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之二 雷酒飞天——委鬼

“看开些？莫元帅，请问若是此刻这身子是令弟的，你亦能如此劝他看开些么？”明采玉冷笑，“我不过一个小小舞者，自然是轻贱之身，凡事看开便好，元帅原来也不过如此！”
莫风怔了怔，叹到：“这样吧，你告诉我是何人……呃，欺负于你，我替你写了责状，你拿去皓京城府衙告官吧？”
明采玉哈哈大笑：“何人？告官？！莫元帅，让我来告诉你，这红印是皓京督府周大人亲的，这淤青是维商局的陈大人捏的，这里……还有这里，是小侯爷……”他疯狂的笑着，浑身颤抖，眼中晶莹的液体一并抖落，无力，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舞者。
莫风瞪着他，官府贵族中有人养男宠，狎男妓的事他早有耳闻，因为从未见过，只觉得荒唐，然而亲眼看着这少年脆弱得几乎一触及碎的自尊被欺凌至此，只觉得一阵悲哀，这可怜的孩子都承受了些什么？他看起来比羽儿还要小……忽然不忍，伸手抚他的头道：“别说了，也别再想了……你若……暂时不想回去，就留在这里先养伤吧。”
明采玉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抑制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05 近君情怯
等到莫羽黑着一张脸回来，看到明采玉已经醒来，心情总算好点，莫风顺势说了收留明采玉暂住的事，而后道：“也不方便让他住别的军帐，这几天就跟你合住一帐吧。”
莫羽也没反对，但明采玉却一脸紧张的看着莫风欲言又止，莫风见他这样便问：“怎么？”忽然恍悟，微微笑着安慰道：“放心，莫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莫羽似乎对兄长的这句话很不受用，皱眉看了明采玉一眼，闷闷道：“是我救你回来的哎！你怕什么？”
明采玉看了莫羽一眼，也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心里莫名的慌乱，即使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也丝毫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莫风见两个人似乎不怎么合得来的样子，便笑道：“莫羽，让着人家一点，他比你小呢！”
一听对方比自己小，莫羽便转头打量他，个头果然比自己矮小不少，难怪那天被老胡当成女孩子，劈头便问：“你多大？”
“十六。”明采玉低低的回答，还在变声期的年纪，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这么小……”莫羽看着他，很是同情的说道，不料他刚一说完便看到明采玉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连忙笑道：“你伤还没好，先睡着吧。”转身拉着兄长出门去了。
伤势未好，加上在冰冷的河水里受了寒，明采玉强打的精神很快被阵阵寒热击溃。昏昏沉沉的发着热，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朦胧中记得莫羽来看过他，喂他吃了几次药，每次总是又哄又骗的喂他，喂完立刻就出去了，似乎是担心他害怕，如是几日，直到他渐渐恢复。
明采玉在半夜醒过来，披衣起床，愣了一下，枕边放着一枚冰糖，那是某日他嫌药苦不肯喝时，那人放了一颗冰糖，此后每次服药后枕边总会有一枚冰糖，看着六角形的结晶，不由得微微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这对兄弟都是好人！
副将营帐由屏风隔成内外两层，内层是副将的寝室，外层便是他办理事务的公帐。想到几日来自己占用了莫羽的床榻，不由得有些内疚。慢慢走出屏风外，这是他自住进军营以后第一次从屏风内走出来，好奇，他对莫羽好奇，莫名的怕他，却又好奇，那人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吧，只比自己大三岁而已，可他已经是个镇守边疆的堂堂男儿汉，边关副将……
而自己呢？除了演舞，还会什么？他苦笑，还能做什么？！
桌案上整齐的放着文房四宝，一角放着四五卷兵书，另一角堆着等待批示的官商行牒。
墙角的一副铠甲架上挂着一副黑色的甲胄，边上的兵器架上则放着一柄乌鞘长剑，一杆银枪。
他走过去，好奇的摸摸那黑色的战甲，坚韧的皮质嵌着黑铁薄片，关节部位都有银亮的锁扣护着；再看到兵器架，那杆银枪长七尺，儿臂粗的精钢杆，杆顶铸着“玄火”二字，枪尖包银，枪穗并不是红缨，而是与战甲一样的黑缨，细看竟是人发，不由吓了一跳，他杀过很多人罢……
心里一惊，转身却将剑碰到地上，连忙弯腰去捡，入手沉重，原来真剑这么重啊……剑柄虽然镶玉，但没有垂穗，说明不是用来观赏的，玉中隐隐透着血色，看得人心惊胆寒，他小心的拨剑出鞘，一声悠长的龙吟响起，寒光乍现，即便是不懂兵刃的他也知道，这绝对是一柄好剑，只见剑身铭文：玄寒。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响起莫羽微怒的质问，将明采玉吓得手一抖，玄寒剑咣当一声落地，他转身惊慌的瞪着莫羽，不知如何是好。
莫羽这几天都睡在校尉帐里跟老胡他们蹭铺，可怜一向独睡的他，忽然改睡统铺根本不习惯，几天下来没睡一个好觉，顶了两只黑眼圈，白日里办事都在打瞌睡。
想回去睡吧，一想到明采玉防着自己跟防狼似的，心里想想就来气，哥哥还说他比自己小，叫自己让着他，一句比自己小就把什么都盖了，那小鬼平时除了吃药绝不开口，吃药还非得要含着糖吃，喂他吃药又哄又骗折腾得半死——就这样，他去跟莫风抱怨的时候，却换来莫风笑着往他脑门上扣一下道：“咦？你不是一向很想做哥哥的么？如今知道哥哥我的辛苦了吧？”
气死了！
就这样，刚刚在大帐里，听说地冥那边有动静，他主动请缨去打探虚实，却又被莫风驳回，几天的郁闷一起发作，当场甩了袖子就回自己帐里来了，结果一进门就见明采玉拿着自己心爱的宝剑看，不由怒了，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不问别人愿意不愿意自作主张的想干嘛就干嘛，就连这么个捡来的小鬼都敢随便动自己的东西！
含着怒，问出那句话，却见明采玉将剑一丢，一脸恐慌的转身来，一双眼象要被遗弃的小猫似的可怜兮兮的瞅着自己，莫羽心里一疼，刚冲上来的火顶着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弯腰拾剑，轻拭，回鞘，莫羽慢慢的完成这一切，将心里的混乱情绪压下去，把剑小心地放回到兵器架上，淡淡道：“玄火枪、玄寒剑是我师尊赠的稀世奇兵，见这二物如见师尊，明公子以后请勿擅动。”
“是……”明采玉低头，喏喏的应着，心里难受得几乎想掉泪，他生气了……
莫羽见他脸吓得乍白，忽然又红得要滴血一般，心里奇怪，难道又烧起来了？伸手往他额头上探，不想指尖刚碰到他脸颊就见他浑身一颤，一脸惊惧的往后缩，心里不由又怒：“退什么？看你脸红成那样，让我看看，是不是又烧了！”
“哦……不，我没烧，烧早退了！”明采玉应了一声，不再退，但却扭了头避开他的手，急急解释。
莫羽愣了愣，忽然心里很是挫败，垂了手皱眉看他：“你究竟因为那事开始怕男人？还是单纯的怕我？我没兴趣老是拿个热脸去贴你的冷板凳，你要是真觉得我这么讨厌，我去跟大哥说，让你住到他帐里去，以后我便小心避着你就是了。”说完，甩手就要走……可刚走了两步，又被拉住衣袖，回头就见明采玉一脸焦急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别走……”他声音有些颤抖，低头不敢看莫羽那张不耐烦的脸，“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我这么好的人……你对我越好，我就越怕……若这是场梦，我都不敢醒！我，并不讨厌你……只是……”他低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莫羽惊异的看着他，忽然心痛，转回来抚了他的脸抬起来面对自己，柔声道：“怕什么？只要你在这军营里，任何人都不敢再碰你一分一毫，我和大哥会保护你的，别怕了。”忽然心里压抑已久的情绪放松开来，他长长的吐了口气，笑起来。
明采玉看着莫羽笑起来，心情也跟着一松，随着笑了。
于是莫风终于耳根清静，他的小弟再也不会天天跑来跟他诉说关于明采玉那个小鬼的破事了……
于是军营里云开雾散，大家都松了口气，小莫将军终于又恢复正常了……
“我看过你演舞呢！”莫羽倚在虎皮榻上一边看官商行牒，一边一心二用地跟坐在旁边捧着兵书看的明采玉闲聊。
“嗯……谢谢……”明采玉垂着头，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样子。
莫羽笑：“跳得很好看，你往台上那么一站，跟真的皇帝一样~~看你舞剑那段还以为你真的会武呢！”
明采玉抬起头，惊异的看了他一眼，慢慢露出个笑容来：“只会招式，真要打，剑上没力道的。”
莫羽点头：“是了，剑舞与舞剑原来还是不同的呢！”看着明采玉忽然问，“你怎么做到的？一个眼神整个人就变了！”
明采玉笑笑，闭了眼道：“象这样？”语声中，眼睛慢慢张开，先前的羞涩、愤怒、怨恨、无助一样皆无，清朗的眸子里尽是一片凛然威严的王者之气。
忽然头一晕，胸口泛起一阵郁结至极的刺痛，莫羽皱了皱眉，张了张口一脸震惊：“这……这……”
明采玉神情一松，又恢复淡然的神情，浅浅笑道：“这是魅瞳，舞师演舞的一种技巧，通过改变眼神达到角色转换的效果。”
莫羽摇摇头，抛下心头的难受感觉，笑道：“果然奇妙，很难罢。”
明采玉有些羞涩的微笑：“还好。”他抬头回想，“小厶一年，卷袖一年，如眉两年，五年成一舞者，十年成舞师……再往上若能成为雷酒舞师便能得到自由身……”他憧憬着，“从五岁到现在，我所有的梦想不过是个雷酒。”
成为雷酒便能得到自由身——这便是他所有的梦想！
06 游陵惊梦
“嗯，你一定会成为雷酒的。”莫羽笑着伸手揉少年的头。
明采玉笑着合了书，享受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嗯。”
“好！全都批完了！”莫羽将最后一份官牒往桌上一摔，伸着懒腰笑道，“有采玉陪着聊天，做起事来都快许多~~”
明采玉笑着替他将桌上丢乱的官商行牒收拾好，放在桌边，然后道：“今日还要去练仗么？”
莫羽笑笑摇头：“不了，放那帮家伙一马，我们出去玩！”他掂了明采玉的脸，怜惜，“你来了到现在还从没出去过呢，成天不见阳光的，脸色都黯了。”
明采玉脸一红，避开他的眼，皱眉：“不要戏弄我。”
莫羽正色道：“你看我象在戏弄你么？带你出去走动走动对你有好处。反正我有半日假，是一定要出去散散心，你要不要去，自己决定。”说完便起身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回头，果然见那小人儿紧紧的跟在身后，不由哈哈大笑。
明采玉一出帐营，便迎来许多奇异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害怕，忽然手被莫羽握住，听他在耳旁道：“别怕，他们没有恶意。”
只一句话，忽然心里的恐惧便消失无踪，他微笑点头。
一阵马蹄声传来，莫风骑着白色战马来到营前，看看他们笑着打招呼：“都准备好了？”
明采玉看了看莫羽，不明所以，而莫羽笑道：“好了。”转头对明采玉道，“我们一起去游烈帝陵！”
边上有人牵来一黑一红两匹马，莫羽径自蹬上黑马，指着红马道：“这是战马，你能骑么？不行就与我共乘一骑好了。”
明采玉咬着唇，忽然倔强的一扬头：“谁要与你共乘？”接了红马的缰绳，甩蹬上马，动作熟稔潇洒，坐稳后得意的看一眼莫羽，示威似的。
莫羽笑笑，催马过来揉他的头：“哟！看不出嘛~~有点能耐！”
莫风微微一怔，随之也笑了起来，催道：“走吧！”
三骑一路扬尘，皓京城北飞奔而去。
穿过一片龙须树林，远离官道，一条青石路幽然伸远，夹道是七十二尊金甲天兵石雕，神态各异。
再深入，陵园显出来，沉静安祥的气氛令人心情畅然……
“打仗有天兵相助，死了九天还能起死回生……这位烈帝可真是奇人哪！看他这陵寝，千年来无论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战乱饥荒，却从来没有一个王朝敢动他的陵墓，一个死人能让后世诸君如神一般敬畏，真是难得。”莫风指着面前的古皇陵的地上宫殿感慨。
明采玉笑道：“以前听说曾有人想盗烈帝陵，结果数日后被人发现疯疯癫癫的出现在官道上，说是这陵有鬼怪守护……”他自幼生长在皓京城，关于烈帝陵的传说他知道不少。结果，倒是他带着两兄弟在地上宫殿里游玩解说，莫羽含笑看着他，放松下来不设防的他看起来便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肚子里有点什么恨不得都倒出来给人知道似的。
“……对了，镇国陵也在这附近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明采玉忽然想起来，笑着建议。
莫风看看天，道：“似乎不早了呢……”
莫羽不依：“去看看吧！难得出来一次，再说那位镇国生前是烈帝最宠信的臣子，死后还能葬在如此靠近帝陵的地方，显见是宠到什么地步了！不看看怎么成！”
拗不过他，莫风点头同意，明采玉带着二人穿过龙须树往更深处走，不久便见到一处陵园，一看到陵园前的青石路，莫羽便一皱眉：“走错了吧？我们回来了？”
眼前竟是烈帝陵入口处的七十二尊天兵石雕……
明采玉笑着道：“没错，镇国陵与烈帝陵的入口是一模一样的，当年圣恩之重，只怕后世再没有哪个镇国有如此荣幸了。”
走进去，陵园的格局比之帝陵小许多，但是在工艺上丝毫不拙于帝陵。陵园当中竖立了一尊玉雕人像，却是丹师之祖凤华飞仙的像。
莫风道：“这位镇国玄衣果然一代丹师名匠，陵中还供着丹师之祖镇陵寝。”
莫羽打量着那尊像，忽然笑道：“采玉，这个丹师之祖长得跟你有些像呢~~”
另两人一听也跟着打量，莫风也立刻笑道：“果然有些相似，眼睛尤其象。”
明采玉讶然地瞪着那尊像，看了一眼莫羽，忽然脸红，只喏喏道：“不象……”不知为什么，那两兄弟都道那像肖似自己，可他却觉得那人像的神情象极了莫羽……为什么呢？
说笑着，三人继续往里走，陵殿是一座院落的样子，一座中殿，两旁各有两座小楼，分别在门上铸着：玄门、炽炎、巫影、料库。
“玄门、炽炎？这不是丹师的分派么？难道这是他生前炼丹的地方？”莫羽好奇的打量，又指着那座写着巫影的门道：“料库我明白，只是这巫影又是什么？”
莫风道：“巫影是一脉已经失传的丹师派系，似乎这位镇国是巫影一脉最后的传人。”
“最后的？他没儿子么？”莫羽一边说一边往那巫影的门边走，仔细打量看它与其他两派的楼宇有何不同。
明采玉道：“没有吧，史书上说他终生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