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你给我记著,不管他现在变成什麽样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他的机会,你最好不要有什麽异心,否则,别怪我不顾我们十几年的交情。”
凌然替他扎好最後一根绷带,轻轻打了个结:“你伤得不轻,好好修养,十天之内不要动武。”然後收拾好药箱走了出去。
欧阳珂盯著他走出去的背影,半眯起眼,有一道光芒在他眼里一闪而逝。
天圣教和白道武林之间的争斗越演越烈。裴逸飞只在一边旁观,并不插手,李昂回来之前,他的任务只是保护萧玉。现在的局势似乎是慕容诚渐渐占了上风,接连挑了天圣教的好几个分坛,逐渐向天圣教总坛逼过来。裴逸飞一直住在沈家庄,各派掌门也大多聚集在此,却极少见到慕容诚,连沈秋云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在什麽地方落脚,但他每次出现之後,都必定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萧玉那边看守的人突然增加了很多,想是为了断绝他跟人接触的一切机会,连客也不让他接,萧玉求之不得,安安分分的呆在屋子里,从不出门,看书,弹琴,画画,一派悠闲自在,仿佛外面那些纷纷扰扰的争斗跟他毫无关系一般。裴逸飞也不再去萧玉那里,万一露出形迹,反而会给他惹来麻烦,他也看出来独孤虹并不想杀他,不然也不会这麽大费周章的看著他。
裴逸飞现在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以一幅花花公子的嘴脸在凌烟阁混,混得久了,也摸出一些门道来,来往凌烟阁的都是有来头的人,能出得起那麽高身价的,自然都不是简单人物,商贾名流,武林名门,甚至朝廷要员。天圣教的野心似乎并不止於武林。裴逸飞将来往人员的名单暗暗记在心里。
裴逸飞在凌烟阁做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调戏萧潇,虽然每每到後来发现自己才是被调戏的那一个,但他还是玩的不亦乐乎,心里美滋滋的想,他今天对我横眉怒对的次数好像少了一些,嗯,他也不介意我叫他小小了。其实,那是萧潇懒得再纠正他。萧潇有时候也玩失踪,裴逸飞知道那一定又是给萧玉跑腿去了,悄悄跟在他後面,等他有什麽危险再出手相救,很过了几把英雄救美的瘾。萧潇虽然很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功夫确实比自己好很多。
裴逸飞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师傅怎麽没教你拳脚功夫?”
“我哪有什麽师傅。”
“你轻功不是很好麽,不是你师傅教的?”小家夥不高兴了,还是赶紧恭维一下。
“是玉哥哥教我的,他只让我练轻功,说是遇到危险的话,跑路就好了,不用跟别人缠斗。”
裴逸飞失笑,萧玉的决定还真是明智,他身材轻巧灵活,确实是练轻功的好料,若是使拳脚功夫,小拳头小脚招呼在别人身上还不是给人挠挠痒。
正乐著,萧潇突然横在他面前,眉毛已经竖了起来。
“怎麽了?”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我个子矮小麽?”萧潇叉著腰,偏著头,瞪著眼,标准的悍妇姿势,就差没有拿手指著他鼻子了,可是这姿势被他做出来怎麽就这麽可爱呢?
裴逸飞更乐了,摸摸他脑袋:“小小,你真是可爱。”
萧潇甩甩脑袋,甩开那只讨厌的手:“别摸我脑袋!”跟摸一只小狗似的。其实他甩脑袋的动作真的很像一只小狗。
这时候,朝廷中的争斗已经尘埃落定。李勾弑君以图自立,祸乱朝纲,罪无可赦。江王李昂平乱有功,且才德兼服於天下,由百官上表,立为新君。册封大典顺利举行,次日接受百官朝贺,再次日开始理政,再再次日──新皇失踪了。当然,大多数臣子得到的消息是,新皇前阵子平乱党过度劳累,积劳成疾,需要休养一段日子。
萧玉看著那个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人,脑中出现一刻的空白,下一刻已经被紧紧的拥进一个怀里。
“玉,我很想你。”声音沙哑,带著长久被压抑的痛苦,多日的思念,全都化成了这麽简单的一句话。李昂此刻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在长安的这一段日子,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一半是空著的,就算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也无法填补的虚空,此刻,被这个人填满,如此的契合。萧玉僵在他怀里,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期待这个拥抱,抬了抬手,想要回抱住他,却又放下。他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有人肯给他一点支撑,一点温暖,竟然就怀念起来。
李昂一直抱著他,头搁在他肩上,满足的长叹一声,轻轻的蹭了蹭他的脸颊,
萧玉微微缩了缩,李昂察觉到了,摸摸自己的脸,满脸的胡子渣儿,这几天只顾著急著赶路,都没有好好收拾自己,想必身上也是臭的,赶紧放开了他,去找小七要洗澡水,小七对他的神色依然不善,给他的洗澡水居然是冰凉的,李昂也不介意,洗漱一番,收拾好了出来的时候,发现萧玉坐在窗边的那张躺椅上,还是惯常的那个姿势,看著他,眼神淡淡的,初见面时的那一点点情绪的波动已经渺无踪迹。
“你知道独孤虹为什麽会让你来见我麽?”独孤虹已经很久没有让他见外人了,却这麽轻易的让李昂进来。
李昂没去想他的问题,却只盯著他的眼睛出神,他发现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微眯起眼睛,眼睛里的光华闪动被那一双长睫遮著,偶尔会有一丝光从那长睫的缝隙里漏出来,飘忽著一闪而逝。
“他在给你机会让你爱我再多一点。”萧玉半眯著眼,嘴角一点笑意,淡漠的,嘲弄的,若隐若现。
李昂也笑:“那我真该谢谢他。”
“他希望你陷得越深越好,到时候,我就是你的死穴,你的死穴扣在别人手里,你怎麽还有胜算?”
李昂走过去在他身边躺下,笑得更开心:“玉,你这是在关心我麽?”
躺椅虽然够宽,两个人躺也嫌挤,李昂干脆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萧玉任他抱著,头靠在他胸前,看上去像一只乖顺的猫。李昂拥著他,轻抚他的头发,他不知道为什麽会爱上这个人,可是他知道自己爱他,虽然有点荒唐,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又有何妨?他不是爱跟自己找别扭的人,爱上了就爱上了吧,不管什麽理由,也不管会有什麽後果,随自己的心就好了。
“独孤虹真是多心了,我已经这麽爱你了,如何还能够再多一点。”
“……”
“玉,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跟著了魔一样,连做梦也总是梦到你,梦到你在我身边笑,很开心的样子,我醒来後,就发誓一定要把这个梦变成现实。”
“……”
“玉,我一定已经爱了你很久很久了,我们一定是上辈子上上辈子就已经相爱了,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你来了,你怎麽不记得我了呢?”
“……”
“玉,这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
李昂一直在他耳边轻轻诉说,声音低沈而温柔。萧玉趴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听,窗外,风很清,云很淡,月光安静的洒下来,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连萧玉都产生了一瞬间幸福的错觉。
李昂轻叹一口气,道:“玉,你若肯说一声你爱我,我就再没什麽好求的了。”
“我不爱你,现在不爱,以後也不会爱你。”萧玉边说边站起身来,声音冷漠而淡然。错觉终究只是错觉,幸福,早已与他无缘。
李昂苦笑,他知道要让这个冰雪一样的人爱上自己,实在是奢望,但是,这麽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一点受伤啊。
“你若不爱我,那就不爱好了,我不逼你,只要让我爱你就好。”李昂跟著站起来,走过去仍是将他搂住,并不用力,姿态却透出一种无形的霸道,将他禁锢在怀里。萧玉低著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一张温柔而深情的网,绵绵密密的撒下来,根本不容人逃脱,萧玉伸手推推他,在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却又被李昂不动声色的拽回来。哼,你这也叫不逼我麽?萧玉心里微微有点恼意,却不想在他面前发火,只淡淡说道:“天色很晚了,这里毕竟是独孤虹的地盘,你在这里总归不太安全。”这句话明显是逐客的意思, 偏偏某人故意装不懂:“玉,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不过你放心,没有十分把握,他不会冒然出手的。”
李昂装模作样的看看天色,“嗯,是很晚了,我们睡觉吧。”说完牵著他的手向床边走,萧玉气恼的一甩手,自己跑到床上躺下,放下帐子,李昂笑笑,掀了帐子跟著躺进来,顺手一伸胳膊,将他揽过来。
萧玉心想,这人不仅霸道还会耍无赖,却也只能让他抱著,反正挣也挣不脱,闭了眼睛,拼命睡觉。李昂却没这麽好命,虽然他也很累很困,但是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哪里舍得闭上眼睛。
李昂看著他轻蹙著眉,微抿著唇,像是在恼著什麽,闭上了那双流光溢彩,高深莫测的眼睛,这张脸其实有点孩子气。李昂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亲了上去,从额头,眼睫,鼻尖,一点一点很轻的吻,亲到嘴唇的时候,萧玉突然伸手勾住他脖子,唇舌主动缠上来,身体也跟著贴上来,李昂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像是著了火,对著自己爱入了骨的人,哪里经得住这种挑逗,在大火烧毁他最後一点理智之前,他拼命推开了萧玉。
萧玉看著他狼狈的奔出去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刚刚是故意的,就是想看看他狼狈的样子,现在得逞了,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块,闷闷的难受。片刻之後,李昂回来,盯著他看半天,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强忍欲望的滋味还真不好受,他倒没有想到这人原来这麽恶劣。
萧玉若无其事的仰面躺著,瞟他一眼,道:“你其实不必这麽委屈自己,这具身体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抱过了,我不介意多你一个,你又不是没有做过,何必如此矫情。”
李昂面上微微有点难堪:“玉,上一次,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会让你这麽痛苦。”
“痛苦?”萧玉冷笑,“我若为这种事情痛苦,早就痛死了。”竟然会有人因为上了他而道歉,真是滑稽,他真想大笑三声,可是,眼睛里却酸酸的,想哭。
“玉,别这样,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李昂拥著他,轻吻著他的额头。这样骄傲清冽的一个人,如此屈辱难堪的活著,怎麽可能会不痛?他的吻不带一丝情欲,只是急切的,无措的,想要安抚他的痛。
萧玉闭上眼,强忍下眼睛里泛上来的酸楚,他不知道为什麽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会变得很脆弱,可是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的一生结局已经注定,他不该去奢望其他的东西,更加不该牵扯其他的人进来。
“我不会爱上你的,不管你怎麽做,我都不会爱上你。”
李昂心里的苦涩漫上来,手臂不自觉地用力收紧,却在看到怀里的人微一蹙眉的瞬间松开来。
“快睡吧,养好精神,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早上,萧玉一睁开眼,便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脸,那双总是含著温柔笑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醒了?”李昂看著他微微失神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的上扬,果然还是刚刚醒来的时候最可爱。
萧玉起身,拿起床边的衣服往身上套,猛然想起自己昨晚睡觉的时候是没有脱外衣的,他一向只能靠安神的药物才能浅眠一会儿,昨夜竟然会睡得那麽死,被人脱了衣服都不知道,夜夜到访的噩梦也没有来打扰他,竟然安安稳稳的睡到了大天亮,不对,他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有做恶梦,只是他已经忘了,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印象里还有一只手,轻轻拍著他的後背,像在哄孩子一般,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喃,他说的是什麽,他已经不记得了。可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从恶梦中惊醒,独自面对冰冷的黑夜。怎麽会这样?他甩甩头,好像有什麽东西开始脱离他的控制了,该死,他暗骂一声,狠狠地系著衣结,我不会爱上他的,他对自己说。
李昂端了热水进来,招呼他过来洗漱,萧玉却站在原地不动,冷冷的看著他,带著敌意。
“怎麽了?看你这样子还以为你想吃了我呢。”李昂笑著过来拉他,替他挽起袖子,萧玉将手放进水里,水的温度正好,水盆旁边整整齐齐的放著漱口的水,牙盐和毛巾,萧玉偏头问道:“皇上不都是被别人伺候的麽,你怎麽会伺候别人?”
“皇上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偶尔也会想要伺候别人,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说著拿起毛巾浸了水,细细的替他擦手。李昂作为皇子,从小被人伺候著长大,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现在做起这些事来却觉得异常顺手,仿佛生来就会一般,何况,这真是一项美差呢,水盆里的那双手,白玉雕成的一般,手指修长,形状优美,李昂握住就不想松开了,本来就很干净的手被他仔仔细细的洗,仔仔细细的擦,直到萧玉不耐烦的皱起眉毛,才识趣的放开。这样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洗漱完毕。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在清早安静的凌烟阁显得格外清晰,过了一会儿,凌烟阁里渐渐喧闹起来,各个小楼里被搅了好梦的恩客们骂骂咧咧的起床,守在萧玉屋子外的护院也有些乱了阵脚,互相询问发生了什麽事。
李昂在看桌子上的一幅画,画上的人有一张灿烂的笑脸和一双悲伤的眼,是那幅萧玉画了很多遍也没有画好的画。
萧玉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那个专心致志看画的人,问道:“你在干什麽?”
“没什麽,我只是让官兵来封了这凌烟阁。”李昂抬起头来,“这画上画的是你娘?”
萧玉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点搞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糊涂:“你当这凌烟阁真的只是一家青楼,你派几个兵就能封了它?”
李昂笑道:“我知道杭州城里天圣教的人比官兵还多了好几倍,可我好歹也是个皇帝,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岂不是太窝囊。”
“凌烟阁对天圣教的重要性绝不亚於它的总坛,岂能让你这麽轻易的封了?杭州城里几千的教众若是发起暴乱,你承担得起後果麽?”
李昂仍是笑:“玉,你总是这麽为我著想,我简直要以为你已经爱上我了。”
这都什麽跟什麽啊,萧玉抬手揉了揉额角,他一向心思敏锐,现在却实在搞不清楚这人到底想干什麽,新帝登基,根基未稳之时,最忌讳动乱,这人却偏偏要在这里挑起无所谓的冲突。
“怎麽了?头疼?”李昂走过来,抱著他的头靠进怀里,麽指在他太阳穴周围轻轻揉著,“你放心好了,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什麽事的。”
“你安排了什麽?难道你真的想把杭州城变成战场?”
“如果他们一定要逼我这麽做,我会。”
“你疯了!”
“我没有,”李昂盯著他看了一会儿,道:“你知不知道你为什麽画不出一双快乐的眼睛?”
萧玉怔了怔,不明白他怎麽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点睛之笔,是一幅画的精髓,也最能体现画者的内心。你自己心里没有快乐,又怎麽画得出快乐?”
萧玉怔了半晌,垂下头,轻轻的自语:“是这样的麽?”看来他这辈子都画不好这幅画了,只是不知道娘亲会不会怪他言而无信,他小时候画的那幅丑丑的画像让娘亲耿耿於怀了好久,他答应过她,等他长大了,给她画一幅真正的画像,哪里知道,长大了,还是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