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闻声立即赶来,每一次温流袖需要他,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身边。
“什么事,大人?”
温流袖将木匣盖子合上,对元朗说道:“上次我已经派人将木匣扔了,怎么又出现在我门口
?”
元朗低头道:“属下不知。”
温流袖狠狠踢了大门一脚,喝骂道:“这群办事不力的蠢货!”
转过身对元朗说道:“别人办事我放心不下,你亲自去一趟城东玉佛陵,选一块好墓地,将
这个匣子埋了。”
元朗点了点头,温流袖放心不下,又重复道:“记住,把它给我埋深一点,上面压上铁块,
让它安安稳稳地躺在地下,知道吗?”
元朗刚想回话,温流袖感到肩膀一阵刺痛,仓皇倒地。他佝偻着身体,蜷成一团,五根手指
紧紧扣住肩膀,痉挛了一阵晕了过去。
李御医来到之后,他已经料想会被温流袖骂得狗血淋头,却没想到他痛成这样还有力气连绵
不绝地骂了两柱香的时间。最后元朗不得已狠拍了温流袖的穴道,他才晕睡过去。
元朗开门见山地问李御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上次没有将大人的毒根除吗?为什么现在
又复发?”
李御医低头道:“这……我也解释不通,明明毒素全部驱除,伤口渐渐愈合,没理由忽然发
作啊。”
“别说那么多废话,我要的是救治方法。”元朗按捺不住了。
“现在毒素已经嵌入皮肉,深入骨髓。为今之计只有隔开皮肉,重新刮骨祛毒,否则毒素蔓
延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整条手臂就会残废……”
“你以为大人还可以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吗?”
李御医叹道:“若是外用敷药,无法根除,恐怕以后年年反复,这种痛苦也不是常人所能忍
受。不管用哪种方法,都要尽快定夺,再拖延下去,会有更大危险,所以待大人冷静下来要
立即决定。”
“不必等大人醒来了,他若是知道,会和我看法一样。请李御医再次割肉刮骨。”
“两次动刀间隔时间太短,恐怕大人承受不住痛苦……”
元朗打断道:“当然确保将大人的痛苦降到最低,给他用麻沸散。”
李御医立即慌了神:“用一次已经是冒险,用两次很可能影响到大人的神智。”
“怎么说都比没了性命强。这个主我做了,你一定要用、麻沸散。”元朗坚定地说道。
半月之后李靖远一案有了定夺。温流袖用李靖远的弟弟作威胁,李靖远丝毫不惧,将罪行供
认不讳。言无虚对他咬牙切齿,却碍于温流袖的情面,极力为他争取减轻罪行。
本来是难免一死,最后皇上念及他父亲立国军功,一切从轻发落。将李靖远贬为平民,削其
侯爵,官降三品,没收府邸,三年内所有收入都要上缴朝廷。李靖远孑然一身,对于清淡寡
欲的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靖远从刑部出来之后便辞去官职,一去再无消息。
三个月转瞬即逝,温庭玉诞生百日,尚书府大摆宴席请朝廷百官。
温流袖本不喜热闹,可是冷大将军可是爱面子,朝中人情又多,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如今
外孙百日,他岂能不大操大办。
晚宴之时春儿的到来令温流袖感到很意外,到底是多年主仆,温流袖对她异常有亲切感,急
急召唤春儿进屋抱温庭玉。
春儿将温庭玉抱在怀中轻轻晃动,看着他朝自己笑,春儿也禁不住笑起来。
多年朝夕相处,这会儿独两人相对却觉得无话可说,尴尬起来。
温流袖寒暄道:“你在灵泉庵还好吗?”
“一切都好。”
“吃的用的都好吗?”
“大人出资兴修灵泉庵,师父曾经承大人恩惠,对我也很照顾,说起来我要感谢大人。”
“我给你的银子都够用吗?”
“多得用不完。”
春儿对答如流,却感觉是在应付温流袖,她心中终究有些怨念,温流袖也明白。
春儿低下头逗弄这温庭玉的嘴巴,温庭玉笑得异常柔和。春儿忍不住夸道:“小少爷太可爱
了。”
温流袖笑道:“也多亏了春儿为我祈福,上天才送给我这么可爱的儿子。”
“大人喜欢小少爷吗?”
“喜欢,当然喜欢了。”
“那就好。”
温流袖从柜子里随手拿出一把银票,递给春儿:“春儿,这些银子你拿去作补贴,如果不够
随时向我开口。”
春儿连忙推却:“不必这样大人,春儿用不了那么多,上次大人打赏的金银,我都以大人的
明义捐赠给祠堂,为大人积德。”
温流袖笑道:“没想到春儿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更不能让你空手而回了。”说罢将银票
硬塞进春儿手里。
春儿急急推给温流袖,说道:“大人,春儿无功不受禄。看来大人误会春儿今日来意了,我
只是想看看小少爷,不是来讨要银两的。”
温流袖有些怒意:“你为我做了什么我很清楚,这些都是你该得的,你跟了我那么久,我岂
能亏待你……”
就在这推来搡去之间,冷情儿来到了门口,看主仆两人拉拉扯扯,说起话来又有些暧昧不清
,冷情儿铁青着脸说道:“大人,外面来了很多客人,我一个人招呼不来,请大人帮我应付
一下,不要为了无谓的人浪费时间,怠慢了贵客就不好了。”
春儿看到冷情儿咄咄逼人的气势,知道她非是易与之辈,立即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冷情儿大喝一声:“站住!”
春儿愣了片刻,不说话。
冷情儿咄咄逼人:“既然都走了,又回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尚书府不是你
这等人能来的。”
“我以前虽然服侍大人多年,现在我已经不是府上的人,我的行为和夫人无关,今日只是回
来看看小少爷罢了。”说罢转身离去。
冷情儿看着春儿离去的背影,转向温流袖愤然道:“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下人,这是什么态
度,专门来气我的是不是?”
温流袖笑道:“下人不懂规矩,你同她计较什么。情儿不像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今天是怎
么了?她已经走了,你继续生气,不就自己气自己么。”
冷情儿低下头,撒娇道:“妾身见大人待她亲厚,自然妒火中烧,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她。”
“你嫉妒她,是否指摘我待你不够亲近,是不是是不是?”
说罢将冷情儿放倒,压在她的身上,从额头一路吻到脖颈。
冷情儿大呼求饶:“大人……大人不要胡闹,客人都在外面,我不出去招呼可是要失礼。”
“失礼?失什么礼,你不同我行周公之礼就不失礼?”
冷情儿在他唇上点了一记,娇羞地跑出门外。温流袖整了整凌乱的衣摆,一同出去迎客。
踏出房门,意外地发现李靖远在大门外远远地候着。
只见那人一身玄衣青袍,孑身而立,此时一阵徐风吹过,槐花落英缤纷,落到他的肩膀,整
个人显出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温流袖急急走过去,语气中有些惊喜之意:“没想到你今天会来参加晚宴。”
“大人喜得贵子,我也为大人高兴。前来恭贺之余,也做一个告别。”
“小侯爷打算远行?”
李靖远双掌一合,俯身说道:“大人不要再叫我小侯爷了,贫道道号忘尘。”
温流袖错愕片刻,便仔细端详起来。
李靖远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宽敞的道袍落在他身上,飞扬飘逸,更显出尘脱俗。
温流袖问道:“你可愿意在我手下为官,我保证两年之后定升你为……”
李靖远摇了摇头道:“多谢大人好意,我早已无心留恋官场,何其有幸逃离是非之地,我岂
有自投罗网之理。从此做个闲云野鹤之人岂不惬意。”
“李靖远,你真的去当道士?人生苦短,应当及时行乐,你又何苦……如此看不开呢?”
“我只是,看得太开而已。”李靖远淡然一笑,目光渐渐飘向远处,眼神空明而澄澈。
无论经历了什么,他的目光都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此时玉秀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怀中抱着温庭玉,对李靖远说道:“大人,不好了,小姐方才
给小少爷哺乳,小少爷他喝着喝着忽然将奶水吐出来,然后不哭不闹,呼吸微弱,像假死一
般。”
“什么!李御医呢?”
玉秀答道:“我已经派人寻找李御医了。”
在一旁观望的李靖远说道:“大人,我略通医术,可否让我看看小少爷?”
“将庭玉给靖远看看。靖远,庭玉究竟是怎么了,无缘无故会昏迷,究竟是患了什么病,千
万不能让他有事……”温流袖紧张地嘴巴停不下来。
李靖远没有留意温流袖说些什么,低头凝视着温庭玉,片刻之后叹道:“唉,作孽。”
还没等温流袖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李靖远抱着温庭玉转身就跑。
李靖远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儿子抱走,此时府上客人太多又不能声张,只能低声吩咐身边
的几个随从去把李靖远追回来。
李靖远为躲避众人追赶,轻身一落坐到了矮墙之上。他看出温庭玉印堂暗黑,阴灵萦绕不去
,便咬破手指在他眉心处一点,将温庭玉身上的戾气封印住。
见其呼吸微弱,于是将手指放在温庭玉喉咙处一探,随后低下头吸允他嫩红的嘴唇。
温流袖抬头一望,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慌张地喝道:“李靖远,你做什么!”
李靖远俯下身吐出一口黄白的黏液,他轻身落地,淡然地说道:“小少爷被浓痰卡住喉咙,
贫道吸出来而已。”
下一刻温庭玉果然长大嘴巴,大声哭了起来。
温流袖见温庭玉面色红润,身体无恙,惭愧道:“靖远,我方才错怪了你,抱歉。”
李靖远摇了摇头,一笑而过。甩着拂尘缓步离开了。
第 24 章
宴席散了之后温流袖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纳凉,回想今晚种种情景,总觉得李靖远有些怪异
,却怎么也想不出哪里怪异。
他觉得有些疲乏,命人给他准备热水。
沐浴之后整个人清爽许多。正当他想走出浴室之时,不料脚下绊倒一个硬物,低头一看竟然
是他半月之前让元朗丢弃的红木木匣!
温流袖整个人有如冰水倒灌头顶,他颤巍巍踢开木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木匣之中的狐皮
之上,蟑螂老鼠四处逃窜,温流袖急急后退两步,绊倒在地。
许久之后老鼠蟑螂跑光了,温流袖回过神来,滚在木匣前面,浑身颤抖,双唇青紫,自言自
语道:“小仙,是我对不起你。你终于要来报复我了吗?”
温流袖见四下无人,抱起狐皮来到池塘边上,将狐皮放入水中洗得干干净净。
他连夜在西院偏房摆起供堂,将狐皮放在灵堂正中,烧了三炷香,心中念道:小仙,我知道
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你要报复就找我一人,不要害我的家人,我给你磕头认
错了。
说罢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日一早,温流袖还在睡眠中忽然听到侍女在院子里尖叫。他慌慌忙忙地跑出去一看,池
塘中的鲤鱼全部翻了白肚,池水变成了血水。
温流袖吓得两腿发软,匍匐在地。
不久温流袖由于虚耗过渡,神经紧绷而大病了一场。
病醒后每月初一十五去西院偏房供奉。平日里将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擅入。七年如一日,
未敢间断。
时光荏苒,七年惊觉如一梦。
白驹过隙,前尘往事弹指间。
年轻时候的荒唐事有如过往云烟,很多人事渐渐淡忘,现在的温流袖只想做个好丈夫,好父
亲。可事实总不能让他如愿。他的儿子温庭玉处处和他作对,想要一个父慈子孝的家庭,不
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温流袖抱他,他在他怀里撒尿。
温流袖亲他,他怒目而视。
温流袖瞪他,他嚎啕大哭。
温流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总用仇人的眼光看自己。温庭玉从来不会对他笑,从来
不会喊他爹。他两岁的时候,温流袖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一边逗弄他一边引导他喊“爹”
。温庭玉睁着大眼睛看着温流袖,双目黑亮熠熠发光,怎么哄他都不喊,温流袖吓得以为他
是哑巴,狠狠朝他屁股拍了一下,温庭玉“哇”的一声扯破心肺喊出,温流袖吓了一跳。随
即便听温庭玉骂了一句:“坏蛋!”
这一句“坏蛋”骂得他心花怒放,他把儿子高高举在头顶,大呼道:“儿子你行啊,你再不
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爹娘都还不认识就会骂人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混蛋像谁?”
小孩子是聪明的,尤其是牙牙学语期间,大人说什么,小孩子立即学会。所以在温流袖说完
了这番话之后,温庭玉又会说“混蛋”。每日温流袖逗他的时候他左一句坏蛋右一句混蛋,
温流袖一脸欢喜地听着。对他来说儿子肯开口说话就是天大的喜事,至于说的是什么,已经
不重要,反正小孩子也不懂什么意思。
就在他如此纵容的情况下,温庭玉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恶劣起来。
需知小孩子是骄纵不得的。
七岁的温庭玉,已隐隐看得出俊秀模样,双眼炯炯有神,奕奕有光,只看这模样无疑是十分
讨人喜爱,可是朱红粉嫩的唇边总挂着一丝顽劣笑意,温庭玉冷漠乖戾,一点也没有稚童的
天真无邪,下人见了他就像见到温流袖一般,十分畏惧,府中上上下下却没人喜欢他。
就在这一天,温流袖无意中听到有人背后嚼舌根。一名侍女说道:“小少爷真是太欺负人了
,把我刚刚洗干净的衣服泼上墨水,我又要重洗,这可是大人的官服,明天大人上朝要穿的
,你多大人怪罪起来我该如何说?也不知小少爷这种顽劣的性子像了谁?”
另一名侍女说道:“这还用问,你看看温大人的脾气就知道了。温大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小少爷早就被宠坏了,等他长大了准是个小魔王。”
温流袖听罢错愕片刻,自言自语道:“我的脾气很差吗?”
到底是年纪大了几岁,脾气也没有年轻时那么暴躁。他没有理会那两个侍女,只是在自我检
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该管了。
可是就当他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温庭玉已经七岁,七岁的同龄孩子还
不太懂事,可是温庭玉意外的早熟,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是非观。多年养成的恶
习恐怕很难朝夕之间改好。
这日晚饭之时,温流袖准备一扬父亲的威严,给温庭玉来个下马威。
温庭玉喜欢吃鲅鱼,而且只吃鱼尾。晚饭的时候温庭玉将整盘鱼放到自己面前,温流袖狠狠
地等着他,他也不在意。刚准备动筷子却被温流袖夺下去,温流袖严厉地喝斥:“将鱼尾和
鱼子吃光,其余的部分别人还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