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的雪。
展昭的脚步很轻,可还是惊动了叶朝枫。他转过头,对他微笑,樱花瓣就从他脸前划着漂亮的弧线落下。他动了动身子,更多的花瓣从他的肩膀滑落到地上。
他伸手接了一片,对展昭说:"这是樱花吧?在辽国看不到呢。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
展昭定了一下,缓缓开口:"东区就有两株啊,在外语学院门口。不过是白色的。"
"是吗?"叶朝枫拍拍身上的花瓣,"事情完了吗?可以走了?"
展昭点点头,"耽误你不少时间吧。"
"没事。"笑,"我看你这人还真热心呢。办这活动很费心吧?"
展昭的声音有些沉,"不算。我也是从这样的学校走出来的,我知道那些书对这些孩子有着怎样的意义。"抬头看看露出惊讶的叶朝枫,"我没和你说过,其实我爸也是学医药的。不过际遇不好,一直在镇上的医务所做个小药剂师,我妈也就跟着他在那里做了个护士。那里很偏僻,教育环境不好,我小学读的就是民办的学校。我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
叶朝枫注视他,暖黄的夕阳下,少年的脸是蜜一般的颜色。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了落他头上的一片樱花瓣,"我们快走吧,再晚就没班车了。"
依旧空荡荡的末班车,还是最后一排。市郊的视野很开阔,可以看到夕阳在施工中的建筑物后面一点一点沉下去,高高的脚架车立在空地上。天空是纯纯的靛蓝,没有云,也没有鸟儿。
叶朝枫只觉得肩上一重,才发现一颗温热的脑袋靠了上来,再一看,这孩子已经睡着了。
眉是微微颦着的,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长长的睫毛,浅浅的鼻息,睡得很安静,很安心。
叶朝枫笑了,这人白天不知道搬了多久的书,定是累坏了。于是轻轻挪过去了点,手搂过展昭的腰,防止他滑下去。一股皂角的药香飘进鼻端,那是他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含蓄的味道。
不由靠着他的头,也闭上了眼。
展昭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开进市区了。天黑完了,路灯把大街和建筑物照得通明,霓虹灯下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片繁华喧闹。
他那时才发现自己一直靠着舒服的,其实是叶朝枫的肩膀。立刻尴尬地直起身子。叶朝枫一直笑,说你睡得真死,我给你辫了小辫子你都不知道。
展昭估计还没睡醒,真的去摸脑袋,惹得叶朝枫坏心地大笑,傻瓜。
"我们在外面吃了再回去吧?现在食堂也没饭了。"叶朝枫和展昭商量,"你想吃什么?"
展昭想了想,有点犹豫,说:"清蒸鱼。"
叶朝枫笑了,"果真是猫。"
他拉着展昭在市中心下了车,跑去商业街上一家上等的鱼馆,叫了清汤火锅。展昭一直说不用来这么好的地方,我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
叶朝枫微微寒了脸,说我请,你给我坐下来吃!
展昭心里一暖,手已经被那人拉住,拽到凳子上。筷子还没拿起,一块已经去了刺的鱼肚肉就给夹到了碗里。
"你不吃辣是吧?"叶朝枫说,"喝点什么?好孩子,好学生,烟不抽,啤酒总可以喝吧?嘉士伯?蓝带?"
展昭扭捏了一会儿,也放开了,说青岛就可以了。
叶朝枫笑着摇头。两人拿着瓶子干,清脆地响声,欢快的,迅速融入周围喧哗的人声中。叶朝枫卷起了袖子,点上了烟。
火锅腾起的白雾间,他看到展昭脖子上亮晶晶的一条,那是他上学期送他的幸运链。笑着抿口烟,原来他真的一直戴着。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自习的时间了,两人都又饱又累,一身鱼和酒的气息,活像刚刚腐败了回来。
叶朝枫拍拍展昭,说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了,明天上自习,我帮你补辽语。
"是,叶老师。"展昭把书包挎上肩,"今天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几次了!"
"不一样。以前谢,是你帮我搬书,这次谢,是你请我吃饭。"展昭低下头,"真的很不好意思,其实这顿饭该我请的,今天......我过生日。"
叶朝枫定了一下,"满二十了?"
展昭点点头,"以前这个时候,我妈不管家里多困难,都做我最爱吃的清蒸鱼。所以今天就顺口......"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温柔宠溺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生日快乐!"
从那以后,展昭只要一有义务活动,叶朝枫就跟着一路去。
展昭没想到这个义务援助教学的活动会持续他的整个大学生涯,更没想到叶朝枫也就这么陪着他走了整整两年。每隔一个星期,同一个时间,同一班公交车,永远是最后一排的角落。
或低语交谈,或相依小憩,时光从窗口随风流泻进来,在两人身上一转,又悄悄从另一边离去。没有痕迹。
叶朝枫回国后,跟随展昭做义工的是丁月华。
第一次去的时候,小姑娘一看到公交车的车牌号就暧昧地笑了,非常甜美的笑,说真巧啊,居然是520路呢!
展昭说520怎么了?
丁月华抛给他一个美丽的白眼,"这都不知道?520就是‘我爱你'啊!"
展昭当时定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叶朝枫还在的时候,他一点也没发觉到。
#####
耶律皓兰和白玉堂也算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毕竟两人原本相隔十万八千里,偏偏在小小的宋大三食堂相遇上,也是需要缘分。
宋大食堂的口碑在整个开封的大学里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白玉堂来上学前卢方就和他说过学校老食堂的回锅肉如何地道,碧绿的蒜苗衬托酱红的肉片,大师傅一瓢下去,肉起油落。
卢方说得自己口水都下来了,惹得白玉堂还以为就此可以奔小康了。结果来了一看,直呼表哥诚欺我也!除了三食堂的菜没有变异,其他食堂的东西基本看不出原材料是什么,汤都和农夫果汁一样,舀之前先要摇一摇,勺子才会舀到料。
而这大半年下来,111寝室的兄弟们在饭菜里吃出了头发,铁丝,苍蝇,尼龙绳等国家明文规定的非食用性的东西。宋大的土豆发了芽,宋大的鸡蛋里有石头!
起初白玉堂等人受不了这个委屈,也有找过大师傅评理,掌拍桌子脚踩板凳。结果也不过是师傅给加了一毛钱的米饭,还参合着沙子,吃得只哽。
李寻欢优雅地伸手拍拍白玉堂,安慰咬到石头的自家兄弟,"没事没事!久了就习惯了。"
"这都还习惯得了!再这样下去照你的进化论咱们还不迟早变鸡了!"白玉堂呸呸乱吐,拿起龙啸云的可乐就涮口。
"童言无忌!"李寻欢把玩着他的手术刀,"雕也是禽,你怎么不拿它做比喻!活该你给咽!"
没有选择也是选择,白玉堂也不愿意天天叫外卖标榜另类,只有挑最好的三食堂用膳。毕竟人家展昭和叶朝枫不也是天天三食堂吃饭,照样活得水灵水灵的。
果真和李寻欢同学说的一样,久了也真的就习惯了。也许是沙子起了摩擦作用,也许是到了年纪,连嗓音都更加磁性。
男生能闹事,也好打发,而女人一旦给得罪,就得割地赔款了。
那是暖洋洋的四月的一天,白玉堂从画室钻出来,带着一身松节油的味道拎着饭盒去食堂打饭。
食堂电视里在放新闻,西夏的金融新秀、小帅哥李元昊在镜头前微笑。捧着饭盒的姑娘们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电视屏幕。
画面一转,宋朝宋安队正和辽国辽宁队踢亚洲杯,底下顿时一片叫好,男生们都呼地聚集过来。
也就是在这片叫好喊臭的嘈杂声中,白玉堂听到一个女孩子冷冷的声音:
"师傅,你们宋大的肉,精贵的很哪!难不成都是从唐僧身上割下来的?"
那一声叹息仿若半夜里枕边有无形人呵了一口冷气,又像教室后门漏进来的风,冷得像是寒冻腊月的雪啊,飘进了脖子里。
白玉堂扭过头去寻找声源。
一个身段修长窈窕的女生昂着头站在师傅面前,头发和乌木一样,又像瀑布,长长地披在身后。雪白的衣服,裙子底下露一截洁白纤细的小腿,踩着高根凉鞋。
大概是感觉到了众人的注视,少女施施然转过头来。只见轮廓鲜明却柔美,直鼻明眸,红唇半吐樱桃,肤洁如月。
在第一章的时候就说过,宋大的女孩是出了名的漂亮的。可看来看去也都是中原人的坯子,久了也会有审美疲劳的。耶律皓兰这辽宋混血儿在基因方面就实现了优化,容貌和大脑双重优秀。
食堂的师傅估计是少林寺跳槽过来的,具有出家人的素食习惯和面对美色的漠视,挥舞着大勺子道:"肉?同学,现在北方有非典,南方闹干旱,中东国家成天武装冲突,东瀛人袭击我们的大使馆。你怎么就只看到碗里的肉啊!"
皓兰拧着眉,我投诉你们食品质量,你紧张局势做什么?
正说着已经有好事或者好色的小工跑了出来,站到师傅身后助威,"同学,想吃好菜上思佳酒楼去,我们这里是食堂。"
旁边的人在大笑。有人象征性地喊:"妹妹来这里,哥哥请你吃鲍鱼。"
耶律皓兰娇惯着长大,哪曾受过着等奚落,顿时怒意加盛。
在白玉堂看来,这个漂亮妹妹却是一副委屈吃亏的样子。于是揣了一脚瞎喊的兄弟,出来主持正义,大声道:"师傅说得对!我还建议食堂改革,这菜里的青虫一直不够分量,饭里沙子最近少了,我们的消化都没以前好!学校太不关心我们的生活了,我建议以后加一道菜叫观音土!"
旁边的人已经翻着肚皮笑了。皓兰望过来,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貌美少年对她挤眉弄眼,却一点也不觉得猥亵,反而俏皮亲切。不由微笑。
美人一笑倾城。
白玉堂功成身退,三下五除二刨干净碗里的饭,挥挥手就走了,没学纨绔子弟上去要手机留QQ号。干脆,潇洒,背影萧萧。最完美的退场,和皓兰小说中的男主人公一样不羁。
这次见面非常非常短暂,估计不到三分钟吧。总之是短到电视里裁判罚了一个黄牌大家都还在扯皮,这么的戏已经演完。
可有时候一秒钟就可以注定很多事了。
于是皓兰深刻记住了这个男生,特别是他微微歪着嘴巴,玩世不恭的笑,也不知道是笑食堂师傅还是笑的她。笑得那么率性,以至于她多年后披上嫁衣的时刻还想了起来,不觉一起微笑。
要一个美丽的女孩记住众多男生中的一个是很不容易的,白玉堂被记住还在于他也是美人,男生中的大美人。
皓兰那天回寝室许久后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氛里,还在回忆那个男生懒散却犀利的眼神。她记得他也是穿得一身雪白,弄得和要去奔丧一样,脚上是一双名牌跑鞋,头发留长,不是搞艺术的就是搞摇滚的。脸蛋标致得很,眉毛和他的人一样张狂地扬着。
才想起没有道谢。
耶律皓兰从那时起,第一次盼望再见到一个人。
嘉佑往事第六回暗香浮动月黄昏
如果说丁月华是野蛮女友,那耶律皓兰多少有点像007女郎。
白玉堂和她重逢在大二的开学,枫叶未红,但是菊花已经怒放的季节。
宋大东二教后面是一长排古老得可以拍鬼片的房子,据说是化学系的老实验楼。房子外是浓密的植被,高高的茂盛的树和一大片的兰花草。大太阳天看过去,林荫润碧下是点点洁白兰花,很是漂亮。但到了晚上,稀疏的路灯和鬼火一样一闪一闪,窗户里亮着模糊的灯光,就差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拉着过路人哭诉:我死得好惨啊......
虽然这么诡异,但这段路过去,生命科学院大楼前面的东四教却是个上自习和谈恋爱的好地方。
偏僻,人少,特别安静。
皓月当空,或埋头苦背辽语单词,或依偎在情人怀里你侬我侬,别有一番滋味。
那天白玉堂给王朝拉着,很难得地去上了一回自习。白玉堂怎么会是安静坐着的人?在座位上捧着本大学辽语磨皮擦痒到了九点半,忍不住了,蹬蹬跑了个没影。
从东四教回东一舍走的就是那条鬼火飘飘的道路。还没到十点,上自习的人都还在教室里,外面分外安静。
所以那四个穿西装的家伙拦住一个窈窕少女的时候,白玉堂一眼就看到了。
少女白衣胜雪,黑缎子般的头发,背影非常迷人,头发遮掩下耳环亮晶晶。一看就觉得不论劫财还是劫色都会大有收获。
少女停了下来,很镇定地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
他们在交涉。白玉堂倒是没有急着上去。那姑娘那么冷静,一时还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说回来,小混混有穿上好的西装的吗?
往前迈了几步,就看白衣少女侧着身子想过人走,一个男子滑了一步,手一伸,拦了去路。幽暗的路灯下,那四个男人排成一个半圆,赌住了女生的去路。
白玉堂脚快脚步走过去。他听到少女在说:"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他也出声了:"当自己F4啊!围个小姑娘做什么?"
众人一惊。那个女生借机错一步,要先走。一个男子迅速地擒住她的手腕。另外两个则迎向白玉堂。
他们的口气很不好,他们粗声粗气地说:"走开,不关你的事!"
白玉堂只看到那个少女试图挣脱未果,一言不发,拨开拦在前面的人要过去。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两个男子抓住白玉堂想把他拖开。白玉堂出手敏捷,反扭,错步,借力腾空斜踢出脚,最后往对方屁股上一揣,干脆利落解决了俩。
扭头想去解救大灰狼爪下的小白兔,结果却是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少女优雅抬腿就给一人下颌一记准准的狠踢,看得白玉堂的牙齿都痛。
又迅速拽过抓着自己的那人的手,反身。
满分的过肩摔!
那啪地一声,就像摔了一个大西瓜。
那个下巴挨了一记的家伙似乎还不死心,又爬起来。白玉堂见状冲了过去,不过他慢了一步,少女一招太极撤步捋挤,外送一脚中要害,踢得对方惨叫。
也许是连贯动作,也许是白玉堂赶来的真不是时候。皓兰头也没回,很顺手地就捞过从身后赶来的白玉堂,以一个潇洒的过肩摔结束了这场表扬。
本来以白玉堂的身手是完全可以避免这一状况的,但当他给摔在半空中的时候还没想通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来个雁落平沙了。
于是他和宋大的水泥地来了一次零距离的亲密接触。
白玉堂活了这十九年,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他自认除了被丁月华那丫头当块抹布丢来丢去外,还从来没有被其他人这样对待。
天上的月亮是那么圆,有只蚊子振着翅膀嗡嗡飞过。一张美得闭月羞花的脸蛋挡住了视线。
当耶律皓兰看清这个遭受鱼池之殃的男生正是那天在食堂帮她解了尴尬的人时,眼睛里一亮,呵呵笑了。
"哟!同学是你啊!你没事吧?没摔疼你吧?呵呵你怎么那么倒霉那个时候跑过来。你还能动吧?腰拧着了?"
白玉堂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心想红颜果真是祸水,咬着牙笑说:"没事!这花拳绣腿的一点都不痛,我是没站稳而已!"
皓兰捂着嘴笑。
那时候白玉堂还不知道这个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其实是空手道八段高手,或者,他知道这女生身手不简单,但身边有了丁月华这一号魔女,所以从不觉得女孩子随便一脚可以把人踢老远是件很稀罕的事。
那F4倒是没有多纠缠,爬起来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白玉堂问是什么人啊?
皓兰说没什么,有女人以为我抢了她男朋友,找人堵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