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卓千帆赞声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付得起那五艘河船的钱。於是交易了五艘河船後,云有财与海家定下生死状,若是正式交货日期,云家还是付不出剩下的款项,海家有权将货船转卖他人,而且定金不退。这对云有财可是致命的打击啊!」
邵青总算听明白了点点:「云有财的指望都在这次运私盐的赢利上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不,这其中的奥妙有人算也有天算。」云想容摇头道,「首先,云有财购入河船後,必定要请船工。只是刚刚付了大笔的款项,在他手头上的资金已经不多,五艘河船所需仆役的雇佣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以至於他只能雇到少数有经验的舵手和多数没有经验的船工。再者,白首白尾妖怪的出现和我们故意散播的不祥谣言,让很多船工心生怯意,半夜落跑了不少。所以当事情临到头时,真正能应对的没有几个。这也就是爲什麽在这场狂风暴雨中,官盐没办法及时抢救下来的原因。」
「而私盐,则有我们的人暗中保护,才无一遭殃。」卓千帆继续解释道。
「这是人算,那麽天算呢?」
云想容笑道:「原本,我是打算买通一些昆河上的贼匪抢一抢云有财的官盐。可即使我们做得天衣无缝,也难保事後匪人不会突起歹念。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让人知道顾家与贼匪有所牵连,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这本就是下下之策。後来在六海,我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给了我一句话。我不知道这闻獜是否存在,也许它只是一个信号或者其他,但那个人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地相信他,於是我耐著心思等著。果然,闻獜现身,必有大风,这风雨刮得云有财是哭爹喊娘都来不及,也替我省了不少的心。他云有财总不至於怀疑我顾家能操控天气吧?」
「公子,你的意思是除了闻獜的出现,其他的计划都是你到六海前就想好了的?」
云想容自若道:「不,至少高肖毅的出现是我始料未及的。不过也方便了我进入云家盗取帐簿。」
邵青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暗暗庆幸公子爱著爷,要是他成了爷的敌人......
可他哪里知道,如果没有他家爷,云想容也只能是云想容,成不了现在的云无瑕。
云想容淡淡地说,「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邵青心中一跳,呆呆地等著云想容接下去的话。
「我们的目的是让云有财陷入死境,再无转圜的馀地。所以,仅仅是一次亏损代表不了什麽。」
「公子打算怎麽做?」
「千帆,冉州那里顾家还有多少官盐未出仓?」
卓千帆想了想,道:「整合整合,大概两船。」
云想容低首浅笑:「两船足够,太多了反而碍事。千帆......」
「公子,需要我做什麽吗?」邵青不想被这两个人排除在外,急忙自荐道。
云想容的目光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道:「青,不是我不让你帮忙。你将来会是商人,不是阴谋家,我不想你接触过多阴险毒辣的东西。」
尤其是在他确认了那个消息後......
「我知道。」邵青丧气地垂下了头,「如果不是这场风雨,你会让我亲自送楚彤回去,是不是?」
云想容一愣,没料到邵青居然猜出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不少。
避开邵青的问题,云想容吩咐道:「千帆,传信给翟大龙头,让他依计行事。」
「是。」
就在卓千帆转身的那瞬间,云想容又道:「千帆,那日与翟大小姐会面,她看你的神情不像是初次相见吧?」
轻轻的一句问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是一震。
60
正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当然,放火对於还指望著仓库里的东西保全身家并大捞一笔的云有财来说,是万万使不得的。无奈此时的他甚至是亲信都不能离开敛州,因为他必须和这次的事情撇清关系,否则悠悠众口难平,一人一口水也能淹死他。所以,他千叮咛万嘱咐下手的人,无论如何也要保证那批货的完好无缺。人他不介意多杀几个,放火就算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他之前也干过不少,但这次的成败关系到生死存亡,所以他也不免会紧张。紧张到寝食不安,决心亲自到西郊一偏僻树林中等候前来回信的人。
「爹,他们到底靠不靠得住啊?」
本来睡得香甜的云荣升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老头子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就老大的不乐意,如今又被老头子拉到这鬼地方,身边的蚊子还一只接一只,没完没了,更让他怨气丛生。
没好气地瞪了次子一眼,云有财说道:「靠不住,我们就准备等死吧!」
云荣升一听,神色慌张了起来:「爹......爹......你开玩笑的吧?」
「等你死到临头,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瞧见次子的恐惧,云有财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这次出来特地带上云荣升,并详细地告诉他抢盐计画及失败带来的厉害,为的就是让他心生恐惧。最能让一个贪生畏死的纨絝子弟认命听话的方法,就是把他紧紧地绑在利益这只长矛上。矛断,身死,既简单又最具说服力的方法。不是猪的,都能想得明白。
若不是这次的麻烦棘手,他何尝想用这样的方法呢?
天有不测风云,半数官盐被毁,再怎麽心痛,他也只得以私替官。但就这麽白白地为他人做嫁衣,他如何甘愿?於是,他想到了顾家商铺在冉州也是朝廷特准的贩盐商铺,而且新盐上市不久,仓库里必定有所囤积。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批官盐盗来,既能填补自己的损失,更能陷顾家一个死罪,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但想归想,离真正付诸实际行动还是有段距离。先不说别的,就讲这盗窃抢劫勾当的参与者,他和身边的人都不能出面的,可随随便便找个贼头子谁放心得下?
思前想後,他找到了一个绝对胜任的人选,翟南。翟大龙头在昆河的势力虽然已经不及当年,但影响尤在,他若是能帮上一把,绝对比随便找个贼头子强多了,而且他有理由相信再也找不出比翟南更熟悉昆河两岸地势的人了。更何况,他的女儿翟依珂是自己次子的正室,若是云家遭难,翟南也必定身受牵连。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於是,他对翟依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借她的力量请动翟南助他夺取冉州的顾家盐仓。
可是,看似万无一失的计画里,却有一个变数。这个变数就是他的二儿子,云荣升。云荣升那花花公子的本性,他这个做爹的可比谁都清楚。为了这个,他不知道训了云荣升几回。这小畜生倒好,是左耳进右耳出,成效可见一般。若是平常,这小俩口闹就闹,云有财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但现在这种非常时刻,要是让翟依珂发现自己这个次子竟然在外面养女人还生了个儿子更想把人带回家,还不翻了天?
翟南这个人极其护短,即使明知道自己女儿无所出,他也绝对容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更何况当初还是翟南棒打鸳鸯狠心拆散了一对璧人,对女儿愧疚之心让他护短得更加厉害。如果翟依珂一状告到她爹那里,再加上云家买河船的事触了他的逆鳞,不管这次计画成功与否,翟南必定掣肘於他。只要他放出一点点风声,不说朝廷,就是顾家也能让他吃不完兜著走。
当务之急就是要稳住翟依珂,而云荣升的态度就成了关键。所以,他才不得不给云荣升下套。
「荣升,这次云家的存亡就靠你了。」云有财语重心长地说。
云荣升有些受宠若惊,不是老说自己不成材吗?什麽时候他也能背起云家存亡的重担了?
忽地胸中涌上一股热血,他拍著胸脯道:「爹,有什麽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办到。」
大概也没料到自己这不成气的儿子也有这麽热血的表现,云有财愣了愣,竟说不出接下去的话来。
「爹......」
其实刚才的话一出口,云荣升就後悔了。要是老头子叫他去杀人放火,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死也脱层皮。
只见云有财将怀里的一包东西丢给他,狠绝道:「把你尚清那的人清掉。」
云荣升也不是真傻,当然听出了云有财的意思。可那是他的儿子,老头子的孙子啊!老头子怎麽能如此心狠手辣?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云有财见到次子五味陈杂的神情,不耐烦地说,「女人要多少没有?虽然儿子可惜了点,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你自己看著办吧!」
手有点抖,但云荣升还是把那包东西收进了怀里。
「荣升,不要怪爹。现在我们惹不起翟氏父女。」
云荣升点点头,咬著牙说:「有朝一日,我要让那贱女人尝尽生不如死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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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同时,一个黑色身影自阴影处闪出,走到两人面前。
一见来人,云有财的心马上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刚才的话让这人听了去,他可是翟南的总管啊!
於是他试探性地问道:「厉海,可是有喜讯传来?」
若是他答,则表示他没听到,若是他不答反问,那事情就......
就听厉海不卑不亢道:「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云有财偷偷呼了口气,接著面露红光,他就知道翟南出手,必定易如反掌。
「但爷让厉海带句话给云老板。」厉海冷著脸道,「此趟是看在小姐的份上才出的手,若是你们有对不住小姐的地方,别怪爷翻脸不认人。该打发、该处理的,请云老板快刀斩乱麻。」
「你!」
云荣升刚要发作,可一想到老头子交代他的话,也只好强忍了下来。
厉海仿佛没察觉云荣升的怒意般,给云有财恭恭敬敬地施上一礼後,又融入了阴影中。
「翟南果然不是善与之辈。」云有财叹道,「荣升,妇人之仁是没用的。」
「是。」
云荣升心中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如今竟连畜生都不如。
於是,这一路上,云荣升再也没跟云有财搭话。
狡猾如云有财也知道次子的不满,但临进云家门前,他还是交代了句:「记住,这段时间万事都要顺著依珂,外面的女人一个都不能碰,忍一时风平浪静。」
「知道了,爹。」
此时,急匆匆赶来门口的脚步声,让云有财的眉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待到看清来人後,他大声喝道:「云滕达,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云滕达一哆嗦,也不敢走近云有财,只是颤颤地将手里的书信递了过去。
接过书信,不屑地看了云滕达一眼,心里不禁起了比较,怎麽人家翟南的总管就是个总管样,而云滕达就是个狗熊样?他若不是自己的表兄,云有财还真想把人一脚踢得远远的。
略略看了眼书信,云有财的脸上青了又黑,黑了又白。
见老头子神色不对,云荣升问道:「爹,发生了什麽事?」
「顾家不愧是顾家,竟用一个女人的牌位把欧阳商逼回去,这招釜底抽薪用得真妙啊!」他讥讽道。
沉著脸的云有财把书信递给次子,云荣升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一看,竟是欧阳商的辞别信。
原来欧阳商接到消息,顾家欲以失德之名把古湘盈的牌位请出顾家祠堂。虽然消息还没传开,但欧阳商怎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是他深爱的女子,当初也是因她的遗愿才勉强同意让她成了顾之暄的亡妻,而如今顾家居然如此侮她清白,心头之火怎能平息?即使明白这很有可能是顾之暄逼他离开云家的诡计,他也不能对此不管不顾。於是,他才留书出走。
「爹,他在这个节骨眼离开,你放心?」
「不放心又能怎麽样?」云有财怒道,「欧阳商就是担心我们不放他走,才趁著我们不在时离开。恐怕我们前脚一出门,他後脚也走了,现在追之晚矣。」
「那他会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云荣升的手心捏了大把汗,自从知道自己现下的处境後,他就如惊弓之鸟般,惊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云有财冷哼一声:「欧阳商是个痴情种子,现在的他恨不得把顾之暄撕皮拆骨,还巴不得挑了顾家,怎麽会把自己的老底抖出来?况且,他并不知道我动了冉州盐仓的念头。我现在倒是担心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
「我怀疑顾之暄已经回到了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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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瑕公子即将起程返回垣州,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之快,阶层之广,比上一回顾之暄遭逢刺杀落水失踪更有甚之而无不及也。
此消息一传出,实实乐坏了两批人。其一是南方商联,其二是北方商联。
照常理推断,这本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事儿,爲什麽会搞得皆大欢喜呢?想来其实也很简单,南方商联是高兴著终於不用再不惜成本,与北方商联玩转价格战术。而北方商联则是听到了顾之暄安然无恙回到垣州主持大局招回无瑕公子,不必再与南方商联纠缠不休。
总之,当云想容带家仆离开敛州城的那天,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送行人可是挤满敛州城门。
回首再望一眼逐渐远离视线的敛州城,云想容的心里还是有点纷乱。这个地方,他是不会再来的了。可即便云家那般待他,这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说没有点故乡情节那也是骗人的。
「公子。」
听见呼唤,云想容阖了阖眼,把流连在眼角边的一滴液体无形地掩去,转过头看著邵青。
「卓管事不在随行之列。」少年有点紧张,单从他不停交握的双手就能看出。
云想容叹了口气,道:「昔日旧人相送,有所耽搁也是难免。」
邵青一听,眸光黯然些许,抿著唇不再多言。
虽然知道这句话伤了少年的心,但他不得不如此断了邵青的情丝。卓千帆做什麽事都能果断,唯独面对邵青少了份狠心,也偏偏就是这份不忍心让邵青误会了去,看不清情愫背後的真相。
那麽自己呢?虽然他并不怀疑情人对自己的心思,但这三年来他是不是也被情这一字蒙蔽了双眼,冲昏了头脑,忽略了些曾经没留意的细节?
忽觉精神一紧,云想容连忙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舒缓。
不多时,卓千帆策马赶上云想容的马车,与之并行前进。
云想容掀开竹帘,道:「我以爲你会留下。」
卓千帆一愣,没想到云想容会这麽将他一军。目光不自觉地越过云想容,落在了略显局促的邵青身上,心下不由得一叹,看来他是在逼自己表态了。
「今日一别,恐难再有相见之日,能解了她与我的心结,也是好的。」卓千帆淡淡道,「破镜即使重圆,裂痕怎能消除?想来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即使她馀情未了,我心也难起波澜,何必再做纠缠,误她一生?」
邵青听罢,发白的脸色微微有了点血气,刚想搭进话,却又听卓千帆捂著左胸继续说道:「在当日她毁诺离去时,我胸中所有热情便跟著心中的她香消玉殒。这里,早就断绝情爱了。」
话里说的是昔日的情人,但目光却一刻也未从邵青身上离开。即使邵青有意避开,也能感觉目光中的别样含义,他紧咬下唇不让喉间痛苦倾泻,指尖跟著心微微地颤抖。
感谢地一笑,云想容放下竹帘,随即轻握住邵青有些僵冷的手,却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现在的邵青需要的不是安慰,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有经历过这些,他才能真正地长大。至於以後他与卓千帆的感情如何纠葛,相信他也能成熟地处理好,而不是一门心思钻在「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上。