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君一愣,刚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柳梦已的手臂。
柳梦已的眼里略有惊讶,他转过头看着潋君,目光深凝。
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对视着,目光纠缠,仿佛谁也无法先移开眼。但,最后,还是柳梦已先别开了目光,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路途疲惫,先去用晚膳吧。」
这话听在潋君耳朵里,比针扎在心上还疼。他非但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紧,柳梦已也不挣扎,而就这么木然地站在那里。
柳梦已并不看潋君,而是对紫眸说道,「今日也晚了,明天一早再安排船。」
紫眸明白柳梦已的意思,她看了一眼潋君,愣愣地点了点头。
潋君心头一震,手也下意识地捏紧了柳梦已的手臂,看着柳梦已一脸冷淡的样子,心里头又是气恼又是焦急。
他狠狠地瞪向柳梦已,说道,「柳梦已,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匆忙地赶回来?」
柳梦已别过了头,躲避了潋君的目光,他平淡道,「这和我没有关系。」
潋君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把柳梦已拽到自己面前,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连对方呼出的气都能清楚的感觉到。
「柳梦已,我……」
「潋君。」
潋君心里头又急又乱的,自然没有察觉到柳梦已唇色发白,略带青紫色。紫眸惊见,忙出声打断。
柳梦已一甩衣袖,就把潋君推倒在了地上。他一眼都未停留在潋君身上,只是冷冷地对紫眸吩咐道,「带他去用晚膳。」
说罢,柳梦已就急忙地往内屋走去,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是潋君气恼的声音。
「柳梦已,你个乌龟王八蛋,听我说句话会死啊,连我都……」
柳梦已停住了步子站在原地。只见他刚要转头,身体却僵硬住了。
紫眸忙上前扶着潋君站起来,拉着他直往外拖。
「柳梦已,你真当我先前两次是犯贱非缠上你。」
柳梦已眉头微皱,神色茫然道,「露水姻缘,你说的。」
潋君起先一愣,然后他嘲讽地笑道,「我说你就信?那如果我说我再也不走了,一辈子留在这里,你信吗?」
紫眸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柳梦已。柳梦已始终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他身体微颤,仿佛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紫眸,明日一早你亲自送他离岛。」
柳梦已声音压得很低,话说到后头有些急促,紫眸一听就知道出什么事了,赶忙把潋君往外拖。
潋君刚被紫眸拉出了屋子,就看到柳梦已转过了身,袖摆一挥,大门猛地关上了。
潋君还未看清柳梦已的脸,眼前就只余下紧闭的大门。
就像是那天他来找柳梦已说离开的事一样,仅仅只隔了这么一扇门的距离,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我们,先去用晚膳吧。」
紫眸的话刚说完,潋君就听到屋子里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就好像是要咳出心肺一样,光是听到声音就让人难受。
「阁主。」
紫眸心中一乱,喃喃地唤出声。刚回过神来,就发现潋君已挣脱了她的手,拼命地敲着门。
屋子的门被关得紧紧的,几乎是连条缝都没有。潋君丝毫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着柳梦已一阵又一阵地咳嗽着喘息着,直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了出来,他才惊慌地叫道,「柳梦已,你开门,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任凭潋君把手都敲红了,喉咙都喊疼了,里面都没有丝毫动静。直到咳嗽声渐渐平复,才听到柳梦已说道,「紫眸,带他走。」
柳梦已的声音有些颤抖,透着疲惫和无力,就好像是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
紫眸忙上前紧紧地抓住潋君的手臂,她眼眶微红,略带哀求地说道,「潋君,如果你不想阁主真有什么事的话,先跟我走吧。」
潋君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心里的任何情绪,只是茫然地看着紫眸,脑中浮现起先前陈三和她的对话。他隐约知道其中定有内情。
「紫眸。」
屋子里的人又催促了一声,气息微弱,语气坚决。
紫眸的手渐渐没了力道,她央求着在潋君耳边低声道,「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先跟我走。」
回想起之前种种,潋君也已感觉到柳梦已的事与自己有关。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语气坚决道,「柳梦已,我不会离开蓬莱岛的。」
说罢,他便跟着紫眸离开了。
潋君和紫眸刚走出院子,就碰到了正巧经过的兰祀。
兰祀一看到潋君,目光凌厉地直视着他,冷冷道,「你竟然死皮赖脸地又回来了。」
若是平常,潋君肯定会好好和他斗一斗嘴,可此时他却没有半分心思,脑子里只想着刚才柳梦已屋子内的血腥味。
兰祀冷哼一声,目光阴冷,狠狠道,「既然今日你不要命地来了,我就不会留下你这个祸患。」
说罢,兰祀就欲抬手朝潋君攻去,却见紫眸忽然挡在了潋君面前。
「紫眸你……」兰祀一脸气恼地看向紫眸。
紫眸紧咬着唇,神色坚决道,「我不会让你伤他。不只是因为他是我朋友,也是为了阁主。」
兰祀闻言,嘲讽一笑道,「为了阁主?那才应该杀了他。」
话刚说完,兰祀就已出手,正当掌风要袭向潋君时,却被紫眸以内力化解。
不等兰祀再次攻来,紫眸已击掌而去。
兰祀未料到紫眸会真与自己过招,下手力道顿时减去了三分。不料,紫眸并未因此留有余地,她坚决的态度让兰祀气愤不已。
「紫眸,你真要为了护他和我打?」
紫眸不答,但面对兰祀投来的目光,她丝毫不闪躲。
兰祀收回了内力,冷眼瞟向潋君,然后转身而去。
等到兰祀走后,紫眸脸上的神情才渐渐放松下来。她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无奈和哀伤。
她与兰祀从小到大,打闹过招的次数四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像这次真正发生争执而大打出手,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兰祀临走之前,未看她一眼,可想而知是有多愤怒。
「紫眸。」
紫眸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潋君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我去叫侍女把饭菜送到屋里,去大堂还得再碰上兰祀一次。」
紫眸话刚说完,潋君就道,「我什么都不想吃,紫眸,你答应过要告诉我内情。」
紫眸刚看了潋君一眼就别过了头,她挣扎了片刻,才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夜里风寒,我们回屋里说吧。」
潋君本以为自己原本住的屋子空关了一个多月,早就积了一层灰,一走进里头却发现竟是一尘不染。
紫眸看出了潋君的诧异,她幽幽道,「阁主他偶尔会来坐一坐,所以每日都会有人打扫。」
桌上放了四菜一汤,丰盛而又精致。但潋君一口都未吃,紫眸略微动了几下筷子,也没了胃口。
「十多年前,老阁主曾带着日月二使偷偷潜入天山,为修炼冰寒无惘功,而盗取了恒风派镇门百余年的圣丹。只可惜刚到手就被恒风派发现了踪迹,他们一路逃出天山,杀死了近百个恒风派弟子,因此结下了仇怨。后来恒风派上蓬莱岛寻仇,我派也死了不少弟子。但这件事还是没有了结,直到恒风派掌门和老阁主定下宣山一战。」
说到这里,紫眸皱起了眉头,脸上隐约有几分恐惧之色。
「当年宣山一战,恒风派除了掌门外,另有两位长老,而我们华月阁也由老阁主以及日月二使应战。老阁主心高气傲,不肯承认华月阁的武功会输给恒风派,即使是落败了,他也憋着一口气与恒风派掌门许下十年之约,最后跳下山崖而死。」
潋君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十年之约?」
紫眸眼中的恐惧越发明显,她颤抖着点了点头,回答说,「十年之后由阁主和我派日月二使再于宣山,与恒风派一战。」
听到这里,潋君还是感到茫然不解,他又问道,「那和我……」
未等潋君说完,紫眸就答道,「华月阁的武功是以毒置于体内来修炼,而历代阁主练的冰寒无惘功是绝情绝爱的武功,一旦动情就会被体内的毒素反噬。」
紫眸死死地看着潋君,一字一句道,「轻则吐血,重则丧命。」
紫眸的话就像针一样,深深地扎进潋君的心里。
他想起当初在柳梦已衣袖上看到的那几处血迹,想起傍晚的时候从他屋子里闻到的血腥味,心中涌起的心疼和难受让他说不出任何的话,就好像是整个人陷在一片黑色的漩涡中,找不到出口也无法自拔。
「当初你说三天就要配制出解药,其实这根本不可能。阁主三天三夜没有合上眼,最后实在没有法子了,才用灵仙草和梦情丹来代替缺少的那几味药引。原本我们从四大家族手里盗取这些药中圣品,是为了让阁主在修炼第十层时,可舒缓体内毒素乱涌的疼痛。」
紫眸说完便看向了潋君,却见潋君脸色苍白,仿佛是失去了魂魄一样,目光茫然而不知所措。
紫眸紧咬着唇,别过了头,不忍再看他脸上的表情。
「你走的前一夜,阁主曾说,与其纠葛越深,不如就此了断。」
潋君目光一震,忽然回过神来,惊问道,「柳梦已他竟然……」
潋君未说下去,紫眸却明白他意思,她点了点头,想说什么但又无从开口。
潋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也不知是在看向哪里。
整个屋子是死一般的寂静,直到潋君语气平淡地说道,「紫眸,你还记得吗?当初你曾许诺过会帮我做一件事。」
紫眸一惊,她隐约能猜到潋君会说什么。
果然,他说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能让我留在这里。」
紫眸闻言,脱口而出道,「离十年之月只剩下三个多月,阁主必须在这段时间内练到第十层才能有把握,更何况即使过了宣山一战……」
「只是留在这里,我保证,不会再让柳梦已受伤。」
潋君语气平缓,但那一字一句就仿佛是誓言一样,容不得紫眸不信。
想起先前陈三的话,还有她亲眼所见,柳梦已黯然神伤的样子,紫眸不禁点了点头。
潋君见状,淡淡地笑了,他起身道,「有些话,我必须告诉柳梦已。」
第十九章
一到入夜,院子里就没了侍女服侍。潋君走到柳梦已屋外的时候,房门依然是紧闭着,他敲了两下门,里头没有丝毫的动静。
潋君也不意外,背靠着房门席地而坐。起了那么久的路,他也早就疲惫得很。
「柳梦已,我知道你在里头也听得见,像你们这样会武功的人,耳朵不是比一般人还要灵敏不少吗?」
屋内仍是没有任何声音。潋君浅浅一笑,说道,「柳梦已,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眼眸里一点起伏都没有,冷漠到毫无感情,可是那时候,紫眸偏偏说你是天下最好的人。」
说到这里,潋君自己不由地笑了笑。
「对紫眸而言,你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或者说只要是你身边亲近的人都能感受到你的好,一直到后来我也明白了这一点。」
夜里的风吹动了院子里的树叶,瑟瑟作响时还伴随着一阵阵风声。除此之外,整个院子就只有潋君的声音而已。
「原先在王府,家仆们都看不起我的出身,嫌我是白吃白住。而这一次回去,府里上下哪一个人还会这么看我?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会被人尊重,柳梦已,这道理是你告诉我的,这些本事也是你教的。」
在柳梦已的印象中,潋君向来是喜怒分明的人,可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却是少有的平静。
柳梦已不得不想起潋君跟他说要离开蓬莱岛的那天,他的语调也是如此的平缓。
一想到这里,柳梦已不免有些害怕。
虽然他口口声声让紫眸明日一早就送潋君离开,可当他听到潋君的声音时,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意外而来的欣喜。
若非潋君的出现,柳梦已未曾想过自己的心,会因为一个人而产生如此大的起伏。就好像是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随时都会因为那个人而脱离自己的控制。
可是,当他听到潋君再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潋君又要离开了。
身后的屋内依旧是寂静无声,只是忽然间,潋君听到有那么一点儿椅子被撞到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柳梦已,你可知道我从前是多么懦弱的人?我什么都怕,怕为谁心动,为谁动情,更怕最后落得一场空。」
潋君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道,「可是,柳梦已,你却不一样,你只对你身边真正让你在乎的人好。他的好点到即止,可你的好一点一滴地渗入血骨,还未发现,就已融在体内,摆脱不了。」
屋子的门被关得紧紧的,几乎是没有缝隙,潋君背靠着门,望着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树木花草。
他并未发现,在门的后面,柳梦已站的位置与他只有两步之隔,就好像当初他们坐在荒庙时一样。
而之后所有的一切,也是从这两步之隔慢慢开始靠近。
「柳梦已,你就像毒,不知不觉地就让人沉沦。明明是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却偏偏让人觉得温暖,想要靠近。你可知道,看着你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应该想什么、不应该想什么。」
说到这里,潋君也不由一笑,「也许,能控制的就不是感情了。」
身后的门略微晃动了两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潋君惊异地转过头,透过细细的门缝只看到一片白色。他隐约猜到,坐在门背后的人是柳梦已。
原本隔了两步的距离,而此时,仅仅只是一扇门而已。
「柳梦已,你以为我就这么下贱欠人操,非要死皮赖脸地躺在你身下呻吟吗?」
想起那两次交欢时,柳梦已生涩的技巧,潋君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真是个傻子,非但要我手把手地教你,还让我这么疼。」
说到这里时,潋君的脸上也是红烫烫的,好在天色已深,柳梦已又在屋内,他不免也有几分庆幸。
「原本离开这里之前,我就打定了主意一定会回来,还想着离魂的毒不解也好,那我就有个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紫眸竟然会骗我。」
潋君背后的门略有晃动,潋君下意识地回过头,只可惜门仍然是关着的。潋君心里有些气恼,原本强压着急切的心已让他难受,更何况屋子里头还是没有动静。
若非真下定了决心,潋君怎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突然站了起来吹了声口哨,没过多久,青歌从半空中飞来,安稳地停在了潋君的手臂上。
「柳梦已,你说青歌是你亲自养大,不知道这撞门的本事它有没有学过。」
潋君的话刚说完,不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潋君见状,心中又欢喜又气恼。
他心想,柳梦已竟然最后还是为了青歌才肯见他。
柳梦已站在屋内,默然无声地望着潋君,潋君一抬头与他对视,心里的恼意就顿时烟消云散。他手一挥,示意青歌离开,然后走进屋内。
「该说的,不该说的,紫眸都告诉我了。」
柳梦已闻言,目光微颤,不发一言。
潋君见状,略显急切道,「柳梦已,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柳梦已凝神望着潋君,始终没有回答。良久,他呼吸略有急促,然后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潋君。潋君想起紫眸的话,心里头既是欢喜又是担忧。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柳梦已的手,柳梦已没有闪躲,但胸口的起伏却越发明显。
潋君能感觉到柳梦已在强忍着什么。他浅浅一笑,语气平淡却坚决,「柳梦已,我哪里也不会去,一直留在这里,但是,我也绝不会再让你受伤。」
柳梦已闻言,转头看向潋君,彼此目光对视,谁也不愿先移开视线。直到柳梦已一时未忍住,咳出了声音,潋君才赶忙松开手,不料却被柳梦已反手抓住了。
他把潋君拉近自己,然后轻柔地吻在他的唇上,只是如此而已,却让他的身体疼得险些站不住。
柳梦已忽然想起了什么,支撑着身体手一挥,桌上的蜡烛点燃了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