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我要篡位,所以我逼死了她!就是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要篡位?"
这是否是我听错了,韦航的态度一向不是如此,他怎么突然就变了。
韦航满不在乎的点头,突然便笑了出来。
"你们每一个人,不都是这么以为的吗?我当然要篡位,我的父亲和我,整个韦家,不就等待
着这一天吗?"
他说着,微笑。
"这不奇怪,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现在发生了,就是这么简单。总一天你也会死在我手上!
"
"我真后悔没杀了你!"
我一字一句,刹那心间有种异样的情绪流过,这不象是韦航会说的话,但我来不及细想。
"现在也不迟,假如你能打得过我!"
韦航慢条斯理的说着,朝我挥了挥他的"松雪",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
"公主一事,还望你告诉惠文皇太后了,我还要去处理政务。"
我真后悔刚才没杀了他,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被我放过了。
韦航,你该死,你真该死!
这天是我告诉惠文皇太后此事的,虽然我小心翼翼,可惠文皇太后还是经受不住,她整个人瘫
软在宫人怀里。
"我就知道这孩子会为那个男人而死,我拼死阻止她嫁给韦航,为什么她执迷不悟!"
"这孩子犯了什么错,也要死在韦家人手上!"
"我们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韦家人还不放过我们!"
惠文皇太后掩面恸哭,她摇晃着我的手,一声声地问,她哭得双眼都流出了血泪,希望我给她
一个理由。
可有什么可说的呢?
也许对阿姊来说,韦航是她的魔,她遇上了他,就如飞蛾扑火。
我怎能告诉惠文皇太后,阿姊至死也不悔。
就算她死在韦航的手上,就算她已经成了幽魂,已与这人世隔绝,她依然放心不下她的丈夫。
就算人鬼殊途,她依然眷恋着她的丈夫,来告诉我说,希望我能照顾好韦航。
这天我陪了惠文皇太后一夜。
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我怕她出事,惠文皇太后哀伤太过,为了她唯一的女儿,她连双眼都快
哭瞎了。
可是我终究也得离开,我也有许多事要做。
去了清景殿,宰臣议事,韦航依然是寻常气度,象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人!
我咬牙切齿的时候,他看我一眼,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议事结束,韦航上奏道,依然留杨崇武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为何,杨崇武也不知道,这对他来
说应该是喜事,但杨崇武却显得有些惊惶,那样的神色其实很淡,但仔细看也能看的出来。
我不知道我为何只关注这样的细节。
而我仅仅只离开几个时辰,而当我再踏上皇太后寝宫时,里面乱成一团。
冲出的内侍宫人们说,惠文皇太后以白绫自缢于大梁,事先,她已遣退了服侍的人。
抢救不及,当人们将她放下来的时候,惠文皇太后已是气绝身亡。
我默默地看着内侍们为皇太后入殓,我手紧紧握着拳。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人了,对我好的人,如我的父母,善良的皇太后和阿姊,都死去了,只
剩下我一个人。
他们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们的错误只是遇上了韦家的人。
我原以为韦航和他的父亲会有两样,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因为韦航的父亲,我的父母亲死去了,因为韦航,皇太后和阿姊也走了。
我只剩下了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
深沉的怨恨又升起了,如今再无消退的一天。
她们有什么过错,本是弱女子,什么都不求,善良而守本分,为何连生存的机会也不给她们。
如果连完全无辜的她们也要死,那韦航明明比她们该死一万倍,为什么他还活着?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我紧紧地握着拳,我想自己是错了,韦航与他的父亲并无两样。
惠文皇太后葬先帝陵,与阿姊同日下葬。
本来,阿姊的墓应在韦家的祖坟,但韦航却不许,在阿姊父亲--先帝的山陵下,陪葬嫔妃与
臣子所在的墓地,距离山陵最近的地方,阿姊葬在那里。
那天韦航的神色宛如空白,他静默着,跟在阿姊灵柩旁,拒绝别人说这不符礼法,一步一步跟
到了山陵。
当一切都结束,我冷冷地问他。
"你满意了?"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的笑。
"现在寿春也不会寂寞了,有她的父母陪着,她也不会孤独。"
"这未必是她的愿望!"
我忍不住反驳,韦航又看了我一眼,还是微笑。
"我也未必知道我的结局,也许有可能是死无全尸,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这很难说......葬
在这里,能给她一个安宁,何必在我身边!"
韦航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他的话语也淡淡。
这一瞬间的他,又好像过去的他,为我所熟悉的那一个韦航。
"你真打算篡位?"
说到底,我还是怀疑一个人怎会变得如此彻底。
他看了看我。
"你还不信?那可要小心,我这样的人,和我父亲一样,都不值得信赖。"
"那还有什么是你相信的?"
我只是好奇,他突然怔了一下,象是忽然闪了神,而后对我说。
"这世上,我谁也不信,什么也不信。"
他微笑着说,微笑着拍拍我的头。
我不知道那时为什么,我会感到一种异样的情绪,从他身上传来的悲伤象是传染给了我,虽然
他还是微笑,但我却感到悲伤。
但那时,我以为这是错觉。
他接来说。
"也许有一天,我真会杀了你!"
他微笑着对我,这么说。
我想我错了。
象韦航那样的人,怎么会感到悲伤,我以为这是我的错觉。
这一天开始,韦航穿上了丧服,按制为阿姊服一年丧。
他不再参加游玩与饮宴,据说他每日办完公务就回府邸,每一天都这么过,我听杨崇武说,他
的府邸里只有他一个人。
韦航让他的兄弟与兄弟的母亲,所有与他血缘相关的人,都搬出了宅子。
他每天处理完公务,就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宅子,那里有无数仆役,但没有一个可以算得上韦
航亲人的人。
我不知道韦航究竟是怎么过他的日子,上朝、议事的时候看到他,他也是很平静的样子,象是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听说每日造访,风雨无阻的人只有二人,单俊与韦复生,但这两人也经常被拒之门外。
而后,我终于领会到他说的,其实都是真实。
朝中有人劝进,韦航此时并如往常那样,对上表的官员以处罚,他似乎是默许。
隐隐约约,朝中风雷涌动,有些事在不知不觉中进行。
也许祥真要变天了。
而韦航越来越忙碌,制定新法,减免赋税,他也不象以前,经常进宫见他疼爱的妹妹,也是我
的皇后--韦茂贞。
没有公务上的需要,他也不来见我,但是对韦茂贞他也如此。
这些时日,听说他一次也没去看过皇后。
甚至宫中他们两兄妹相遇,韦航也不曾理睬过她,韦茂贞哀求的眼神瞧向他的时候,韦航也是
无动于衷的走过,与她错身而过。
我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明白。
韦航不会告诉我,而我也不想问,那天之后,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在等待篡位的时机,而我想着奋力一搏。
现在想起来,我当真有些后悔,那时拒绝杨崇武的提议。
如果那一天杀了韦航,也许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虽然不见得会再遇上那么好的时机,但也不代表我一点机会也没有。
毕竟杨崇武还在我身边,虽然我与他都象是被人遗忘了。
我忘记不了杨崇武的野心,虽然他现在显得非常地安分守己,但最真实的那一面,他曾经透露
给我知道,我不清楚他为何认为我不会说,但我确实没有对韦航说杨崇武的提议。
而此时,我与韦航也形同陌路。
虽然我很讨厌杨崇武,这是一个小人,但他是现在我唯一能求助的人,我也只能去找他谈合作
的事宜。
自然,我会掩藏起我的真实感受,合作至少需要基础,就算是小人,也还是希望自己被尊重的
。
韦航曾经有一次,对我这么说。
找杨崇武说话的时候他有几分吃惊,而我看到他正在做什么东西,地上有线团,有纸、砚台、
笔墨,有竹条,也有颜料什么的。
但这不是重点。
"你和我合作吗?"
有的话不需要多说,杨崇武幸好也不是笨人,虽然我不喜欢他。
他抬头,想了半天,皱眉。
"现在还有什么机会?"
我知道他不信,也是,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是我的错,是我放弃了。
"没有机会,就坐以待毙?韦航的弱点始终存在,不会因此而改变。"
我说,总不能坐着等死,况且韦航不是神,总有办法可想。
杨崇武平静地看着我,微笑。
"这不一样,现在的他不会给我们机会,轻易行事,不过是自取其辱,加速自己的灭亡而已。
"
杨崇武看起来并不赞成我的主张,他倒和那时的我一样,喜欢明哲保身,但和他觉得那时的我
想法其实很蠢一样,杨崇武现在的想法我也不赞同。
"他想杀你,你不怕?"
我淡淡的道,这是试探,我觉得韦航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放过杨崇武。
杨崇武脸色一变,苦笑。
"这有什么办法,权力在他手上,那时陛下选择保他,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我也不
好说什么。只能认命!"
他似乎在防备我,说话谨慎,但以这个人的个性,连那样借助韦茂贞逼迫韦航的事情都能做出
来,要我相信他的个性其实很逆来顺受,实在不容易。
我想了想,决定下一剂猛药。
"你可知道韦航也给你下了药?"
他"哦"了一声,眼皮疾速眨动几下,象是在思考,而后看向我。
"陛下可知下的是何种药?"
杨崇武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我在他身边坐下,不动声色。
"你让皇后给韦航下了什么药,他就给你下了什么药!"
我盯着杨崇武的神色,看到他牙根紧咬,眼神惊疑不定,这也不过是霎时的事,立时他又变回
了平和的神色,只是这瞬间的异常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不早也不晚,就是皇后告诉韦航的那几天,你中计了?"
我看到他青红交错的脸色,很是满意,看起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韦航终究好本事,即使杨崇
武有办法算计他,韦航也照样能算计回去。
"通过什么手段?"
我笑而不答,这并不重要。
"你知道有这事就好,韦航要对付你,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你真能无动于衷的等下去?"
杨崇武不作声,半晌,抬头对我道。
"但是上次,陛下拒绝了崇武的提议,放过了他,为何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我冷冷地看着他。
"这与你无关,但现在我若不出手,就太迟了。"
"这倒也是,韦航也确实不好对付。"
他又默然,只是点点头,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而后陷入沉思。
杨崇武手上的动作一直不停,他将一条又一条的竹条剖开,用线绑成四方形,又在中间绑了一
条。
我被他的动作吸引,便问。
"你在做什么?"
他笑笑,严肃的神色忽然柔和起来。
"纸鸢,小妹很喜欢,吵着要。现在我也有空,做一只给她......"
"皇后?"
杨崇武摇头。
"不,是我的妹妹,名唤‘婀娜',十五了。"
"看不出来,你也很疼爱你妹妹。"
这是我的真心话,杨崇武也不以为这是讥讽,倒是有几分腼腆的笑。
"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不疼她疼谁呢?"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显得有几分为
难,我也不问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时,他提了一个让我甚感惊讶的建议。
"若是这次合作成功,请陛下纳婀娜为后!"
我十分吃惊。
"我以为你很疼你妹妹!"
杨崇武微微一笑。
"荣华富贵,哪个女人不爱,得到这些,对她就是幸福。陛下年纪不大,与婀娜也正相配。"
其实也还是有不爱这些的女人,我看着他,不答话,杨崇武突然自己接了下去。
"也有女人不一样,韦皇后就是一个,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有多特别?"
我随口问,对韦茂贞不是很感兴趣。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且只要想,就一定会想办法得到。"
似乎想到了什么,杨崇武苦笑。
我随手拿了张纸在面前摊平,又取了一支笔,又随口问。
"既然如此,你也别忘记她是我的皇后,你的妹妹怎能为后呢?正妻只有一位,不管君王或是
臣民,在这点上都是一样的。"
杨崇武垂下眼,眼神凝视着他面前的纸鸢骨架。
"假如成功,韦航死,他的妹妹怎能再为一国之母?是陛下要扳倒他,到时必定会有人给韦航
罗织一堆的罪名,皇后若在陛下身边,难保会对陛下不利。毕竟韦航最疼的就是她,她对韦航也有
感情。"
那你的妹妹对我不也一样危险?
和权力扯上太深的女子,都很危险,至少韦茂贞体现了这点。
我心里暗想,但没说出来,只是觉得我们的合作关系似乎已在这轻描淡写中确立,于是问他。
"那你要我的皇后死?"
杨崇武摇头,纠正了一个词。
"陛下,皇后虽是皇后,却不是你的皇后,她并不属于任何人。"
我笑笑,这男人似乎对韦茂贞当真迷恋上了,也许他所提的废后之举,不过是为他自己。
但我对韦茂贞这女子并不感兴趣,也就岔开了话题。
"韦航死后,朝政又如何处理?"
这是我担心的一个问题。
杨崇武将纸糊上骨架,一边回答我。
"这不打紧,韦航怎么做,陛下就怎么做,萧规曹随嘛!韦家父子这么多年的经营,已经建立
了完整的规划与措施,看起来成效很好,为何要改变?政治讲的是实际,而非义气之争。"
这点也对,先前高家先帝弄坏的朝政,在这些年在韦氏父子的努力下慢慢恢复,虽然面子重要
,但保持国本比保护面子更为重要。
杨崇武虽然卑鄙无耻,倒也算是个人物。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
"怎么扳倒韦航?做不到这点,一切都是白费。"
我还没说,杨崇武苦笑,接上了话。
要扳倒他不容易,我们现在也没有多少机会。
但我来之前,我也想到了这点,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韦航前些时日教我的,并非白费。
我微微一笑,落笔,他吃惊,看着我面前摊平的白纸。
笔走龙蛇,上书三字。
"鸿门宴!"
六、合之章
韦航
寿春走了,我觉得很伤心,和父亲去世的时候一样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