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羽看着他,忽然下了一个决定,起身,自屋内的一处暗格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令箭,放入他的香囊,看着他惊讶的神色,吻上他的额头,低声道:“害你七年流离,非我所愿,从今日起,莫羽的命便交在你手中。”
明采玉震惊的瞪着他:“这是……”
莫羽笑笑:“十三万莫氏佣兵令。”
24 斗舞?绿腰
午时已过,明采玉姗姗来迟,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灰色纱衣,脸色微微泛白,低调至极的登上舞台。
莫羽则早已在百人席内落坐,见他这番装束和神色亦是不由得一愣,早上走时还十分精神的人儿怎么这会儿竟显得如此孱弱?突然想起那日在他房里见到的药,心中不禁一痛,眼神关切之意急急投过去。
——怎么了?
台上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朝他轻轻一笑。
——不要紧……
红天香缓缓迎上来,看着眼前的男子,再看了一眼台下的某人,淡然笑道:“混小子舍得回来啦?”
明采玉一愣,随即笑:“天香哥还是这么喜欢乱给人起绰号。”
红天香撇撇嘴,懒懒道:“这次的天苍祭开幕演舞看来你是志在必得了?”
明采玉低垂眼睑,淡淡道:“志在必得。”
红天香看着他,认真的审视,然后忽然欣慰地叹道:“真的长大了呢!”说完,转身欲向前朝台侧的监官施礼,却被明采玉叫住。
“天香哥那天是真的病倒了对么?”明采玉盯着他的背,缓缓问道。
红天香没有回头,语声淡然:“你若认为我有罪,那便象那三人一般对付我便是,不论当时如何,一切已成定局,就算我此刻说是真的,你亦不会信,不是么?”
明采玉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长吁一口气,笑道:“有那么一瞬间我曾庆幸,还好天香哥没有一起去……看来我对你的惦念终究没有白费。”
红天香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说话,此刻不是兄弟话离情的时候,在舞台上,他们是敌人,绝对不能对敌人心存善念。
监官一方,天华的朱雀旗下坐着“钦差”大人林静夙,另一方则是地冥的青龙旗下坐着是地冥年仅十四岁的幼帝列炻。
小皇帝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面色不佳,显然不是经常活动,眉眼间的倨傲之色令他看起来象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烦躁不安的玩弄着已被捏皱的衣角。
莫羽远远的打量着这孩子,天华与地冥本是一家?想起林静夙的话,他不禁冷笑——
天苍帝国自烈帝仁皇之后便一直设有两个王座,帝位和与帝位同等的“长公主”位,烈帝的独女与仁皇的独子同朝临政,此后便沿下一国双皇的帝制,长公主后来嫁于显贵林氏家族,于是长公主的后人林氏男子便得到了与天苍帝平起平坐的权力,随后数百年间原本亦相安无事。
然而,人心贪欲本是世间最低俗的劣根,终于有了分歧,林氏以烈帝后人自称,自立为王,开始了长达百余年的分裂战,最终将天苍帝国一分为二,林氏奉烈帝遗女长公主煜为先祖皇帝,建国名为天华,效当年天穹国,奉火,敬朱雀;而被割去大片国土的仁皇后裔列氏一族则奉仁皇为元祖皇帝,另取国名为地冥,取意为与天华对立,奉水,敬青龙,从此开始了明争暗斗。
这便是“本是一家”的由来,而如今皇帝的意思似乎大有趁此机会除去这地冥小皇帝的念想,然而显然不会公开动手,那么便是要暗杀了?
莫羽思忖着是否需要自己出手,他心里另外有笔帐,虽然他在天华为官,但是莫氏的佣兵团却并不属于朝廷,佣兵团向来中立,并未有向任何一方投效的意思,这亦是皇帝千方百计要将女儿往他手里送的原因。
那么,你是希望我杀了小皇帝向你示忠么?还是一招杀鸡儆猴,提醒我不要与你为敌?他看着林静夙心中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舞台上,两名舞师朝监官一同拜下,随后拈阄定斗舞顺次。
红天香拈得先舞,朝明采玉笑笑:“先入为主,你少了个机会呢。”
明采玉淡淡笑:“好舞无分先后。”
红天香打了个哈哈,转到台后换装,少刻上台,立时引起一片哗然——他一身墨绿出现在人们眼前,敛神屏息,眉眼低垂,双手背在身后,莲步轻抬缓缓行进,如在云端漫步的仙子。
萧声清扬,他只一步接一步,明明只是简单的行走,却令人生出步步生花般的幻觉……
“云裳绿腰!”台下已有人惊叹起来。
“可……可是云裳莫不是女子的舞么?”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荡开。
“红天香竟然反串云裳!他虽长相仿若女子,然毕竟是男子,怎么舞得出绿腰那般柔若无骨的绵柔之意?”
“难说啊!当年他毕竟是当年红当家红云裳的儿子,如今红牌坊的当家台柱,红云裳当年最拿手的舞便是绿腰,传了给儿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没有女儿嘛……”
一展臂,流水般的云袖飞舞而出,一股,两股如连绵不绝的清泉伴着萧声湍流不息,他飞快的转动着腰肢,令裙衫飞舞,仿如汹涌波涛……
有人轻轻叹息:“果然不愧是红云裳的儿子,这番云浪舞就算当年的红云裳亲自跳也不过如此。”
“可惜他是男子,终其一生也成不了云裳,可惜啊……”亦有人如是说。
莫羽听在耳中,不由微微一笑,这些人并不了解红天香哪!
似乎是很久以前,他曾好奇问过,为何不参加斗舞,成为雷酒呢?
而那人懒洋洋的笑着回答:“凭生只做雷酒多无趣?我不要做雷酒,也不要做云裳,我要跳尽天下所有的舞,男人能跳的我能跳,女人能跳的我亦能跳,那才有意思呢~~”
“但是那样便不得专精,你堂堂红大当家,岂不是当得不伦不类?”
结果他连回答都懒得回答,径自打了个哈哈便跑去睡觉去了。
红天香是个聪明到极点的人,他看透一切,懒得再理会旁人的眼光。然而即使如此,面对挑战,明知会输也全力以赴,亦正是因此,他才令莫羽刮目相看。
此时萧声中加入了潺潺琴弦合鸣,云袖一折,化为两条青龙,于云池中遨游嬉戏,欢娱,俏皮的乐声中,人心一喜,便似所有的烦恼都化为烟尘,淡然而去。
待到乐声渐止,两条青龙潜入云海,化为清泉缓缓退下,一曲绿腰?青龙嬉云池终了,半晌人们才回过味来,台下开始有人叫好,接着便是掌声雷动。
红天香收了舞姿,朝台下缓缓施礼,而后退下,与上台的明采玉擦身而过,轻轻一笑:“我尽力了。”
明采玉微微一顿,最得近才能看到柔美的面容上尽是汗水,他了然地点了一下头,依旧裹着灰色纱衣走上台去。
25 斗舞?爱欲之舞
明采玉上台的时候,下面的观众对于先前的舞还未尽兴,加之他一身低调的灰色纱衣,黑发披散,面上亦是未施粉妆的素颜,清清冷冷的往那里一站,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站在台上。
他也并不尴尬,静静的立在台上,微微含笑,看着台下某一点,忽然狡黠的眨了一下眼。
只一个眼神,莫羽心头便是一颤,天哪!他竟然在台上挑逗自己……
——想不想看看你的杰作?
——什么?!
——呵呵!
终于有人注意到他,惊讶于他这一身完全没有准备的装束,有人低声相互讯问:“这是明采玉啊?”
“不知道,跟前几日在飞天坊看到的样子差不多,不过怎么看起来么病戾戾的?”
“不是说是雷酒舞师么?这是摆的什么谱?”
“他怎么一直站在那里?还斗不斗舞啊?”
原本轻声的讯问渐渐变成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几乎是这时,台上的人突然倒了下去,将全场所有的人都惊得叫了起来,莫羽更是立时从坐位上站了起来,眼见着他突然满面痛苦的弯下腰,双手捧着心口,就这么全身缩成一团跪倒在舞台上一时间只觉得心脏在胸中疯狂的冲撞似乎要跳到台上去看个究竟!
他几乎立刻便朝台前走去,刚走了两步,便感觉被人拉扯,回头,看到红天香似笑非笑的脸,也不说话,下巴朝台上点了点,一愣,他抬头往台上看去,也正在这时,缩成一团的身影上轰的窜出一簇火来!
明采玉先是倒下,紧接着又全身自燃,令台下的人都惊呆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羽亦是惊疑莫名,看了看红天香,他似乎知道?
红天香看着台上,笑道:“放心,那是冷火,只有火焰没有温度,烧不坏他的。”
莫羽又是一愣,随即神色有些尴尬:“天香……”
红天香轻轻摇手:“别说什么内疚的话,我又不是女人,不会要你负责。”
莫羽怔怔看他,终究还是说了句:“对不起。”
红天香微微有些怅然:“我早知道你在等他,七年前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看了一眼莫羽惊讶的脸色,笑笑,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你夜里会叫他的名字。”
莫羽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而红天香亦只笑着朝台上淡淡道:“所以我是不会为你哭的……好好看着他为你演的这出火凤涅磐吧,这可是最原始纯正的爱欲之舞。”
明红的火焰还在燃烧,灰色的衣物与黑色的发混成一堆燃烧后灰烬的模样,火中的人没有痛苦挣扎,这让台下的人们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静下来等待下文。
灰烬中突然有一下动静,只一下又停止,过了片刻,又是动了一下,鼓动越来越频繁,躁动、不安、渴望挣脱束缚,渴望自由的悸动。
终于自灰烬中探出一个头,一只火红的雏凤自燃烧的火焰中新生,茫然的看着四周,它挣扎着自灰烬中将整个身体拖出来,昂起骄傲的头颅,百禽之王,永恒的涅磐之舞。
他自火焰中站起来,灰色的纱衣被丢弃,踩在脚下,抬起头,素净的脸上依然未施粉妆,只有双唇不知何时染了朱色,鲜艳欲滴。他一站起来便又引来一阵惊叹,只见他上身赤裸,肌肤上不规则的绘着形态各异的火焰纹,颈、肩、胸、背、腹、腰各处皆是,与身旁仍在燃烧的火焰相映成辉,腰下松松的围系着一条同样绘着火纹的轻缎,修长的腿在褶皱间若隐若现,竟然也同样绘着火焰纹,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象只浴火的凤凰,更象原本就是一团火焰。
“一般跳这出也就是裹个火纹巾,真亏得他想得出来,这一身的纹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哎,我说莫羽你脸红什么?”红天香笑看着身边脸红得跟要烧起来似的男人。
莫羽死死地盯着台上的人,见他向自己投来一个媚艳至极的笑,突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这个小疯子!
细看,他四肢、颈上、腰际都戴着铃饰,于是没有伴奏,他身形一动,便带出一串诱人的铃音,大小不同的铃,发出或清脆,或低沉,或尖锐、或浑厚的铃声。
初生的凤凰在火焰中嬉闹,玩耍,天地间一片喜色,人心随之欢悦,所有的人们都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欢快的铃声跳跃着这里一处,那里一处的响起,仿佛雏凤幼小天真的心情,对一切都是如此好奇。
突然足跟重重一落,沉重的舞台上传出一声有如闷雷般的声响,他背过身,披散的黑发有如瀑布洒满肩背,重重的压在艳绝的身形上,如一片寂寞漫延,漫延……天地间只得一个我,如此寂寞,想要个伴侣一同翱翔,足部的铃声低缓沉重,隐隐透着伤感,他展翅寻觅,觅不得,只能哀伤的在山岳间不停的飞翔……
台下竟有人被这凄凉的情景感伤,嘤嘤哭泣。
再转身,他眉眼一亮,每一个人都觉得他似乎在看着自己,似听冥冥中有个声音深情的呼唤:是你呵!那人便是你……
终于寻得所爱,再度欢欣,求爱,他鼓动着双翼,上下翻飞,使尽浑身解术吸引爱人的关注,眉目传情,爱欲横生,腰肢浪荡的扭动着,腰间的小铃清脆响成一片挑逗的乐声,伴着手指打出的响指,妖娆媚然。
莫羽有一阵眩晕恍惚,台上那人是个男子,可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引得观者跟着生色动情,似乎只要他愿意,他能挑起所有人的情欲,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而他投来的目光露骨至极:莫羽,这是为你跳的舞,天上地下,我若是凤,那你便是我求的偶。
他飞快的踩点着舞台,足跟跺也浑厚的声音,全身的铃声此起彼伏,击掌、响指,一切音舞全出自他一身,整个舞达到高潮,台下的人们被逗引得如癫似狂,有人随着他的韵律击掌合音,甚至有人跟着他的节奏发出异样的喘息呻吟,少数把持得住的人则是一脸红通的表情……没有人知道他们想到了些什么……
红天香的声音亦变得能以抑制的柔媚动听:“看见了吧,他要是再跳起来,这里可就要变成全空苍最淫乱的场所了……凤凰即朱雀,司火、生命、爱情、欲望,是引发人最原始的希望的圣兽,以它为题的舞,跳得好就是这个样子。”
莫羽怔了怔,看看全场骚动,看看台上舞动的人,再看看一脸潮红的红天香,讶异,最后居然只有自己最清醒……是的,他是清醒的,身体被挑逗得有反应,然而神志却异常清醒,并没有意乱情迷的感觉,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明采玉专注狂舞的脸上隐隐透着某种痛苦之色,他不知道为什么,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腰间的佩剑玄寒自刚才“求偶”一段开始时便一直骚动不止,若不是他用力按住剑柄,只怕早已出鞘……
这是为什么呢?他来不及思索因由,明采玉停止了舞动,终于在整个场面即将失控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舞姿戛然而止,一时间,整个场上静了下来,台下的人瞪着台上的人,竟是一脸茫然,许多人面面相觑,一副混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明采玉面上恢复了初上台时清清冷冷的微笑,拾了已经不再燃烧的灰纱大衫往身上一披,淡淡施礼,朝台下走去。
全场竟鸦雀无声,没有喝彩,没有掌声与红天香下场时完全不同的反映,直到林静夙宣布明采玉获胜都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人们都带着诡异而又尴尬的神情缓缓离开,直到很久以后,亦没有人愿意提起这场令他们流露本性的演舞……
至于场外,某个小鬼头笑到嘴抽筋,拉着某人去喝酒庆祝——呃,那是他们的事了……
26 心病?诱情
明采玉自林静夙手中接过主持天苍祭开幕演舞的诏书,退下舞台便看到莫羽一脸担心的站在台下看着自己,不由得朝他笑,却不想全身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胸口一阵剧烈的痛侵袭而来,眼前一黑,直接自台阶上跌了下去,意识消逝前听到莫羽一声惊叫,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莫羽只觉胸腔里所有的血都在一瞬间冲上头,看着明采玉自台阶上一头栽下来,大叫一声冲上去将他接在怀里,见他一身都是汗水,纱衣早已湿透,也不知是方才跳舞累的还是忍痛忍的,一张脸苍白如纸,看不出丝毫血色,眉头痛苦的蹙着,双眼紧闭,竟然已经背过气去了!
“采玉!”莫羽慌乱的叫他的名字,伸手用力掐他人中,好不容易才令他缓过气来,虚弱的睁开眼,朝他笑起来。
“莫羽,我赢了……”他笑着轻声说道,声音无力但是透着欢悦,似乎完全未将刚才晕倒的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