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群雄逐鹿,祁国胜出,两年过后,祁国皇帝祁川斩杀了胞弟慧灵王祁风和平天大将军洪瑞一
族,所谓伴君如伴虎,那祁风和洪瑞都是开国功臣,所以坊间一直流传二人是因为功高盖主
而遭此大祸,想那天子祁川自然是不会容他们于世的。
第一章
南方,八月,正是闷热流火的季节。
杨镇虽小,倒真是个热闹的小镇。
公子爷模样的男人坐在镇上最大的食肆二楼的雅座上,紧锁着眉头,肃穆的神情与他年轻英
武的脸庞很不相称,四周站着的几个随从也是一副肃穆的表情。从下午开始,公子爷就一直
坐在哪儿,看着对街的那个小酒馆,准确地说,他是在看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三十多岁模样,躺在一张竹塌上,两条腿闲适地叉开着,闭着眼,扇着把破竹扇,
象是睡着了,而在他身后的小酒馆里,人声嘈杂,细听不是喝酒划拳的声音,而是一片起起
落落的叫好观战声,突然,闭着眼的男人睁开了眼,眼底光芒一现,紧接着身型一拧已窜进
了酒馆,坐在二楼雅座上的公子爷了然一笑,对左右说着:"走,看看热闹去。"
一行人走下楼,踱进那家酒馆,只见酒馆里,落座的人不多,而西南角的桌子则围着一群人
,喊着:"咬啊,咬啊,咬它!"隐隐听到虫子叫声,这干人原来是在斗蟋蟀。
公子爷一行在旁边落了座,殷勤的小二已过来招呼:"客官,要点什么?"公子爷不搭话,旁
边的随从只说:"只管好酒好菜伺候着。"小二见这阵仗,自是当做达官贵人到了,不再罗嗦
,进后堂准备去了。一会儿,西南角那一桌,又是一片高涨的叫好声,随即人群四下散去,
显出中间那张桌子上趴着的赫然是那个刚才在竹塌上睡觉的男人。
"嘿,我说你胜,你就胜,谁又能赢你了,只是这出风头的事,是再也做不得了,知道吗?"
男人拨弄着瓦罐里的蟋蟀,自言自语着。
公子爷慢悠悠地站起了身,走了过去:"阁下,我也有一物件,不知能和你的宝贝斗上一斗吗
?"
拢着瓦罐的男人这才抬起头,看了看他:"官爷的物件定是个神物,小的怎敢和官爷斗?"
"你招子放亮点,我们爷你也敢顶撞!"公子爷身边的一名随从已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冯琛,你先退下。"公子爷斥道。
那男人缓缓地站起来,已不似躺在竹塌上那般皮赖,清瘦的身上挂着件灰白的衫子,竟有种
出尘的味道。
公子爷嘴角隐约显出个微笑,从那冯琛手里拿过一个锦盒,在男人面前打开,男人看着盒里
的东西,不禁猛地抬头。
公子爷开口了:"这青竹和你那只鸣凤都是极品,你不想赌上一赌?"
男人犹豫着,半晌,笑了:"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公子爷在那男人的笑容里有些失神:"你赢了,你可以随便点一样我身上的东西,而我赢了,
我要你身上的所有衣服。"公子爷说着这话,语气里已带上半分调笑。
男人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无奈地一展眉头:"爷要我脱衣露丑,只管吩咐就是,何必费这些
周章。"想着这些纨绔子弟就是寻些乐趣,当即也不多说,只管把自己的蟋蟀倒进锦盒里。
"你不说你赢了要什么吗?"公子爷问道。
"我只想要个清净,爷能否给我?"男人小声嘟哝着。
公子爷正待搭话,那锦盒里的两只已然缠斗在一起。坊间的促织斗,都是些凡品,想这两只
上佳的蟋蟀当真是极品中的极品,几个回合已让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小的锦盒里,俗
话说,白不如青,青不如赤、赤不如黄,这两只黄色的虫儿当真是遇到了对手,叫声都透着
不一般,一会那鸣凤落了下风,被青竹咬住了腿子。
公子爷眼里露出得意之色,瞥那男人,只见那男人嘴唇抖了一抖,已拿了根小棍把两只蟋蟀
分开:"我输了。"
"哈哈哈......"公子爷象是早已预料一般,拖把椅子坐下,说着:"这就脱吧。"
男人不情愿地解着衣服,眼睛还在看着锦盒里的虫子,酒馆里的众人早已被公子爷手下轰了
出去,小二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公子爷挥手示意他的手下到门外守着,而后坐在椅上,看
着这个男人站在空荡荡的酒馆里宽衣解带。
男人脱了白色的衫子,慢慢地解开中衣,随着他的动作,露出一小片胸肌,男人的身体不算
精壮,皮肤有点苍白。只见他脸上已泛出困窘之意,默默地看向那公子爷,见他没有什么表
情,只好无奈地把手伸向了腰带,不一会儿,一具男人的身体已全裸于眼前,公子爷不禁倒
吸了一口凉气,男人的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翘臀,端是个好身材,但是那苍白的皮肤上,却
布满了道道浅色的伤痕,想是很久以前的旧伤了。
公子爷慢慢站起身,围着男人慢慢地转了一圈,男人在他的审视下已然闭上了双眼,只盼这
种羞辱马上过去,突然他感到一只手攀上了自己的肩头,顺着膀子缓缓滑下,按在一处,不
动了。一会儿,公子爷沉声说道:"洪将军这伤终于是好了啊,难为我挂念这许多日子!"
他的话音不高,但听在男人耳里,却似晴天霹雳,男人猛地睁开眼睛,回过头看着公子爷,
公子爷看向他,眼里却象浮出一丝怨恨:"你找得我好苦啊,洪瑞!"
第二章
男人眼眸里精光一闪,随即又熄灭了,他弯腰拣起衣服披在身上,淡淡地说:"官爷认错人了
,我不姓洪,我姓杨。"在公子爷错愕间,自称姓杨的男人已然快速穿好衣服,对着他深施一
礼:"小人已付过赌注,这就告辞了。"说着,把自己的蟋蟀拨回到瓦罐中,小心捧着准备离
去。
"站住!"公子爷厉声喝道:"你不是洪将军,你背后那箭伤从何而来?"
男人一怔,随即又转身深施一礼:"那是小人不济,斗蟋蟀时,与人争执,被人用利器所伤,
不是什么箭伤。"
公子爷见他形容做派看似有礼,实是软中带硬,俱不承认,真是急不得恼不得,只得眼睁睁
看着男人走出了酒馆。
守在门外的几名随从见公子爷放那男人走了,急忙赶到公子爷近前,为首的冯琛问道:"爷就
这样放他走了吗?"
公子爷沉思着:"怕是他想隐姓埋名长此以往下去了,先回客栈吧。"
"那......"
"你暗中跟着他,不要让他跑了,只要他还在杨镇,我就是绑也要绑他回去。"
"是"冯琛拱手转身去跟着那男人,公子爷带着剩下的几名随从回到了客栈。
到得客栈上房,公子爷背负双手立于窗前,天色已暗,南方的傍晚,残阳落日,蛙鸣四起,
竟是一派萧索景象,公子爷看着天边渐渐褪去的红色,一时间陷入回忆,竟似痴了。
公子爷乃是当朝天子祁川的大哥慧明王祁敬之子祁书衡,年方弱冠,已是文武全才,深得祁
川器重,被封为兵部侍郎,官奉二品。
十年前,时逢大祁开国,百废待兴,祁书衡只得十岁,却已知当朝除了天子祁川和他三叔慧灵
王祁风文韬武略、丰神俊朗外,还有一人一直为人们所传颂,那就是为大祁江山立下汗马功
劳的平天大将军洪瑞。坊间传说他美人良将,竟是比那皇帝和慧灵王还要胜上一筹了。
少年自然是把英雄供奉在心里的,祁书衡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一睹其英姿,而那一日,正好有
一个机会。
那年慧灵王生日,大宴宾客,皇帝祁川也到场祝贺,一时间,慧灵王府灯火通明,百官齐贺,
热闹非常。
祁书衡与一群王子王孙坐在下首,看着上座正中那人英挺伟岸,鼻直口方,两眼不怒而威,
正是他二叔天子祁川,而他左边的则是与他面貌有些相似,气质温和的三叔祁风,还有自己
那唯唯诺诺的父亲祁敬,而右边那位,一身白衣,坐姿挺拔,斜飞青眉入鬓,吊梢凤眼含情
,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儿!想必他就是那平天大将军洪瑞了。
席间,自有附庸风雅之士上前吟诗作对,对皇上王爷大行奉承,言辞甜酸露骨,极尽阿谀之
道,祁川不以为忤,听在耳里,只是大笑数声,倒尽显了帝王豪放之色,只见他转向洪瑞:"
听闻洪将军也喜欢作诗,不如借今日高兴,吟几句来听听如何?"
只见洪瑞微微一笑,一拱手站起身来,行到大厅中央,沉吟半刻,说道:"一马平川啸,双骑
纵天横,三军煮酒令,尽得旭日升!"
洪瑞吟着这诗,长身玉立中,声音似穿越了九宵,祁书衡只觉心中激荡,热血汹涌,只盼了
能跟着眼前的人儿一起策马奔腾,决战疆场,适才洪瑞给他的风流倜傥之感这会子已被将军
的豪情壮志所代替。
然而,大厅里却是一片寂静无声,观那座上的祁川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而父亲祁敬则皱
起了眉头,慧灵王祁风脸上一怔之后起身对着祁川倾身拱手道:"皇兄,洪将军此诗作得好啊
。"
"哦?皇弟请讲。"祁川象是回过神来。
"想我大祁开国,正象那冉冉旭日东升,臣能在生日宴上听到如此形容,真是高兴,相信在座
的各位大臣皆与我一般心思,盼我皇一代明君引领我大祁至如日中天啊。"说着已然跪在了地
上,大厅中央站着的洪瑞犹豫片刻后也跪了下去,厅里众人看此皆是诚惶诚恐,皆起身拜倒
,顿时呼啦啦跪了一片。
一时间,大厅里满是"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哈哈哈......"祁川大笑着起身说道:"都起来吧,今日是我皇弟生日,大家都不要拘于君臣
之礼。"说着看向祁风:"皇弟想必准备了歌舞,还不快宣了上来。"
"是是......"祁风马上击掌,一会儿鼓乐响起,一群舞娘翩然而至舞蹈起来,众臣皆归位,
祁书衡偷眼看去,只见洪瑞也回到祁川的右首,祁川对他点头示意,大厅里马上又是一片热
闹景象了。
这一番热闹一直持续到二更天,才随着皇上的摆驾回宫而陆续散去。
祁敬和祁书衡回到府里,祁敬把他叫到书房,祁书衡定定地站着,只见父亲背着手在房里踱
来踱去,眉头紧锁,祁书衡自幼只知道父亲是个少言寡语,一门心思看书作画的人,近年来
随着年龄增长,他渐渐感到父亲对人对事唯唯诺诺,每每抱病在家,很少上朝,今日见到他
这般凝重的样子,一时间很不习惯,不禁有点惴惴不安。
祁敬停下步子,看向祁书衡:"衡儿,你对方才洪将军所作的诗怎么看?"
"豪情天纵!不愧是大将军!"
"你可知他诗的意思?"
祁书衡一愣,父亲饱读诗书,这是在考自己啊。
"将军诗中所云,将军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皇上和皇叔帅军平定天下,赢了这大好江山,大
祁如旭日东升,乃是歌功颂德之作啊。"
"意思是不错,可你知道他犯了皇上的大忌吗?"
"大忌?"
"自古皇位只有一个,如今我大祁刚趋稳定,他云"双骑纵天横",是把你三叔和皇上相提并论
啊!"
"这如何是好?皇上岂非要治罪于洪将军?"祁书衡年纪虽小,但这君臣之礼却是懂得的。
"洪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恃才傲物,锋芒毕露,早晚要吃大亏的,幸好今日你三叔为人机警,
化解了此事,只盼今后他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祁书衡心中,早已把洪瑞奉为天人,这会儿听父亲如此评价他,竟有点不以为然:"父王此言
差矣,洪将军战功赫赫,是我大祁的开国功臣,皇上重用他还来不及,即使一时受不了他的
不敬,断也不会真地治罪于他。"
祁敬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衡儿终究是长大了,这想法倒也不错,为父也希望皇上永
远不要治罪于洪将军啊。"
祁书衡心中一动,一拜倒地:"今日孩儿见了洪将军之面,这练武的心思算是存下了,望父王
成全!"
原来,祁书衡从懂事起就听着大人们议论二叔、三叔和洪瑞三人情同手足,一起驰骋疆场的
事迹,一直希望自己长大以后也有一身好武艺,能行军打仗,成就一番事业,而父亲却从不
让他习武,只推说,武固然能安邦,文才能定国,只为他请了文官老师,这样长此以往,习
武就成了少年的心事,今日借此说了出来,只盼父亲能应了自己的请求。
祁敬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为父一直希望你文有所成,能领会这世间众事,而不要成了那一介
武夫,即使精忠报国,却难免最后落了个孤家寡人,身首异处,罢,罢,罢,你若答应了不
与你三叔和洪瑞为伍,我自会答应你。"
祁书衡跪在地上,听着这话,不知是喜是忧,只认定自己这一生恐怕都要与那洪瑞脱不开干
系了。
第三章
这厢祁书衡思绪万千,那厢洪瑞出得酒馆后急匆匆在路上走着,不一会儿他就发现后面有人
跟踪,他苦笑一声,放慢了脚步,看情形,那个年轻的官爷并不是皇上派来的,不然早已把
他捉回去了,哪有放虎归山的道理,那他是谁呢。
洪瑞思索着,不禁又哑然失笑,如今自己只是个平头百姓,却还要理那些前尘往事做甚,最
不济那祁川再要了自己命去,自己现在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谁怕谁!至此,心中有了计较
,这步子是越发迈得轻松了。
他边走边看着瓦罐中的蟋蟀:"你倒好了,见识了那青竹,可知道厉害了吧?要知道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啊,不然,你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只得一瓦罐存身,再也回不去草野了。"说着
,已到了藏身的破庙,他一步跨进去,对着堂上的佛像拜了一拜,随即拉开地上的破竹席,
盘腿坐了,盯着那罐子里的虫子,耳朵却没闲着,只听到庙外那跟踪的人的脚步停了,听了
那人平稳的气息,已知他是个高手。
洪瑞打了个哈欠,对着罐子自言自语道:"好你个为虎作伥的东西!只仗了有三分本事,就如
此嚣张,叫什么叫?看我一会儿揪了你的须子,这会儿不要吵了大爷睡觉!"说着就势躺了,
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说来奇怪,那罐里的虫子当真听懂人话似的,随着洪瑞躺下去,竟然
不叫了。
门外的冯琛听了洪瑞的指桑骂槐是哭笑不得,他二十五岁进慧明府,跟着祁书衡已五年,因
为为人谨慎,武艺高强,祁书衡已把他当了半个心腹,主人的心思他如何不晓得,来杨镇跟
了这人三天了,定是把他当作了很重要的人,只是主人为何对一个斗蟋蟀的赌徒如此感兴趣
,他不得而知,只知道对此人是不能轻举妄动,听着里面那人鼾声平稳,想是睡熟了,就急
忙赶回客栈复命。
冯琛前脚刚走,洪瑞就睁开了眼睛,他坐起来,看着怀里的瓦罐笑了:"嘿嘿,真乖!饿了吧
,我这就喂你。"说着一摸怀里,才发现放在那儿的一小袋米渣早在刚才在酒馆里脱衣服时就
掉了,当时只想马上脱身,早忘了它,这会儿去哪儿找去,这时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他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