人把我养大。有时候我在想,也许她再婚,结局会好一些。也许,我们的家就会更像家。那么现在,我就不会感到这么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