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国的後宫制度很明确。
女妃中王后正嫡为尊,下以贵妃、贵嫔、贵姬为三夫人;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仪、昭容、修华、修仪、修容为九嫔;婕妤、容华、充华、承微、列荣为五职;美人、才人、良人为三职。其中,三夫人可视为三公,九嫔可比九卿,其馀皆为散役。
而煌国的选妃是在立後之後,故而後位已定,乃王太后宇文氏族弟、当朝丞相宇文敬之女宇文婷。此女虽为平庸之姿,但出生得落落大方,性情温而不弱,处事圆润有度,尽显母仪之风。另外,在昌兴帝还是太子时,除了太子妃外还有两名侍寝,华氏与俞氏。当轩辕烨继位後,她们也入了後宫。但她二人一人是属国进贡给当时国君轩辕肃而被赐予太子烨的美人,地位卑微;一人则因其父俞净峰在东葵之战失利而被降罪遭贬庶民,身份有污,双双无缘三夫人之位,只分别封了修容和婕妤,算是国君的恩赐了。
因此,三夫人,尤其是贵妃之位,成了这百来名女子摩拳擦掌明争暗斗的目标。
谁都明白,一旦爬上那个位置,便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若是运气好碰上王后失德被废,那可真是飞上枝头成凤凰的事了。
抱著各自的打算,这百来名女子两个一对齐整整地走在通往後宫的石板长路上,其中几个活泼水灵点的还不时地抬头看左看右,好奇著她们未来辉煌磅礴的居所。
忽地几声清喉的咳嗽声自领路的宦官方向传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宫中肃静,传的范围也广了许多,著实让百来名女子都听到了耳惊在了心,纷纷收回了略有放肆的心神,低下头提心吊胆地走路。
领路的宦官姓张,年近六十,包括现在的昌兴帝在内已服侍过三代国君。选妃这档子大规模的事也经历过了两回,自然明白这群女子们初入王宫的兴奋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他边走边轻轻地摇头叹气,悲怜这群女子们即将逝去的年华亦或是生命。
亦步亦趋,这群人终於来到了後宫的悦妍苑,这里是入了後宫却还未得嫔御名号女子的统一居所。
方一站定,就听张公公口呼:「叩见王后娘娘千安。」随後跪拜。
女子们经过刚才的一吓,头都不敢抬起,连王后是哪位都还没弄清楚就全部依样画葫芦地跟著张公公跪下地,胆子大点的也跟著张公公问安。
「都起来吧!」
王后宇文婷的声音温婉却带威仪,让听者心里都是一颤,竟都不敢站起。
宇文婷一笑,亲和中不失仪态,又道:「张公公,本宫听说她们之中有两名第一的美女,不知是否属实?」
张公公答:「禀王后娘娘,确有此事。一人是北方的第一美女连采菱,一人是南方的第一美女云露华。」
「本宫要见见。」
「遵旨。」张公公转身以宦官特有的尖锐嗓音叫道:「连采菱,云露华抬起头来。」
连采菱和云露华的相貌本就是个中翘楚,自然站在这群女子的前列,这两人一闻张公公之言,也不敢故作矜持,立刻地抬起了头来。
宇文婷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两名女子如花似玉的面容之上。单以相貌争胜负,云露华妩媚娇美略胜一筹,但若辅以气质论说,连采菱更为清新脱俗毫不逊色。总之,美得各有千秋。
「果然是名不虚传,赏心悦目,必得君上欢心。」宇文婷温笑,细水绵长,复又对众女子道,「都起来吧!不知道的还道本宫为难你们呢!」
直到此刻,众女这才唯唯诺诺地纷纷站起。
趁著众女心神略为放松,宇文婷突然肃颜道:「身为一国王後,本宫不得不说些堂面上的话。後宫不得干政这一点不用本宫再次强调。踏进了这宫门,你们便不再是你们自己。作为君上的妃子,万事须以君上为重,己身为轻。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妾亡,妾不可偷生。当然,君上仁德,不会无故责难你们。若犯小错,本宫也可息事宁人,你们也不必太过畏惧。而作为後宫的妃子,务必记住後宫是君上舒心之地。本宫不希望看到一些无谓的争斗惹君上烦心,若然让本宫觉察异动,休怪本宫届时翻脸不认人,手下不容情。」
一席话平淡却恩威并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偌大的一个悦妍苑里,除了王后的声音回荡其中,竟听不到一丝异样的声响。
「娘娘啊,你看你,都吓著她们了。」一明豔照人的女子娇笑著来到宇文婷身边,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说道,「当初我也是被你这麽吓到的呢!」
宇文婷柔下眼神,任由那女子贴近自己,她说:「华妹妹,你是知道的,本宫有很多不得不。」
一声「华妹妹」让百来名女子立刻知晓了女子的身份,她正是国君轩辕烨最宠爱的华修容华纭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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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纭笙又是一阵娇笑,娇媚的眼睛在阶下的女子身上转了转,突然一亮,随即放开王后的手臂,来到连云二女面前。
「张公公,她们可就是名扬南北两方的两位美女?」
「禀华娘娘,正是。」张公公回答。
「啧啧啧,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华纭笙一撅嘴,一皱鼻,「把我都给比下去了呢!」
两女本来就忧心华纭笙刁难,如今哪会听不出言下之意,惊恐得双双跪地。
一道:「娘娘玉质天成,怎会是我等凡胎所能比拟。」
一道:「华娘娘之美得天独厚,非是我等可比。」
华纭笙听罢,挑眼瞧了瞧身後的宇文婷,仿佛示威一般。接著扑哧一笑,道:「哟!把我说得跟天仙似的,嘴真甜。都起来吧!我可不是王后娘娘。」
虽然华纭笙让她们平身,但在场的还有王后。王后乃後宫之主,没有她的旨意又有谁敢起来?
宇文婷见两女跪地不起,眼神中多了份赞叹,孰轻孰重,她们深谙其理啊!
「华修容让你们起来,就起来吧!」宇文婷平易近人地笑道。
华纭笙听罢,脸色暗了些许,倒也没有发作。
「谢华娘娘恩典。」
连云二女同声叩谢後站起。
就见华纭笙凑到连采菱身边,如方才挽著王后一般挽起了她:「我看著觉得这位妹妹与我投缘,妹妹叫什麽?」
连采菱受宠若惊,忙答:「妾名采菱。」
「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鸾翔。荡舟游女满中央,采菱不顾马上郎。果然是好意境,好名字。」华纭笙赞道,「妹妹这麽水灵,一定会得君上喜欢的。到时候,妹妹可要常到姐姐那去串门子,让姐姐沾沾光啊!」
这边厢连采菱羞红了张俏脸,那边厢云露华已是妒火滔天。
适才唤名被置於连采菱之後,已经让云露华心中大有不快,如今最得君上宠爱的华修容也亲近讨好著连采菱,更让云露华觉得忿忿不平。两人同时入宫,凭什麽她就有如此的优待?
云露华越想越恼,眼里都快喷出火来。此时,忽觉手被人牵起,有样冰凉的东西被放到了她的掌中。
抬头一看,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宇文婷。
就听宇文婷说:「本宫见云妹妹发间似乎少了样饰物,便自作主张将此金步摇赠予妹妹,不知妹妹收是不收?」
云露华一听,愣了。
正如宇文婷所说,方才走路之时,她不慎将自家中带来的那只金步摇勾落又不便拾回,正在恼悔著呢!没想到王后竟心细如此。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冲她微笑示好的宇文婷,再瞧瞧手中的金色饰物,心里隐隐明白了这位王后的想法。华纭笙娇豔妩媚,连采菱清新脱俗,这样的对比存在才更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试问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住这样截然不同的诱惑?她自认比之连采菱清高有馀,清丽不足,所以华纭笙才会选择与连采菱亲近。当然,其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华纭笙不可能蠢到把自己变成他人的垫脚石。而既然华纭笙选择了连采菱,爲了维持後宫势力的平衡,王后也只能选择能与之分庭抗争的自己,所以才有现如今的示好一事。
真没想到,她才第一天入宫就被卷入了两个女人的争斗中。如果收了这金步摇,势必会被华纭笙认定为王后一派,今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可若是不收,她便先得罪了後宫第一人的王后,以後她要是故意刁难起来,那简直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事。
云露华无比悔恨进宫前没能先把後宫的各势力大小弄个清楚,直接导致自己此刻的被动立场。
可事已至此,如何後悔已是无济於事,如今唯有一博了。於是心下一狠,她收下了那支饰物。谢恩後小心翼翼地将金步摇插上云鬓,立刻得来王后的赞美,心中飘飘然时不忘偷偷地瞧了眼身边众人的脸色,果然是如自己所料的嫉妒与算计。
见一事已了,宇文婷开口道:「华妹妹,你瞧。本宫身怀有孕,才说这麽点话就有点累了,你扶本宫回去可好?」
她挑衅地看著华纭笙的脸色突变,嘴角溢出了点得意。
先不说华纭笙是个异国女子,单说她肚皮不争气,再怎麽得获国君恩泽,想母凭子贵地爬上九嫔之首的位置也是异想天开。而如今王后这一孕,为太医诊得男脉,地位已是稳不可摇,她一个小小的修容哪有什麽资格与後宫之主争?
可即便如此,华纭笙怎容得王后看尽她的失态,立刻陪笑道:「王后娘娘开口,妹妹怎敢不从?」
於是,两个女人的小斗就在华修容扶著王后离开悦妍苑後圆满落下帷幕。而刚才的一幕幕毫无遮掩地收在了阶下百来名女子的眼中,各自心中百转千转起未来靠山的选择来。
在众女被安排入悦妍苑的当晚,一国之主的轩辕烨并没有召任何一位女子侍寝,而是听闻王后宇文婷自悦妍苑回来後动了胎气,便心急火燎地赶去了凰鸣宫,还当场训斥了华纭笙的服侍不周,由此可见这位国君对王后及未来嫡子的重视程度,这一风波也让云露华暗赞自己压对了宝。
果不其然,次夜,轩辕烨召云露华侍寝。
聪明的她当然清楚这一夜会有多少怨毒的眼神目送她的离开,若是她没办法取悦轩辕烨,勾住他的心,那麽等待自己的将会是等同被贬冷宫的命运。索性,一夜云雨恩泽,轩辕烨赐予了她「修仪」名号,地位虽不高,但在华纭笙之上,著实让她暗中高兴了一把。
入宫後的第三日清晨,云露华就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搬离了悦妍苑,把多少羡慕、多少妒忌、多少怨恨抛在了脑後。
踏出悦妍苑的一刹那,她的心中竟飘飘然地开始描绘起他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景象,幻想著把云想容那个贱人踩在脚下恣意蹂躏,而那个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男人苦苦求自己垂怜的情形,还差点失了形象地狂笑出声。
说来也是好笑,云露华才刚到轩辕烨赐给她的琉丽宫,华纭笙就闻讯前来道贺。云露华猜她此行多半是来讨好,心中得意之下便将人请了进来。
「华姐姐,你瞧我这里还是乱糟糟的模样,尘土颇多,茶水也不便斟上了,你不介意吧?」
迎头就来一记下马威,华纭笙倒也不急不恼,好说好笑道:「那是,那是。云妹妹就不必客气了。姐姐我就是来道个贺而已,哪还用得著泡茶呀!要泡,回头我们有的是时间呢!」
云露华心道:我如此怠慢於你,你也无动於衷,可见你是特意来修好的。我初到宫中,也不便多处树敌,如此一来大家都有个台阶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何乐而不为呢?
於是,她会心一笑,道:「姐姐说得极是,改明个儿我就上你哪串门子去。」
华纭笙听罢,也跟著眉开眼笑,说:「那好那好,姐姐这就回去扫室以待。」
「妹妹送送姐姐吧!」
眼中一道凌厉闪过,华纭笙笑道:「有劳妹妹了。」
两人交谈亲如姐妹,说著说著已来到了琉丽宫门口。
「送到这里即可,妹妹快回......」
话还未完,就见华纭笙一个踉跄,身体直直地往前方倒去。云露华与她离得最近,可惜她吃惊之下慌了神,没了反应,只得眼睁睁地看著事情的发生。就那麽一瞬间,华纭笙已经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地,反常的是她竟没有立刻站起,而是捂著自己的腹部,面部扭曲,表情痛苦。而随著华纭笙而来的两名宫女几乎在同时尖叫起来,一个半扶自己的主子,一个则急呼太医。
糟了!
这是云露华的第一个反应。她连忙冲上前去,想帮著宫女将华纭笙扶起,却被後者一手甩开,力道之大差点让云露华向後仰翻了去。
「云露华,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害......我?」华纭笙断断续续地说道,「若是我腹......中已有......君上子......嗣,你......」
中计了!
华纭笙根本不是来讨好亲近,而是来栽赃陷害的,甚至不惜以身试险。
云露华此刻的心中无比明朗。可事到如今,她的一脚已经进了别人的圈套,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姐姐,你冤枉妹妹了。」原本跌坐地上的她赶紧爬到华纭笙的身边,拼命地从眼角挤出泪滴。
「冤没冤枉,自有本宫论断。」
闻声抬眼一看,竟是王后宇文婷亲临,云露华突然间有种两脚都踩进陷阱的感觉。
「你们还傻愣著做什麽?还不快把华修容抬到琉丽宫中,以待太医诊治。」宇文婷喝道,「在事情还未查清前,云修仪禁足琉丽宫,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踏出一步。」
此令一下,云露华当场瘫坐在地,彻底明白自己身陷的困境。华纭笙这一交若是摔她自己,也就是件後宫争宠的常事,可一旦关乎到国君子嗣,不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如今王后插手其中,为了立威她绝对会把自己牺牲掉,还可借此示好于华纭笙,示警於众女,一举三得。
怎麽办?
云露华一时也没了主意,她虽聪明,但论心机怎比得过後宫之主?脑中唯一能想到救命符就是高高在上的轩辕烨。於是当夜,她便让身边的宫女悄悄地溜出了琉丽宫,守在轩辕烨前来後宫的必经之路上哭泣,待轩辕烨询问後再将事情始末一一告之,希望轩辕烨能为她做主。
怎知,她等来的却是一旨贬为宫女的王命。
一朝修仪一夕宫女,何等的反差?有几个人躲在暗地里看她的笑话?有多少人等著华修容有个万一就来落井下石?後宫的人有很多很多,就是没有一个肯为她出头说话。她也只能顶著数不清的嘲笑与白眼,是有苦不能诉,有冤不能伸。
话说回来,华修容这一跌,确实跌出了三个月的喜脉来。可这一跌也跌得不轻,即使太医保下了孩子,也不敢保证华修容的身体能撑过怀胎十月,令轩辕烨无比心疼,只差没夜夜守在她的榻前,也没有了召其他女子侍寝的心思了。
煌,昌兴六年八月十六。王都柏望来了位稀客,乃北荒国国主慕容祺。北荒国地处戒月山西北面,自煌建国以来,北荒国就是煌的属国,历史原因不可考究。代代储王都会被送到柏望以学习之名行质子之实,成年之後才准其返回故土继承王位。
慕容祺是大荒国的异类,不似其他唯唯诺诺的王子,这人少年时期在柏望是出了名的惹事精,惹得还不是一般的事,整得柏望的王族看到他都是避之犹恐不及。倒是一个机缘下,当时还是太子的轩辕烨主动与野性豪放的他结交,两人的友谊也自此结下。自慕容祺回北荒後,这次是第一次重踏煌国土地,让轩辕烨这位地主兴奋得特地举办了个两人的小型酒宴来迎接他。
「慕容,今夜就让我们忘却君臣之礼,尽情畅饮吧!来,乾杯!」居於尊位的轩辕烨哈哈笑道,多日来担忧华纭笙的低落心情也因慕容祺的到来而有所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