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壑搂着他的腰道:“季颀,我便是我第一个朋友呢。”
菽华道长淡淡笑了:“可是我这个朋友……却对你又朋友不该有的念想。”
赵壑叹口气:“从你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我就晓得了。”
菽华道长一愣,却又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壑啊,赵大人,你不愧是先皇最宠爱的人……你跟他像极了。”
“人说外甥像娘舅,可不就是这个意思?”赵壑也笑,“我晓得你是死了心的,不然我也不敢这么和你说话。”
菽华道长松开手来看住他的脸:“你想怎么着我是管不了也没资格管,只是你记好了,那个皇上,你还是当心些。”
赵壑面上又是痛苦又是无奈:“我自然晓得……只可惜,很多事儿,明明晓得是错的了,却也没法子停下来。便得一路往前永不回头,看到了最末是个甚么样子,方能明白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对错本就没有意思……”菽华道长柔声道,“此番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赵壑便笑:“说的是呢。便是你不说,我也没脸再求你。”
“咱们便是两清了。”菽华道长松开手来打个躬,“今日我便领了他们离去,云游四海再不回来了。”
赵壑垂目道:“便是我死了,也不回来?”
菽华道长轻轻一笑:“你死了,自然有人给你操劳,我便罢了。那些朝堂上的腌臜事儿,我是不想看也不愿看了。你喜欢,便留下来看吧。”
赵壑深吸口气:“便也只能如此了。你走了也好……免得皇上再猜忌你。”
菽华道长看着他:“你和他若是不说清楚,一辈子还不是猜忌来猜忌去?弄到最后,真不晓得你们两个想做甚么……”
赵壑苦笑一声:“也不能怪他,是我不好……”
“嗯?”
“该说的时候儿没说出口,再想说便又难了。”赵壑耸耸肩,“只是季颀……”却又摇头道,“保重。”
菽华道长深深看他一眼:“穆萨江不见人,总是祸患,你需当心。便是他是否与当年事儿有关系,还未可知。你小心又是陷阱。”
“这般放心不下,为何又定言要走?”
“因着不能留。”菽华道长转过身去,“三郎,我……”
赵壑拉着他的衣角:“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若是说我救你一命,便也罢了。你不也救了我?算是两清吧……”
“可我明明晓得你想甚么,却装作不知,还借此……”赵壑低下声儿去。
菽华道长转头看着他,抬手托着他下颚:“这事儿做得极秒……三郎,记得下回子心再狠些,便晓得是错了,也得咬牙做完。甚么内疚自责的,暂且让到一边儿吧。”
赵壑看住他:“若是日后有用到我赵壑的时候儿……”
“你保重你自个儿吧。”菽华道长微微一笑,“我算是看破了看透了,此番是最后一遭了……”便又哽咽转头,“横竖是注定的,你便也别说了。”
赵壑叹口气:“走定了?”
“嗯。”
“好。”赵壑松开手来,长稽到底,“赵壑此生能结识季颀,便是天降福泽。”
“我晓得说叫你保重是不能了,你好自为之吧。”菽华道长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而去。
赵壑立在风中看着他背影,便是轻轻叹口气,季颀,总是熬到如今才离去,也是难为他的了。
菽华道长当夜离去时,望着大帐中赵壑人影,幽幽叹气。身侧道童轻道:“道长便是放不下,为何又要走呢?”
菽华道长轻道:“便是留下,帮不得他,反叫皇上疑心,对他不好。”
“道长如此怎能说云海四海……”
“便是如此,才该离去。眼不见,心为精。”
“当真舍得?”
“舍不得,更要走。”
语出有衷,虽是满含不舍,却也无可奈何。菽华道长心知这事儿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了,自个儿与赵壑之间,便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出生入死历经战事,笑饮美酒共邀月。便也是年少时的事儿了。眼见得一天一天大了,心思自然也就多了。更何况赵壑打小心眼儿便不少,说他多疑多虑并非不可。以往出战,两人定是如此。自个儿是定下计策便兴兴然,而赵壑定要反复思量。便如此番出北戎,看官们可想得到这赵壑何时便定下了此计?便是他三年前方至万寿宫已然定下的。时他匆匆而来,便交代此事。只记得自个儿是目瞪口呆,断然拒绝。赵壑却道,此番布置不晓得何年何月方能派上用场,但北戎边患不除,囧朝一日不宁。如今天下定了,周边儿自该整顿。皇上繁于杂务,这些个小事儿就由他代劳了。
虽口中言小事儿,可如何将这些原先的兵士弄出关去埋伏下,如何往北戎渗透进去,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天换日,这便不是小事儿了,难为他一边儿在万寿宫出家掩人耳目,一边儿又要苦心孤诣谋划此事。故此赵壑笑言甚么出家的,自个儿一早便已明了。皇上无论如何伤他,只要这朝廷出了甚么事儿,便是不叫他,他亦是奋不顾身的了。便该如何说呢?是自讨苦吃也罢,是天生劳碌也好,菽华道长晓得赵壑是放不下的,那便只有自个儿放下了。
一声幽幽叹息罢了,菽华道长转身而行。一行人与夜色掩映中行远,这一别,便不知再见是何时了。
大帐内赵壑正翻阅卷宗,皱眉凝神。
齐瑞儒进来轻道:“他们走了。”
赵壑没有抬头:“嗯。”
“他们去何处?”
“云深不知处。”
“父皇会生气。”
“生气也没法子。”
“你不怕父皇又……”
“怕又能如何?横竖此番叫他们来是我自作主张,便是能多一份把握,我亦在所不惜。”赵壑一笑,“更何况……若是不能回应,又何必叫他怀着那个念想?不如早早斩断,指不定他潜心问道,真飞升了呢?”
“三叔,你究竟要做甚么呢?”齐瑞儒叹气,“便是将我功绩垒得再高,父皇不中意我,也是无用。”
“为上者自有考量,然立长或立贤,有的时候儿不是皇帝说了算的。毕竟关乎江山社稷,多的是忠良看着,他总要给一个交代。”
“三叔算计父皇?”
“这话说得不对。”赵恩惠便又低头看着册子,“皇上自然是要想的,可臣子除了要想皇上想的,还得想皇上是怎么想的,如此方是贤臣。只是我并非贤臣,我也有自个儿的考量。”
“是甚么?”齐瑞儒看住他。
赵壑慢慢磨墨:“眼下不可说。”
齐瑞儒气结:“三叔!”
赵壑仰首一笑:“瑞儒,找到穆萨江没有?”
“不曾……”齐瑞儒摇首,“便是当日混乱不堪,叫他逃了。”
“那……慢慢查吧。”赵壑垂首写着甚么,“还有,士卒检点埋放火药的地方,总有些不对劲儿,你记得查一查。”
齐瑞儒道:“三叔,便也叫他人做些,怎好一人全揽在身上?”
“有的事儿,还是自个儿经手放心些。”
齐瑞儒看他不再言语,只得退了出去。便是入夜深了,那大帐还是亮着的。
诸位看官,预知这之后又有何事,咱们下回“边境暂缓方安心 朝中惊变不可知”再说!
第三十七回
诗曰:
陇草青青意深长,万芳摇落碧水凉。云深不知仙家去,举目迎风问斜阳。
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这菽华道长引所辖军士飘然而去,赵壑便留在军中整顿,定下不日送齐瑞儒还朝。眼见得该办的事儿差不多了,这便缓步出账,往哈乞萨所在之帐而去。
甫一入内,便听得里头儿笑语朗朗:“王子你又输了!”
哈乞萨无奈道:“要狮子和松鼠比赛爬树,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哎呀呀,这岂不是说我是松鼠?大王子真坏!”便又是一阵笑声。
哈乞萨一摊手:“不,你是狐狸。要我和狐狸比狡猾,那我一定认输。”
赵壑只看一眼,便又笑了。只见帐中地上散落着衣裳等物,王弗居只随意穿着蔽体衣物,大半个身子都歪在哈乞萨身上,笑呵呵的用手搂着他脖子。面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散着头发掩饰细痕罢了。哈乞萨倒是穿戴得比他多些,却也光着膀子,左手拿着一枚黑棋,右手端起酒来喝一口,皱眉道:“我看你分明是想把我灌醉了。”
王弗居只管咬着他耳垂:“大王子便是醉了,亦是龙马精神!”
哈乞萨不知怎的面上一红,这就呛到了。王弗居只管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头来轻拍他后背:“大王子可仔细,不然弗居可心疼死了——”
哈乞萨这就又急又窘,哭笑不得。王弗居便撑起身来就着他手喝了一口酒,含在口中凑过去喂到他口边,哈乞萨一愣之下就叫他送进嘴里。王弗居滑溜溜的舌头这便顺势窜进去,勾了他舌头缠做一堆。哈乞萨不由一手搂了他腰,往上托着。两人亲嘴咋舌不休,酒汁顺着两人口唇滴下来,顺着王弗居的颈子往下流到胸前,沾湿了衣裳,胸前一点若隐若现的露出来,分外撩人。王弗居这便口中轻轻一笑,鼻中哼了一声,只管两只嫩藕似的手臂圈住哈乞萨的脖子往下拉,腿往上勾住哈乞萨的腰,缠得密密实实的。哈乞萨鼻中气息渐重,这便压了他到身下,只管将手往他裤子里探进去。
赵壑转身咳嗽一声,两人方住了。哈乞萨也没看人,口中只管嘟囔道:“甚么人?”
王弗居便也不看,只管拉了他手往里头儿摸:“好王子,管他呢?咱们自个儿快活就是了——”
赵壑这便笑了:“两位既然忙着,那赵某片刻再来。”
哈乞萨闻言抬头道:“原来是赵将军。”
赵壑轻笑:“赵某早不在兵部多年,大王子过誉了。”
哈乞萨摸着王弗居的腿,懒懒道:“那么赵大人,你来有何贵干呢?便是要拖我出去砍头?还是要我投降做个藩王?”没等赵壑言语就又笑了,“无论怎样都成,先叫我痛快此刻方好。”
赵壑也不转身只是皱眉,口里却轻松道:“怎么着办,还得等皇上旨意,此事赵某做不得主。不过大王子突地有此雅兴,赵某却是未曾看出。”
“也不是突然的了。”王弗居这就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端了茶过来,“赵大人请坐,若不是您,只怕弗居一辈子都不能如愿呢。”
赵壑这就拱手接过来喝了一口:“这话我便又不懂了。”
“大王子可是爱慕您得紧呢,可惜您不中意他。”王弗居这就抿唇一笑,“不过也正如此呢,弗居这男宠方才有用武之地了。”
赵壑这就一愣,转头看看哈乞萨却又笑了:“那便也罢了,如今看二位是鱼水情深,岂不正好?”
哈乞萨耸肩一笑:“可不要胡说,你们赵大人是甚么人,怎能受这般玩笑?”这又过去一扭王弗居的屁股瞪眼道,“你且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王弗居只管吃吃一笑,伏在他背上便磨蹭他道:“好啊,我倒等着看大王子的手段。”
赵壑这就微微一皱眉笑了:“两位看来果然是很忙,这便告辞了。”
哈乞萨只一摆手:“请便请便。”
王弗居却一眯眼:“赵大人别走啊。这里头儿弗居还有好些事儿不懂呢,正想和您讨教,你怎么就走……啊,赵大人,赵大人——”
赵壑起身离席拂袖而去,心中便是好气又好笑。心道这个王弗居便是当真以为他是王太师的人自个儿不敢那他开刀不成?还有这个哈乞萨,便也是阴阳怪气分明有气!
却又转个念头,这王弗居便是哈乞萨的男宠,两人缠绵缱绻也无可厚非,更何况现下哈乞萨满心不快,便有如此放浪之举亦是可解。只是王弗居如此投机之人,又怎会与个破落王子缠在一处?莫非王太师还有后着?这便又凝神细细思量。
北戎王和蒙托尔便是已死,如今北戎只剩下这个哈乞萨,依着皇上的性子,多半是要留他一命,必然也会将他降为藩王,再逐步削弱他实权。现下看王弗居的样子,分明是想惹恼自个儿。他晓得自个儿忌惮王太师自然不会对他如何,便是发作了哈乞萨,这就让皇上心中不快罢了。且这事儿自个儿毕竟是在后首儿办的,面上还是瑞儒的招牌,这便要留神。却又冷笑,王弗居,你便当真是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只不过时候儿不到罢了……这个哈乞萨倒也怪异,分明不是那样儿人的,为何又要……莫非他和王弗居已然达成甚么约定。故此引他入局?
赵壑想到此节,不由凝神,慢慢按住眉间。这事儿分明是瑞儒占了先机,王太师辛苦一场没甚么好处可得,自然是心中愤愤的了。只是他如今能做甚么?拉拢哈乞萨又有何用,不说他雄兵支持瑞暮,便是想轻易兴兵只怕都难,又如何能对瑞儒构成威胁?无论如何挑拨离间那个哈乞萨亦是没用的了。留着他,或是杀了他……赵壑微微一眯眼,便又笑了。罢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此番亦是达成目的,就不必再生事端。
转念一想,心中终是隐隐不安。穆萨江到今日还未找到,便是逃出生天了?也不知那事儿是真是假,还得存了他来方才晓得。可如今,草原茫茫,若是有心回避便也无可奈何。但若不是有心回避,是早有预谋又如何?赵壑如此一想,不觉浑身一凉……心中便暗道,无论如何,定是要找到他的。只是若然有变亦是不妥,更兼挂着朝中之事,这便打定主意先行还朝。
三日后,赵壑整顿军中打算明日启程返回。正交代齐瑞儒要留心边防,齐瑞儒颔首道:“三叔原说不回去的……”
“我自然要回去的。”赵壑笑笑,“怎么说我也是擅自离京,还得回去向皇上请罪。”
“那又为何不与我一同走?”
“与你一同走,便是你也脱不了干系。”
“本就是我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