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过雪白手巾擦一擦手,我没抬头,淡淡打断齐景天的话头,“齐先生,你说的合作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具体说说呢?是合资经营,还是并购?当然,不但现今,就是过去的超越企业也是没能力收购恒瑞集团的。”
“具体的合作嘛……我两人今日下午刚刚下飞机,萧先生这是在给我们出难题了。
齐景天的声音悠然中带着笑意,不必抬眼去看,我也知对方眼中必然闪烁着半是揶揄半是促狭的神情,有本事一句话四两拨千金,把我的置疑推搪得一干二净,看样子,一年多不见,齐景天的商业才能可没有退步啊。拿过紫砂茶壶,我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黄山云雾,“是萧睿强人所难了,抱歉抱歉,我实在该在两位仔细调查研究后再问这个问题的,不过,今年全球IT业都不景气,恒瑞集团在这个时候还有兴趣与超越企业合作,真是让人佩服萧御阳总裁的魄力啊。”说着话,我转过头去,望着章骥,“章总裁,”超越企业出事后,原本是副总裁的章骥已经升为总裁统筹全局了,“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菜呢,也已经上完了,两位贵宾远道而来,到这时候都还没有好好休息,一定已经很累了,不如,我们送两位贵宾回宾馆?”既然再也问不出象样的结论,那也就不必再浪费时间和他们纠缠下去,有这时间心力,还不如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萧睿……这……”章骥显然不曾想到我会有这样的提议,一时反应不过来,望着我有点发怔。
“我送两位回宾馆,两位不会嫌我冒昧吧?”不等章骥点头,也不给齐景天与风弥羽说话的机会,我已抢先站起,微笑着叫过侍者结帐,“我们马上开车送你们回宾馆。”
齐景天与风弥羽对望一眼,两人同时微微摇头,齐景天苦笑着也站起身,“不敢当,若得萧先生特意相送,真是荣幸之至。”
“我不过小小一个秘书,两位何必客气?”我淡淡看了他两人一眼,想了一想,转过身去,望着章骥,“章总裁,我们走吧?”
“送我们两个,何敢劳章总裁大驾?”齐景天踏上一步,拦在我和章骥之间,话虽然是对章骥说的,眼睛却始终盯在我的脸上,整个晚上始终似笑非笑的眼神,竟然炽热如火深幽如潭,对他,我虽从未真正倾心,又早已绝了来往,但此刻接触到他若痴若狂的眼神,我心底某个地方,还是被撞了一下。
“有萧先生送我们就可以了。”这句话,齐景天说得极其认真严肃,那种发于中而形于外的异常执着,连我都微微吃了一惊。
“既然齐先生这么说,那我一个人送也无妨,章总裁,公司里可能还有事需要你处理吧?”这一个晚上,我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违背了职场上的规矩,身为秘书,本来决不可以代总裁做决定,但如今的情况特殊,章骥显然已经满头雾水,他哪里搞得明白我和齐景天之间的暗潮汹涌?而我心里清楚,今夜,是到了和齐景天做个了断的时候了,而我和章骥的表面上下关系,再也维持不了几天。
《解连环》
第二十一章
晚风清凉,月色如水。
我与齐景天并肩而行,他坚持要走回宾馆,我没意见,他不说话,我也乐得沉默,早已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总要有个了断,而这个了断,大可让对方先提起。我已为着他和另一个偏执狂吃了不少苦头,没必要还为了这些无聊的事烦心。
“你很维护那个叫章骥的小子。”走过一条街,齐景天终于开口,声音在晚风里振荡着我的耳膜,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里似乎带着一点点叹气的痕迹,拿眼角余光瞥一眼月光下他越发俊挺的侧面,我不禁也微微叹了一口气,真是一等一的好人才,前生也不知道欠了我什么,才巴巴地要在我这里吃点苦头。
“他是我老板,我是很敬业的人,你也知道。”这话,我说得问心无愧,当年在齐氏时,我也同样尽心尽力,只为保全齐氏基业与齐景天的事业。
“他看着你的眼神可不是老板看员工的眼神,”齐景天停下脚步很注意地望了我一眼,见我一脸安之若素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就是了。”
“他还是清清白白的,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我微笑了一下,抬头望一望月亮,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章骥望着我时,那种热切的、坦白的、孩子般直接毫不遮遮掩掩的眼神,人类最微妙的一种心情,在他那里,变成了热烈的坦率。
“是吗?”齐景天淡淡地问了一声,但显然并不打算要我回答,因为他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其实……我这一年多来一直在后悔,也许当时不应该答应萧御阳……”
“没必要后悔,”我同样淡淡的开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是会答应萧御阳的,因为,齐氏的生存实在太重要,而你对你自己的魅力也实在太有信心了。”所以才会觉得,即使答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在怪我?”齐景天转过头,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笑,与他对视三秒,慢慢地开口,“我不怪你,坊间各大家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代人人认为,只要自己派出人手捧着水晶鞋满城里兜一圈,穿得上鞋子的女人就一定会欢天喜地地穿上鞋子来到他身边。你不过是这些人中一员,这是大众把你们宠坏了,不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你不过是我的老板,辞职以后就再无瓜葛,我何苦费心费力怪你?”恨一个人也要付出高成本,还是免了。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小城的街上,行人寥寥,我抬头望着月亮,走得悠闲。
“你是想说,你从头到尾,一点点爱我的意思都没有?”齐景天突然开口,这一次的问题,十分直接。
我又笑了,望着齐景天在月光下俊美如神祗的脸,那双据说有勾魂摄魄魅力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我自认并非冷血,也不是没心没肺到看不出齐景天此刻真心,因此,就不必告诉他,我曾经,只差一点,就真的,掉进他的痴心温柔里,如果,他不是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
齐景天的脸色变了,月光下,我并不能真的看清他的每一个面部表情,但他忽然失落的眼神,我还是可以看清,那么俊美那么出色的一个男子,在月光下露出那样的忧郁眼神,于是,即使是我,也忍不住要开口,好歹安慰几句。
“不要再为我付出了,你很快就可以忘记我,”人是非常非常奇怪的动物,并非接受得越多才越会爱着对你付出的人,接受,至多只是觉得感激;付出,才会增加爱情,付出的越多,就会觉得自己越是爱着那个让自己付出的对象,例如,父母对子女,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在齐景天身边之时,他也许并没有如此爱我,只是,这一年多来,他找我,为了我和萧御阳冲突不断,现在又专程跑到这里来帮忙我解决麻烦……于是,他发现,他是真的,很爱很爱我。
齐景天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叹一口气,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所谓孽缘,大抵如此。
“这次的诈骗事件,你可带来些新的线索?”不想再谈感情,我决定将话题回到正经公事上,“那个叫威廉·扬斯特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是恒瑞集团下属的一个投资部门的副经理,因为大量亏空才铤而走险投靠了诈骗集团,”齐景天回答,“不过,他亏空的事萧御阳也是刚刚才查出来。”
“所以他才会有一整套的正式公文资料,”我微微皱眉,若不是因为我实在是不敢惊动恒瑞集团,否则,怎么会不去和恒瑞的分公司联络查证一下?“那现在萧御阳预备怎么办?”
“他反正后天就会到,你何不到时候自己去问他一声?”齐景天看了我一眼,“你放心,你是绝对不会有事的,事情闹到最后,最坏结果也不过是恒瑞真的做一次赔本买卖,吃下超越企业,警方手里不可能掌握任何你犯罪的证据,除非……”他突然不说话了,看着我一时出神。
“除非章骥出卖我是不是?”我微笑,十分明白齐景天没说出口的话大概何指,章骥没被卷进事件,但章骥的父亲以及超越的其他高层难辞其咎,章骥唯一可能救父亲的办法,就是把我作为事情的主谋推出去。
“是的,虽然他这样做也不会真的对你造成任何不良后果,但毕竟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不过,他既然能把你保释出来,再加上他看你的眼神,也许他不会做这种事也说不定。”齐景天这个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工作时,他是绝对专心而且专业的,不会因为他现在提到的是他的情敌就大肆批评添油加醋。
“不过,如果他为了父亲这么做,也算是人情之常,”我十分宽容,“毕竟,如果是我,为了父亲,我确实可以牺牲很多人。”只是,其中不包括我真正爱的人就是了。
“…………你的父亲,并不需要你这么做,”说话间,前方已经是宾馆,齐景天停下脚步,望着我,表情复杂,但终于开口,“你也快点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萧御阳……可不象我这么好说话。”
我笑,笑而不答,转过身去,齐景天算是好说话的?也只有他自己会这么说了。
第二十二章
公寓的灯亮着,章骥已经先回来了,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小城的午夜,抬头望一望窗口透出的晕黄的灯光,明明知道那是暂住的地方,还是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暖意。
推开门,迎面就见章骥投来的微带焦急的眼神,我一楞,“为何这样看着我?”脱掉外面的西装,我微笑着问,终究还是不忍心不闻不问假装没看见他望着我时的焦急。
“没什么,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章骥的回答十分坦率,坦率到令我霍然一惊,正在挂衣服的手抖了一下,几乎把西装落到地下,幸好我是背对着他在挂衣服,否则,我知道我的脸色必定已经泄露部分秘密。
“这话是怎么说起的?我什么时候说不回来?”我转过头去,微笑着,对上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那双眼眸深处璨亮着的率真热情第一时间震住了我的全部心神,我当然知道爱慕的眼神是怎么样的,我当然也知道为爱而苦的眼神是怎么样的。我见过许多人,在我面前,犹豫着闪烁不定的爱慕眼神,极力掩饰着他们为爱而苦的眼神,却从没有一个人、象眼前的章骥这样,眼底的火苗,燃烧成毫不掩饰的张扬,正如他告白那夜时的眼神,热切激烈,竟似要在我的心里生生烙下一个印子,却又不令我感觉到苦痛。
“你是没说不回来,不过,你和齐先生还有风弥小姐以前都是认识的对不对?这一点,你可也没有告诉过我啊,”章骥盯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但并没有带着我料想中的,锐利的逼迫感,反而一派光明磊落的明朗,被他这样看着,令我突然想起秋日最好的阳光,温暖得令人浑身发热,却又绝不会让人烫伤的那种阳光。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勉强微笑一下,被章骥这么看着,我突然有一点点的心虚,说实话,我以为章骥不可能发现我和齐景天还有风弥羽早就认识,就算发现的话也不可能那么快,才一顿晚饭的功夫而已……我承认,我从来就不认为章骥是个心思敏锐的人……但既然已经被发现,我也不会抵赖不认就是了。
“齐景天看你的眼神啊,”章骥皱皱眉头,笑容里带着些许自嘲,“我本来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你呢。”
“眼神?”
“是啊,”章骥望着我,有一点点无奈的惊讶,“你没有发现那个齐景天一直是怎么看你的吗?”
“…………”我尴尬地笑一下,因为眼前这小子无人能及的坦率和明朗。我虽然十分擅长玩一些小伎俩小花招来应付令人尴尬的情况,但这些小伎俩小花招在这样坦率明朗的人面前……似乎一个也用不上呢……
章骥盯着我,整整五秒钟以后——突然摇了摇头,毫不掩饰地长长叹息了一声,“唉,既然你连那个齐景天都可以视若无睹,我突然平衡多了……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在你面前束手无策的男人。”
当然不是,你得排到第十三十四个才行呢,我垂下眼帘,偷偷在心里补上一句,转念一想,突然觉得奇异而新鲜——
“你的反应,倒真是与众不同呢,”我忍不住抬眼,凝视章骥栗色的,明亮的瞳孔,瞳孔里有一个小小的倒影闪动,“你居然没有揪住我大吼大叫暴跳如雷以申明主权。”
“怎么,你以前经常碰到揪住你大吼大叫的人?”章骥抓一抓头发,有些困惑又有些无奈地冲着我露出一个苦笑,但即使是苦笑,他的眉梢唇角还是带着阳光般的开朗暖意,“别把我想得太绅士,”他扯一扯嘴角,雪白的牙齿闪着光,“我也想跟他们一样,用力地按着你的肩膀命令你不许与别的男人有牵扯……哪怕是因为你魅力太大,引得别的男人追逐也不行!但是,现阶段,我有向别人、向你申明主权的资格吗?”他正色凝视着我,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我虽然说我爱你喜欢你,但你从来没给我正面回答过,我可以对着别人宣告‘这是我的爱人,你不许觊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