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看不起人嘛!”哈乞萨抓着头皱眉,“赵壑这小子,以为赢过我一次便看不起我,我非叫他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那道人苦笑一声:“大王子啊……若是您仍旧这般想,那贫道无话可说。大王子这就请离去吧。”说着拂袖起身。
哈乞萨扬声道:“道长,你话说一半不说了,这可不是草原上的规矩。有甚么,明明白白的说不来不是更好?”
那道人转身笑了:“大王子,这便是你的毛病了。恕贫道多口,您要是还当这是草原,那您求的事儿必然不成。在别人的地界儿上,万事单单小心还是不够。您是聪明人,晓得该怎么做。”
哈乞萨见他分明不想再说,这就起身道:“那好,你且告诉我,你是谁?”
那道人呵呵一笑,双手合十行礼一躬:“贫道法号菽华,愿大王子求仁得仁,无量寿福。”
大王子盯他一眼:“你和赵壑分明是一伙儿的,又何必来诳我?”
菽华道长叹口气,过去拉开门:“大王子请回吧,烦劳大王子转告赵大人一声,知足惜福,方得万年长青。”
哈乞萨这便离去,回头见那道人径直去了门前松树下打坐,淡淡阳光洒在他身上,通身一片橙黄,仿佛仙人临世,这便呆了一呆。顺着原路折返,路上细细揣摩起他这几句话来。
诸位看官,菽华道长却是没说错。这哈乞萨此番进京,不过是借着榷场之事,来朝里打望的。他身处草原,每日与父王小弟相对,怎会不知情形之凶险,这才萌生寻找盟友之思。至于这边儿皇上会不会答应,这倒是另一回事儿。简而言之,只要见到皇上,万事皆可商量。眼下忍气吞声却也是权宜之计,只待登上王位,再挥师南下,一举踏平这囧朝,也非难事。
这么想着,哈乞萨便又寻思。囧朝中他唯一谈得上又交情的,只得赵壑与王太师。赵壑曾赢过他,心底里总是忌惮。至于王太师,前几次磋商曾打过交道,便也晓得是个老奸巨猾的汉人。这就颇有些踌躇。再想方才那老道说的话,赵壑把王弗居送到自个儿身边是个甚么意思?王?
哈乞萨一挑眉头,莫非这个小子是王太师的人?可是为何赵壑把王太师的人送到自个儿身边呢……就以前,便是看不出这赵壑与王太师是否一党。近日里为着自个儿大事方才细细体察,觉着他们又不像盟友。既非盟友,又何故替对方安插眼线?
慢着,眼线……哈乞萨眯眯眼睛,好你个赵壑,便是你与王弗居一伙儿,和在一起欺瞒我不成?哈乞萨咬牙切齿刷的拉出刀来,恨不得飞进去一刀砍死赵壑。冲到侧院外,却又停步。赵壑不像是不精明之人,那他光明正大把王弗居安排来伺候自个儿,究竟是个甚么意思呢?
哈乞萨这就放慢脚步,皱眉细想。想来想去一时想不明白,这就狠狠将刀放回鞘中,心道,横竖问赵壑或是那老道也没用,不如直接去问这个王弗居!
这般想着,也就转入房中。却不见王弗居人,只见赵壑单手撑着头,歪在椅子上,似是睡着了。
哈乞萨本以为他装睡,这便冷笑几声过去坐了。久之不见他言语,也无动静,这便皱眉探头一望,才听见他鼻息隐隐,当真是睡过去了。只得无奈抓头,这个赵壑,也当真胆大,竟不怕自个儿砍了他么?
转头看着赵壑,只觉着他脸小白皙,分明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倒是比起上回见羸弱了几分。再暗暗一想,这厮今年也该三十老几了,怎的看起来倒像个小孩子似的。与那王弗居看来不相上下……但若他睁开眼睛,便晓得终有差异。
王弗居的眼睛里明明白白清清亮亮的,便是如山涧溪水,活泼欢腾。这赵壑的眼睛,便如一潭深泉,只见清泓一片,不知几许深。
哈乞萨这么想着,便见赵壑似乎动弹一下,想寻个舒服的位置睡下一般。哈乞萨这就叹口气,转头四下打量一番,见旁边榻上有块巾子,这就起身过去拿了来盖在赵壑身上。
不想靠近些却见赵壑脖子上似乎有甚么青紫痕迹,哈乞萨觉着奇怪,这便伸手拉下他颈上衣服,便见白嫩嫩的身子上红肿青紫,深深浅浅一片绵延下去。哈乞萨只觉着触目惊心,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大王子,你这是想做甚么?”
哈乞萨回过神来,便见赵壑已然醒转,伸手拉起衣裳,冷冷瞪着他道。哈乞萨嘴唇一动,满腔的话竟是一字也说不出,好半晌方道:“你……这是……”
赵壑却拢了拢头发:“大王子,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是与非。”说着起身道,“你见过季颀了吧?想来已有所想,咱们这便回了吧。”
哈乞萨上前拉住他的手:“你等等——”话音未落,却听赵壑倒吸一口冷气,甩手要躲开他。
哈乞萨见他捂着手腕退到一边,忍不住上前拉紧他:“给我看看!”不由分说便拉起他的袖子解开他的腰带。
赵壑哪里是他这个武夫的对手,便是退到墙角还是躲不过。哈乞萨见他双手手腕红痕累累,分明是叫人用绳捆住,那如玉似璞的胸摊上更是……这就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赵壑。
赵壑却满脸懒洋洋的笑,反手将衣裳拉落,赤着身子道:“大王子,看够了么?接着您想做甚么呢?”
哈乞萨只觉着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烫起来,赵壑的笑脸如同亮堂堂的油泼下来,心里熊熊的燃起股子邪火。这便猛地转过头去,夺路而去。
赵壑冷笑一声,拉上衣裳。门外有人淡淡道:“赵大人,好手段。”
赵壑头也没抬:“王弗居,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你要用心,日后学得比我好。”说着便整衣出门。
王弗居跟在后面冷笑:“便是脱了衣服张开腿的么?那我可不一定学得——”话音未落,便见赵壑过来扼住他的喉咙,两眼只见赵壑深邃眼眸。
“王弗居,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不该死。但不意味着你有资格来说我。”赵壑淡淡说罢,才松开手,若无其事道,“走吧,别叫大王子等急了。”
王弗居脚一软,趴在地上不停咳嗽,心里只道,这个赵壑,分明是豺狼虎豹,怎会长着个人畜无害的脸,真是可恨!
诸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少年策马扬鞭 人生自古多很”分解!
第十八回
词曰:
良辰景,最惬意两心皆同。笑朝朝暮暮,不过作哑装聋。
叹年少风流不羁,总爱言生死与共。问寒星,得见千帆,不过一梦。
箜篌管弦声,霓裳倩影,海棠花丛。举鐏望月,腻腻缱绻情浓。
雅态妍姿正欢洽,可恨西风卷残红。苍茫雨,潇湘泪,奈何水长东。
诸位看官,上头儿那词说的便是人生自古不如意,便是少年多绮梦。待得万水千山行过处,回身不见当年人。可说是错过,但不可言过错。年少轻狂,眼高于顶,人之常情。如此方为最是不羁少年郎,如此方应了自古英雄出少年。非得要到半生沧桑鬓角斑白,才得明了总是有些非人力所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是丧气话,但人心不死,老骥伏枥。又或少年老成,以退为进。一个人一个活法,不可强求。但毋庸置疑,辉煌气派,汤汤大国,万千气象,四海臣服,这便是古来皇帝心之所向。再不济,也要守成持重,切不可将祖宗的江山毁在自个儿手中。但有得始,必有终。强将手下无弱兵,圣祖麾下无庸才。昏主座下尽奸佞,愚领不过悉蠢卒。自古英雄多寂寞,人间不许见白头。便是看官们随意翻那典册,便知小老儿并非胡言乱语。
上回书说的那哈乞萨回了驿馆,便已是申时二刻。赵壑只言还有要事,这就先行离去。哈乞萨本想言语,却又生生压住了,这就回了毡房住下,只管打量着那案上香炉不语。
王弗居进来给他送茶,见他皱眉凝神,似是有甚么天大的事儿哽在心上一般,这就冷笑道:“大王子又在琢磨着甚么呢,莫不是真要发兵来打?”
哈乞萨咳嗽一声看他一眼突道:“王弗居,你干嘛来我这里?”
王弗居心里一跳,咳嗽一声掩饰:“赵大人着我来伺候王子,自然就在这儿。”
哈乞萨咪咪眼睛:“只怕还不止如此吧?”
王弗居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大王子,有话不妨直说。”
哈乞萨盯着他:“你姓王,与当朝王太师是——”
“那是族叔。”王弗居淡淡应了。
哈乞萨没想到他居然爽快应了,这就不由一愣。王弗居看他一眼就笑:“大王子可是在想,我既是王太师的人,为何又听赵壑那小子的?”
哈乞萨看他一眼,突然哈哈笑了。王弗居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大王子何故发笑?”
哈乞萨抓抓头发:“那赵壑少说也有三十四五了,你却说他是个小子?只怕按着年纪,你也得乖乖叫他声叔叔!”
王弗居一皱眉头:“我好歹也是十八的人了,他大我不到一倍,听我叫他叔叔也不怕难受的么?”
哈乞萨眯着眼睛笑了:“要我说,你的心智差他远着呢。”
王弗居本是气急,闻言却心头一转:“大王子,赵壑那人心机深沉,可不是寻常角色。”
哈乞萨没料着他居然不为所动,这便哼了一声:“他自然不是寻常人,本王子可从没在战场上失手过,除了他!”
王弗居靠近一点放下茶来:“大王子,赵壑这人狼子野心,终是祸患,不知大王子可有……”
“可有甚么?”哈乞萨端起茶来遮着脸,却暗地里留神他脸色。只见王弗居小心翼翼道:“如今这朝里,还是太师说话有分量。王太师宅心仁厚,礼贤下士,朝中是有口皆碑。”
“好茶。”哈乞萨点点头,“然后呢?”
王弗居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便期期艾艾一阵才又道:“王子您端的是英雄无敌。自古英雄惜英雄,太师自是仰慕已久,奈何没有合适的机会,大王子若是有心,弗居愿代为引荐。不知大王子意下如何?”
哈乞萨放下茶杯来:“我反正是这个模样,也没甚么不敢见人的。只是你们那位堂堂的太师私下见我,只怕不好交代吧?”
王弗居幽幽一笑:“这个大王子尽可放心,若是真有此意,弗居愿为大王子效犬马之劳。”
哈乞萨看着这人,心里不由叹息。分明先前还是怒目相向,怎的一谈赵壑便换了个人似的……这便是汉人教他说的那个“两面三刀”么。
王弗居当他是有所顾忌,因而低声道:“大王子请放心,弗居对京城极为熟悉,便是要寻那清幽之所在,也非难事。更何况,就是有人晓得了,太师也有法子化解了去。”
哈乞萨咳嗽一声:“你这么尽心竭力为太师办事,只怕不是他侄子这般简单吧?”
王弗居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扯了扯嘴角方叹口气:“大王子,以前有个女子,生的花容月容倾城倾国,与心爱之人一夕贪欢,不想有了身孕……”
哈乞萨一挑眉头:“这是你?”
“王子切莫性急。”王弗居却一摆手,“可惜那女子早已许嫁他人,她夫家不明就里,将她迎娶进门。”
“那她的爱人呢?”哈乞萨瞪大眼,“怎可叫自己的女人受苦?这分明是男人的奇耻大辱!”
王弗居看他一眼:“王子是性情中人放会如此说,天下人都晓得,男人行事必是有苦衷的。”
“甚么苦衷可以放下妻儿不顾?”哈乞萨哼了一声。
“那个男人是……军人,前线战事频频,这便随军出征,与这女子立下生死不离之契……”王弗居转过头去叹了口气。
“那他回来了?”哈乞萨不由握紧双手。
王弗居惨然一笑:“军中阵亡几多,谁知有人误报阵亡性命,女子以为爱人已死,这便心灰意懒。嫁入夫家郁郁寡欢。待这女子十月怀胎生下儿子,谁知这男人却又衣锦还乡,女子自觉羞愤难当,三尺白绫自尽了。”
哈乞萨瞪大眼睛:“这……那个男人呢?”
“男子毫不知情,只当是爱人其他而去,不再过问。”王弗居苦笑一声,“那男子可是好好先生,与妻子相敬如宾……”
“他有妻子了?”哈乞萨一挑眉头。
“大王子以为如何?”王弗居看住他。
哈乞萨耸耸肩:“男人三妻四妾寻常事。”
王弗居大怒:“那女子枉死,便也是应该的了?!”
哈乞萨看住他:“若你是那孩子,自然恨死这男子了。”
王弗居霎那冷静下来,淡淡道:“我恨那男子,不过是打抱不平罢了。若我娶妻生子,定然白头到老,恩爱有加。”
哈乞萨却笑了:“小孩子便是小孩子。”
王弗居面上一红,很想吼他,却又忍住,只道:“大王子,小人不过讲个笑话罢了。大王子听过就算了,至于太师之事……”
“你去安排吧。”哈乞萨挥挥手,心道,见不到皇上先探探这个太师的口风亦是好的。只不过……罢了,兵行险着,方能绝地逢生。
王弗居这几打个躬下去了,哈乞萨看着他背影不由生疑。若是王弗居说的是他自个儿,那么那个男子是谁?看他恨赵壑咬牙切齿,莫非那男人是他?但算算年纪,赵壑不过三十四五,便是十五六岁生了他?这从没听过,便不大可能。若不是他,又是谁?战死沙场……多年来囧朝与我国征战不休,几乎年年打仗,也就是赵壑那年打胜了才消停几年。但王弟修养几年便又卷土重来,虽则说还是败了……但却是败在那个甚么绥靖王齐瑞儒的手上,闻说他是赵壑手把手教出来的!
哈乞萨一拳打在桌上,咬牙切齿想,偏是这赵壑小儿,几次三番坏他国大事,真该把他挫骨扬灰!却又慢慢坐下,这赵壑在朝中按说既是皇亲又是功臣,怎的会新皇登基就贬了他的官呢?莫非与这个甚么太师的有关。这便转过心思来,暗地里寻思见他该些说甚么。
再说这王弗居出了毡房转过院角,一脸寂寂,却心中翻腾。这故事里说的是谁,便只有亲身经过的方才明白。不过这个大王子,倒是比想象中聪明那么一点点……这便收敛心神,慢慢行到驿馆后门。左右看看不见有人这才拉开门来,见外头儿没人,这便挑了一个灯笼挂上去。就又掩上门,独独留了一条缝儿,自个儿躲在后头儿,两下里张望。
不一刻,远远听着“摸骨算命”的声儿来了个人,王弗居见是个瞎子,手上拿着个幡子当拐杖使。那幡子上书“铁口直断”四个字,这便迎出门去。
“这位先生,请替小人算一卦。”王弗居过去扶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