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静柔姑娘,只要是有人干涉、规劝和管束自己出格的行为,就一棍打死,一律视为欺负自己。果然泼辣无罪、任性有理。
“还有你”,静柔忽得微转身形,用一只手揪住我的衣襟,喝道,“别老咬住人家当年的事不放,不许再叫我什么‘什么亲亲小娘
子’之类,令人肉麻的话,人前人后都不许!”
说完转过身去,沉默好一阵又回过头来,以一种我很少从她嘴里听到过的安静语气开了口。
“小狐狸,仲逍,你来了就好,人家都挺想你的,好好帮帮宣文哥吧,最近有些事……我累了,想歇一会,到了再细说吧,一会儿
叫我。”
静柔随即将她的头微向后靠,倚在我的肩上,很小一阵功夫就沉沉睡去。
我一手带紧马的缰绳,腾出一只手揽住靠着我的静柔,看着她沉静有略带脆弱的睡颜。是何等事情,让这个鸹噪又泼辣的姑娘在这
样颠簸地奔马的节奏中,仍能睡去,还露出了如此的倦容。
我有些心疼地拍抚着静柔的肩膀,明知她听不到,仍旧正色道。
“好啦,放心休息吧,静柔、宣文之事当是自家事。”
看着怀中的静柔,和前面宣文奔驰的身影,不禁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宣文、我都是十七岁的年纪,雷静柔年方十五。
我们相识于我执行任务的过程中。
两年前,我一次送剑任务的目的地,是一户姓风的人家,接受之人名叫——风逐云。我用自己的办法多方查探打听,得知风逐云就
是当今武林之中富庶一方,举足轻重的风家的老当家。于是我立即想尽办法要找到风家的居所,送剑入内,好完成任务即可回还。
哪知,风家也够古怪,诺大的产业,居所却盖的甚是隐秘,让外人遍寻不到,不得其法入内。不过,山人自有妙计,凭借着我行走
江湖几年积累的人脉眼线和经验,半月后终于让我找到了,风家位于北方芒砀山,鲜少人烟的山中的一处住宅。
我到了风家庄,才发现风家果然不凡。它除了是个善于经营的侠商人家,其实还是个身藏不露的高手。
风家大宅表面上看去,气势恢宏,美仑美奂,不过那是外行人眼里的风家。
其实在我看来,大宅美丽繁复只是个掩饰的表象,因为整个屋宅都隐含排布在一个高明的阵法之中。
赶早不如赶巧,别人或许进不去,但我任仲逍可不一定。我发现风宅布阵的风格,与师父传授季遥的某些奇怪法门,颇有几分相像
。
我这人的优点就是闲散点儿、剑法好一点儿、跑的快一点儿,嘿嘿!还有就是记忆力好一点儿,师父教授季遥同时,我凡是看到、
听到的东西,大都记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老人家准是以为,我只顾逍遥休息,实际上我也偷了不少师。
不过毕竟现趸现卖,未经实战练习,不太灵光。当我闯过外阵进到内阵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悬铃信木。所谓悬铃信木——就是预
警机关,虽然触发之人听不到声响,可是布阵之人就会通过传信悬铃得知,有人闯入,迅速反应以便御敌。
这类高级机关,是后来风宣文告知我的,当时我也不知晓。就在我还暗自庆幸自己过关的同时,从风家大宅的里面,就窜出雷静柔
这个火爆的姑娘,劈头盖脸的跟我打了起来。初时我也吃了一惊,静柔的功夫竟与我不相上下,打个平手。这是我出江湖以来遇到
的,第一个可以与我分庭抗礼的对手。
不过数招过后,我马上冷静下来,发现这个姑娘打架招式虽猛,可只知一味蛮攻,诸多破绽。缠斗中,我佯装还手不及,将正面的
漏洞留给她,她果然中计,一剑便猛刺了过来。
与此同时,我急闪身体向一边,她一剑刺空扑进我怀里,我就势一把揽住她,还不忘用手抚了俏美娇娘的小脸。
这时,“铁面书生”风宣文,也带着家丁及时赶到了。
他大声喊道:“快住手,静柔,不要冒犯这位朋友。”
我注意到,他对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竟用了朋友二字。
被我抱在怀里的雷静柔,哪习惯让个俊俏少年如此轻薄,虽然我实是女身着男装,但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她使劲挣脱,回手
狠狠地甩了我一个响亮地巴掌,“啪”的一声,镇住了在场的人,然后俏脸通红转身跑回内宅。
我轻抚火辣辣的脸颊,对这个脾气禀性有点儿类似小师妹的姑娘,顿时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嘿嘿!静柔——真有趣,泼辣的姑娘有
个如此娴静的名字。
翩翩书生风宣文,忙躬身向我赔礼,“实在对不住,舍妹失礼了。”一脸温文尔雅,眼睛注视着我。
我敏然的感觉到,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礼貌恭敬,却还夹杂着一丝丝极力掩藏的敌意和尴尬。有意思!
“请问这位朋友有何事来访我风家,在下风家庄当家风宣文。”
“公子,我是江湖无名小辈——任仲逍,今特奉师命,为风家送来宝剑,请风老当家当面查收。”
风宣文听闻此言略微顿了一下,“好的,烦请在下进去禀告家父一声。”他转身进宅,一会儿功夫又出来了。
“家父,现在身体微有抱恙,特吩咐我多留任兄小住几日,稍后再说。”
“好的,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咱们稍后再说!”
况且我对这一对儿态度有些奇怪的少年男女,颇有好奇,随即决定多住几日,看个究竟。
住在风府的几天,我也没有闲着,仗着自己风府座上宾的身份,一天到晚在风府乱逛,把风府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雷静柔是风宣文的义妹,雷静柔的父亲与风逐云是师兄弟,交情颇深,两家人住在一处很多年了,对外说是风家经营,实则
如此家大业大有一半雷家的功劳。只不过雷家不居功,甘愿藏在幕后,所以江湖人真正知晓的不多,而且两位老当家也已退隐多时
,少在外面走动,一睹他们真容人极少。
几日相处下来,我深觉风宣文是个能人君子,行事恭谦有理、持家赏罚有道,风家有此后辈,也是一大幸事。不过,我还发现这位
佳公子,有个弱点或说是秘密,那就是——雷静柔。
风宣文喜欢雷静柔,而且用情颇深。
那日,我与雷静柔缠斗之后,每当见到她,我就忍不住逗惹一下这个莽姑娘。不是见面偷抱一下她,就是偷拍她的脸颊,开始静柔
总是俏脸通红,与我互相追打,言语相骂,后来渐渐的还手少了,不过言语上还是一通乱斥。
而每每我跟静柔逗着玩儿的时候,风宣文一向谦然的表情,就开始露出初见时的敌意和尴尬,次数多了,我明了的肯定宣文绝对钟
情静柔,而且非同一般。
如此翩翩佳公子,偏遇这等莽姑娘,真是绝配!
可惜,奈何流水有意恋落花,怎知落花无情向流水。
雷静柔对于风宣文的情意根本就没感觉到。
与此同时,我一不小心,玩火差点烧了自己的身。
雷静柔这个丫头,许是因为让我又抱又逗,竟然真的喜欢上了我,不但从此开始日日猛追痴缠,还任性的嚷嚷要嫁给我。
老天真是无眼,喜欢谁不好,偏偏中意我。如此麻烦,我决定溜之大吉,虽然未得见风逐云的真容,反正剑已送到,也住了半月有
余。至于风家庄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就来日方长吧。
风宣文见我这个情场劲敌有意退走,也就顺水推舟,不便强留,决定设宴为我饯行。
我这个人,虽然身形外貌、举手投足,经过长年习惯,十足像了个男子,可惜始终有一样,我是天生学不像的,那就是——酒量。
尽管也是从小开始练习,但每饮必醉,每醉必疯,一切潇洒风度尽失,疯过必睡,任谁也唤不醒。所以在我发现我这一弱点后,自
此执行任务、行走江湖滴酒不沾,免得有危险。
我深知有宴必有酒,所以临走之前赴宴,也就格外小心谨慎。
席间,我与风宣文把酒言欢,雷静柔一旁陪坐。风宣文虽知自己的心爱之人钟情于我,但毕竟是个赤诚君子,言谈间,到是很欣赏
我的为人,与我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视我为良朋知己。我也深觉此人是个可以交浅言深的挚友,欣然与之畅谈。
酒席宴间,虽与宣文山南海北,但是我未免身份曝露,所以对于酒的警惕之心,却是丝毫不曾松懈。除了开始时我象征性的饮了小
半杯后,接下来的酒我都是趁人不备就随手倒掉了。好在,风宣文也有三分醉意,并未留心。
就在大家都饮得酒酣耳热之际,我腹中的那半杯酒也开始发挥作用了,有点薰薰然头昏眼花。随后,我喝了点风家准备的醒酒汤,
但收效甚微。只晓得迷糊中,风家仆人便分别搀扶我二人去回房休息。
哪知,这世上许多事让人防不胜防,雷静柔这个大胆任性的姑娘,竟然在我的醒酒汤里加入了一种天下珍品,风家独有的好酒——
无相。此酒,无色、无味、初尝味淡如水,入喉不觉有异,可是到了人的腹中,就化为世间至浓至烈的美酒。
我饮世间凡酒,尚且醉得一塌糊涂,更何况此等至珍好酒,所以一会儿工夫脚下如踩云雾,站立不稳,更是不知身边事物如何,心
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走进自己休息的屋子,要疯要睡也要关起门来避开众人,以免出丑。
事后我听雷静柔向我坦白,这个胆大包天,敢想敢做的丫头,有此一招是想将我灌醉,然后进我房间,摆个被我欺负的样子,在我
醒来要挟于我,让我甘心负责,好顺势逼婚嫁给我。
她接手仆人扶我进房,将我放倒在床上,开始动手解我的衣襟。
雷静柔三下五除二的一阵动作,几下就扯开了我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襟。她不看还好,一看马上呆在当场,原来她心仪的俊俏少年,
竟然是个女儿身。静柔顿时粉面通红,自己闹了个这样的笑话。她也自知理亏,又见我因为身醉脸红,被她解开的衣襟外露一大片
泛着粉红的肌肤,春色无边。决定再帮我把衣服系好,然后湮灭证据,当自己没来过,省得落人笑柄。可哪知就在她给我穿衣到最
外层的时候,我突然撒开了酒疯,
我醉眼惺忪,一把推开静柔,伸手抽出随身佩剑,开始胡乱舞弄起来。雷静柔急于安抚我,初时还想几下将我摆平,速战速决,可
谁知我借着酒劲,越战越勇,她竟在一时之间不能奈我何。一个疏忽,冷不防我一见劈下砍在了她身边的桌上,即使这样也着实吓
了她一跳,一身惊叫当时就脱口而出。
这一叫可惹了祸,招来了就宿在不远处屋中的风宣文。
他看见我衣衫不整,手里还提着宝剑;静柔鬓发散乱,神态惊慌,一下子就误会了。
这翩翩公子遇到了心上人的事就仪态尽失,借着酒劲他也抄起一把宝剑,和我就对疯起来。静柔和风家家丁看着我俩对战正酣,一
时吓傻了眼,不知怎么收场。
就当我们过了上百招时,这一帮人刚刚醒悟过来,雷静柔急忙大喊,“宣文哥,仲逍,你们快住手,宣文哥你误会了,宣文哥……
风宣文。”静柔一看怎么也劝不住,终于急了,“小疯子,你们给我住手,来人呀!把他们给我拉开。”
有了雷静柔的命令,风家众仆役一哄而上,逮着机会上前马上把我俩拽开,分别把两个醉得乱七八糟的人送回了屋中床上。
然后我就在风家昏天黑地的睡了整整一天,风宣文也差不多,也就比我早醒两个时辰。
不过我醉酒撒疯,以及跟风宣文犹战正酣这些事,都是雷静柔事后述说给我听的,我当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待我悠悠醒转已是第二天的夕阳西坠之时,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雷静柔噘着嘴坐在我的床前,对她咧嘴一笑。
“你个狡猾的小狐狸,就知道笑,笑死你得了,”说完凑过头来,“老实说,你到底隐瞒我什么了?”咬牙说道。
“我?我能隐瞒你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但还是对她淡然微笑。
雷静柔趴在我耳边,把她的所见,刚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儿一点儿娓娓道来,我开始听到她知道了我真实性别的秘密,有点
吃惊。但转念一想,我隐瞒性别就是为了方便行走江湖,况且宣文、静柔也都是可信的朋友,其实也不用特别挂意,知道了就知道
,没什么大不了,于是静柔成了第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
随即我又想起,静柔所说的自己的糗事,不禁拿她开起了玩笑,半坐起身依靠在床上,用手轻拍她粉嫩桃花般的俏脸,“你要真喜
欢我呀,那以后就我的亲亲小娘子吧。”
“你个笑面小狐狸,做就做,谁怕谁!”说完,雷静柔也不甘心我的欺负,也动手乱拍我的脸和身上。也是赶巧了,风宣文进来探
我,正好看见这一幕。这下子“铁面书生”一向平静的表情几欲抓狂,又想动手与我兵戎相向。
雷静柔看见他进来,又看清楚他表情的变化,赶紧从我床上起身,一下跳到宣文的身边,用双手箍住他的欲向前跃起的身体,拉低
他的头一阵儿耳语。
风宣文的态度从恼怒,忽又变得呆傻,随即嘴角略微上挑似笑非笑,最后又归于平静。
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我不禁暗笑,想我任仲逍真是三生有幸,在风家庄小住的半个月,竟然得见这位冷静自持、名满天下的大当
家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
经过雷静柔的解释,我和风宣文冰释前嫌,他成了第二个知道我真实性别的江湖中人,经由这一场有点儿乌龙的误会,我们三人正
式结成知交好友,雷静柔知道我的女儿身后,与我格外亲密,我就经常借此逗弄她,从此她就总笑骂我“ 小狐狸”,嗔我骗她。
而风宣文在她口中,就成了 “小疯子”。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信是有缘自会相见,那以后我就与这两位挚友依依惜别。说来也巧,转年我又执行一次任务,那次的接剑
人居然是雷静柔的父亲雷老当家——雷覆雨。
所以算上这次,我们已是第三次相见了。
“仲逍,咱们马上就到了。”前面策马的风宣文大声喊和,打断了我的思绪。
风家仆役果然训练有素,一路上遇林开路、遇水搭桥,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一行已经到了风家的主院门前。
这所宅院的大门门楣上高悬着黑底金字匾额,上书“风雷山庄”。
我回头一拍风、雷二人,打趣道:“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两位进展神速,连招牌都换了,见证感情,哎哟!真是可歌可泣!”
结果,宣文那个呆书生被我逗得有些害羞,而我却招致了静柔大小姐的一顿臭骂。
就这样,在宣文的带路下,和我与静柔嬉笑怒骂声中,我们一道进了正中大厅。
待我们进来,分别落坐,风宣文吩咐上茶款待我,然后又遣开了众人,只留一双贴身侍卫在旁。我就知道,宣文请我来的此行要进
入正题了,于是准备仔细聆听。
“仲逍,你听说过演武大会吗。”
“刚才在路上,略有耳闻。”我据实以答。
“实不相瞒,仲逍,这次风家庄也接到了邀请函件。”
“这不是件好事吗?如此武林盛会,一般人还求之不得,你有机会不更好?”
风宣文听我此言,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跟我开口道。
“仲逍,你是否视我风宣文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