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叶郁丰顿了一下。"凊儿他......已经死了。"
"咦!?"伊祁月不可控制的吓了一跳。他该不会误触地雷了吧?
"四年前就死了。"平静无波的语调,令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那个...请节哀。"他实在找不出话来安慰,偏偏又在此时口拙。
叶郁丰笑道:"知道我为何让你住移樗居吗?"
摇摇头,伊祁月表示不知。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那时你刚醒来,懵懵懂懂的好似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对什么都很好奇............我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叶郁丰沉吟。
"我像他?"
又是一抹温和的笑容,让俊逸的脸上更添光彩。"但是,今天我才发现........."他缓慢的踱步到伊祁月面前,轻轻拨开伊祁月被风吹起飘动至面颊的发丝。"其实你们一点也不像,毕竟是不同的人。"
"你活泼了些,也古灵精怪了点。"
"他总是安安静静的,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头。"
伊祁月沉默的听着,他知道知道在这时候是不需要说什么的。
叶郁丰和司徒昊、叶郁凊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吧。
每个人都有过去。
伊祁月作了一个梦,他已经很久没有作梦了。
梦中他最好的朋友指着他,大声的对老师说。
"是他,我看到了,是他偷的!"
伊祁月一脸茫然,他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伊祁同学,这是真的吗?"老师严厉的眼神凝视着。
"不...不是..."不是我!
嗫嚅了半天,他发现自己发不出支字片语,转而向朋友求救,然而后者一脸嫌恶的把头别开。
"你真的偷了班费吗?"又是一道指责。
"我没有......"
"可是同学们都看到了。"老师语调缓了缓。"如果真的是的话,就把钱交出来,老师喜欢诚实的小孩。"
猛摇头,他急得哭了出来,明明不是他做的,为何要怀疑他?
"老师知道你是单亲家庭,难免缺少关爱。"
"但是也不可以因此就去偷班费啊!怎么可以用这种方法,为了引起长辈注意呢?你是乖孩子,应该知道这是不对的。"
"我没偷......"
老师脸色沉了点。"知错要能改,只要你承认就没事了,你也不希望爸爸担心吧!"
嘴唇翕合了半天,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
你也不希望爸爸担心吧!..............................
这句话像重锤狠狠的砸在伊祁月的心口,令他难以呼吸。
只要承认就没事..............................
那件事后,他对很多事情都绝望了。其实老师也知道不是他做的,可是大家需要一个替罪羔羊承担罪过,好跟家长们交代,选他,只因为他没权没势,又不受人喜欢。
之后,他变得叛逆不拘,但也更为沉默。常常打架闹事,翘课抽烟是常事,同学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彷佛他是瘟神,师长们也是。他就像个被社会边缘化的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他其实是很寂寞的。
翘课时,他最喜欢跑到学校的后山,望着满山翠绿静静欣赏,没有人会用鄙视的眼神看他,鸟鸣同他嬉戏。暑假的前一天,他又踏步到那,想将这幅如诗的景象印在脑海中。
那是他最后一次去那。
再醒来,人事已非。
一个陌生的世界。
归来的白夜 2006-10-15 07:33
第十二章
隔天中午,伊祁月解决完所有的帐目核对后,便偷偷地瞒着铃儿来到瀛书斋,打算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埋在书海中消遣。在以前的世界,他虽然不是个好学生,但平日逃学最常去的地方除了后山还有一个,说来一定会吓到师长,竟然是图书馆。
外头春景宜人,里边静阒无声。
正当他兴冲冲的进行米虫计划的一环时,好景不常---------------
两个颀长的身影缓步踱进,惊得伊祁月随手扔掉手上的书,赶紧藏在书柜后。
事后他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
"为何突然要由叶家接手?"叶郁丰淡然问道。
斜睨一眼,司徒昊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对我的提议置之不理呢?......怎么,原谅我了?"
冷哼一声。"我并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只要是对叶家有利的,我不会拒绝。"
司徒昊耸了耸肩,有些没辄:"是是~~你说的有理。既然你都说那么白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故弄玄虚。"
"相信你也知道我这次回京是为了什么。父皇年事已高,近一年来升朝次数更是锐简,国事大多把持在德妃派--------国舅傅怀宣手里,与皇后那边的冲突日益明确,朝廷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就怕下一个牺牲的会是自己。"
德妃生下了二皇子允文,比起个性懦弱的太子冲,更受到大臣的爱戴。
"等着我回来的当然准没好事。当年他们连手把我调至北疆对付蛮子,就是恐我势力坐大,好名义给个将军军阶看似封官,实际上根本是流放边疆......"司徒昊无奈的用指尖敲了敲梨木桌。"这次大概又想把我用在与世嵬的战争上,唉唉...我还真有利用价值啊!"
叶郁丰道:"......与世嵬的战争似乎不尽理想。"
司徒昊讽刺的说:"岂只不尽理想,还糟得很呢!两派人马都怕对方掌兵权而互相较劲,真正会打仗的老将军不是被安个罪名杀头,要不就是强制齐甲归田,前线带头的都是些不懂用兵的毛小子。"
深思了一会儿,叶郁丰的声音平静。"......原来如此。"
接续说:"你至今尚未言明自身的立场,很可能两方人马都不是,终究是个威胁,难怪要调你至与世嵬的战场......远离宫廷就代表远离皇权,他们要让你无法接触政治中枢。"
司徒昊露出赞赏的笑容。"不愧是流殊,好见解!你刚说的是其一,其二、也就是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因为...我虽然擅长带兵,但却没有兵权,虎符不在我手上。我打赢这场战争他们也不会有损失,随便架个罪名,我就----"往脖子上凭空划一刀。"打输的话也不要紧,反正我死了是最好。到时他们再拿些土地黄金跟人家求合。"
叶郁丰叹了口气:"既然知道,还真乖乖让人待宰?"
"论手段...我是不会输给他们,"司徒昊涩然道。"只可惜先天优势不足。"
他的母亲原本是个采女(后宫女官最低一阶),后来意外怀上了龙种,才母以子贵受封为充仪。她一个没家族撑腰的女人在后宫自然是受到其它嫔妃的欺侮辱骂。但苍冥王并不爱她,对她从来是不闻不问。对司徒昊也是。
尔后他又扬起浅笑。"所以才要找你帮忙啊!反正这趟远征我是去定了,怎么样也得生存下来吧!如果是叶家包下对世嵬战争的供给,我才有办法调控物资多寡。"
叶郁丰微一挑眉。"你倒是算得很准嘛!真以为我会帮你?"
"会。"司徒昊笃定的说。"因为你是叶郁丰,你在乎叶家,这么好的生意你不会拒绝----------------于你只有利而无害。"
没有否认,叶郁丰道:"的确,我是不会拒绝。我真正在意的是运输问题。这次我去苑央调货回来,途中有经过卫宛等前线城邑,几乎是颓荒一片。"
"我知道......不过先不说这个, "司徒昊懒洋洋的呵呵笑。"----------小月儿你不出来吗?"
伊祁月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被发现了吗?
司徒昊又道:"不要怀疑,出来吧!你还真以为我没发现?"
伊祁月这才心不甘情不愿走出来,嘴巴还骂骂咧咧。
不服气的瞪了一眼嚣张的王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嘿嘿..."司徒昊调侃的说。"一进来就知道了。开玩笑,多了另一股气息我会没知觉?"流殊一定也早就察觉了。
那你干么不一开始就说?害我白白在那躲那么久,腿都酸死了.........伊祁月在心中恨恨的抱怨。
不同于司徒昊的恶整,叶郁丰温和的说:"月,过来坐吧!"说完指着旁边的一张灯挂椅。
自从伊祁月说他听不惯月兄弟这种没亲切感的叫法后,叶郁丰便很自然的直呼单名。
伊祁月瞪大了眼,连忙挥手:"怎么行!你们在谈要紧事,我...还是先下去吧!"他可没有偷厅的雅癖,刚刚实在是个意外。
"哼,该听的都听到了,你就过来吧!"司徒昊满脸人畜无害的阴笑。
瞬地一记扫腿,伊祁月脚步踉跄的跌在椅座上,动作迅速简洁,完全不给他说不的机会。
"昊!"叶郁丰责道。
"推波助澜嘛!省得废话一堆。"依旧是痞痞的。
伊祁月递了一个你完蛋的眼神过去,后者赶紧装作没看到。
叶郁丰咳了一声,继续道:"刚刚说到哪儿?"
叶郁丰和司徒昊又延续方才的话题,两个人皆因意见分歧而谈不拢,一个淡然讥讽,一个步步紧逼,说出的话却幼稚无比,看不出平常应有的风范,莫名其妙的争论内容更是搞得旁听的伊祁月一头雾水。
举个手。"呃......那个......"伊祁月有些沉不住气了。
"啧!笑死人了!我在战场待的时日比你久,我会不清楚?现在的困难是难在山道。"司徒昊脸色铁青道。
从安陵至成郡之间横亘一条芜山,深沟纵谷交错,每每粮秣运输无法准时抵达前线,如果不能克服这个问题的话,苍冥只有战败一途。
叶郁丰也难得面露疲态:"照你的说法,往南绕道有比较好吗?苑央肯借路?"
"那个......"伊祁月再次声明自己的存在,可惜似乎没什么效用。
两人商议了半天,得不出答案,只好在那各自生闷气。
伊祁月则憋了好一阵子,看到他们视他为无物的样子,不良少年的本质逐渐复发,心头不由窜起一簇火。
商议那么久不就为了一个运输?
伊祁月怒气重重,气鼓鼓的说:"运粮就运粮,废话那么多干么!你们现在应该讨论的是如何改良运输速度吧?不从根本着手,反倒争执这些毫无建设性的话,你们不觉得很浪费时间吗?古人有云: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说不定在你们僵持的期间,世嵬都不知道攻下几座城池了!哼,当年诸葛亮都知道发明木牛流马解决问题,你们不会效法前人吗?"
骂完后,伊祁月心里舒爽许多,虽然他觉得FEDEX服务质量更好,不过估计这年代还没有这种高效率技术。
当他从自我世界回神过来后,才赫然发现整个瀛书斋是无半点声响,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叶郁丰和司徒昊面无表情的望着蓦然发狠的伊祁月。
第十三章
叶郁丰和司徒昊面无表情的望着蓦然发狠的伊祁月。
静默半晌。
伊祁月冷汗直流,咽了咽口水:"那个...嗯...我什么都没说喔...是你们幻听..."
还是,寂静无声。
伊祁月受不了这种气氛,抱着头豁出去:"噢!好啦好啦~~我有说我有说!我刚刚不该打扰你们谈正事,不该骂你们------"偷瞄一眼,见两人还是没有表示。"嗯,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不应该打岔,我只是寄人篱下,不该那么嚣张-----"
忽地,司徒昊扳开他的手,低下头冷峻的问:"你之前说什么?"
"啊?"伊祁月愣愣的答道:"我只是寄人篱下,不该那么嚣张?"
"不对!更前面的!"
"呃......你们幻听?"不会那么记恨吧!
"该死!"司徒昊毫无耐性的吼道。"最早的!你最初说的那一长串,什么木的!"
伊祁月恍然大悟,明白道:"木牛流马?"
司徒昊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兴奋。"对!那是什么东西?"
伊祁月拍了一下额头,高兴得大叫。"啊!对啊!还有木牛流马!这样就可以解决长途转运的问题了!"他急忙道:"快、快,给我纸!-----还有毛笔!"
叶郁丰也面露喜色,依言将纸笔交给伊祁月。
"木牛流马是当年诸葛先生发明的。"伊祁月解释。
"诸葛先生?他是谁?既然如此厉害为何我会没听过?"司徒昊疑道。
伊祁月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你当然没听过啦!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一高人,哪是你这种凡夫俗子可以认识的!"而且你们不同世界,听过还得了!他暗自在心中补一句。
"照你所说,这个东西真能克服道路崎岖的隐忧?"叶郁丰问。
伊祁月神气的说:"哼哼。岂止可以,它的功能可多了!"开玩笑,想当年他三国志电玩强到可以称神了!
司徒昊催促道:"那你赶快把那木牛流马画出来啊!"
伊祁月竖起双眉,一脸不满。"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又没什么好处......"
司徒昊薄唇一挑,俯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要是乖乖说出来,我今晚就带你出去。"看伊祁月狐疑的表情,又补诉。"所有花费钱我出。"
"这么好?"伊祁月轻咳一声,语气正经。
"其实这木牛流马,我也只懂个大略而已,但还是能简约叙述一下......"说完在纸上画了一个形似水牛的东西,叶郁丰和司徒昊赶紧围拢上前观看。
两人见状,都不明其意。
"这是木牛。腹中可藏粮榖五石,大约一年份的粮食,有一脚四足,啊、所谓的脚是指车轮,足是指支撑用的木柱。"伊祁月指了指牛腹的位置。"只要一拍牛背,牛腹之上的木盖就会打开,到时再将粮榖悉数进腹。牛腹藏粮,就是下起大雨,也被严密保护,不怕雨淋,而且平地山路,不论上坡下坡皆可行走。"
见两人带着一点不敢置信的欣喜,伊祁月心满意足的继续道。
"这牛角主方向,牛舌主进退,牛尾则主速度。每只脚上的四个小足,可伸可缩,可在巉岩危途的路面上调节平衡,保持牛身稳当。"
"唉唷,差点忘了!另外一样是流马........................"
他一边比手画脚,一边生动的解说,直让叶郁丰和司徒昊啧啧称奇。
"...最后,木牛一天可行二十里路,虽然不需要太多劳力,但速度并不快,适合做为长期补粮;而流马在速度上有经过改良,使它能够载运更多的军粮。所以如何运用,我不是个中好手,这还得你们这群大人物大将军自己斟酌!"
叶郁丰和司徒昊看了草图,对长途粮草转运之忧一扫而光。
司徒昊更是不吝于身分,连连称赞伊祁月,听得后者心花怒放,通体一阵舒爽;叶郁丰虽然只是含蓄的微笑,但从眼神也可知他心情之激动。
伊祁月第一次发现---------------
其实自己用处不小嘛!
是夜,灯火阑珊。
飞花乱舞于风中,翠草凝绿苔铺地。
一点明月窥人后,清凉无限。
偌大的宫殿里, 两旁各有一排青衣侍者伫立,台阶下跪着一名伤痕累累的黑衣男子。
男子的衣衫破碎,无法蔽体,露出血痕遍布的肌理,肌肤上红白青紫,竟无一寸完好。
黑衣男子颤声道:"宫...宫主...请原谅我..."
软榻上侧躺着一人,他斜攲着下颚,听到那人的话也无任何反应,似在闭目沉思。
"宫主......"男子语不成声,凄侧的喊着。"我爱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