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简单......
可他也是茂贞肚子孩子的父亲,茂贞这辈子唯一喜欢上的人,为了他,我的妹妹连死都不怕。
我难道能让我的妹妹为一个男人去死?
我一直保护她,看着她长大,不是让她这样糟蹋自己!
说到底,茂贞再笨也是我的小妹妹,我能怎么办?
每次我去见她,她都亲手为我做我喜欢的小点心,一如旧时,她尚年幼,单纯天真的就象现在
的寿春,我的妹妹心地不坏。
父亲已经毁了她的一生。
我怎能剥夺她所剩无几的幸福!
可留着他,却也是养虎为患,我不能留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在身边!
不能。
杀或不杀?
究竟是杀,还是不杀。
我该怎么办?
高郢
最近韦航似乎遇上了麻烦。
我时常瞧见他坐在书案边上,斜靠着肘,一个人想着什么,出神。
他也时常看着自己出鞘的佩剑发呆。
经常是这样的一个姿势,左手举剑过头,右手手指在修长雪亮的剑身上摩娑,我看到好些次这
样的场景,有时他的眼神隐约地带着杀气,有时又很平和,甚至还带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问他,他微笑,只是微笑,什么话也没说。
近来韦航来我这里的次数多了。
大多是傍晚,街鼓未响前的一个时辰,他来了也只是和我下棋,多数时间会温一壶酒,他一杯
,我一杯,神态都很悠闲,棋盘之上正在厮杀,他与我,都是寸土不让。
夜里韦航不常留宿,即使睡在这里,他只是挑灯夜读,给我说些书上的写的趣事,累了,一宿
到天明。
那时我静静地听,有时也会插话,问些问题,也就这样了。
现在的我们并没有肉体接触。
这样也很好。
我实是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折辱,每次都是我压着他,可我没有一次觉得自己是强者。
正如他所说,我以为那是一种屈辱,但对他来说,压与被压,没什么两样。
他还是他。
反而是我,我对这样的我有些接受不了。
难道我,高郢,就只懂得这样一种方式,只想靠羞辱人的方式来达到我的目的吗?
我还没沦落到这地步,与其如此,不如不要。
先提出来的人是我,他听了,淡淡的笑了,点头称是,又拍拍我的头,说。
"高郢,你长大了。"
口气很是感慨,我甩开他的手。
为什么每次我很认真很严肃要和他说一些事的时候,他总是这样。
郁闷,嘀咕,他笑,也只是笑,笑脸看上去很是柔和,又不带恶意,我也只能忍气吞声。
我捉摸不透他的性情,好像什么都是他在意的,又好像什么都不是他会在意的,韦航发呆的时
候,有时神情全然的空白。
在他看着他的那剑的时候,发呆的时候,眼神却会露出灿然的神采。
不管是隐约明灭的杀气,还是淡淡一丝微笑,一点也不显得嗜血的微笑。
虽然他很喜欢他的佩剑。
韦航很喜欢他的佩剑,那把名唤"松雪"的剑。和众文官不同,韦航佩带上朝的剑是真的,无
论他到了哪里,也不会遵照规矩解剑以示对皇家的尊重。
和他的父亲不同,韦航于这点上超乎寻常的固执。
但这把为韦航所钟爱的,也许出于某冶炼大师所制造的名剑,于我的印象却不深刻,纵然寒光
若雪,削铁如泥,这也不过是把剑。
我也好些次见过它,近距离的,看得见剑柄剑鞘上精雕细琢的纹路,但也只是如此,最初的惊
叹过后,便再不以为然。
就如同与韦航初遇那时的记忆。
如今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何时与他第一次会面,我何时注意到他,我都不记得了。
梦里时常有如云如雾的枫叶红,一片片地铺开,枫红下有银光剑舞,人影不甚清晰,看不见那
人的脸。
不管梦中或是醒来,都不见,那人的脸。
总觉得很是熟悉,但就是不记得,认不出,有时连我也感到迷惑。
就如韦航的事情,总是让我迷惑。
我不清楚究竟有何事,会让韦航如此困扰,是国事吗?
上朝的时候我凝神细听,可朝中风平浪静。
问韦航,他守口如瓶,只是笑,笑里带了一丝无奈,说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纸包不住火。
时候到了?
自然会知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以让我知道,却不告知我?
但我真知道这事,我也哑然无语,有一天太医为惠文皇太后探视完她的头疼之症,询问他以后
,他忽然对我说了一件事,并且恭贺我。
我突然可以理解韦航的心情,他确实没法说,没法对我说。
虽然,这事对我来说更象个笑话。
韦茂贞,我的皇后,有了身孕!
孩子的父亲却不是我。
大婚至今,我与她从未发生过任何关系,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
她偷情我可以视而不见,那本来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
可有了孩子,那就不一样了。
我问韦航,韦航避而不答,神色平和一如往常。
"你不觉得她太过分了吗?"
我怒,他点头道。
"是很过分。"
"那现在怎么办?要我忍要我认?凭什么?"
皇家的血统岂容混淆,皇后诞子,为帝王嫡长子,按宗法继承,为当然的帝位继承人,难道韦
航想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的取走我高家的江山。
想到这个可能,我倏然一惊。
"出自你的授意?"
韦航却叹息,叹息着否认。
"不是我的意思,她这样的做法,也打乱了我的布局啊......"
他的声音很低,声音越来越抵,神情里反常的露出一丝莫名的犹豫。
"那现在怎么办?"
我冷冷地问,不解韦航的苦恼,为何他会是这样的忧烦。
他却是摇头,说。
"我还得想想......现在要做的决定,攸关以后的局势,得慎重考虑。"
他平和的说着,脸上笑容在说话的时候消隐,淡淡的不留任何痕迹,就象他的话。
"有什么可想的,要么留,要么不留!"
我想也只有这两个结果,韦航看了我一眼,摇头。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看着他,他却不看我,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那把剑。
韦航的"松雪",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线的杀气,而后又隐于无形。
"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犹豫了半晌,没说,什么话也没说,我追问,他冷冷地回绝。
"这并非你该问的。"
并非我该问,我的妻子,我名义上的妻子有了身孕,我不知道这是何时发生的,又是为何发生
的。我不该问吗?
我怒,但这时我看到韦航的脸色,阴沉的脸色,他从来没有过的这样的神色,我悄然的咽下怒
意。
与韦航硬碰硬我得不了什么好处,我明白。
我也并非只能问他。
宫里流言飞转,真假难辨,但总有知道的途径。
多方打探的结果,小内侍们说,近来杨将军常常出没皇后寝宫。
"杨将军?"
他是谁?觉得名字有些熟悉,我这样问。
"左千牛卫中郎将杨崇武将军,他现在就在殿外轮值。"
原来是他,我默然,看向殿外廊下的身影。
杨崇武这个人,虽然就在我眼皮底下做事,算是韦家派来监视我的人,但很难让人起恶感,他
对我也很恭敬,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假如未曾发生那件事,也许我对他也还是淡淡的,不会有别的感觉。
但如今,他的举动,却象是在我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并且来得让我毫无防范。
许是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回身,见我看他,躬身长揖。
礼数尽到,青年英武的面容上有着淡淡从容的笑意,我却是笑不出,这人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
做了什么?
他可否知道?
我摒退左右,将一直放在枕下的匕首放进袖口,召唤他进来。
"皇后有喜,将军可知?"
杨崇武一怔,他抬头看我,似乎不明白,为何我第一次唤他,竟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看着我,依然温和的微笑,宛若韦航往常的神态,嘴唇却闭得严实,默不作声的看着我。
"你没话可说吗?"
我上了火气,他摇头,若无其事的。
"这与末将有何干系,若是要末将说,也只能说恭喜陛下。"
"你只有这一句?"
"那,陛下想听末将说什么?"
青年敛了微笑,他瞧着我,平静地问。
我颓然,是啊,我到底想让他说什么呢?
难道我要问他是不是我的皇后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那又置我自己于何地?
名义上,我是这个国家的君王,那个女人的丈夫,名义上,确是如此,不管这底下发生的事情
有多么不堪。
"你下去吧!"我无力地朝他挥手。
袖子里硬物磕碰到了我的手,这把匕首终究没有使用的机会,今天的杨崇武,没有失态的举动
。
"那,末将恭喜陛下,末将下去了。"杨崇武很恭敬地朝我行礼,又告退。
未至殿门,他突然又回过头,有些迟疑地。
"陛下,末将可否问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为何陛下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陛下莫非不喜欢皇后有喜?"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呢?
也就是形容面前这位了,难得他还能装作一无所知,象是事情与他毫无关系,连我都知道了,
他却在装傻。
这人也还是有些不安的,他现在,是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思维来问话呢?
我揣摩着,懒洋洋地,仿效韦航往素平和的笑脸。
"朕是高兴过度了。韦左仆射告知朕将有第一个子嗣,朕兴奋过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
,宣来杨将军胡言乱语,倒让杨将军见笑。"
这理由很牵强,莫说他不信,连我自己也不信,况且我的不悦也早已表现出来,这只是一个借
口,信与不信,并不重要。相反我提出韦航却是故意的,这事并非韦航告诉我,但我想试探一下,
韦航究竟是不是在骗我,这事当真不是出于他的授意吗?
我不信。
杨崇武闻言,反而微笑,他轻声回我一句。
"是吗?左仆射说的,竟是他告知陛下的,这倒有趣了。末将再一次恭贺陛下,希望皇后娘娘
能一举生男,陛下喜获麟儿。"
杨崇武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眸中并没有笑意,反倒多了猜疑。
现在,他估摸着在想韦航在打什么主意。
韦航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呢?
我也很好奇,但我不是他,我探究不出,此时我对另一个人的反应更加有兴趣。
那便是韦茂贞。
我名义上的妻子与一国之母。
宫里宫外,都称她为韦皇后,掌管后宫,在名义上与我并肩的女人。
对于这位女子,我却不熟悉,我们有自己的寝宫,除了必要的国家庆典与需要商讨事情的时候
才会聚到一起,其余时间基本形同陌路。
论起韦茂贞和韦航,我倒与韦航更亲近一些。
去见韦茂贞的时候,她正在做女红,一针一线,脸上有着恬淡而喜悦的笑意。
此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温柔的女子。
我并未让人通报,于是我看见的是这样的她,不若平时与我见面那样的冰冷,宛若雕像。
韦茂贞看到我的时候,眼中尚未褪去笑意,她看起来很幸福也很满足,神情充满了对未来的憧
憬。
但这一切,在她看到我以后,都变了。
她招呼我坐,冷冷的,问我来可是要商量什么大事。
我们之间只剩下这样的话题,也只有这样的话题。
我坐在象牙席上,看着内侍另外搬来一张雕漆案放在我面前,我看着他们忙碌地奉上果品与茶
水。
韦茂贞一语不发,与韦航有些相仿的面容冷若冰霜,不若韦航,那样平和的神色。
"听说,你有喜了。"
我也冷冷地,丢出一句。
她不动声色,漠然看着我,高傲的仰着头,声音还是那样的冰冷。
"那又如何!"
"你可考虑过这孩子的将来?"
她听了我的话,出神了一会,突然便笑了出来,笑容娇媚,如阿姊一样美若飞花。
"这有何难,兄长即位,我便是长公主,长公主要休夫嫁谁,都是我的自由,谁能管得着?我
的孩子,自然也是皇帝的内侄,何愁孩子的未来。"
原来韦航所说的没有这么简单,是指这个。
现在我才明白过来,韦茂贞的怀孕其实没什么,但韦航却是疼妹妹的兄长,她的情形等于是让
他提前做篡位的准备,难怪他会忧烦,有的事,不是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韦茂贞真是一个傻女人,只知道给她的兄长添麻烦。
韦航这么宠爱他的妹妹,却不知道他的妹妹不曾放他在她心上。
这个女人,心里只有她自己。
瞧见她意气风发的笑脸,我微笑。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左仆射不许呢?你与杨崇武的事情虽然经他默许
,可你这孩子的出世,也得到他允许了吗?"
假如允许,韦航便不会是这副样子,我试探,想从韦茂贞嘴里挖出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消息。
韦航已经打算篡位了吗?
韦茂贞愣愣地看着我,她问。
"是他让你来的,告诉我不能留这个孩子?"
我笑而不答,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该怎么理解,是韦茂贞的事情。
她咬牙,我朝她敬了一杯茶水。
"皇后有喜,总是好事,朕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她神色变幻不定。
"你不必讥讽我,他到底让你来做什么?我不会放弃崇武,也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我若无其事的看着她,说了一句实话。
"他什么也没让我说。"
这是一句实话,韦航确实什么也没说,他对这个妹妹,确实很好,只是韦茂贞不相信她的兄长
。
这究竟是她的悲哀,还是韦航的悲哀?
"你以为你这么帮着他,他就会留着你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韦茂贞不相信她的兄长会护着她,我感到好笑。
"你这是在鼓励朕与你的兄长窝里反?你不信他吗?"
我很好奇,韦茂贞在想什么。
"被自己父亲出卖过一次,连父母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值得我信
任?他究竟让你来做什么?"
韦茂贞看着自己面前雕漆案上未完成的女红,她咬着唇问我。
"他什么也没让我说......"
这是实话,是韦茂贞不信任的实话,她又出神了好一会,突然朝我微笑。
她笑容里泛出一丝狠辣决绝的意味。
"是吗?那也没关系,他不可能有孩子。他所能选择的也只有我的孩子,除了选择让这个孩子
留下来,兄长他没有别的选择。"
我哑然,瞧着眼前微笑的女子,眼看着她和美的容颜,怎能想她的心。
"你做了什么?"
她温和地看着我,一字一字出口。
"没什么,回去告诉兄长,我在他的饮食里下了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除了选择我的
孩子,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韦茂贞竟然这样设计她的哥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后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我所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