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温大人这几年一直找你,年年重金悬赏……”
广廷打断道:“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在外面风流快活,哪里顾得上我。再说他有钱有势,若真是想找我,挖地三尺也找到了不是?他根本就没心寻我!”
忘尘无奈一笑:“那是因为你太聪明了,你有心躲他他自然无可奈何。”
温庭玉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道:“谬赞、谬赞。”
忘尘低下头喝了一口酒,眉宇间隐隐露出悲伤之色。
“我已经修书一封给温大人,他寻子心切,相信不日就会来寻你了。”
“什么!李靖远你太过分,你出卖我!你怎么那么容易被温流袖收买?”
“气急败坏连师父也不喊了?”忘尘神色不变,平静道:“我不是被他收买,我是被银子收买。温大人出一千两悬赏寻人,你知道一千两对我这种一贫如洗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小数目,如今唾手可得我怎么会放弃呢。”
温庭玉握住忘尘的手腕道:“你留下我,我保证以后给你的不止区区一千两。”
“可惜我等不到以后了啊,前夜下了一夜暴雨,道观里很多屋子漏雨,需要银子修缮……”
“我帮你修,我现在就出去和泥巴。”
“你别糊弄我了,你连割草都不会,怎么会修房子?况且藏书阁有很多经书真迹被淹毁,需要银子重新置办。”
“总而言之你就是要赶我走,对不对?”
忘尘不回答,等于默认。
温庭玉径自走到床前,推开窗户看看外面天色。只见窗外月黑风高,暗影低徊。
“天色已经晚了,下山之路不好走啊。不过现在连夜从小路逃走,不会被他撞见吧。”
“庭玉,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若是逃走,温大人来了寻不着人以为我作弄他,他一生气会将整个青云观拆了。”
“你以为我会那么没义气丢下你一个人?放心,我会带你一起逃跑。”广廷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其他人怎么办?”
“我只在乎你一个人,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庭玉,你不能那么自私。”
“你不自私?你若不自私就不会想甩开我,把我送入虎口。”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庭玉,那不是别人,是你父亲……”
“别说温流袖是父亲,那人无耻下流人神共愤,根本不配做我爹,我真是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才投错胎。”温庭玉说话间露出一脸嫌恶之色。
忘尘不免好奇地问:“你见过他了?”
温庭玉哂笑道:“呵呵,何止是见过,还看了一场好戏呢。”
忘尘思索片刻,略有所悟道:“我明白了,这顿晚饭的银子就是从他身上弄来的吧?”
“师父别罗嗦了,赶快收拾东西,我们这就离开。”
“为师不会离开的,你也不准走。”
“喂,我手上的离魂针可是对付奸恶之徒,我不想用在你身上。不过你若是不配合的话,搞不好我会忍不住手滑哦。”
“你这是在威胁为师?你那点伎俩还不都是我教你的,况且你学艺不精,平日我纵容你,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倒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温庭玉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你应该荣幸,你徒弟比你有本事啊。”
正在此时,屋外有个小道士敲门而入,俯首道:“忘尘道长,外面有客求见。”
忘尘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来了。”转身对小道士说道:“给客人上茶,我即刻就出去。”
小道士刚要出去,忘尘喊住了他:“等等,这个客人身份尊贵,不可怠慢,将我的信阳毛尖拿出来吧。”
小道士走后,温庭玉调笑道:“将珍藏的毛尖拿出来,未必能博他高兴,倒不如给我喝了,我还能夸赞你几声。”
“别贫嘴了,换上衣服,和我一同出去。”
往椅子上一摊,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先去,我吃饱了再说。”
忘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不要耽误太久,温大人会着急的。”
第 28 章
多年未见,温流袖变化不大,只是颧骨凸出一些,多了些许白发。可身上难免有些落魄,衣摆散乱,湛蓝的长衫上沾有大片的黏土。
而李靖远却是越发地出尘脱俗了,眉眼之间显出一股仙人之气。洗尽铅华,风采依旧不减。
“靖远……”温流袖首先开口,语气竟然有些激动。
李靖远淡然一笑,作揖道:“大人,贫道忘尘。”
“忘尘,庭玉真的在你这里?”
“不错,无意中知道徒儿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得知和庭玉一天所生,我听闻大人和儿子失散多年,猜想他也许就是庭玉。”
“忘尘,我知道你怨恨我,将我儿子藏起来,我不怪你,我还要谢谢你,请将儿子还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的确是有心藏匿,不过不是为了报复大人,而是因为庭玉身上幽戾之气太重,你父子二人相克相冲,我想让他在清秀圣地渡化一番……
“行了,你不必说了,我本来就不信什么术数命理之说,我都不与你计较,你还辩解什么,心虚了不成?”
此时温庭玉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对忘尘说道:“师父,听说今日有贵客来访,我倒想知道贵客有多高贵,是不是可以为我们道观添一些香火啊?”
温流袖不假思索道:“小师父的提议很好,明日我就命人捐赠白银三百两为道观添些香火。忘尘,我儿子呢?”
温庭玉走到忘尘身边,和温流袖对视一番,继而大笑道:“师父,道观不干净啊,竟有鼠蛇之辈乱入,我是不是该拿起扫把将其赶出门?”
温流袖愣住了,说话之人竟然是医馆之中将他耍得团团转的神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温流袖见他目光清明地看在自己,心中暗恨:哪里是什么瞎子,从头到尾都被他耍了。
既然今日让我碰见你,算你倒霉,我定会好好收拾你!
温庭玉对他轻柔一笑,笑得他莫名心虚。
温流袖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心中却无比惶恐,他怕此人将他的丑事公布于众。
温庭玉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难道见我容貌俊美就对我……”
温流袖欲盖弥彰道:“我对你没意思。”
“哦,对我没意思,原来是对我师父有意思,你早说嘛,我走了,不打扰你了!”
温庭玉摆了摆手作势要离开,被忘尘一把拉回来。“庭玉,他是你父亲。你好好看看他。”
温流袖惊讶道:“什么……怎么是你……”温流袖惊讶之余羞愤难当,直想狠狠刮自己两巴掌。那日在医馆他竟然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这让他日后如何自处?况且让儿子知道自己的“丑事”,这让他以后有何面目教化儿子。
羞愧之下他亦庆幸自己当日没有得手,否则犯下逆伦之罪,此刻怕是拔剑自刎的心都有了。
温流袖立即低下头,真希望此刻的自己化成了空气,不必再面对种种尴尬。
温庭玉哂笑道:“怎么?说得好像我们很熟似的,难不成你之前见过我?”
“我……没有……”温流袖紧张起来,害怕温庭玉口在李靖远面前胡言乱语。
“哦?真是贵人多忘事。父亲大人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你。那日在医馆……”
“庭玉……别说了……”温流袖低下头羞愤难当。
“我为什么不说?那日在医馆,我见父亲大人提着一包药丢给街边的乞丐,我将父亲大人的‘好事’都看在眼里呢。”
温流袖捏了一把冷汗,心中暗暗感谢温庭玉给自己留一点脸面。
李靖远笑道:“没想到大人现在喜欢做好事不留名。”
“这样是行不通的,不然很可能变成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里,哈哈。”
忘尘淡然道:“你们父子二人多年未曾见面,现在好好谈心,我不打扰了。”
“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
“多谢。”
两人几乎同时道出,随即对视一番。
“倒地是父子,真有默契。”忘尘淡然一笑,话语中亦有讥讽之意。
“这也叫默契?喂喂喂,师父你别走啊,他会非礼我的!”
忘尘早已推门离开。
父子两人端坐木桌两旁,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温流袖突然动怒道:“你调查过我,你明明知道是我是你父亲,你故意耍我!”
温庭玉不屑道:“你以为你长得美,我还花心思调查你?”
“你不可能不认识我,你这七年从一个孩子变成少年,模样有着脱胎换骨的改变,我自然认不出。而我样貌数十年如一日,你怎么可能认不出?”
温庭玉讥诮道:“我怎么可能认出你呢?在我面前人模人样道貌岸然,没想到你是个下流无耻的流氓。”
“我……不是你想象得那样,你听我解释……”
“好啊,你解释?”
“我……”
“不说话?好吧,解释不了就走人,别说我没有给你机会哦。”
温流袖知道无从辩驳便抓住温庭玉的手,转换话题道:“庭玉,你能不能别用这种态度对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一从李靖远那里得到你的消息便马不停蹄连夜来到青云观,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山路泥泞,我不小心滚下马,到现在还浑身酸痛,衣服上也沾满了烂泥,搞得我浑身不自在。庭玉,你就一点也不体谅为父的苦心?”
温庭玉厌恶地甩开温流袖的手,讥诮道:“你那么心急干嘛?你大可以喝个小酒、泡个温泉、换身舒服的衣裳让人用八抬大轿送你过来嘛。”
温流袖沉声叹道:“庭玉,你我父子一场,能不能不要这样针锋相对?”
温庭玉突然灵机一笑,道:“好吧,我不和你作对,我且问你,悬赏一千两寻我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我明日派人送来。”
温庭玉微微一怒,道:“区区一千两就想让我跟你回去,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是你儿子,身分低位何等高贵,我就值一千两?李靖远这么多年来为你养儿子不是养阿猫阿狗!”
“庭玉,你对我来说就是无价之宝,不能以金银衡量。若是你认为一千两不足以补偿忘尘道长,你说多少合适?”
“三千两。”
温流袖松了一口气,道:“好,一言为定。”
“三千两黄金。”
“什么?”温流袖先是一惊,而后低头叹道:“庭玉,我没有那么多。”
“你堂堂一品官员,为官数十年,竟然连区区三千两都拿不出来,还有脸面来见我?”
“庭玉,为父是一介文官,你当我是开金库的?”
“不必说了,拿不出来就滚!”
“好,我拿得出。”温流袖一咬牙,应承下来。
“我信不过你,口说无凭,你何时拿真金过来,我何时跟你回去。别以为可以糊弄我,我可不像李靖远那么心软,我一向说一不二的。还有,别以为派几个五大三粗的壮丁就可以逼我就范,你绑得住我的人绑不住我的心。我本事如何你是见识过的。”
“好,我不骗你。你那么精明,若是不交出足份的金子,又如何蒙混过关?”
“你最好不要耍花招,不然我将你的丑事宣扬出去,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朝为官。”
温流袖苦笑:“你知道为父对你无可奈何,吃定我了是不是?”
温庭玉冷笑道:“你都一把老骨头了,我啃得动吗?这些权当是封口费,喂,别垂头丧气了,看在你我父子一场,我已经给你算便宜了。”
说罢温庭玉自顾自地喝茶,将温流袖凉在一边。
见温流袖的茶水一口未动,他不客气地夺过来道:“青云观劣质的清茶不适合你,我代你喝了吧。”
“那么今夜……”
“你当然要离开了,青云观夜不留客。”
“可是外面夜色漆黑,我又独身一人,此时下山恐怕会有不测。”
“亏心事做多了,担心鬼上身?你安心啦,你若是出了意外我会替你收尸的,你的家财我也会替你捐赠出去,美名统统留给你。”
“你……”温流袖对他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气吞声。
父子二人本来就有多年隔阂,温流袖本就该放低身段以显谦卑,偏偏不久前做出连自己都不耻之事,此刻的他更是对温庭玉忌惮三分。如今温庭玉说一是一,丝毫不敢怠慢。即便要他割下身上几两肉,他也不敢不给。
温流袖暗暗叫苦,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以后与他相处怕是处处仰他鼻息了。
从远处徐徐走来的忘尘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他笑道:“好了庭玉,不要口不择言了。温大人一路赶来着实很辛苦,我看不如这样,温大人若是不嫌弃,今日睡我的房间如何?”
“这……真是麻烦忘尘了。”
温庭玉插嘴道:“的确是麻烦我们了。”
他竟然用“我们”。
这一个“我们”就把父子两人的立场划分开来,温流袖难免有些心酸。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低位远远不如一个外人。
或许在庭玉的心中,自己才是外人。
第 29 章
忘尘将温流袖安顿好之后,走出房间却看见温庭玉倚在墙上斜着眼看自己。
卧床走过去问道:“你还没睡吗?”
温庭玉怪里怪气地一笑:“我睡了,你怎么办?难道要和温流袖同床共枕?”
忘尘瞟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又没个正经。”
温庭玉拉着忘尘的手道:“来,去我的房间。”
忘尘挣脱他的手一脸难色道:“不行,你的床太小,容不下我们两个人。”
“你也知道我的床小?早让你给我换张大的木板的。”
“你一个人要那么大做什么?”
“今夜不就两个人了?或者你的意思是……和我融为一体……哈哈……”
忘尘听罢立即板起面孔教训道:“庭玉,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你懂不懂什么是尊师重道?”
温庭玉却一脸嬉笑,丝毫没有将忘尘的话听在耳朵里:“好了好了,师父,你还年轻,不要那么古板好不好?玩笑也开不得。我们一起去睡觉啦。”
“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小时候我害怕睡不着觉,你不是常常抱着我?”
“那时候你还小,可是现在……”
温庭玉讪笑道:“师父,你是不是不由自主地往歪处想了?”
“没有。”
“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我……你就不觉得空间有些狭小,我还是去大堂里睡。”忘尘立即转身,急急逃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