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槐!”唐辉涨红了脸:“你一向看不上我对涓生的态度,但我也不会牺牲他来换取我的出路。”
“这不是你牺牲他,这只是你恰巧得到的机会。”邹慕槐抬起头:“他开出的条件已经满足了,他现在没有拒绝你的理由。”
唐辉微微一怔。
“你去弄你的药,瑞茗的事,我来做。”
唐辉迟疑了片刻:“你想到办法了?”
“嗯。”邹慕槐轻轻的点了点头,唐辉松了口气:“那这样的话,我去找郁老爷。”
看着唐辉走出咖啡馆,邹慕槐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咖啡渐渐冷却。
“少爷又来了。”伍福哈着腰推开房门。郁白秋将身边的小倌推开:“你们先下去吧。”
立轩站在房中央看着郁白秋轻轻的吐了一口气:“郁老爷。”
“郁少爷,有什么指教?”郁白秋气定神闲的看着立轩。
立轩左右看了一眼:“涓生,在你这里。”
“你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郁白秋讥诮的看着他:“不过他可不是为了你来的,是为了他的平田公子。”
“既然你已经得到他了。我跟你谈的那笔生意,我们是不是可以再继续下去?”立轩凝着眉看着郁白秋,蓦得觉得他跟他父亲有了相似的嘴脸。
郁白秋看着他,有些诧异:“郁少爷,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也对自己另眼相看。”立轩坐在他对面,冷酷的看着郁白秋。郁白秋笑了起来:“好,既然这样,我愿意跟你谈。”他点着水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两万个大洋,一个字儿不少。”
“一万,郁老爷不缺这些钱,你就当是做些善事。”
“你要知道,你没有跟我讲条件的筹码。”郁白秋淡淡的看着立轩。
“一万二。”立轩微微松口:“我现在能筹到的就是这么多,现大洋。”
“写个八千的欠条给我,等到日本人走了,我也好找你结帐。”郁白秋精明的看着立轩。立轩点点头:“好。什么时候可以走?”
“后天上午,跟我的船一起出发。明天,我去向平田大佐辞行,顺便拜个早年。”
“那么,后天见。”立轩向郁白秋微微鞠躬,一点也不轻松的离开酒店。涓生正从房里出来,立轩看着他面如死灰,了无生气,心幽幽的一痛。
六十、结局
天寒地冻的,路面上有些水的地方都结了冰,滑溜溜的不留神就会摔一跤。邹慕槐攥着拳头,往平田的府邸快步走去。一走进平田的院子里,就看到郁白秋的车停在那里。开车的司机看到他,哈腰笑了笑。他无视的加快了脚步走进客厅。平田正坐在客厅里跟郁白秋闲谈。看到他进来,郁白秋眯缝了眼睛,盈盈笑道:“平田公子。”
“郁先生,好久不见。”邹慕槐淡淡招呼了一声。
“是啊,无事穷忙。眼下快过年了,我也要回乡去过年。开年是否还来,得看情况。也许今天这一别,平田公子就再也不必见到老朽了。”郁白秋别有深意的笑着。
邹慕槐冷冷的扯了扯嘴角:“那顺便给郁先生拜个早年,并祝您一帆风顺。”
“承平田公子吉言,一定。”郁白秋悠然的吸了口烟。
平田进三看着邹慕槐一脸不自然的神色,微微一笑:“我与郁先生也算是朋友。一直以来承蒙照顾,非常感谢。”
“平田大佐客气了。”
“在我书房的书桌正中抽屉有一盒雪茄,帮我拿下来,我要送给郁先生。”平田进三看着杵的在边的邹慕槐说。邹慕槐应了一声,上楼去书房拿东西。
抽屉正中一只小木盒里装着的一盒雪茄。邹慕槐轻轻的将烟盒打开,拿出雪茄看了一眼,将口袋里的夹竹桃的叶子拿出来,细细的将叶子的汁液从口衔的那一头滴进去。汁液迅速的渗进烟叶里又将雪茄原样放好,拿着盒子下楼来。
盒子放到郁白秋面前,平田进三笑了笑:“托朋友从美洲带来的,郁先生喜欢烟草,不知道这礼物合不合您的心意。”
“平田大佐有心了。”郁白秋看了那木盒一眼。外形古旧的桃木盒,据说是存放雪茄最好的器物。
“美洲的雪茄是世界顶级的雪茄。都是用最好的烟叶风干发酵会做出来的。”邹慕槐打开烟盒,递了一根雪茄给郁白秋:“郁先生不妨试试,有害物质比你经常吸的烟草要少。”
郁白秋微微蹙眉,接过他递来的雪茄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平田进三笑道:“俊君是学医的,他的推荐不会有错。”
郁白秋迟疑的看了邹慕槐一眼,邹慕槐拿过桌上的火柴划着一支。郁白秋把雪茄就到火上点燃,轻轻的吸了一口,将烟雾吞到肺里再吐出来,笑着点了点头:“果然不错,谢谢平田大佐和平田公子。”
“不必客气。”邹慕槐坐到一边,冷眼看他。
郁白秋夹着雪茄淡笑着:“若以后有时间,平田公子觉得住在城里无聊了,可以去漕县。我一定会好好的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谢,有机会一定拜访。”
“那我就告辞了。”郁白秋夹起雪茄盒子,起身微微鞠了一躬,离开平田进三的府邸。
平田进三看到邹慕槐那一脸沉郁的表情谑笑道:“听说你最终输给他了,你的沈君……”
邹慕槐微微牵动嘴唇:“不到最后,输赢又怎么能知道?”
平田进三笑着拍拍他的肩:“我劝你还是将心用在别处,那将是我平田家的福祉。”
邹慕槐不语。
货物已经全部装船,停在港口的货运码头。码头上的船只不多,郁白秋的那艘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一队个负责稽查的日本兵在船上里里外外检查了两遍。一些蚕丝一些烟土,除此之外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伍福又拿着盖有平田的印章的豁免书给那些日本人看过,那些人看这,点点头,从船上下来。
伍福走到郁白秋面前:“老爷,可以走了。”
郁白秋脸色有些白,肚子里时不时的隐隐作痛,冷汗一阵接着一阵。他死死的捏着涓生的手腕,举步准备上船,肚子又是一阵绞痛。
“混帐的日本人。”郁白秋两腿颤颤,想再往前迈一步都觉得难受。
“老爷,您是怎么了?”伍福骇然扶着郁白秋。乔装成搬动工的立轩走到郁白秋面前,看着他的脸:“您生病了。要不,您先留下来等明天吧。”
“哼。”郁白秋强打精神:“不要兴灾乐祸,我若走不了,你们也别想走。”
立轩眉心微拧,看了一下左右的人,低声道:“郁老爷,钱你也收了,人你也要了,你说话可得算数。”
伍福扶着郁白秋坐在码头边的石墩上:“要不,让少爷先走吧,他要是多逗留一天,对咱们也没有好处……”
郁白秋休息了一会儿,头是越来越晕,耳朵边说的话也听不太真切。
伍福见情势不对,差人把把郁白秋扶到车上去,自己上船交待船长按原计划开船。船鸣三声,船工大声喊着:“起锚!”
立轩跳到船上,看了一眼伍福。伍福哈了哈腰下船去。
船慢慢的驶离了岸边,立轩微微吐了口气,看到岸上郁白秋乘的那辆车。隐约还可以看到坐在车里的涓生,眉心微微皱着,但愿邹慕槐能够顺利。
郁白秋睁开眼睛,蓦得看到邹慕槐拿着只注射器正要替他打针。他愤怒的把他推开:“你想做什么?”
“听说您病了,我叔叔特意派我过来给您看病。”邹慕槐漠然的看着他。
“不必了。”郁白秋坐起身:“伍福。”
“在的,老爷。”伍福走进房间。郁白秋抓住他:“送平田公子出去。”
“是。”伍福打了个手势请邹慕槐出去。郁白秋突然响起什么,唇角微扬:“叫涓生进来。”
“是。”
伍福送邹慕槐出去,走到涓生的门前,他敲了敲门。邹慕槐站在那里看到涓生从房间里出来,他的样子灰蒙蒙的,像一具行尸走肉。看到邹慕槐,也没有什么表情,径直往郁白秋的房间去。邹慕槐眉头蹙紧,轻轻咬着嘴唇。
“平田公子……”伍福轻轻的碰了碰他。
邹慕槐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凯悦酒店。
郁白秋抱着昨天平田进三送他的那盒雪茄,悠然打量着。涓生推门进来,他笑着抬起头来:“见到你的平田公子了?”
涓生半垂着脸,不说话。
郁白秋呵呵的笑起来,将那盒雪茄扔到一边:“他想毒死我。可惜啊,我命大着呢,死不了。”
涓生无动于衷。
郁白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拉到面前来:“何必摆出这样的脸。在平田公子面前,你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不说话?”郁白秋啃着涓生的脸,窃笑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眼角狐媚风骚都一模一样。弄得这么多男人为你神魂颠倒,你能耐啊。”
涓生始终静静的,眼睛灰蒙蒙的,像笼着一层雾气。郁白秋看着突然烦了,把他推开。这双眼睛,跟他的母亲一模一样,看得叫人心里发毛。
“滚。”郁白秋吼道。
涓生起身回自己的房间。
晚一天启程对郁白秋来说倒也没多大的改变。横竖帮立轩把药送了出去,这样他的生意又做成了一笔。日后不管怎么变天,他手里都有牌可打。
郁白秋走到码头上,精神还有些萎靡。邹慕槐用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歇了一天毒效过了,也没什么。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涓生,冷冷的笑了笑:“走吧。”
涓生跟着他往船上去。
“郁先生请留步。”邹慕槐坐着黄包车来到码头。从黄包车上下来,他提着一只皮箱走到郁白秋面前。
“平田公子有什么指教?”郁白秋看着他,眼里绽出戏谑的笑。这个不死心的年青人不知道又要玩什么花招。
“因为您昨天病得突然,我叔叔叫我护送你平安到家。”邹慕槐拿着平田进三的信函走到船上:“郁先生不是也正好邀我去漕县做客嘛,一举两得。”
郁白秋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那好吧。平田公子请随意。”说着拉着涓生走进船舱。邹慕槐凝着眉跟在他身后。
船缓缓的开离港口,郁白秋打了个哈欠,精神仍不是大好。
伍福走到身边:“您歇会儿,到家还得七八个小时。”
“那位平田公子在做什么?”郁白秋冷眼看了一眼涓生,漫不经心的问。
“在船上到处溜达呢。反正他就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浪。”伍福说。
“嗯。”郁白秋点点头,精神不好,却又不想睡。他拽着涓生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想着你能跟他逃得掉,在江水茫茫得,除非你们一起跳江寻死,做一对死鸳鸯。”
涓生微微一黯,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邹慕槐穿着灰色大衣的影子,从窗户边过去。他晓得他不会死心,却不知道他会跟到船上来。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船上连上郁白秋一起,有十来个人,他能做什么?
“外面冷得很,去请平田公子进来坐坐吧。”郁白秋斜倚在卧榻上,伍福替他盖了个被子,出去请邹慕槐进来。郁白秋看了一眼放在卧榻边一套抽大烟的烟具,顺手拿出装烟膏的小瓷罐看了一眼,里头还有些没有抽完的烟膏。反正精神不好,抽一些无事。他躺好,指使涓生把烟膏子烧起来。
涓生拿着银匙挑了些烟膏填到烟枪里递给郁白秋,又把烟灯点上。郁白秋点着烟膏吸了一口,欲仙欲死。他抓过涓生的伸,放到自己的裤子里。涓生的手便机械的在里头套弄起来。
邹慕槐推开门,看到这一幕,气血翻涌。涓生沉下脸,不想叫他看到自己的脸。邹慕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郁白秋吐了一口烟雾,舒服的哼哼两声:“对不起,我倒忘了平田公子也是喜欢涓生的。”
“是啊。”邹慕槐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
“可惜啊,他终究选的不是你。”郁白秋一边哼哼着一边吞云吐雾:“他是我调教出来的,怎么样,你觉得还好用吗?”
邹慕槐看了一眼涓生冷冷的回看郁白秋:“您为什么这么喜欢您的外甥。”
“喜欢?”郁白秋吃吃笑道:“我才不喜欢,他跟他娘一样都是婊 子。”
“他母亲?”邹慕槐微怔。
“是啊,他娘,我的妹妹。跟他长着一张极相似的脸。”郁白秋捏着涓生的下巴,眼里的恨意慢慢释放出来:“我对她那么好,从小到大都对她千依百顺。我以为她也向我对她好那样,守在我身边一辈子……她却跟着一个穷教书的跑了,还生出这个孽种来。”
邹慕槐看着郁白秋淡淡道:“他不是他的母亲,你就算喜欢你妹妹也不能拿他来替代。”
“怎么可能?”郁白秋推开涓生憎恶的看着邹慕槐:“他们全都是叛徒。他们以为可以离开我,我却偏不叫他们那样潇洒的来去。”
邹慕槐微微打了个寒噤。郁白秋捏住涓生的下巴:“不要以为你可以随意去死,我会叫你们连死都不能死得称心如意。”
涓生坐直了身子,拿起装烟膏的瓷瓶用银匙木然的轻轻搅动。郁白秋呵呵的笑着把涓生扯到面前来:“要恨就只能恨你妈了。”
涓生挑起一匙烟膏蓦然塞进郁白秋的嘴里,捂住他的嘴将他摁倒在卧榻上。邹慕槐吃了一惊,不及多想,扑上来按住郁白秋。涓生回头看着他:“你赶紧走吧。趁着他们还没发觉。”
“要走一起。”
手下的郁白秋渐渐不动了,涓生松了口气。
“老爷,我送茶水来了。”伍福在门外敲门,涓生兀得一惊。邹慕槐拔出枪走到门前拉开房门,一枪托砸在伍福的脑袋上。伍福两眼一翻,倒在地上。郁白秋幽幽的回过神,从卧榻底下拔出枪瞄准涓生。
“小心。”邹慕槐惊叫一声,奔到涓生面前,一枪正中他右臂。
“慕槐。”涓生惊骇的扶着他。郁白秋伸手进自己的喉咙里抠出一滩秽物:“想让我死,你们嫩了些。”
“轰”得一声,整个船摇晃起来。郁白秋讶异的看着四周。邹慕槐笑了笑:“我刚才装了几颗炸弹,现在想必是引线正好烧到那里去了吧。”
“你以为你能走得脱么?”郁白秋又举枪来打,邹慕槐拉着涓生退出他的房间,将门锁死。
船上乱了套。船工已经开始弃船逃生。邹慕槐看了一眼江水,又看了一眼涓生。涓生点点头。一颗子弹从门后射了出来,从涓生身边擦肩而过。两人毫不犹豫的抱着救生圈跳进了刺骨的江水。
“轰……轰……”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船被炸成两段,慢慢的沉入江水里。涓生瑟缩着跟着邹慕槐拼命的往岸边游去。一条乌蓬船驶了过来,邹慕槐伸手挥舞着。从船里出来两个人把他们拖上船。涓生抬头看,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但船舱里坐着的却是抱着笑儿的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