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心神不宁的胡思乱想,想着想着,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刚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紧锣声吵醒,有军情!莫羽习惯性的从榻上跳起来朝帐外奔。
整个大营里只有元帅和副将各有独自的营帐,副将以下的都是五人一帐,大尉以下是十人一帐,小校以下是二十人一帐,普通兵丁则是五十人一帐,紧锣一响,各帐的人都纷纷出来。
莫羽一出帐,便见大帅已经甲胄齐备外裹白袍,骑在他的白色战马上,背后长弓,腰间悬着帅印和御赐佩剑,冷峻英姿,飒爽凛然,一见到莫羽,莫风手中提着的银枪往他抛来,道一声:“随我去后盘山。”拨转马头便朝营外飞驰而去。
莫羽伸手接了银枪,不敢怠慢,边上有人牵了他的黑色战马,踩蹬上马,手里的银枪往身后一缚,紧随其后飞奔而去。身后是三十二骑轻骑射手,随着元帅留下的马蹄尘烟一路朝后盘山去了。
后盘山,属于琼皇山脉最南面的一座山峰,离主峰已经非常遥远,但是,这里以北便是地冥国境,地冥与天华的边境关卡中这里是最大的通关口,皓京城亦是最大的贸易城,两国之间的货物越境交易都是由这里流入各自国内,而在和平通商的同时,两国都在国境处设立了镇关营帐,以后后盘山为界,各自为政,一方面保护两国间的贸易商队,一方面提防对方趁虚而入……
登上后盘山,莫羽便看到莫风已在山腰的一处高地下马,于是也跳出马来过去与他并肩站在一起,顺着他目光朝北看,心里暗暗一惊。
“他们什么时候调了这么多兵在这里?”他惊问,山下地冥镇关营中密密麻麻尽是营帐,地上黑压压的都是人影。
“就在昨天你去皓京城夜游的时候。”莫风没好气的冷冷说道。
莫羽闭了嘴,不敢再多话。
“一万人马,看来楚炎那家伙手又痒了。”莫风眯着眼盯着山下的红色大帐,淡淡道。
莫羽叹了口气,楚炎,地冥镇关守将,官拜地冥大将军,三十二岁,作战勇猛……这个人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是莫风的死对头,四年前,莫风被贬到边关镇守皓京城,他居然向地冥皇帝自请要任地冥朝天关守将,然后年年都向莫风挑衅,两个人就这么在边关斗了四年,愣是没输没赢……
“一万人马!他想拿下皓京城么?”想到己方仅四千人马,莫羽皱眉,楚炎应该不是个会用人海战术这种愚蠢阵仗的人,突然聚焦这么多兵力,绝对不会只是想找哥哥比斗,必然有所图!
“也许,我收到他的手信,约我来此叙话。”莫风道。“此刻应该来了吧。”
“他约你来,你就来?!”莫羽瞪大了眼,“明摆了是陷阱……”
“小莫将军太了解楚某了。”一声长笑,一身红袍的魁梧男子出现在高地另一端,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仆刀兵——专门对付骑兵的部队。
“楚炎,你居然开始学会用计了,有长进。”莫风嘲弄的笑。
“这样的拙计,莫大元帅居然也会自投罗网,莫非已经未老先衰?”楚炎嬉笑着,回讽。
莫风微微皱眉:“说吧,什么事?”
楚炎很无聊的叹气:“我家顶头的那个老头儿说,快过年了,没有什么功绩表给万民知晓,所以呢,叫我来拿你的人头回去表表功。”
“你说什么?!”莫羽怒,但被莫风抬手止了话头。
“好啊,只要你拿得到。”莫风笑笑,长剑出鞘。
楚炎耸耸肩:“得罪。”伸手拨刀,青刀红绫,妖艳非常。
“羽,小杂兵交给你了。”莫风吩咐一声,迎上劈头而来的一刀,剑招一架,两兵相接发出刺耳的叮当声。
莫羽应了一声,长枪一横,仆刀对长枪,不堪一击,银枪点、刺、扫、挑风声虎虎,将数十仆刀兵拦在己方弓箭兵前方数尺,号令一声:“放箭!”便展开一场血战。
莫风那边剑招与楚炎的青刀数十招一过,便已略显胜负,莫风竟似后劲不继,渐落下风。微一分神,臂上血痕立显,红色染了白袍象雪地上的红梅般绽开。
莫羽一见哥哥受伤,心里顿时心急,长枪猛的一振,数名仆刀兵倒地,枪尖一挑地上一柄仆刀往楚炎飞去,堪堪震开他砍向莫风肩头的第二刀,刀锋一偏削在莫风颊侧,硬朗的脸上顿时鲜血淋漓。
莫羽大喝一声,身形一展,飞快的跃到兄长身旁,扶了他一把,右手枪一格两旁的刀兵,朝楚炎刺去——擒贼先擒王!
楚炎一疏神,待到省起回防,枪已到,避之不及,左臂洞穿!吃痛中,大吼一声举刀朝莫羽砍去,莫风剑锋一转,迎上——一声暗哑的扑声,一只右手握着刀落在地上。
“这就叫偷鸡不着蚀把米,楚炎,我的头看来你拿不走了。”莫风剑指楚炎咽喉,也不顾脸上滴血不断,冷冷道。
楚炎脸色微白,护了右臂,淡淡道:“杀吧。”
莫风愣了愣,收剑道:“你救过我一次,现在我放你一次,自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下次……我不会手下留情。”说完转身上马,道,“莫羽,回营。”
“大哥!私纵敌将……”莫羽急急跟上他,皱眉道。
莫风冷冷回头看他:“你可以上奏弹劾本帅。”
“不是那意思啊……”莫羽叹气,看了一眼身后的二十几骑轻骑射手,旁观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啊!
回到大营,军医为莫风上药包扎,所幸都是皮肉伤,并没有大碍。
军医退下,莫羽皱眉看着莫风,满面担忧:“怎会突然不继?可是那伤……”
莫风面沉似水,并不看莫羽,只冷冷道:“不要多管。”
莫羽叹气,只得不再多说,转了一下眼,扯了个笑脸道:“大哥……我今天好歹也小立一功了,你就饶了我吧!”
莫风忽然莫名的看了弟弟一眼,然后似乎想起什么,冷笑一声:“你不说我倒忘了!来人!副将莫羽私自夜游,知法犯法,按律杖刑四十,念在刚才应敌有功,减刑三十,给我拖下去打十下板子!”
“大哥——”莫羽惨叫一声,恨不得吞了自己舌头,看他刚才那样子明明早就忘了杖刑那茬了,偏偏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冤哪~~
十下板子打完,虽然没有皮开肉绽,白花花的屁股上也是青紫一片,莫羽咬着牙被扶回帐里,又气又恨——这种人怎么会是自己兄弟?!哪有这样的哥哥!
正在生气,帐子一掀,莫风进来了,莫羽狠狠瞪他一眼,扭头生气,不理他。
莫风叹气坐到他榻旁,默不作声的取出一盒晶莹的药膏出来,慢慢给他抹伤处,看看心疼,不由得又长叹一声:“疼吧……”
“你说疼不?!现在知道心疼!真要心疼我就别打我嘛!”屁股上凉凉的挺舒服,可嘴里还是不肯松动,“现在又来猫哭耗子……你是我哥哥么?”
“这营帐里,任何人我都可以饶,唯独你饶不得,你明白么?你若为我着想,为何还要知法犯法,落人口实?爹娘过世得早,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若有什么为人垢病,误了前程,叫我今后怎么到泉下面对二老?”莫风说着,皱了皱眉,心里难过。
莫羽被说得惭愧,只好不语,过了一会儿抬头见兄长还是一脸心疼难过的样子又不忍,喏喏地道:“好啦……羽儿错了,大哥别生气难过了,以后一定不再犯了。”
莫风笑笑,兄弟两算是和好了。
莫风离开营帐,莫羽趴在榻上补觉,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玄袍,赤足,散发……咦?这不是天苍华史里那个镇国玄衣的打扮么?我怎么在梦里还在看演舞?
走近,目光所及是一身赤色朝服的男子,剑眉,冷媚的猫儿眼,米粒大的美人痣,这是明采玉嘛……可这是哪一出?天苍华史里没有这样一幕啊?
那两人在说什么?听不清,看起来似乎很亲昵的样子……那镇国玄衣转过身来,他的脸竟然是寒焰!恶!怎么会梦到这么奇怪的事?!
蓦然惊醒,帐外已是夜虫低鸣,天已经黑了。
试着动了动,屁股上的疼痛感轻了许多,他小心的把裤子拉上,挪下地,走了两步——嗯,看来那药挺管用,不坐下的话基本上是不痛了。
他出营帐透透气,睡了半天,肚子饿得直叫,才想起来这一天他还什么都没吃过。
跑到军灶营里拿了两个冷馒头,一边啃一边在大营边缘巡视,结果被守夜的哨兵嘲笑了,愤怒,往后营走,那边有条小河,连接皓京城内古皇城的护城河。莫羽平时偶尔在这里练武,今天,武是练不了了,只能靠在河边的树旁啃馒头,吹河风。
一个半馒头下肚,突然看到上游有一抹白影慢悠悠的飘了过来……莫羽一害怕,噎住,猛拍胸口才缓过来,定睛一看,才明白那是一个人,穿了一身白纱衣,长衣及地,走得又慢,远看竟然象在飘似的。
那人走到河边,却并没有停下,而是缓缓走进河里,只一会儿便没顶了,莫羽这才惊醒,那人是在投河自尽啊!连忙大叫一声:“别啊~~”扑通一声跳下河去。
04 救人?救心
十月的夜晚,河水冷得有些刺骨,莫羽运功护身也还是觉得冷得不得了,咬了牙总算摸到那人。
可能是出于濒死的本能,他的手一触到那人便被死死的抓住,拼命的往下拉,莫羽心里一惊,想起有人说,落水的人临死前是根稻草都会拉住不放,没有经验的人救落水者,一不小心便连自己也搭上了,一急,一手扣了那人的下巴托出水面,一手任他死死抱着艰难的往岸上游,无奈那人拼命挣扎,也不知道是求死心切,还是求生心切,一味的挣扎。
怒了!莫羽扬起手来往他脑后一记手刀,好,老实了——
好不容易将人拖上岸来一看,心里又是一惊,这人竟然是明采玉!
一张脸冻得青紫,唇色苍白,闭着眼,莫羽一探,已经没了鼻息,不由急叫:“别叫我救上来还死了!那可太冤了啊!”一边说,一边扯开明采玉的纱衣,想让他透气,然而解开他的衣襟,再次吓到。
纱衣内一丝不挂,身上满是淤青、红印、指痕,下身更是惨不忍睹……莫羽愣了愣,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想自尽,摇摇头,还是用力按压他胸腹,将他肺里的积水挤压出来,可是按了半天也没什么反应,莫羽急了,总不能见人就这么死了啊!
想起以前见过营里的老军医救茬气濒死的人时往口鼻里度气!他看了一眼躺着的人,咽了口唾沫,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含了口气,伏下身去吹进他身体里……
吹了两口,就见明采玉喉头一颤,一口气缓了上来,有了微弱的气息,但人还是昏迷着,身体似乎因为冷,轻轻颤抖。
莫羽瞪着他,接下来怎么办?把他送回去?屁股还没好呢!这时候再进皓京城,不给哥哥分尸才怪!那就只有带回营去了……想到就做,将明采玉打横抱起来就往大营里走去。
避开哨兵,他悄悄回到自己营帐。
替明采玉将湿漉漉的纱衣脱了,顺便将身上抹干,放在自己床上,盖好褥子,想了想,莫羽转身跑出去找军医去了……
身上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不少……
好热,又好冷……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啪!”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个男人低沉粗重的声音:“你……你想气死我么?!竟然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还公然在营帐里!”
“不是的!大哥,你听我说,他……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从河里把他捞上来的!他那样……跟我没关系啊!”清朗的声音又羞又急的解释着。“我好心救人,想不到……”气愤!大哥居然不相信自己!他一怒,冲出营帐去了。
“莫羽!你给我回来!”低沉的声音猛的提高,怒中带着些尴尬的歉疚。
莫风看着莫羽愤然冲出去的身影,想追,却忽然听到身后轻轻的有动静,回头看,床上的少年已经醒过来,正用虚弱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副只要自己说出什么羞辱的话就立刻死在自己面前的表情,心里一叹,摇摇头,罢了!
“明公子先在这里休息吧,过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套干衣裳来,天亮就送你回城。”莫风不敢看他,露在被褥外面的雪白颈项上满是凌辱欢爱的痕迹,刚才军医来报说小莫将军帐里有个少年,竟似是被人强暴过的样子,他以为是莫羽做了什么荒唐事,冲进来其实是想杀了他灭口的,却被莫羽拦住,此刻想来,还是幸好被他拦住了。
明采玉没有回答,只是又闭了眼,一言不发,此刻就连他人一个怜悯的眼神都足以杀死他。
莫羽一生气,拉了一队人马出去练仗去了,而这一队五十个可怜的男人被他们的副将拉着从后盘山脚跑到山顶,再跑下来,这么来回骝到天明,一个个累得象狗似的,却没个敢吱声的,小莫将军平时是很好说话,很害羞,很温柔的大男孩,但是,生起气来……恐怖程度不亚于其兄~~这是整个军营里人人都知道的事。
能上小莫将军生气的人,除了敌人就只有莫元帅了……于是军营里有人开始悲哀的掰着手指头数这四年间,这两兄弟为数不多的几次吵架时,营里的腥风血雨,估摸着这一次的暴风雨什么时候会结束……
而从军医营里传出来的话让大家都感觉,离天明太遥远了……因为小莫将军这回带了个男人回来……而且还那个了……莫元帅就怒翻了……然后他们兄弟就翻脸了……于是小莫将军一怒为红,呃……蓝颜!
完蛋了!完蛋了!
然后便有人开始祈祷地冥军来犯吧~~有敌人的时候,那两兄弟绝对齐心,与其被小莫将军折腾死,还不如直接被敌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这时候敌人都成救星了!
莫风捧了衣物放在床头,知道他醒着,轻轻道:“这些……你先换上吧。”
明采玉猛的睁开眼,瞪着那些衣物,是了,这里是城外的边守军营,他们不会让自己久呆,天亮还是要将自己送回那里……继续那样生不如死的生活!不!宁愿死也不要回去!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方正的脸廓,硬朗的刀眉间堆着一个川字,一双眼深邃明亮,鼻梁坚挺,薄薄的两片唇轻轻抿着,左脸上有一道新伤从眼角到耳垂,乍看有些骇人,但不知为什么却让他莫名的安心……
莫风见明采玉看着自己发愣,奇怪的自视一番,觉得并没有什么异样,不由问他:“你在看什么?”话刚出口,便被他拉着受伤的右手,正要怒,就见他一翻身跪在床榻上朝自己叩头。
语声颤抖着乞求:“不要送我回去!求求您,不要送我回去——”他身上本来一丝不挂,披着褥子跪着,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暴露无遗,令莫风不由得脸一红往后退了两步,一时不知所措。
“咳,你先将衣服穿上再说……”他急急将手里的衣服塞入明采玉手里,背过身去说道。
明采玉一愣,脸红,接过衣服默默穿上。
莫风见他情绪稳定些,便道:“明公子,你是红牌坊的人,这是人尽皆知的,虽然……你受了委屈,但须知求死容易求生难,你……看开些……”还没说完,见少年的脸上浮出愤怒的红晕,心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