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瑞儒一皱眉头:“便是我求三叔来,与皇上并无关系。”
北戎王这就哈哈一笑:“这话说的有趣。王爷,咱们都晓得之前两边儿征伐不休,这位赵大人可是破我兵士杀我子民,如今却又秘密前来,莫非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么?”
齐瑞儒作声不得,便是如何应了都是授人已口实。北戎王见他不语便又道:“本王看王爷失态也没甚么大不了。想是你们祭祀都用猪牛羊之类,便有人亦是陶俑木偶之类,许久不见活人献祭,想来心内震撼觉得不安,这才想救人吧?”
齐瑞儒心里转过数个年头,若是顺着这台阶下了,自然可免北戎王借题发挥两国再战,但若随了他,三叔的命就……
北戎王犹自笑眯眯瞅着他:“那位赵大人与我们打交道也非一天两天了,本王麾下不少勇士也是见过他的,不如,叫人认一认好了。”这就朗声道,“哈乞萨啊,你是与赵大人面对面交锋过的,你来说。”
哈乞萨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只见他奄奄一息生死不明。但若这时候儿应了父王,便是亲手将他置于死地;若不应,便是光明正大的反了。纵是父王现下不好说甚么,以后……便也无以后了!
齐瑞儒见他要言语,这就上前将赵壑从他手中抢过来,紧紧搂在怀里。哈乞萨不自觉退了一步,北戎王咪咪眼睛面色阴晴不定又道:“我儿便也是连日操劳,一时之间认不出也情有可原……穆萨江?”
那些祭典之人中一个脱下面具躬身:“在!”
北戎王笑笑:“你也是见过赵大人的吧,说说看,那人是不是?可不能杀错了人。”
穆萨江走近一观,齐瑞儒怒目而视,穆萨江只狰狞一笑,便回身道:“回大王,不是!”
北戎王一挑眉头:“你可看清楚了?这可不能玩笑的。”
穆萨江道:“这人要死不活的,哪里像是英姿飒爽的赵大人?”
北戎王便抚掌一笑:“如此甚好,王爷,可安心了?”
齐瑞儒咬牙切齿道:“狗贼!分明你们君臣一心,想要瞒天过海么?”
北戎王不怒也不恼,只是淡淡道:“王爷,本王敬重你是囧朝礼官这才以礼相待。又何必咄咄逼人?”
齐瑞儒还想骂人,穆萨江却转头傲然道:“绥靖王,从你们来此便不断有兵士生病,这在我们看来便是不寻常的。眼下恰逢蒙托尔神祭典,可见神灵不喜你们,降下灾祸来惩罚你们!”
齐瑞儒怒道:“分明是你们做了手脚!”
北戎王咳嗽一声:“王爷,这话可有证据?”
“这……”
“那便是没有了?”北戎王一摊手,“王爷啊,你们来,我族是盛情款待。奈何两族风俗人情有异,便有招呼不周之处亦是常情。可王爷你挑三拣四,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这也不说了。眼下又破坏我族神祭,几次三番羞辱本王,这便是囧朝示好之意?”
齐瑞儒气得浑身打抖,穆萨江过来要从他手中抢人。齐瑞儒只一抬脚踢开他,周围士兵便都围上来,齐瑞儒连退数步,身子抵到祭台边缘这便没了退路。眼看士兵将之团团围住,哈乞萨断喝一声:“住手!”
北戎王眯眼笑道:“哈乞萨我儿,便是将蒙托不达神的祭品献来,上天必会垂怜你。”
哈乞萨木着一张脸走过来,士兵纷纷让开。齐瑞儒看着他行来,不由怒目而相。哈乞萨一步一步行到他面前,看他一眼,突地一刀砍死身侧士兵回身挡在齐瑞儒身前。
此一哗变,众人皆惊。蒙托尔立在一侧冷笑:“父王,孩儿可有说错?大哥便是铁了心要叛族呢!”
北戎王看着他叹气:“哈乞萨,你的心被甚么迷惑了?你的眼睛叫甚么遮住了?苍鹰不会因为地上有一点甚么闪亮就冒然扑下去的,你看准你猎物了么?”
哈乞萨沉声道:“父王,我便是戎族不错,但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能用这下流的法子呢?”
北戎王突然笑了,只笑得蒙托尔莫名其妙,笑得哈乞萨连连皱眉,笑得齐瑞儒忐忑不安,笑得满场之人不知所措。北戎王笑罢了方冷下脸来了,这就一挥手,登时周围草丛中不知何时埋伏了几千士兵,这就分作两队,将祭台与齐瑞儒的兵士围在当中。北戎王淡淡道:“哈乞萨,你就是没有你弟弟聪明的。”
哈乞萨这就转头看向蒙托尔,蒙托尔面上全是笑,此刻脱了外头儿祭祀衣裳,露出里头儿劲装道:“大哥,你没想到吧?”
哈乞萨沉声道:“甚么意思?”
蒙托尔笑呵呵退了一步:“有甚么事情是父王不晓得的呢?你去囧朝找了赵壑,你们定下约定,此番来王庭便是图谋不轨的吧?可惜父王早已觉察,便是他赵壑再巧舌如簧,父王亦是不信的!”
哈乞萨一皱眉正要辩驳,北戎王一摆手,祭台下的士兵便引箭举弓。齐瑞儒道:“现下杀了我们,你想和我朝为敌,再启战端?”
北戎王一耸肩:“这可不是我族先开,分明是你们汉人奸邪狡猾!”
周围士卒这就齐声高喝:“踏平囧朝!”
齐瑞儒不由叫这声势所震,跌坐在祭台上。哈乞萨立时打量周遭形式。便见自个儿所辖之部全被围在当中,便是自个儿亦是在万箭之下。分明是死路一条了!
北戎王呵呵一笑,蒙托尔一抬手,身侧士兵将他佩剑递上,蒙托尔这就握在手中傲然一笑:“大哥,便是今日祭神最为畅快!想蒙托不达神得饮王族之血更加高兴,定会多多赐福,我们征服囧朝指日可待!大哥,为此番大业你功不可没!”
哈乞萨怒道:“蒙托尔,你这——”却又说不出话来,只管将手中弯刀窝得更紧。
一时肃杀之气弥漫空中,无人敢先出手,亦无人言语。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咳咳……可惜是狂犬吠日,咳,咳……”
这声音突地冒出来,便是所有人为之一振。齐瑞儒不可置信望着怀中抱着的人,他吐出一口黑血笑道:“这俪晶草滋味倒是不坏,只可惜,不是真的……该是叫做弥精草吧,季颀?”
这一时之间叫人瞠目结舌,赵壑怎的又活过来了?还口呼季颀之名,这便是怎么回事儿?诸位看官,咱们下回“计中计自有巧心思 套中套方显难上难”再说!
第三十四回
词曰:
散春红梢头喜鹊。藕花又谢,一池三分月。秋潮涌浪花如雪,踏遍天涯人独缺。
叹兴亡千秋风月。可笑世人,白发尤不觉。烽烟渡口横五岳,石榴树下望宫阙。
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情势十分危机,眼看哈乞萨与齐瑞儒手下诸将皆被困住,便是他二人亦是在重兵之下退无可退,猛然间听的赵壑咳嗽数声竟是醒来,这怎不叫众人哗然?
齐瑞儒只管愣愣看着赵壑,突地俯身紧紧搂住他哽咽道:“三叔!”
赵壑面上一苦,连连轻拍他后背:“轻些,轻些……”
齐瑞儒这便又惊又喜,拉着他手上下看着:“三叔,你,你当真没事儿么?”
赵壑咳嗽一声,撑着他的手立起身来:“怎会没事儿?那个甚么俪晶草的难吃至极,啊,不,是弥精草,是吧季大人?”
“叫我菽华道长!”但见身侧着面具之北戎士兵内有一人取了面具下来,就见一张英气卓然之脸:“赵大人,你也太不成器了,寻常人吃了弥精草便是立时发作,三日即醒。你倒好,喝下去好几天才发作,又到这会儿才醒。你想吓死他们么?”
“却来说我,说好我到十日之后你就来的,居然现在才来?”赵壑呵呵笑着,拿了巾子擦擦嘴角呕出的黑血,“这颜色倒是逼真。”
“偏巧弥精草长在万寿山,样子长得也像俪晶草。”季颀缓缓脱了里头儿衣裳,露出道袍来,“只是吃了俪晶草,不到两个时辰便要肝肠寸断而死吧。”
赵壑耸耸肩,齐瑞儒大惊:“原是我险些害死三叔么?”
赵壑摆摆手,擦擦脸道:“我也没想到要用这一招。”便望向穆萨江道,“起先我还真担心,假死之时若是千户大人手起刀落,我可就真的成了死人了。”
菽华道长哼了一声道:“他想邀功都来不及,怎会马上杀了你?你想想,叫你死在这地方,一是太师看得见,一是北戎王看得见,他可不是两边讨好么?”
赵壑只一眯眼:“你都晓得?还敢说你是道长,我真没见过你这么假惺惺的道长。”
菽华道长咳嗽一声道:“那你还不是自说要出家?现在呢?还不是赵大人!”
赵壑这就连连打躬,嬉笑着拉他,菽华道长甩了两下袖子还是没甩开,这就也懒得再动,只管斜着眼睛看看下面:“现下怎么办?手中无一兵一卒,前有恶兵,后无退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赵壑呵呵一笑:“便是如此不利之局,只有一个法子了……”
别说是菽华道长了,便是齐瑞儒与哈乞萨也看过来。赵壑转转眼珠子懒懒一摆手,摸着祭台下头猛地一拉,众人便听见稀稀拉拉之声,一阵刺鼻的味儿顿时散向四方。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火药!”
这便人人面上色变,纷纷逃窜。蒙托尔吓了一跳,连忙往下跑。却听赵壑口里笑道:“王子,怎么就要走了呢?”
蒙托尔哆嗦着嘴唇不敢答话,只想快逃。却左右脚不听使唤,这便互相绊到,顺着祭台滚了下去。却又撞到前面诸人,这便大乱。只听见嘶嘶的引线点燃之声,却又不晓得何时会炸,又会炸到何处。齐瑞儒仗剑横在身前,哈乞萨上前将赵壑背在背上,菽华道长便也从身后拿出浮尘来一挥,口中高呼:“无量寿福——”
赵壑只一笑:“牛鼻子,快别装了,马上就要大开杀戒了呢!”
菽华道长这就瞅他一眼:“你倒是好,这些杀人见血的事儿都叫我们做了,你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赵壑只管轻笑:“便也没法子,我现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哈乞萨只听着他声儿渐渐小了,心知他便是硬撑着的,纵是之前服了甚么药,穆萨江顶也是严刑拷打过的。就他那文弱的样子,如何受得住?这便一咬牙要往下冲。
北戎王立在乱军之中大喝一声:“慌甚么?!再有不尊号令私逃者,杀无赦!”
周围之兵便也渐渐定了,只哈乞萨与齐瑞儒之部也靠拢聚一处,双方互成犄角之势。静下来,那引线燃烧之声便愈加明显。北戎王面上冷笑,赵壑虽是面色苍白却也气定神闲。众人也只得听天由命一般听着那烧灼之声……
只听刺啦一声,便又不少人大喊一声扑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念着各式神佛,更有胆小的吓得尿了裤子。齐瑞儒亦是心中一惊,哈乞萨用力一推赵壑手臂夹紧赵壑的腰,菽华道长却是面色如常,浮尘一挥:“痴儿,痴儿——”
却是不曾闻得哪里有响动,众人便都愣了,好一阵子不可回神。小心翼翼四下张望,不见何处炸了,也不见有人缺胳膊少腿的,这就面面相觑愣了。北戎王昂首哈哈大笑道:“赵壑小儿!你以为本王是傻子么?你来过这祭台,本王会不检查一番?”
蒙托尔惊魂甫定,连滚带爬的拉住北戎王的裤腿:“难怪父王叫祭典之前先查看祭台……”
北戎王笑道:“亲兵们早就把你预先埋伏的那些东西都找出来了,你自己看看吧。”这就一挥手,一种亲兵推了数车火药等物出来。
赵壑笑眯眯看着道:“哎呀呀,这个真不容易。绥靖王手下的兵士果是不一般,便是生病了还能完成如此计划。”
北戎王冷哼一声:“可不是?我的勇士们足足花了一个晚上才找出来呢!”
赵壑哦了一声,齐瑞儒这就皱眉,哈乞萨亦道:“真是天亡我也……”
“谁说的?”赵壑便一笑,“可别忘了奇兵。”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一般剧烈摇晃起来。飞土流石四散倾泻,人人站立不稳纷纷倒地。耳中隆隆之声直震得脑中昏聩,不辨东南西北。
好一阵子方歇了,齐瑞儒趴在地上定定神,这就拍着身上起身寻人。转头看去,只见哈乞萨身上埋了不少浮土,只露出一只脚来。齐瑞儒心中一动,连滚带爬过去,七手八脚将他刨出来。只见哈乞萨背身对着,翻过身去,但见他将赵壑紧紧搂在怀里压在身下,死死抱着用身子掩住。齐瑞儒心头儿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儿,这就抱起赵壑一边儿拍他脸一边儿连声儿道:“三叔,三叔!”
赵壑已是面如土色,也分不清哪里是泥了,齐瑞儒急得满头是汗,却听哈乞萨叫他手下人唤醒,这就跌跌撞撞过来。一见便也愣了。却又忙的转身指挥士卒行事,先将局势控制下来。菽华道长也跟过来,从袋子里翻出一颗药丸来塞进赵壑嘴里,叹气道:“他便总是这样儿,不把自个儿的命挂在心上……”
齐瑞儒心急如焚,却听一人道:“王爷……”转头看时,差点儿没认出来。
眼前人一身泥土灰尘,面上红了一半,却是皱眉歪斜着行过来,这便上前扶住他:“王弗居?”
可不就是王弗居,只见他血顺着脸颊滴下来,半张脸便都看不清楚了。齐瑞儒这就瞪大眼睛:“你这是……”
“无妨无妨……”王弗居扯着嘴角一笑,“便是赶上了……太师与赵大人定下的用火药之计,便是要他先寻着了赵大人埋伏下的……只是他却忘了,埋了一次便可再埋第二次……”
齐瑞儒并无喜色,心头只一紧:“便是你要杀我三叔,亦是可为。”
王弗居一愣,随即呵呵一笑:“说的是,我竟忘了这茬儿。”
齐瑞儒正要说话,却听见那边儿赵壑咳嗽了一声,似是醒来,这就忙的又转过身去。王弗居叫他一放开,就忍不住伸出手来想拉他,却是差了一点儿,便就愣在那里,只觉得面上的血一滴一滴宛如从心里流出的了。却是身子一晃,苦笑一声。却有人伸出手来扶住他,这便抬头看:“大王子……”
哈乞萨扯了一块衣服料子给他扎在脸上:“伤了哪里?”
王弗居一愣,便笑道:“大王子又何必呢?便是我死了也没甚么。”
哈乞萨看眼一片狼藉的北戎王所在之地:“死了够多人的,够了……”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马啸,众人惊魂甫定这就抬头看去,却见一队人马急行而来,将此处团团围住,打头儿之人便是高举“赵”字帅旗的。有清醒的北戎士兵顿时惊呼:“壑三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